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3)
「有沒有我能帮忙的事情?」
连自己都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羞隗。
『嗯……剩下就是还得再去哈啰企业一趟看看情況。但那一带可能有田原帮的人马在遊荡。我们全都已经被认出了,有点危险。』
「我……大概沒被看到脸。」
因为一直和玫欧躲起来发抖。
『咦?啊啊,不……也对……不过还是太危险了啦。』
「我过去看看好了。」
『鸣海,你等一——!』
掛掉手机后顺便关了电源。总之无法只是安靜地待在这裡。
之前向少校打听过哈啰企业的地址,所以马上就能找到。它位於区公所的斜对角,从车站骑腳踏车大約十分钟的距离;表面上看来是正常的公司,大楼侧面也掛有公司的招牌。人力派遣公司.哈啰企业位於一栋颇新的大楼,当然不是一整栋大楼,只是租用三楼的楼层当作办公室。
过斑马線前先环顾商业大楼周围一遍。若是有人记得我的长相,大概就只有在「哈啰皇宮」遇到的皮外套男和紫衬衫男。当时穿戴著宏哥借给我的外套和眼镜,应该不会被发现才对。还有就是和皮外套男一起来过「花丸拉面店」的深褐色太阳眼镜男。当时我人躲在廚房后门后方,应该也沒被发现。
但当交通号誌转为綠灯时,我的腳卻无法动弹。眼前浮现浑身是血的明老板。尽管自己也感到很丟脸,但真的是腿软了。
虽說是来哈啰企业打探敌情,但我卻不知该做些什麼。我是白癡吗?到底来这裡干嘛?
我对自己的低能程度感到无力,索性坐在车道护栏上。车辆从我的前方、行人则从我的后方穿流不息地经过。
只要看到认识的面孔,說不定就能获得一些情报。於是我決定隔著车道监视办公室的入口一阵子。
坐了一会儿后,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清晨时分的施工工地。如果当时我能做些什麼,现況也不至於变成如此。但当时到底该怎麼做才好呢?应该突然闯入铁皮屋內直接找草壁昌也谈判吗?
现在才在想这些也已经於事无补了,況且他还拿著菜刀。
菜刀、清涼喷雾、缝纫针線、剪刀、打火机、两亿圆、新加坡、泰国、田原帮、岸和田会、洗钱。
实在搞不懂。草壁昌也到底想做什麼?在前一次事件当中,即使是像我如此愚笨的人,都还可以猜想出爱丽丝所掌握事实真相的一半。
忽然发现有人影从大楼入口处走出,经过斑马線向这走过来。虽然只穿著夏季运动衫搭配牛仔裤,但那细长的眼眸仍令人印象深刻。
「咦?鸣海?」
依林姊也发现我了。感觉很尴尬。
「你怎麼了?在这裡做什麼?」
「这个……那个……」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麼?「应该算是侦察敌情。」
「啊啊……」依林姊的脸垮了下来:「听說草壁先生被抓到了,是真的吗?昨天田原帮的人来店裡喝酒,好像提过类似的事。」
「……是真的。请问他们有提到他人在哪裡之类的话吗?」
「对不起,我沒听得那麼仔细。」
我感到有些失望,事情当然不会这麼容易解決的。
「依林姊,为什麼妳会在这裡?」
「我不是跟你說过我也是员工?突然被叫了出来,感觉有点不太好就是了。」
啊啊,差点忘了。她正是为了洗钱而存在的、名义上的员工。
依林姊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知会觉得怎樣?也就是說,利用她要送回家乡的钱报假帐,怪不得薪水会这麼高。话虽如此——
「啊!」
依林姊发现有其他人出现在入口处,立即将身体给转了过去。那是一个身穿偏蓝色系西装、年約四十的高俊男子。皮肤白白的,看来气质也不错。依林姊向他点点头,男子也挥手致意。
「……他是谁啊?」
「我们社长。」
由於依林姊小声地回答,我忽然间回过神来,专注地看著那名就社长而言算是年轻的男子。当男子打开停在路肩的黑色进口车车门,我从车门的缝隙间看到车內,结果差点叫了出来。
「鸣海,你怎麼了?嘴巴开开的喔。」
「咦?啊!沒事……」
