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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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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重晚情。督促女人去了。牛月清一走,庄之蝶就思谋着去周敏家,琢磨该拿些什么送唐宛儿。在卧房的柜里翻了好大一会,只是些点心、糖果一类,就到老太太房里,于壁橱里要找出一块花色丝绸来。老太太却要给他说话,咦叨你爹天麻麻亮就来说泼烦了,我问大清早前生哪里的气,你爹说了,我管不住他们,你们也不来管他们!庄之蝶问:他们是谁?老太太说:我也问他们是谁。我们的女婿这么大的人物,和市长都平起平坐吃饭的,谁敢来欺负了你?你爹说,还不是隔壁新的小两口,一天到晚地吵嘴打架,苦得他睡也睡不稳,吃也吃不香。我想了,你爹不会说谎的,你今日既然不去作客吃宴席,就一定要去你爹那儿看看,真有那烦人的隔壁,你用桃楔钉在那里!老太太说罢就去院里用刀在一株桃树上削桃节儿。

庄之蝶又气又笑,忙扶她回来,削了三四节桃木棍,答应去看看的。原本安妥下老太太抽身就能走开,不想牛月清的干表姐从郊区来了,给老太太带了一包小米。老太大好生喜欢,笑着笑着就哭起来,说这闺女不记着她,问她爹在干什么,一年半载也不来看看,现在乡里富了,就忘了老姊妹,老姊妹并不向他借钱用嘛。干表姐忙解释他家承包了村里的砖瓦窑,老爹虽干不了体力活,但老爹是有名的火工,火色全由他把握的,实在抽不开身。老太太就说:现在抽不开身了,当年怎么三天五天来一趟,吃了喝了,走时还要带一口袋粗粮回去,那就有空了?!说得干表姐脸一阵红一阵白。庄之蝶就圆场说娘老了,脑子不清楚了,整天价胡说。干表姐说:我那儿就怪老人的?她说的也是实情,当年我们家孩子多,日子栖惶,全凭老姑家周济的。就对老太太说,老姑,你骂我爹骂得好,我爹也觉得好久没来看你了。再过十天,乡里过庙会,有大戏哩,这回我爹特意让我接了你去的。老太太说:城里有易俗社,三义社,尚友社,你妹夫看戏从不买票的,我倒去乡里看戏?干表姐说:戏园子里看戏和土场上看戏不一样的,再说乡里富了,我爹说接了你去好好伺候伺候你。老太太说:这我就得去了!可你只请我,怎不也请了你老姑父?干表姐脸色煞白起来,直拿眼睛看庄之蝶。庄之蝶说:她就这样,一会儿说人话,一会说鬼话。干表姐说:请的,请我老姑父的。老太太就说:之蝶,这就好了,你和你表姐去你爹坟上看看去,惩治了那隔壁,你爹才肯去的。庄之蝶无奈,只好说让干表姐吃些东西再去,干表姐说她不饥的,却还是把庄之蝶拿出的糕点、水果各样吃了些,就问,家里这冰箱值多少钱,录放机多少钱,还有那组合柜、床头柜、柜上的那盏台灯,眼馋得了得。

