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4)
从那以后奶奶再也没有提起赶二娘走的话,有一次我问奶奶既然你那么讨厌二娘,你还冒死命救她干甚哩。奶奶说骂归骂,我能眼看着她让保安团日……撕成碎片片?好赖也是我们伙里的人,死了不怕啥,就怕受人辱。奶奶如今话越来越少,经常跑到外面也不知道忙些啥,我估计也就是踩点子、联络我们的眼线查保安团的底细等等。有时候她也带着胡小个子,出去干了些啥回来后胡小个子不说我们也从来不问。
二娘平时不敢到我跟奶奶住的院子里来,那几天我从张老爷子那里得到了一本《聊斋志异》,一看就上了瘾,吃饭睡觉都舍不得扔书本子。二娘打听到奶奶不在家,就溜到我们院子来看我,见我躺在炕上看书,悄悄趋进来在我头上摸了一把,我正看得入神,让她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她一眼抱怨道:“你干啥哩二娘?鬼鬼祟祟把人吓死了。”二娘的称呼是大掌柜教我的,刚开始叫她二娘就会得罪奶奶,奶奶因此拧过我的嘴,后来我就不敢当着奶奶的面叫她二娘,只是背过了奶奶我还是这样叫,我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就是觉得这样叫她比较顺口。再后来慢慢的奶奶也适应了,不再管我叫她什么。
二娘说:“这几天我没见你出来,奶奶又不在,怕你身上不舒坦,过来看看你,见你躺在炕上以为你病了,摸一下你烧不烧嘛,看把你吓的,还是男子汉哩,大白天还能来个鬼把你捉了。”
我正在看《聊斋》,就告诉她:“我正看鬼呢,你进来冷不防地摸我一下,我能不吓吗?”
她撇撇嘴说:“你又哄我呢,哪里有讲鬼的书呢,书上讲的都是做人的道理,哪里会说鬼了怪了的事情,你这是骗二娘呢。”
我说我骗你干啥,不信我给你念一段。于是我就专门挑了自己认为最可怕的《画皮》给她念了起来。念了一阵,我发现她没有任何反应,抬头看看她,她正傻乎乎地瞪了眼睛看我。我恍然明白,《聊斋》是文言文,我能看得懂,念出来她却听不懂,于是就用我自己的话照着书本给她讲。她听了一阵就爬到了炕上。又听了一阵子就钻到了我的被窝里,她身上有一股香味往我的鼻子里钻。闻到她的味道我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些紧张,脸热烘烘的,又像是有些兴奋,心脏的跳动速度加快了。她却毫无察觉,贴紧了我,我感到她的身子在发抖,就问她:“二娘,你抖啥哩?”
她说:“这真的是书上写的吗?我怕得不行。”
我说这不是书上写的难道还是我编的?就是嘛。《画皮》讲完了,我忽然想到奶奶老叫她“骚狐狸”,就又挑了一段讲狐狸精的《胡四姐》说给她听,看到书上说尚生跟狐狸精“穷极狎昵”,我不懂,就问二娘:“这书上说尚生跟胡三姐穷极狎昵是啥意思?”其实我也没指望她能懂,我不懂的她应该更不懂,我只不过随口那么一问,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二娘的脸一下子红成了一个大苹果,在我头上拍了一巴掌说:“屁大个娃娃也知道说疯话呢,再胡说不听你哄人了。”我看她那个样子似乎懂得这句话,就追着问她,她说等我把故事讲完了就告诉我。我把故事讲完了,她听到胡三姐跟胡四姐都是狐狸精,就说我借讲故事耍笑她呢。我说没有,书上就是这么写的。看到她不像生气的样子,我又问她“穷极狎昵”是啥意思,她说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说完就从炕上跳下来跑了。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照例大家聚在一起听我说书,我正在给他们讲《三国演义》刘关张三人桃园结义那一段,一个叫花子端着碗提着打狗棍走进了院子。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我讲故事,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叫花子进来。叫花子直接走到我的身后,一把将我的饭碗夺了过去。我正讲得兴起,听众们正听得兴起,我被叫花子吓了一跳,听众们也被叫花子吓了一跳,随即大家愤怒了,乱骂一气,就有人蹿过来要拾掇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的叫花子。
叫花子端着我的碗不管不顾地埋头大吃,恨不得把脑袋栽到碗里,或者干脆连碗一起吃到肚里。我愤怒地抢夺我的饭碗,叫花子用他的胳膊推挡着我,我比他矮了半个脑袋,抢不过他,就用拳头砸他的后脊背。旁边也有人过来扭他帮着我抢饭碗。
奶奶这时候从屋里出来对我说:“别抢了,自己人还看不出来。”每逢这种时候,奶奶都在门里面坐着听我讲故事,并不跟外面的人挤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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