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玉屏风（二）（1/1）

丽水县在吴州府西北，属吴州府统辖，户口三万，士民约有十二万，三教九流，百六十行，无所不具，已算当时一个大去处。陆光韶在京师时与吴松年相知，吴松年知此人颇有才干，而且心灵智巧，所以荐举他为丽水知县，到此已有二年，而他也显示出相当的才能，将这丽水县城治理的井井有条，士民称讼。

吴松年被委任为巡抚，出巡吴州，路上正遇上自己的好友唐伯虎，而唐伯虎也正好要去吴州，于是正好结伴同行。

一行车仗到达丽水县城正是酉时，城里已掌起了灯火，大门由几个城兵推动，正要闭合，差官急催座马，冲上前去，跟几个兵丁一讲，吓得几个人忙不迭的跪迎。

吴松年没有停留，命令车仗直奔县衙，但见一路上酒肆茶楼，歌馆舞榭，热闹非常，喜得他面露春光，不住点头称赞。对唐伯虎道：“我看陆韶光非百里之才，这丽水县令之职，可能还是荐得小了。”唐伯虎也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我到过的县城几有百十，也没见过如此繁富的街面，想来并非陆大人故意摆出的排场。”

吴松年摇摇手，道：“我深知陆贤弟其人，摆场子做样子的事，他是从来不做的。呵，前面已到了县衙，停车。”

与繁荣富丽的街面相比，这县衙的气派可要差得多了，只见门前冷清，门楼低窄，门前那面鸣冤鼓已落了一层灰尘，看来久已没有人敲响了，只有那两盏气死风灯挂在门檐下，猩红的大字表明这里是丽水县的最高机构。

吴松年又满意的点点头，道：“富民而薄官，以丽水县的财力，足以将衙门修得富丽堂皇，可陆光韶却不肯这样做，足见百姓在他心中才是至重的呀。”说到这里他又微有点奇怪，为何不见陆光韶出外迎接？照理说吴松年一进城，他就应当得到了讯息，却为何至今未见动静？

想到这里，吴松年吩咐余人将车子停在衙外，他只带了唐伯虎和八名干办，径直而入，真奔内堂。

那八名干办四前四后，手中都执着回避牌，鱼贯而入，等到过了二门，迎面正碰到一人，那人身着公服，眉目清秀，是个年轻后生，只是眼中青光闪烁不定，他迎头撞上吴松年一行人，不禁呼出一声：“你们来……吴大人……吴大人！”

他冲过来跪在吴松年身前，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吴松年一惊，道：“你是何人，因何啼哭？陆光韶现在何处？”

那后生哭道：“小人姓潘，是陆大人手下县丞，陆大人他……他……他死了……”

吴松年猛吃了一惊，与唐伯虎对望一眼，唐伯虎心中也吃惊非小。吴松年急忙问道：“陆大人何时身故，尸身何在？”那姓潘的后生哭道：“尸身已入尸房停殓，听仵作说，陆大人死于昨夜子时前后。”吴松年道：“快引我去看。另外，叫那仵作速来。”

尸房就在公堂侧面，潘师爷带着吴松年等人来到门前时，仵作也足不沾地般的跑来，开了房门，点起了蜡烛。吴松年一眼看到，在正中央正停着一具尸体，上面盖着白单。仵作扯去白单，吴松年便看到了陆光韶那张青灰僵硬的脸。

吴松年心情极为沉重，本来想到此地之后，会杯酒言欢，畅叙离情，谈诗论画，一醉方休，没想到却是如此光景。他看罢多时，才问道：“尸体是谁最先发现的？”

那姓潘的师爷道：“小人潘华，老爷的尸体是我最先发现的。”吴松年道：“尸体发现于何处？”潘华道：“老爷的内室之中。”吴松年道：“陆大人是一个人在内室中么？”

潘华道：“是的，老爷妻前已丧，又无子嗣，平素只是一个人在内室之中作画，小人有时想要陪同，老爷却道作画必求心静，不让小人入内。”

吴松年点点头，向那仵作道：“你已验过尸体了？”仵作道：“回大人，已验过了。”吴松年道：“陆大人是如何死的？”仵作道：“回大人，陆县令是服毒而亡的。”

这一句话令吴松年等人都睁大了眼睛，吴松年厉声道：“是服毒而亡还是被人下毒？”仵作道：“这个……这个小人亦不敢断言，不过陆县令死前显然没有什么挣扎举动，手中拿着一枝新笔，室内摆设完好无损，面容表情安详如常，如果被人下毒，绝不是这个样子。”

吴松年道：“如此说来，陆大人是自杀了？”潘华接道：“老爷究竟是不是自杀，至今无有说法，小人已快马飞报吴州府，不知大人如何到此？”吴松年道：“我受皇恩浩荡，来此巡查十府，路上接到陆大人手书，说他有一扇白玉屏风，足是珍贵，想让我开开眼界，故此我才来到这里，谁想到却出了这种事情。”他长叹一声，言语之中含着无尽的伤感。

潘华想了想，道：“对了，老爷房中确有这么一扇屏风，而且他还在上面做了几幅画。大人想必知道，老爷平生最爱作画。”吴松年道：“那屏风在何处？”潘华道：“就在老爷内室之中，老爷昨夜面对这白玉屏风，几乎着了魔一般。”

吴松年盯着潘华，道：“陆大人并不让别人进他的内室，你又怎知他昨夜面对屏风，像着魔一般？”

潘华躬身道：“请恕小人大胆，因小人见这几日老爷神情有点恍惚，夜里灯光通宵达旦，怕老爷的身体受不住，正好昨日起草了一份送吴州府刘大人批阅的公文，便让老爷的一个贴身侍女送进去，并带进我的字条，让他好好休息。我听那侍女讲，老爷面对屏风，挥笔作画，有时却看似极不满意，又将画作擦去。”

吴松年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的道：“那屏风现在何处？我想去看看。”潘华道：“还在老爷的内室之中，并没有人敢动里面的一草一木，大人请随我来。”

唐伯虎走出尸房，临出门时，他又回头看了看陆韶光的尸体，仿佛那尸体还要告诉他一些什么似的。

陆韶光的居室就在大堂后面的第三层院子，是个极为幽静的处所，正面三间屋子，正中为会客厅，左面的是餐厅，右面才是他的卧房，院子里遍植花木，一小片竹林掩映之下，显出一条石子小路，路上落英处处，真有些许曲径通幽之感。

吴松年一行人走过院子，来到这间居室之中，吴松年见卧室门上已贴上了封条，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酸，他走上前扯下封条，走进屋子里。

这屋子并非一间，外面放着一张床，几把椅子，一个小小的茶几，都擦的一尘不染，极是洁净。床单白的像是刚下过的雪。而里间用木窗隔出一个小室，看来那才是陆韶光作画的画室。而小门也用封条封了。吴松年照旧扯下，走入内室。

他和唐伯虎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扇屏风，白玉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