两入要出门时,老太太却突然要干奉姐留下说妇厂舌儿,让庄之蝶先出去。庄之蝶在院中等了好一会儿,干表姐一脸通红地出来了,庄之蝶问:我娘又说什么了?干表姐说:她是问月清妹妹捎去的药吃了没有,有了身子了没有,叮咛要你姐夫不得喝酒……我倒真恐慌,有心让孩子来你们这里享福,又担心这孩子不聪明,辱没了你们。庄之蝶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胡乱地支吾了一通,把话支开,就又说老太太阴阳难分的趣事。干表姐说,老太太年岁大了,少不得说话没三没四的。可人一老,阴间阳间就通了,说话也不敢全认为是胡言乱语,我们村也常有这等事。庄之蝶苦笑了,说:没想表姐和我娘一样的!两人骑了木兰出了北城门,一直往汉城遗址西边的一个土沟畔去。天极热,摩托车停在路口,满身臭汗地踏过一片土坷垃地,一到沟畔的地楞边,远远就看见了竖起的一面石碑。干表姐哇地一声先哭起来了。庄之蝶说:姐,你怎么哭了?干表姐说:不哭,老姑父生气不说,周围的鬼魂倒要笑话老姑父了。就又哭了三声,方停下来,令庄之蝶吃惊的是,就在爹的旧坟左边,果然有了一个新坟丘,上边的茅草还未生起,花圈的白纸被雨水零散地溺在泥上里,一时心想:这一定是爹所说的新来的隔壁了。胸口怦怦紧跳。干表姐已跪在那里焚纸钱,叽叽咕咕念说不已。

庄之蝶走上了沟畔,去打问一个挖土的乡民,问那新坟里是什么人?乡民说是一个月前,薛家寨有姓薛的小两口带了孩子进城去,在三岔路口被一辆卡车一起轧死,一家人就合了一个墓在那里埋了。庄之蝶吓得脸色寡白,知道老太太所说的话不假,忙到那新坟周围钉了桃木楔,扯着干表姐扭头就走。从坟上回来,老太大便被干表姐接了去郊区。庄之蝶看看天已不早,估摸牛月清也该在汪希眠家吃了午饭回来,就胡乱吃了些东西。回想起在坟上的情景,再不敢认定老太太是胡言乱语,便尽力搜索平日她曾说过的荒诞言语,记录在了一个小本上反复琢磨。其时,天突然转阴,风刮得窗子劈劈啪啪价响,似有落大雨的样子,庄之蝶赶忙关了窗子,又到院子里收取了晾着的衣服、被褥。等了一个时辰,雨却没有落下一滴来,而天上汹涌了乌云,瞬息变化着千奇百怪的图象。庄之蝶临窗独坐,看了许久,忽见乌云越聚越多,未了全然是一个似人非人而披发奔跑的形象,尤其那两只赤脚硕大无比,几乎能分辨出那翘起的五个脚趾,以及脚趾上的簸箕纹和斗纹。他觉得有趣,要把这形象记下来,一时寻不到合适字眼,便照了图象来画,却冷丁感到了恐惧。回头看了看老太大的房间,越发惊骇不安,锁了门就往文联大院这边来。

牛月清下午没有回来,晚上也没有回来。夜里十点左右,一个人来捎信,说夫人让告诉庄之蝶:汪老太太硬是留下她不让走,陪着在那边玩麻将的,她就也请汪老太太和汪希眠的老婆明日到咱家作客,她们是应允了。庄之蝶说:这么说,是让我明日一早就上街买菜喽?来人说:阿姨就是这个意思。遂交给了他一个买菜的单子。庄之蝶看时,单子上写着:猪肉二斤,排骨一斤,鲤鱼一条,王八一个,犹鱼半斤,海参半斤,莲菜三斤,韭黄二斤,豆荚一斤,豇豆一斤,西红柿二斤,茄子二斤,鲜蘑菇二斤,桂花稠酒三斤,雪碧七桶,豆腐三斤,朝鲜小菜各半斤,羊肉二斤,股牛肉一斤,变蛋五个,烧鸡一只,烤鸭一只,熟猪肝、毛肚、熏肠成品各半斤。另,从双仁府娘那边带过去五粮液一瓶,啤酒十瓶,花生米一包,香菇木耳各一包,糯米一碗,红枣一袋,粉丝一把。再买豌豆罐头一瓶,竹笋罐头一瓶,樱桃罐头一瓶,香肠一斤,黄瓜二斤,发菜一两,莲子三两。庄之蝶说:这么麻烦的,真不如上饭店去包一桌两桌了!来人说:阿姨就估摸你会说这话的,她让我叮咛你,这是汪希眠夫人要来的,饭店就是吃山喝海,没有家里做着吃有气氛,且能说些活的。庄之蝶在心里说:她真的以为我看上汪希眠的老婆?!打发来人走后,想想既然在家这这么招待,真不如趁机也请了孟云房两口、周敏两口来快活快活,一来让牛月清看看自己并无意于汪希眠的老婆,二来也让唐宛儿来家看看。主意拿定,连夜就给赵京五拨了电话,让他明日一早来帮他去炭市街副食市场买了这一揽子菜蔬。清晨起得很早,庄之蝶骑车就去了芦荡巷副字八号周敏家。