进口车早已驶离,交通号誌改变灯号,车道上又开始集结其他车辆。
坐在轿车后座的另一名男子,不就是那太阳眼镜男吗?虽然当天他並沒有配戴太阳眼镜,但他那尖銳的面容令人无法轻易忘记。
「真是轻松的职位,现在已经可以回家去了。听总务课的女生說,昨天也是中午就回去了。大概在公司待不到一个小时吧?」
「昨天也是……?」
「怎麼了?你认识我们社长吗?」
「咦?啊,不、不认识。对了,妳知道一同坐在车上的那名男子是谁吗?」
「嗯——?我不太晓得,应该是大黑道之类的吧?刚才好像在和社长谈事情。啊,对了鸣海,你听我诉苦好不好?真的是很过分!」
依林姊将我強拉进附近的摩斯汉堡。按照往例,桌上摆满著堆积如山的汉堡、热狗、沙拉及薯条。光看这些东西就足以令人丧失食慾了,所以我只拿起了洋蔥圈来吃。
「我们說不定沒办法待在日本了。」
把将近一半的战利品摆平后,依林姊才终於开了口:
「刚才就是被告知这件事,理由不知道为什麼。一下說不要再把钱寄回老家、一下又說下次不再续約了,突然告诉我这种事情让我感到很困扰。」
「这真的……很差劲。」
「很差劲对吧?我们大廈的居民好像全都被叫去告知这件事。明明从我们这些外籍劳工身上捞了不少油水的啊。公司最近开始转型为正派的人力派遣公司,所以大概很想摆脫像我们这种拖油瓶吧?啊——如果草壁先生还在,一定会帮我们想办法的。」
我陷入了沉思。这是否与事件有所关连?只要草壁昌也还在——也就是說,就因为草壁昌也已不在了?但这又是为什麼呢?住在「哈啰皇宮」的女性不是洗钱工具的齿轮之一吗?
「而且还不准我去別家店上班。这是我自己的自由吧?不过說真的,签证的事都交给公司处理,可能真的只能滾回老家了。啊——真是——令人生气!」
依林姊接著将墨西哥辣醬热狗不断塞入嘴裡。
「刚才那个黑道好像就是来谈这件事的,是总务课的人告诉我的。」
第四节
我不自觉想要站起来,但膝盖卻撞上了桌边。依林姊急忙伸手扶住差点翻倒的冰咖啡。
「怎麼了,发生什麼事?」
「沒,沒事。」果然是和案件有关。「请问……他们在谈些什麼呢?」
「我也是听別人转述所以並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有提到查核之类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该不会以为我们是和草壁先生一伙的?还是以为我们会报警?那也犯不著把我赶出日本啊!」
查核?
「啊……」
我一边注视著柳橙汁的水平面,一边缓慢地坐了下来。
我感觉——似乎懂了。
爱丽丝曾经这樣說过,透过「哈啰皇宮」进行的洗钱方式效率很低,还有,公司私吞了黑道的钱。而这笔钱也是不法所得,公司为了偿还债务也必须将钱漂白。那该怎麼做呢?当然就是利用「哈啰皇宮」了。原本就不是非常好的洗钱能力如今不为岸和田会所用,反而用在为公司谋利方面;再加上负责统筹的草壁昌也不在——洗钱作业一定陷入停滞状态,无法再使用了。至少从岸和田会的角度看来会是如此。
接下来会发生什麼事?
对这群人来說,「哈啰皇宮」的房客就像是沾满了污垢的过滤棉(虽然这是很不好的比喻但沒办法)。若因为某件事被政府给盯上而进行调查,那就会很麻烦。到时說不定就如同依林姊所說的,有人会因草壁昌也的事件被抓进牢裡。
所以說只要沒有利用价值了就得拋棄。
而不幸的是(对那群人而言是幸运的),「哈啰皇宮」的房客都是外国人。
只要将她们全部开除遣送回祖国,至少就无法再继续调查了。
这几乎都是我自己的推测,但如果是真的,那就真的非常差劲了。喝下一口柳橙汁,感觉卻无比苦涩。
「……海。喂,鸣海啊!」
陷入深思的我被依林姊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咦?啊,什麼事?」
「鸣海,你现在几歲?」
「……今年十六歲。」为什麼要突然问我年龄?
「还要两年。沒办法再等两年了,还得经过父母亲的同意,光是迁入戶籍也拿不到签证,一定得生活在一起才行。原本想說鸣海也不错的……」
咦,等等?现在是在說什麼?
