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7(2/4)
他知道,这段话的前一句是常态,也是交际花摆脱纠缠过甚的仰慕者的手段,但后一句话却非同寻常,因为交际花榨取“老斗”的冤钱时,通常总是说“身上背着多少债”,而不是“背着多少事”。战争期间,租界里来历不明的人太多了,他与蓝小姐只相识半年,也没对她认真调查过,无从判断她自己讲述的身世是否是她真实的来历,所以,即便他有意与蓝小姐“私奔”,也必须得弄清楚她的底细才好。不过他心中清楚得很,就算是蓝小姐的身世清白,他也根本无权和任何人“私奔”,因为上级领导安排他在英租界工作,他即使私自挪到相邻的法租界也是在犯错误。
2
远远望见冯九思走进交通饭店,杨炳新摘下呢帽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方才大街上很清净,洋车夫脱掉棉袍放在车厢里,拉着冯九思跑得很快,但杨炳新却不能抱着棉袍拿着呢帽,只穿短衣裳跟在洋车后边猛跑,否则很可能会被看街的巡捕拦下盘查。同时他也感觉到,冯九思必定是故意难为他,给他喝的那杯苦东西此时已经开始在他没食的肚子里闹了起来,让他心头砰砰直跳,头上身上冒起了虚汗。这家伙对革命同志没有感情,他心中恨道。
临来之前上级领导交代得清清楚楚,说冯九思还在限制使用当中,你必须得谨慎行事。但领导也没说冯九思根本不可信任,需要他跟踪调查。
不过,他自己却认为,虽然领导办事讲证据,但冯九思这样的滑头却不是寻常证据可以拿得住的。他的义弟“狸猫”,那是个多么英俊潇洒,聪明能干的同志,把性命都肯交给他,他也同样肯把性命交给义弟,只因为冯九思这个混蛋事后在起爆器上做了手脚,这才误导上级,让他们相信是义弟犯下了错误。同时他也知道,义弟“狸猫”向来是个办事精细,心灵手巧的好同志,执行过多次爆炸任务,经验丰富,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笨拙的错误。不幸的是,自从“吉田事件”之后,他这可怜的义弟就给毁了,未婚妻也弃他而去,不出一个月,他终于支持不住,在执行任务时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这可都是冯九思害的,这个混蛋弄虚作假,伪造证据,栽赃陷害,小资产阶级不值得信任,结果逼得他义弟活不下去了。
头上的汗又落下去一些,他抹了抹,这才走进交通饭店,对管事的说要找冯九思冯先生。管事的厌恶地扫了一眼他这身衣服,将嘴撇到耳根上说:“蓝小姐能让你这种人进她的屋?”他又问是几号房,回答是505。他坐电梯来到二楼,又步行到四楼查看405房间的位置,没再上五楼,下来抄了饭店的电话号码便离开了。跟交际花厮混肯定不是党组织交给冯九思的任务,杨炳新心里越发地瞧不上这位“同志”了。
他的衣袋里只有十几个铜元,折合联银券不到两毛钱,舍不得坐电车,便沿着法租界梨栈大街往北走,穿过日租界旭街和华界东马路,然后过河,再折而向西,走了将近一个钟头,终于来到货场。他心下不禁担忧,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活干。货场管事的一见他穿着棉袍便打哈哈说:“你今天人物啦,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他问还有什么活可干,管事的说:“你小子是‘人走时气,马走膘’,那边卸煤,俩人一车皮,有个小子正耍单儿哪!”
他找管事的借了大铁锹,脱下棉袍和呢帽找块干净地方放下,又找了块半头砖压住,便爬上敞篷的运煤车。管事的在下边喊租铁锹可得两毛,被他顺手扬了一锹碎煤下去,管事的口中就只剩下骂娘了。在这个地方卖命可不比跟党内同志相处,不能斯文,更不能讲道理,他必须得把自己“武装”成一个混蛋、坏蛋、二皮脸,但尽管这样,他也只能混上个半饱。
与他同卸一辆车皮的那人已经干了一阵子,见他上来,口中便骂骂咧咧地甩闲话说:“你可赶上‘俏档儿’了,捡现成便宜,有这巧劲怎么不去‘赶热被窝子’。”
他并没有回骂,因为那人确实在另外半截车厢已经干了不少,所以他只能紧紧手赶上那人的进度,也免得等一会自己这边的煤往那边流。只有等到他赶上那人的进度之后,他才有资格回嘴,这是规矩。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常常会想起上党课时那位手捧外国厚书的老师说的话——工人阶级最有觉悟,于是他也就常常会怀疑老师是不是学艺不精,把外国话翻译错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