唐宛儿已经起来化了妆,在镜前收拾头发。周敏蹲在葡萄藤下满口白沫地刷牙,见庄之蝶进了院子,喜欢得如念了佛。妇人听见了,双手在头上忙着迎出来,脸倒红一下,问过一声却走到一边还继续盘发。周敏说:头还没收拾停当?怎么不给庄老师倒茶的?妇人方自然了,忙不迭地就去沏茶;茶水太烫,双手倒换着捧过来,一放下杯子吸吸溜溜甩手地叫,又不好意思,就给庄之蝶绽个笑。庄之蝶说:厉害吗?妇人说:不疼的。手指却吮在口里。妇人一夜睡得满足,起来又精心打扮了,更显得脸庞白净滋润,穿一件粉红色圆领无袖紧身小衫,下边一个超短窄裙,直箍得腰身亭亭,腿端长如锥。庄之蝶说:今日要出门吗?妇人说:不到哪儿去呀!庄之蝶说:那打扮得这么精神?妇人说:我有什么衣服呀,只是化了妆。我每天在家也是这样,化化妆,自己也精神,就是来了人,见人也是对别人的尊重嘛!庄老师该笑话我们的俗气了?!庄之蝶说:哪里能笑话,这才像女人哩。这衣服够帅的嘛!庄之蝶说着,心里咯噔一下,妇人脚上穿着的正是那日他送的皮鞋。妇人也看了出来,就大声说:庄老师,这一身衣服都是五年前的旧衣服了,只有这鞋是新的,你瞧,我这双鞋好吗?庄之蝶心放下来,知道妇人这么说,一是给周敏听的,二是给他暗示,她并没有说出送鞋的事来。庄之蝶也就说:不错的。其实衣服鞋袜不存在好与不好,看谁穿的。周敏从院子里摘了一串葡萄,回来说:她就是衣服架子!鞋这么多的,偏就又买了这双,有了新的就又不下脚了!庄之蝶心中大悦。妇人为什么没有告诉周敏鞋的来源,且当了周敏的面谎说得自自然然,那么,她是对自己有那一层意思了吗?就说:周敏,今日我这么早来找你,是请你们中午到我那儿吃顿饭的,你们有天大的事也得放下,是非去不可的了!请的还有画家汪希眠的母亲和夫人,再就是孟云房夫妇。我在这里不能多呆,还要去通知老孟,通知了上街急着采买的。妇人说:请我们呀,这受得了呀?庄之蝶说:我上次不也来吃请过吗?妇人说:这实在过意不去了,我们巴不得去认认门的,也该是见见师母了。可请那么多人,我们是什么嘴脸,给你丢人了!庄之蝶说:已经是朋友了,就别说两样话。宛儿,是你托夏捷把一只玉镯儿给了我的那口子了?妇人说:怎么,师母不肯赏我的脸儿吗?庄之蝶说:她哪里是不肯收,只是觉得连面儿都没见的,倒白收的什么礼?!唐宛儿说:哟,什么值钱的东西!周敏念及孟老师给我们介绍了你,给夏姐儿送了一个镯儿,我寻思给夏姐儿一个了,也一定要送师母一个的,就托她送了去的。庄之蝶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儿,说:你师母让我回送一件东西的,倒不知你们喜欢不喜欢的?妇人便先拿了过去,一边绽,一边说:师母有这般心意,送个土疙瘩来我也喜欢!绽开了,却是一枚古铜镜儿,呀地就叫了:周敏,你快来看的!