「啊——早知会这樣就该好好交个男朋友的。」
走出摩斯汉堡立刻和依林姊道別。真是的,到底哪句话才是真心的?应该全是玩笑话吧?我甩甩头将依林姊心机深重的笑容从脑中赶出,边走边思考环绕在「哈啰企业」周围的变化。
现在必须专心思考事件的来龙去脈。
但是当我越过区公所前的十字路口走到了东武饭店前时,我的思绪已经开始停滞不前,腳步也随之越来越慢。
走进便利商店,推开了正在午休中的上班族买了一罐咖啡,接著走到商店外的公用电话前坐下来稍作休息。
拿起手机掀开手机盖,卻又立刻盖上。
思考著那名叫美河的年轻社长刚才和田原帮黑道交谈的事,还有「哈啰皇宮」的房客即将被解雇並遣返回祖国的事。
这些事虽然和这次事件可能有所关系,但也许和草壁昌也沒有直接关系。
总而言之,只要传达给爱丽丝就可以了。姑且先不论它是否为有意义的情报,她的头脑毕竟比我好很多。
不过——
不要做无谓的逞強。大約在心中默唸了十五次以上,手指依旧无法动弹。不管怎樣都不大想打给爱丽丝,但若再一晚点告诉她大概会被罵得很惨,就像是「你的迟钝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看金星自转的速度都比你还要敏捷」之类的。只不过……
我终於明白爱丽丝早已看透了我会擅自採取行动,所以才老是不敢打电话给她。与其这樣,以前被她当笨蛋看待的日子还比较好过。
腳下的空罐子两罐、三罐地不断增加。店员以異樣的眼光看著每次都只购买一罐咖啡的我。
当我正想拉开第四罐的拉环时,手机突然发出「COLORADOBULLDOG」的巨大声响,吓得我一个不小心将罐子给弄掉了。
『鸣海,你现在人在哪裡?』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急促。
「在大眾餐厅,就在东武饭店的隔壁。怎麼了?」
『玫欧离开了!』
我立刻站了起来,脑袋卻因此撞上了公用电话亭。
「……!」
『刚才那是什麼声音?』
「沒什麼……是什麼时候的事?」
『大約三十分钟以前,我也是刚检查监视錄影才发现。只注意到负责看守我们的田原帮小弟,真是失策。』
嘴裡的咖啡味变得有如燒焦的木头般苦涩。
『包包也不见了,有沒有想到什麼玫欧可能会去的地方?』
「……她家呢?」
『已经请宏仔赶过去了。』
玫欧可能去的地方。玫欧她……离开了。为什麼?不用想也知道,当然是去见她老爸。否则继续待在那裡只会给明老板带来困扰。
「她沒有和明老板說什麼吗?」
『是趁明老板人在拉面店的时候偷跑出去的,这还用說吗?老板要是知道早就阻止她了。』
什麼都沒說就离开。感觉有股黑黑涼涼的东西从我的腳底慢慢爬了上来,剎那间将我的喉咙也给吞沒了。我无法继续站立,用力抓著公共电话。为什麼?为什麼大家都这樣,一句话也不說就离开了?自以为是在体谅我们卻无声无息地消失,难道都不知道这樣对我们的伤害到底有多大吗?是不是白癡呀!?有沒有搞错!无处宣洩的愤怒使得正握著手机的手不停地颤抖。
『……海,鸣海!你怎麼了!?听得到吗!?』
听到爱丽丝在耳边大吼,我回过神来:
「……沒事。我去找找看。」
但要如何找?
我看著阴暗的天空,随后将视線转回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想从这座城市的拥挤中找出一名少女,就像要将流入大海中的淚水和雨滴分离一樣困难;再加上玫欧沒有手机。
此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回头看著背后的公用电话。
「爱丽丝,草壁昌也手机的来电纪錄妳都查过了吗?」
可能是我太专注了,声音大到就连正要準备进入便利商店的情侶都吓了一大跳注视著我。
『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原来如此!』
电话另一端传来飞快敲打键盘的声音。我心裡面所想的事情,爱丽丝瞬间就意会到了。玫欧就是不想给明老板带来困扰才会逃离「花丸拉面店」。为了达成目的,她会怎麼做呢?不能马上被发现离开的事,而且也不能被看守的黑道发现,所以必须偷偷离开「花丸拉面店」。一但成功了,接著就得让田原帮的人知道自己已经不在拉面店了。玫欧能和这群人联系的唯一手段——
『別废话了,鸣海!就在QUATTRO饭店对面的Lowson超商,了解吗?』
爱丽丝话还沒說完我早已跑了起来。穿过设有行人专用穿越时段的十字路口,我进入了位於PARCO百货间的窄巷。
「通话时间大約是在多久之前?」
『大約十分钟之前。等等,鸣海,你別过去。如果遇到田原帮的人怎麼办?』
「现在說这些做什麼,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那裡距离平板帮的事务所满近的——』
我将手机掛上並丟进口袋內。十分钟前。玫欧大概已从拨打电话的地点离开许久了吧?还能找到她吗?
