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造(2/4)
宋振和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吃了两片她大哥从苏州带来的嵌桃芝麻云片糕,点
了点饥,花厅里的立地花梨木壳大座钟已在那里当当地敲九下了。
结婚后,苏可文静了一年。生下孩子,卸掉包袱,她又重新常作“女先生”打
扮,出人各种喧闹的场合。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她当然是不会放过的。这一点,宋
振和能想到。但她当时不在码头上。会去哪儿呢?
他不舒服。
以前她也有晚回来的时候。但只要他在家,她总会留话给他或让家里人转告他,
说明她的去向。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他外出办货回来,她肯定推辞外边的一切约
请,会很着急地在家里坐等着他的。她同样不能忍受一个月几十天没有他而独眠的
孤寂。她跟他一样看重像今天这样久别后又重相聚的夜晚。
她怎么了?
有小雨洒在天井里。一点儿。两点儿。三点儿。
他带上她的雨伞和雨鞋,又走到码头上。那里更黑。更潮。“静宜号”上黯淡
的灯光只照出它大舱间外壁那一段米黄的漆色。他到菜市场里边的荟仙楼上也去找
过了。今晚,公司董事会在荟仙楼为“静宜号”接风,把全体船员都请去了。按说,
苏可应该在场。但她不在。
他重新回到码头上。他发现自己又站在那个完全被小雨淋湿了的木板乐台前。
他追忆那张使他总觉得熟悉的脸。他想起,刚才在枕头底下发现的一本书,一本黑
漆羊皮烫金封面的《旧约全书》。他应该感到意外,因为她已经很长时间不再对天
主表示任何兴趣了。她告诉过他,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要把自己的灵魂奉献给
那无法捉摸的天主。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天主可能容纳不了她的全部。她可以全
部交出,但那边收得下那么些吗?她不愿分割自己。
到这时他才想起,那个站在军乐队指挥席上让他总觉得眼熟的人,正是那个早
已离开五源城的林德神甫。黑制服。没错。忽然间,他知道该到哪儿去找她了。
三官堂桥紧邻着西公园。石板的踏步早已磨出凹凸。有一座茅舍早年是一家茶
社的凉亭。夜雨使人看不清它临街两根毛竹柱上刻着的一副隶体字的对联:煮一壶
便走莫问炎凉世态辛酸苦辣甜坐片刻论道方知四大皆空贪咳痴慢疑再往前,有一条
小河。岸边长着不少高瘦清秀的树和终究要绽出肥厚的紫花瓣的桐子树。还有一些
外方人不怎么知道的乔红树,团团簇簇,逶迤在高处和远处。河对岸,在一圈被草
埋住的矮矮的铁栅栏墙里边,就是林家的老宅。三幢很旧的两层灰砖楼,成“丁”
形组合在那并不算大的一片园子中。楼前楼后林木葱郁。园子里的树自然很粗,很
老,树干上长满青苔。每一幢灰砖楼,底层都被隔断,却从楼上砌出一道曲折的带
檐盖的架空廊道相通。不论小楼本身在外表上显得多么灰黯陈旧,那些廊道,总油
漆得崭新锃亮。楼身上所有的砖缝,几乎都被地锦藤那酷似蜈蚣、壁虎的须根牢牢
攀满。自然还有潇洒的青翠的成双成对的凤羽。年代久远,那些新藤新根常发新枝
新绿,也总有一些老藤老根,再不肯还原,便永远以它们苍劲老辣的棕褐和困挣的
盘纠,在老墙面上组成了一个为林家所独有的“族徽”。尤其在冬天,那些大片大
片的叶子凋零,那老藤老根在老墙盘曲纵横所构成的图案,永远是破解不了的谜。
林家在五源城,与苏家齐名,同是数得着的大户。或者还应该说,更大。他们
是五源城的“外来户”,但发达得快。到林德祖父手上,五源城一多半修造业都姓
了林。林德的伯父叔父们,又把办实业的手伸到杭嘉沪前那一片多角地带,并由实
业转向金融和进出口生意。所谓的林家五虎,就是指林德父辈的那兄弟五人。五人
中,只有林德父亲这一家还留在五源城。这也是祖父临终前的嘱托。林家总得有人
在五源守住风水故宅。林德的父亲排行第三,正好是中间挑担的。按风水先生的测
算,守故宅风水的,最好是命相中五行齐全的子孙为最宜。林德的父亲蛇年出生,
本命属“火”,生在谷雨那一天,又加上了必不可少的“水”。他出生的时辰是申
时,“申”属金。而林德的母亲也是属蛇的,比父亲整小一轮,那一年的“蛇”,
恰好是“上蛇”。夫妇相因,五行齐全。老宅便交到了林德父亲手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