周敏也便看了,说:庄老师,这你让我为难了,这可是没价儿的稀罕物!庄之蝶说:什么价儿不价的,玩玩嘛!妇人却已拿着照自己,说以前听人说过铜镜,倒想铜镜怎么个照呀,谁知竟和玻璃一样光亮的,就把桌上摆着的一个画盘取掉,把铜镜放在那支架上,又是照个不停。周敏说:瞧你臭美!妇人说:我是想这铜镜儿该是古时那个女人的,她怎么个对镜贴花黄的?说罢了,却啄了嘴,说:周敏,以前我收拢的那几个瓦当,你全不把它当事儿,这儿塞一个,那儿塞一个的,把一个还给我摔破了,这镜儿可是我的宝贝,放在这里你不能动啊!周敏说:我哪里不晓得轻重贵贱?看着庄之蝶,倒有些不好意思。妇人就说:周敏,那你就替庄老师跑跑腿,去通知孟老师,回来了买些礼品,说不定今日是庄老师的生日还是师母的生日哩。庄之蝶说:谁的生日都不是,吃饭事小,主要是朋友聚聚。周敏便随着要走,庄之蝶也要走,周敏说:有我去通知,你就不急了,让唐宛儿去街上买些甑糕和豆腐脑回来,你一定没吃早点的。庄之蝶也就坐下来,说那便歇口气再走吧。周敏一走,唐宛儿便把院门关了,回来却说:庄老师,我给你买甑糕去吧。庄之蝶一时竟不自然起来,站起了,又坐下,说:我早上不习惯吃东西,你要吃就给你买吧。妇人笑着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拿一对毛眼盯着庄之蝶。庄之蝶浑身燥热了,鼻梁上沁了汗珠,却也勇敢地看了妇人。妇人就坐在了他的对面,凳子很小,一只腿伸在后边,一只腿斜着软软下来,脚尖点着地,鞋就半穿半脱露出半个脚后跟,平衡着凳子。庄之蝶就又一次注视着那一双小巧精美的皮鞋。

妇人说:这鞋子真合脚,穿上走路人也精神哩!庄之蝶手伸出来,却在半空划了一半圆,手又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有些坐不住了。妇人停了半会,头低下去,将脚收了,说:庄老师。庄之蝶说:嗯。抬起头来,妇人也抬了头看他,两人又一时没了活。庄之蝶吃了一惊,说:不要叫我老师。妇人说;那我叫你什么?庄之蝶说:直呼名字吧,叫老师就生分了。妇人说句:那怎么叫出口?站起来,茫然无措,便又去桌上抚弄了铜镜儿,说:听孟老师说,你爱好收集古董的,倒舍得把这么好的一枚铜镜送我们?庄之蝶说:只要你觉得它好,我也就高兴了!你姓唐,这也是唐开元年间的东西,你保存着更合适哩,你刚才只看那镜面光亮,还没细看那背面饰纹吧?妇人就把铜镜翻了来看,才看清镜背的纽下饰一鸳鸯立于荷花上;纽两侧再各饰一口衔缓带、足踏莲花的鸳鸯;纽上方是一对展翅仙鹤,垂颈又口衔缓带同心结。而栉齿纹凸起的窄棱处有铭带纹一周,文为:昭仁承德,益寿延年,至理贞壹,鉴优长全,窥妆起态,辨皂忡妍,开花散影,净月澄圆。妇人看了,眼里充溢光彩,说:这镜叫什么名儿?庄之蝶说:双鹤衔绶鸳鸯铭带纹铜镜。妇人说:那师母怎肯把这镜送我?庆之蝶一时语噎,说不出话来。妇人却脸粉红,额头上有了细细的汗珠沁出,倒说:你热吧?!自个起身用木棍撑窗子扇。窗子是老式窗子,下半台固定,上半截可以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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