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1/2)
晚上七点是舞蹈班的课。姚子涵没有让母亲陪同。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出发了。韩月娇虽说是个花工,几乎就是一个闲人,她唯一的兴趣和工作就是陪女儿上“班”。姚子涵小的时候那是没办法,如今呢?韩月娇早就习惯了,反过来成了她的需要。然而,暑假刚刚开始,姚子涵明确地用自己的表情告诉他们,她不允许他们再陪了。大姚和韩月娇毕竟是做父母的,女儿的脸上再没有表情,他们也能从女儿的脸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凉风习习,姚子涵骑在自行车上,心中充满了纠结。她不允许父母陪同其实是事出有因的,她在抱怨,她在生父母的气。同样是舞蹈,一样地跳,母亲当年为什么就不给自己选择国际标准舞呢?姚子涵领略“国标”的魅力还是不久前的事。“国标”多帅啊,每一个动作都咔咔咔的,有电。姚子涵只看了一眼就爱上了。她咨询过自己的老师,现在改学“国标”还行不行?老师的回答很模糊,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动作这东西就这样,练到一定的火候就长在身上了,练得越苦,改起来越难。姚子涵在大镜子面前尝试着做过几个“国标”的动作,不是那么回事。过于柔美、过于抒情了,是小家碧玉的款。
还有古筝。他们当初怎么就选择古筝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姚子涵开始痴迷于“帅”,她不再喜爱在视觉上“不帅”的事物。姚子涵参加过学校里的一场音乐会,拿过录像,一比较,她的独奏寒碜了。古筝演奏的效果甚至都不如一把长笛。更不用说萨克斯管和钢琴了。既不颓废,又不牛掰。姚子涵感觉自己委琐了,上不了台面。
傍晚的风把姚子涵的短发撩起来了,她眯起了眼睛。姚子涵不只是抱怨,不只是生气,她恨了。他们的眼光是什么眼光?他们的见识是什么见识?——她姚子涵吃了多少苦啊。吃苦她不怕,只要值。姚子涵最郁闷的地方还在这里:她还不能丢,都学到这个地步了。姚子涵就觉得自己亏。亏大发了。她的人生要是能够从头再来多好啊,她自己做主,她自己设定。现在倒好,姚子涵的人生道路明明走岔了,还不能踩刹车,也不能松油门。飙吧。人生的凄凉莫过于此。姚子涵一下子就觉得老了,凭空给自己的眼角想象出一大堆的鱼尾纹。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字,钱。她的家过于贫贱了。要是家里头有钱,父母当初的选择可能就不一样了。就说钢琴吧,他们买不起。就算买得起,钢琴和姚子涵家的房子也不般配,连放在哪里都是一个大问题。
但是,归根到底,钱的问题永远是次要的,关键还是父母的眼光和见识。这么一想姚子涵的自卑涌上来了。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到姚子涵的骄傲,骨子里,姚子涵却自卑。同学们都知道,姚子涵的家坐落在师范大学的“大院”里头,听上去很好。可是,再往深处,姚子涵不再开口了——她的父母其实就是远郊的农民。因为师范大学的拆迁、征地和扩建,大姚夫妇摇身一变,由一对青年农民变成师范大学的双职工了。为这事大姚的父亲可没少花银子。
自卑就是这样,它会让一个人可怜自己。姚子涵,著名的“画皮”,百科全书式的巨人,觉得自己可怜了。没意思。特别没意思。她吃尽了苦头,只是为自己的错误人生夯实了一个错误的基础。回不去的。
多亏了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爱妃”。“爱妃”和姚子涵在同一个舞蹈班,“妖怪”级的二十一中男生,挺爷们的。可是,舞蹈班的女生偏偏就叫他“爱妃”。“爱妃”也不介意,笑起来红口白牙。
姚子涵和“爱妃”谈得来倒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主要还是两个人在处境上的相似。处境相似的人未必就能说出什么相互安慰的话来,但是,只要一看到对方,自己就轻松一点了。“爱妃”告诉姚子涵,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发明一种时空机器,在他的时空机器里,所有的孩子都不是他们父母的,相反,孩子拥有了自主权.可以随意选择他们的爹妈。
下“班”的路上姚子涵和“爱妃”推着自行车.一起说了七八分钟的话。就在十字路口,就在他们分手的地方,大姚和韩月娇把姚子涵堵住了。他们两人十分局促地挤在一辆电动自行车上,很怪异的样子。姚子涵一见到他们就不高兴了,又来了,说好了不要你们接送的。
姚子涵的不高兴显然来得太早了,此时此刻,不高兴还轮不到她。她一点都没有用心地看父亲和母亲的表情。实际的情况是这样的,韩月娇神情严峻,而大姚的表情差不多已经走样了。
“你什么意思?”大姚握紧刹车,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
“什么什么意思?”姚子涵说。
“你不让我们接送是什么意思?”大姚说。
“什么我不让你们接送是什么意思?”姚子涵说。
这样的车轱辘话毫无意思,大姚直指问题的核心——“谁允许你和他谈的?”大姚还没有来得及等待姚子涵的回答,即刻又追问了一句,“谁允许你和他谈的?”
姚子涵并没有听懂父亲的话,她望着父亲。大姚很克制,但是,父亲的克制极度脆弱,时刻都有崩溃的危险。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