第四章(2/2)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君知再度举手掩心。
不要这样固执地对他好,他会沦陷的!对于愿做菩提,无情来去的他来说,世情只有大爱,心湖一旦掀动波澜,那么他特意维持了十三年的平静,就会被他自己亲手打碎。
那些潜藏了十多年的情绪如果脱缰而出,无数的痛苦将随之而来——他会疯狂,非但不能成为这世上的观音,恐怕还会成为妖孽!
君知一手掩心,长长的袖子在夜风里微微飘动,那些躺在地上,脸上盖着书本的人,从缝隙里看见那微微飘起的衣袖,全然不知这纤柔的人到底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宝福、宝福!」苏盼儿的大嗓门一放开了,全品安坊都能听见。
宝福被她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差点一头撞在地上。
「干什么?」他大吼一声,怒火冲天。
现在是半夜啊!苏盼儿这野丫头疯了吗?
「啊!宝福……」苏盼儿的声音登时变得细若蚊蚋,「小姐说……」
外边的门一个个打开,三姑六婆们探头探脑,不知道君知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苏盼儿叫成这样。偏偏最重要的时刻,苏盼儿的声音压低下去,谁也听不见。
宝福突然大叫了一声:「他们竟敢这样下手!?小姐怎么样了?」
苏盼儿被他吓了一跳,「小姐很好。」
门砰的一声打开,宝福跨出门外,和苏盼儿急匆匆地赶向君知的院子。
三姑六婆的门又开了,面面相觑,脑子里同时浮出四个字——
采花大盗!?
「盾郡王,昨夜去擒拿二阿哥的人,都被送回来了。」传话的侍卫不敢看永璋的眼睛。
「什么!?昨夜一共去了十七人,居然抓不回一个女人似的兔子哥!」永璋震怒,手上的杯子用力一摔,登时粉身碎骨。
「潜入品安坊的人今天早上都被宝福送回来了,还有十三个潜伏在品安坊后方树林里的,不知道被谁点了穴道,今天早上都伤风了。」侍卫小心翼翼地说。
「永琏!」永璋怒极地在桌上一捶,「我不把你拿到手,我就不姓爱新觉罗!」
品安坊里,三姑六婆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君知颈项间若有似无的一个吻痕。
无论君知走到哪里,背后总会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偏偏那痕迹正好压在衣领边缘,更容易引起人无边无际的幻想。
「昨天晚上……」姑婆甲悄悄地说。
「君知姑娘……」姑婆乙继续咬耳朵。
「采花大盗……」姑婆丙神秘兮兮。
「小姐的终身啊……」姑婆丁掬一把老泪。
苏盼儿走来走去,都听见她们在君知背后窃窃私语,当她第八次走进厨房,第九次走出厨房,第十次听见吴妈在为君知的清白垂泪后,终于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
「那个痕迹是我咬的!你们不要胡乱猜想,小姐才没有……才没有像你们想的那样!」
瞬间,三姑六婆转而用恐怖的眼光看着她。随即流言就变成了——
「昨天晚上……君知姑娘……和苏盼儿……好恐怖……真不知道君知姑娘是这样的人……怪不得她嫁不出去……原来她喜欢女人……」
这流言传到宝幅耳朵里,他「噗」的一声,再次把满口的茶喷了出去。
他的太子爷呀!难道他就宁愿在这里被人道是非,也不肯回宫去做他的堂堂太子吗?
「君知姑娘……」窃窃私语突然中断,大家噤若寒蝉。
院门开,走进来是长发长衣的君知,他一出现,院里就会多一股出尘的气质,仿佛人间暂时变成了仙境,而他就是仙境里的菩萨。
「宝福,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君知走进宝福的房间,随后关起了门。「我想离开品安坊一阵子。永璋虎视眈眈,我若留在这里,品安坊必定后患无穷。所以,我打算回一趟九莲山,师父忌辰在即,顺便回去拜祭一下他老人家。」
宝福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泛起了失望之色,「小姐真的不考虑回宫?我听说皇后病了!」他脸上难得浮起深沉的神色,「今年,皇上陪同皇太后小住江宁府,过几天将拜祭明太祖陵,小姐既然路过,不妨,绕道去看皇上一眼……
毕竟他是小姐的亲爹,都十三年不见了,难道小姐当真是铁石心肠,老死都不见爹娘的面吗?」
君知的眼闪着明光,「如果只是见爹娘,君知何尝不想……但,宝福你太天真了!皇家宫内事,一旦沾上了,就算是亲生兄弟、亲生爹娘那又如何?
