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节七窍生烟（1/1）

程慕雪的犹疑与胆怯，并没有出乎辅仁学子刘立民的预料——说到底，这位女公子此前就是一名埋头不问国事、醉心风花雪月的小布尔乔亚，不可能指望她意志坚决地投入到北平学生救国会的行列中来。

然而刘立民很清楚衡天先生对她是看好的。理由有二：其一，那天在磁器口电车厂门口，从日本宪兵便衣的枪口下搭救富明伦先生及其兄长时，衡天先生亲眼目睹了意外到场的程慕雪虽然惊惶却不曾退缩；其二，事后汇报程慕雪身份的时候，自己也向衡天先生讲明了这个燕大女才子其实了解不少救国会底细的情况——当然，那些底细都是他亲口告诉对方的。

辅仁学子已经注意到，先生虽然对他向外人泄露救国会的底细感到不满，但考虑到他与程慕雪的暧昧关系，不仅没有严令他就此打住，反而后来当着他以及程慕雪的面，部署了救国会的近期工作。

刘立民当然不笨，从身为救国会会长的衡天先生的这番举动中，敏锐洞察出了先生有意接纳程慕雪入会的企图——先生也算是既来之、则安之吧！

这正是此时此刻辅仁学子突然向燕大女友提及入会事宜的主要原因。而且，在他的如意算盘中，如果能将恋人拉入抗日阵营，今后自己的一举一动会省去很多麻烦和掣肘。

“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要是我加入了救国会……能做些什么呢？”程慕雪面色苍白，说话声音都带着颤抖：“我可事先声明，你们打打杀杀的事情，我是万万做不来的……”

这无疑是今天刘立民得到的第二个惊喜，他当即伸出没有扶脚踏车车把的另一条手臂，将比自己矮一头的女友搂进了怀中，俯首在他耳边激动地说道：“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会让你去做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就告诉你了，救国会跟刺杀联盟不一样，所做的行动也没有那么凶险的。”

这个当街亲昵的举动，迅速让燕大女才子回忆起了两天前在辅仁大学角落里的销魂一幕，一时间，程慕雪浑身泛起冲动。

若在平时，刘立民绝无胆量戳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何况还是离家门口不远的街头）与女友做如此亲密的动作。但这个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女魔头竟然一举答应了自己要她加入救国会的请求，欣喜之下也就顾不了许多了。

再次与心仪的英俊男友热吻，程慕雪心神俱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直让她闭紧双目、不肯罢休。

最终还是高大的刘立民偷偷睁开眼睛，心怀鬼胎地去窥视左右，发现果真有不少路人正朝他们两个投来各种含义复杂的目光。他心头一急，绝情地撤开了自己的嘴巴。

直到这一刻，燕大女才子仍然昂首微微颌着一对好看的眼睛，梦呓般地回味着。

刘立民又怜爱又好笑地捅了捅对方的肩头，这才将女友从仙境拉回到了现实：“喂，你可要说话算话，加入救国会不是说着玩儿的，你确定考虑好了吗？”

“感觉真好，和小说里描写得一模一样。”程慕雪终于睁开了眼睛，砸吧着两片红唇低声感叹着。

辅仁学子愣了一下，明白对方根本没有理会自己刚刚说的话，而兀自沉浸在欢爱愉悦中。可是还没等他拉下脸来，程慕雪却又顽皮地冲他一笑：

“好了，我考虑清楚了——以后就跟着密斯特刘入会一起混日子，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被表白的密斯特刘不禁哭笑不得，又好气又好乐地训斥道：“什么叫一起混日子？救国会是严肃正经的地下组织，是跟日本侵略者做斗争的坚强堡垒，怎么到你的嘴里就成了混日子的了！还有，不是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救国会是有严格的组织结构的，衡天先生和中大的富先生是我们的会长和副会长，今后你我都要听从他们的安排和领导。”

“我不管，什么衡天先生富先生的！他们又不是燕大的先生，我凭什么听他们的安排？我只听你一个人的，因为我爱的是你，你也爱我，对吧？”

望着女友这一副胡搅蛮缠的白痴嘴脸，辅仁学子、北平学生救国会的斗士险些气歪了鼻子——转眼之间，温柔可人的恋人消失了，女魔头的本色呼啸复现！

“程慕雪，我再次警告你！”气急败坏的刘立民拿一根指头点住对方明净的额头，声音也高了八度：“这不是儿戏，你一旦入了会就要遵守纪律章程！我宁可你不入，也不想让你在救国会的兄弟姐妹面前给我丢脸！”

“喊，再大点儿声喊——让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你是救国会的。”燕大女才子毫不退让，甚至语带机锋。

这一来倒警醒了辅仁学子，急忙住口打量了一下左右，不由得在心里惊叹：这小女子竟也不是百分百的浆糊脑袋！

“密斯特刘，亲爱的，要是我说我不入会了、免得给你丢脸，你……你还会爱我吗？”蓦地，程慕雪冒出了这么一句，一双妙目就凝视着对方。

刘立民只觉得天旋地转、七窍生烟，恨不能出手掐住这个女魔头纤细欣长的脖颈。

而乖巧的英文学系才女已经看出不妙，急忙改口道：“我说着玩儿的，你别当真——我既然答应你入会了，就一定不会反悔！”见男友脸色有所缓和，她又不失时机地钉上了一句：“所以你答应了爱我的，也一定不会反悔，对不？”

“啊！”

几欲崩溃的刘立民，终于攥起拳头忍无可忍地仰天狂吼发泄起来，把正从他身边经过的几个男女老少吓了一跳，逃也似的避开了。

在他身前的程慕雪却笑靥如花，一边嗔怪地拉住男友攥拳的手臂，一边咯咯地笑弯了窈窕的腰肢。

残阳的余晖洒落过来，把整条鼓楼前大街映得一片暖色；临街墙壁上的人影，有如皮影戏里的景象一般，绰约可鉴。

北平的黄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