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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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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是你自己干的事,你说不清?

……

没有回答。

那你后来怎么又离开上海,跑到通海地区来当了这么个伪县长?我再问。

……

还是没有回答。

在押人犯居然敢不回答政府提审人员的问题,这在人民政府治下,是难以想象的,也是绝对不允许的。但那天,谭宗三的确没回答。现在回想起来,他保持沉默后,便显得有一点发呆,尔后突然地把上身挺得很直,尔后便茫然地转过头去,久久地去注视铁窗外那久久也不得停歇的小雨小雪。悉窸窣。滴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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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宗三在同济的同窗好友周存伯那天料到谭宗三近日内会来找他,便赶快到弄堂口五福奎茶叶店里赊了二两太平猴魁,又向二楼俞家借了一盆南天竹盆景,并请人仿五代杨凝式的草书,写了幅立轴挂上。立轴上借用了清末沪上“雕梨镌枣”最见成效的江阴人缨艺风的一句话:“冷淡生活胜于征歌选舞多矣”。一位叫张大然的老同学一进门,冲过去就要撕它,还撒着京腔韵白,挖苦存伯:“呀呀呸!尔等岂是冷淡生活的人?不要给我挂羊头卖狗肉了吧!”

周存伯还搬出一大包已然写了六年还没最后“杀青”、恐怕永远也“杀”不了“青”的《中国城市建设史》手稿,连同前几年搜集的一箱资料,十几块“秦砖汉瓦”赝品和几具贵州傩戏木壳面具,一一铺排开,摆出一副依然“苦心做学问”的架势,只等宗三上门。周存伯大学毕业后跑遍大半中国,北上津门,南下广州,西南到过昆明,还在香港折腾一年多,前后转过十来个公司,两年前才回上海,在杨树浦一家专门做渔船锚具灯具的小厂改行搞销售,算是扎牢了脚跟(?)。除了这位周存伯,谭宗三在大学里还有几位知己。一个叫陈实,出了大学校门,至少跟四个女人结过婚;现在在《大沪晚报》做夜班编辑。第五个老婆是金城银行董事室秘书。在董事长面前相当吃得开。因而忙。用陈实自己的话说,“一个礼拜只回来两趟,还不一定都能留下来跟我过夜。我这守活寡的,真叫苦哇。”但从各种迹象看,他暂时还没有结第五次婚的打算。个中原由,据老同学们分析,恐怕跟金城银行实际控制着《大沪晚报》一半以上的股票有直接关系。还有一个就是上面提到过的张大然了。张兄读大三时就觉得全体老师中已没一个能教得了他。决意退学。先在本校实验室混了两年,以后到中央商场做红白家具生意。先是帮老板跑外勤。也就是说,有人打电话来要卖旧家具,他上门去看货论价。生意谈成,他拿一成六回扣。假如卖主是他找来的,拿二成四回扣后来一成六的变成了二成一,二成四的变成了三成二。没过几年就存下不小一笔钞票,跳出来自己在霞飞路善钟路路口也开了一爿红木家具店。这爿店有两点与众不同:一,不是一百年前的旧家具不过手;二,没发誓这辈子永不结婚的人,不雇用。因此,店里所有的店员,从管账的到看库房的,全部是光棍。而且全部是四十岁以上的老光棍。他张大然在这里头要算是最年轻的了。他认为这种男人(因为经历了种种心灵创伤而下决心不再成家不再接触女人的男人),一旦受雇,做事往往特别专心,也特别细致。大然自己虽然也没有结婚,却一直跟房东太太几位千金中的某一位,过从甚密。这位宝贝女儿,芳龄二八,失学在家。张大然在苏州河边恒丰烟草公司后头一幢石库门房子里,还特地为她租了一间带客厅的厢房,做约会用的“秘窟”。至于,也三十出头。从各方面的条件来看,已足以在上海娶一个会计师或私人开业医生家小姐的他,为什么至今还不正式成家,老同学们的分析是,原因只可能是一个:还不甘心让自己这辈子就此窝在某位会计师或开业医生家里做“赣女婿”。当然更别说去做这种只拥有两三间出租房的“房太太”的女婿。这叫留住青山只待东风。总之一句话,算来算去,还是目前这样合算:花较少的一份钱,养一个没有任何名分、不必负任何责任的“小妾”。

