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4)
自从把大掌柜安葬到这里以后,我们谁都再没有来过狗娃山,离开狗娃山已经很有些日子了。山上的花草树木依旧,只是处处都显出了破败景象。窑前面的空场过去被我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如今荒草萋萋,满目凄凉。窑洞经过保安团的烟熏火烤,一个个都黑黢黢地像花花家烧火做饭的灶坑。铅灰色的云层沉重地压在我们的脑袋顶上,郁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大掌柜坟上已经长满了蒿草,大掌柜就睡在下面,我们都知道,大掌柜没有睡上棺木,盛他骨骸的就是一个腌酸菜的坛子。我们都为这一点感到伤心,也曾经想把他刨出来重新给他弄一副棺木睡。奶奶说人死就死了,咋个埋法都一样,入土为安,已经入土了就不要再惊动他了。所以我们也只好就这样让大掌柜永远委屈在酸菜坛子里。多少年以后,国家推广火化,看到现如今的人们死了之后都被装进一个小小的匣子里,还不如大掌柜的酸菜坛子宽敞,相比之下大掌柜的酸菜坛子还更奢侈一些,我埋藏心底的遗憾才彻底消失了。
我们伙里的伙计们今天都回来了,大家在大掌柜坟前面聚齐,进行两项非常重要的仪式:一是给大掌柜献上红鼻子的人头,告慰大掌柜在天之灵:你的仇我们给报了。二是拥戴新的大掌柜就职,并且宣誓绝对效忠新大掌柜,新大掌柜就是我,这是大家喝了鸡血酒发下的誓言所决定的。
我提着红鼻子的脑袋来到了大掌柜坟前。这颗脑袋我已经提了三四天了,那天回到张家堡子的时候,一下马奶奶就让我把红鼻子的脑袋提上,以表示红鼻子是我给干掉的。冷冷清清的张家堡子没有人前来迎接我们,更没有人为我们的壮举喝彩,我跟奶奶都有些失望,我们原想,当我们进到村里的时候,伙计们跟村民们肯定会热烈地夹道欢迎我们,可是这一切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和憧憬之中,张家堡子冷冷清清,只有两只趴在农户门前的土狗懒洋洋地朝我们吠了两声算是打了招呼。
奶奶安慰我,也是安慰她自己:“晌午刚过,这些?都还没有睡灵醒呢。”
我跟奶奶都忽略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尽管我跟奶奶在城里做下了惊天动地的大事,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伙计们却并不知道!
我们回到花花家的时候,花花奶奶坐在门槛上搓麻绳子,见我们拉了一匹大马进来,惊讶地张大了没牙的嘴。奶奶让我去叫李大个子,我正要去她却又说她自己去,于是我就坐到院里的阴凉处休息。花花出来了,见到大黑马惊讶地张大了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回过劲来才问:“这是谁的马?郝五斤呢?”
我就按照奶奶的计策告诉她:“这就是郝五斤,郝五斤进了城就变成马了。”
花花半信半疑地朝黑马叫唤:“郝五斤,郝五斤,你咋变成马了?”
我暗暗好笑,这妮子就是傻着呢,今后要是真的给我当了媳妇,好哄得很。
片刻奶奶就从外面回来了,告诉我到山神庙聚齐,又专门叮嘱我:“把红鼻子的头提上。”
我跟奶奶来到了山神庙,伙计们乱哄哄地聚在庙堂里,许多人还在揉眼睛,显然刚刚午休还没有睡醒是让人从炕上拽起来的。清醒过来的伙计相互开着玩笑嬉笑吵闹,四瓣子不知道让谁推了一把,朝后趔趄着差点碰到奶奶身上。
奶奶吼了一声:“都把沟子夹住。”她的意思是让所有人住口别说话了,大家已经听惯了她的这种粗话,便都住口静下来听她发话。
奶奶得意洋洋地说:“你们看看这是啥。”
我便把手里提的包袱放到山神爷爷的供桌上,然后解开了包袱,看到露出来的人头,大家伙都傻了,愣了一阵子才围拢过来观赏。红鼻子的脸蜡黄蜡黄的,鼻子也不红了,变成了黄鼻子。奶奶的枪法好,刀工却很差劲,把红鼻子的脖子割得参差不齐,哩哩啦啦的烂肉串子和啰啰嗦嗦的气管子、筋股子红丢丢地拖拉着,我又开始恶心作呕,赶紧离开了那让人恶心的东西。
“这是红鼻子嘛,奶奶把这?给做了。”四瓣子认得红鼻子,头一个对眼前的事实给与了确认。
“不是我做的,是狗娃子做下的。”奶奶扬声宣布。
大家的眼睛齐刷刷地朝我聚齐,我感到自己好像被无数个太阳烧烤,烤得我身上脸上热辣辣的,心里却非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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