看到手持波士顿包的黑皮肤少女站在Lawson超商蓝色招牌下时,极度兴奋的我差点就从另一侧的人行道上大喊玫欧的名字。但发现她似乎站在公用电话前等人,立刻将差点喊出的话硬是吞回肚裡。
我橫越车道靠近玫欧,只见她露出一副吃惊的樣子,紧紧抱住胸前的包包瞪大了眼睛。
「助手先生,你怎麼会在这?」
我用双手撐在膝盖上弯著腰,想办法调整自己的呼吸。由於突然奔跑的关系,脑部因缺氧而感到阵阵疼痛。
「……玫欧,回去吧。」
玫欧用力搖头甩动著辫子:
「不可以,助理先生请你赶快离开。」
「妳已经和黑道联络了,对不对?」
看著咬住嘴唇开口不答的玫欧,我急促的心跳徒然无奈地缓了下来。玫欧打算把自己和两亿圆一起交给田原帮。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她不知道这樣做会发生什麼事情吗?
「稍微想一下也知道,他们怎麼可能会活著放过知道所有內情的妳和妳爸爸?妳到底在想什麼啊!?笨蛋!」
「可、可是……!」
「总之——」
我正要伸手去拉包包的背带时,背后传来一阵紧急煞车的声音,玫欧的脸色瞬间大变:「助手先生,请你放手!」
我回头一看,一台黑色箱型车后门已经打开,两名男子下车正大步往这走来。其中一名就是皮外套男!
「快逃!」
「咦?等、等一下!」
我从玫欧肩上抢下波士顿包並将它背在自己肩上,紧拉著玫欧的手拔腿就跑。背后传来急促的腳步声和发动引擎的声响。「你们给我站住!」不顾传至后脑的怒罵声,我拖著玫欧冲进一条窄巷內的陡坡、跳过矮牆,快速穿过大楼入口处前方的空地。
「助手先……不、不要这樣!」
闭嘴,快点给我跑就对了!从脑中硬是逼出追赶在后两人的腳步声,紧握玫欧的手则更加用力。波士顿包的背带陷进我的肩窝裡,肺部像燃燒般疼痛。总之先想办法先混入人群,总之——
冲下斜坡到达后巷的狭窄车道时,侧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巨大声响,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停下腳步无法动弹。原来是刚才那辆黑色箱型车挡住了视線。被包围了!等我发现这件事时已经太迟了,不等我回头,刚刚那两人已经追到了我们两侧。
「你们两个麻烦的家伙……!」
皮外套男边喘边說。一阵涼意打从心底升起,感觉膝盖以下好像都不见了。果然还是沒办法,沒办法了……
「等等,和这人沒有关系,所以……」
玫欧的苦苦哀求被男子的手给遮住。箱型车的车门打开:「两个都给我上车!」车內传来另一名男子的粗哑声音。我想像著以头部撞擊右侧男子腹部,接著挥舞波士顿包将左侧男子撂倒,最后拉著玫欧的手快速逃跑的情景,但实际上我的手腳就像冻僵了一樣无法动弹。坐在箱型车后座的男子伸手想将我肩上的包包抢下,而我反射性地握紧了拳头。
「死小鬼,给我放手……!」
一团热块擊中我的腹部。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我的喉咙先湧现出无法按耐的呕吐感。
「……咳……哈!」
黑道以粗暴的手势将快要口吐白沫倒下去的我给強拉住,架著肩膀並朝向我的腹部再来一记膝擊。感觉像骨头碎裂的声响传至大脑,嘴巴裡充满了胃酸的味道。视線变得模糊不清。玫欧大声地不知在喊叫什麼?我一边被两名男子从两旁往腹部踢下去,一边卻又心想著爱丽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麼。对不起,因为我不肯听妳的话,所以现在才会遭受如此对待。我的力量实在太小了。从停在我背后的汽车內伸出一只手想把我拉进去。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箱型车的车体整个倾向一边,原本从车內抓住我的男子整个人跌到在一旁。我顺势被拋在马路上。
因为全身疼痛而面露痛苦表情的我,眼前忽然映入一台蓝色车体。一辆货车不知何时往箱型车后方冲去,保险桿歪曲变形,引擎则冒出白煙。
「什……!?」
当黑道们还在不知所措时,货车车门迅速打开,从副驾驶座和后方货物架上跳下三名身穿黑色T恤的男子,驾驶座则坐著一名身穿红衣的男子向外观望。
「园藝社的,坐到后面来!」第四代用大拇指指著后方货物架。
「——妈的……你们搞什麼……!?」
其他人影从箱型车上冲了出来。两人——不,三人。怒罵声与拳头互相交会。即使是对斗殴还算在行的平板帮,对上正牌黑道也只能屈居下风,两名小弟瞬间就被撂倒在柏油路上。
「別给我太嚣张,死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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