还有一位,复姓鲰荛,名半年。他哥哥是谭宗三张大然等人的同班同学。他们一家都生慢性腰子病。他哥哥病故。病故前,托宗三等人“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请分神关照关照我这位天赋极好的兄弟”。于是他们又常和鲰荛来往。时间一长,关系胜似同窗。鲰荛家住虹口。父亲在复旦当教授。得“慢腰”时,高中还没有毕业,后来就一直体学在家。自学外语。据说已经学会的有六七国,正在学的有五六国,准备要学的还有三四国。弄堂里的人真搞不懂他,学那么多种外国话,做啥?这位鲰荛老弟,跟张大然一样,从十九岁起就认定,全上海,乃至全中国都没有一个人能做得了他老师。征不狂?狂。岂但是狂,而且是狂到家了。但人家有本钱狂。你不能不让他狂。那么多种外语,他全部是自学的。你行吗?上海滩上,现在是个人都会来两句“哈罗”“也司”。“雪堂”“吞迪福”。但又有几个是真拿得起《字林西报》或《密勒氏评论报》的?而人家鲰荛半年,二十岁那年就为上海商务印书馆做过英文校对,校过的最厚的一本书是原版《牛津当现代英语袖珍词典》。全书八百九十六页。廿九个印张。拿到的校对费,付了半年的药费,还为他同样病休在家的妹妹,从旧货商店买了一支货真价实的德国黑管。

谭宗三找这几位老同学,只有一个目的,请他们帮他从经易门手里把谭家接管过来。同时也要他们帮他查清所谓“谭家男人活不过五十二岁”这个“谜”。

(几天前,他曾把他们请到国际饭店十四层楼一个法式大菜间里谈过一次。谈的也是这两件事。那天的聚会,是他们毕业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当场还发生了一件相当“有趣”的事。他们很准时地按宗三约定的时间走进鬼峨的玻璃大门,感慨万千,说笑寒暄,真的是要相拥而泣。在相互一打量后,突然……肃静了。他们突然发现,十年后再聚,他们中的每一位——除了谭宗三,都成了独臂人,都失去了一条胳臂。命运怎么那么相似……啊……当时的确一片寂静。压抑得气都喘不过来。一片惊愕。也一片凄惶。连国际饭店前厅里的那些“仆欧”们也都不免一愣——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一条胳膊的先生,西装笔挺地聚到这里来吃法式大菜?!)

那天,这几位对谭宗三说,他们要回去考虑考虑再给答复。今天谭宗三来听回音。

十分钟后,大然、半年和陈实到齐。

“到底肯不肯帮忙。给一句痛快话。”谭宗三斜靠在丰伯家的那只旧沙发上,拉长了声音问。他身后立着存伯父亲留下来的几只书橱。书橱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洋松烤板质地,做工也粗糙。倒是横七竖八插满了中西各式版本的书。他喜欢周家的这几个书橱。质朴。实在。也非常欣赏自己的这几位老同学,欣赏他们善于把种种精深的冷静和理智隐含在浅表的浮躁和趋俗之中。欣赏他们有时由沉默寡言表现出来的精力过剩,能给你一种更可靠的安全感。更欣赏他们只要开口,就能一针见血的锐利。欣赏他们的苍白。欣赏他们那一头名士般的长发和此时此刻一身中式布裤褂打扮。

“帮忙么……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侬也晓得……阿拉每个人手里都有一点自己的生意……”这是张大然的声音。

“侬不就是那爿家具店嘛。关掉。”

“关掉?侬讲得简单!侬晓得这爿店每年要给我多少进账?”依然是大然。声音显然已提高了两三度。

“多少进账?五十万?够(口伐)?我‘夯旁嘟’(全部)补给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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