只为了『权力』二字,娇女子也可以拿刀shā • rén,明知孩子无辜,却不得不做,一切只因为她希望能更稳当地活下去。」他轻叹了声,「你说,若你是皇阿玛,面对这档子事,你是认了我,然后给苏佳氏治罪,诛连九族好呢?还是当我早已离开了人世间好呢?
无威何以治天下?不圣如何道礼仪廉耻?皇阿玛再疼惜我,也不可能为我而动摇他的威严。」
「小姐……」
「皇阿玛疼惜我,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君知拍了拍宝福的肩,「这么多年来,我很感激你对额娘的忠心耿耿,但是宝福,坐拥天下……是要付出许多代价的。」
「可是小姐!」宝福突然咚的一声跪了下去,给君知磕了几个头,「宝福不求小姐能做天子,只求小姐回宫看看你的额娘,她……她病得快要死了……如果能够让她知道你还在人世,或许……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君知的身子略僵了僵。「宝福,别这样。」他叹了口长气,扶起跪在地上的宝福,「好!我去。不过只见额娘,不见皇阿玛,好吗?」
「好,当然好!」宝福低声道,「只是,小姐,你要一个人去吗?你一个孤身女子,行走在路上,恐怕不方便。
叫苏盼儿和小姐一起去,好不好?宝福雇一辆大车,你们假扮成回娘家的夫人前往京城。」
君知不能剃发,所以就不能换男装,否则一个单身男子上路,也没这许多麻烦。
苏盼儿?君知微一沉吟,「好。」
苏盼儿看起来像很能吃苦,而且她对他的事总能全盘接受,不会多问。更重要的是,有她在,总会让他产生一股……很安心的感觉。
隔天一早,一辆马车先离开了朔平府。夜里,一个黑影带着另一个黑影,在永璋皇子仍然睡着的时候,登上了那辆马车。马车随即启程,赶往京城。
「君知,喝茶。」盼儿第一次和君知独处在马车里,她略显不自在,僵硬地捧过一杯茶,递给他。
君知看了她一眼,不觉笑了,「第一次出远门,害怕吗?」
「不害怕。」苏盼儿的身体很僵硬,全是因为紧张,「我只怕君知被人欺负,其他的我都不怕。」
被人欺负!?君知哑然失笑,也只有这个丫头才会忧心忡忡地整日担心他被人欺负。
在她心中,他必定像是一个一摔就碎的瓷器,即使她已经知道他是个男子,而且是个武功高强的男子,还是如此。
「我们去一趟九莲山,然后转向京城,去看一个人。」
「哦。」苏盼儿根本不知道九莲山是什么地方,但既然君知说要去,那就去,「早知道衣服应该多带一点。」她抱怨地拍了拍身上抱的包袱,那眼光显然是责怪它太小了。
君知身上黑色的绸缎紧贴着身体,显出他修长而且笔挺的身段,一头长发随意挽了个髻,用一条缎子扎着。
苏盼儿看他看得呆了一呆,她见过许多男人,杀猪的、卖菜的、体面的、俊秀的、富贵的,甚至是像君知这样武功高强的,但没有一个像君知这样,浑身充满着纯亮不刺眼的光辉,那种光大概就叫作慈悲吧!
「望着我做什么?」君知觉得她望着他发呆的样子很好笑,「傻子!」
傻子!君知总是这样称呼她,她不知道那两个字是否有宠溺的意思,但是只要君知这样微笑地望着她,说她是「傻子」,她就会好开心好开心!
马车辘辘,长夜寂寂,冷风飘飘,星影摇摇欲坠。
一辆马车离开了朔平府,一路直上九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