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2)
过度的喜悦反而使他归于平静。他默默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帷。明亮的晨光排送而入,沐浴着晨露的树叶是一种鲜亮的绿色,晨读的男孩女孩在窗前匆匆走过去。他在心里呼喊着:
终于成功了啊。
孔宪云和托马斯先生从豪华的内罗毕机场走出来,扬手要了一辆出租,忽然她听见一个人用汉语在喊:
孔老师!孔老师!
一个男孩向她跑过来,鸭舌帽,猎装,白色旅游鞋,背一个小背包,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衣服上布满口袋。跑近时,才发现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头发塞在帽里。她快活地笑着,气喘吁吁地说:
孔老师,我已经等了半天了,我以为等不到你们了!
宪云微笑着直起身来:你是
我是卓教授的学生,我从她那儿得知你们的日程。你好,托马斯先生。她朝已坐进车内的托马斯先生问好。
你好
你来这儿是假期旅游吗?
不不,宪云姐姐,这个姑娘已改了称呼,我最欣赏卓教授的生物题材交响乐和钢琴曲,不,不是喜欢,是一种天生的心灵共鸣。所以我想来非洲亲身和野生动物相处一段时间,我希望像卓教授那样写出一首流传千古的乐曲。
宪云微笑道:我妈妈知道你来这儿吗?
姑娘老实承认:她不知道。宪云姐姐,让我和你们一块去吧。我这个人有很多优点的,又机灵,又勇敢,又勤快,特别是非常热爱野生动物,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行吗?她苦苦哀求道:
宪云已经喜欢上这个天真浪漫的女孩了,她用目光向托马斯先生询问,托马斯笑着点点头。宪云笑着问:
你的名字?
姑娘知道自己已被接纳了,眉开眼笑地说:
刘晶,我叫刘晶,谢谢你,宪云姐姐和托马斯先生!
3天后,他们已在察沃国家公园安营扎寨了。这里属东非裂谷高原上的稀树草原,时而有雁行排列的断层线和深而窄的洼地湖泊。今年是历史上最严酷的旱季,已经整整700天没下雨了。失去活力的草原到处是沉闷的黄褐色,只有那些扎根极深的波巴布树(猴子面包村)还保持着生机,在它那直径百米的巨大树冠上仍然是郁郁葱葱。饥渴的长颈鹿用力抬着头,撕扯着上部的树叶。
清晨,他们乘着那辆尤尼莫克越野车在草原上奔驰。硬毛须芒草和营草已经干枯了,随着车辆驶过,留下两道车辙,卷起一片黄叶。伞状金合欢树无力地垂着枝条。忽然刘晶喊道:
象群!
地平线上果然看到象群的身影。托马斯放慢车速,悄悄跟上去。象群有20多只,已经疲惫不堪了,它们极缓慢地行进着。汽车追近时才看见一只小象已经夭亡了,但母象仍在用长牙不断地推它,推它,其他成年象都默然跟在后边,就像一列行走缓慢的送殡队伍。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母象一直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汽车不敢靠得太近,但他们能看到母象凄惨的目光,看见小象毫无生气的圆睁的眼睛。他们用摄像机把这一切全拍下来了。
刘晶紧紧偎在宪云怀里,她难过地低声说:
宪云姐姐,我能听见母象的哭泣声。
宪云心里也十分沉重,她攥住刘晶的手,没有说话。终于,象群意识到小象再也不能复活了,它们停下来,几只雄象开始用长牙掘地。对于极端疲惫、饥渴交加的象群来说,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但它们仍然锲而不舍地干着。
忽然叭地一声,一头大象的长牙断了一根,大象悲惨地吼叫一声,继续用断牙掘地,托马斯轻声对刘晶解释:
干旱已持续了两年,大象食物中缺乏维生素,所以象牙也变得脆弱易断。类似的断牙象我们已见过很多了。
刘晶激动地说:托马斯先生,为什么我们不帮帮它们呢?21世纪的人类完全有能力帮助它们!
托马斯摇摇头:不,我们不能随意干涉自然的进程。我们只能做到不要因人类活动使动物生存条件恶化,但不能大规模地去喂养它们,那只能减弱它们对自然的适应能力。一句话,某个动物种族是否能生存下去,归根结底要靠它们自己。
太阳已经西斜了,在干燥的东北信风吹拂下,一米多高的枯草飒飒作响。象群终于挖好了墓坑,它们把小象推入墓坑,再用长牙把周围的松土推下去。墓坑挖得很浅,草草掩埋的小象的耳朵还在土外露着,但精疲力尽的大象已经无力再干了。它们默然扬起头,伸长脖子,张大嘴巴,但并没有吼声。
忽然刘晶喊道:它们在唱歌!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唱挽歌!
宪云心里一震,忽然想到大象能用额头上的一个次声波发生器发声,她竖起耳朵,似乎确实感到了空气有轻微的震动。正在拍摄的托马斯扭回头说:
把你后边的次声波接收器打开!
经过接收器的转换,大象20赫兹的次声转换为人耳可闻的声波。于是,他们亲耳听见了大象的悲鸣,低沉而悠长,音色苍凉。那是对死亡的抗争,对生命的追求,对祖先和后代的呼唤。
象群又开始移动了。尤尼莫克仍缓缓跟在远处,看着它们在草丛中隐现。很长时间3个人没有说话,他们都沉浸在死亡所引起的神圣情感中。是托马斯先生打破了沉默:
人类学家说,当原始人有了对死亡的敬畏,从而有了殡葬仪式后,可以说人类已经走出蒙昧。但对这些大象,你该怎么说呢?它们几乎已经山穷水尽了,仍然认真地掩埋同伴的尸体。我常常觉得这不是本能,而是一种宗教的虔诚。
暮色渐渐浓重,不能再继续追踪了,他们离开象群掉转车头往回开。托马斯忽然问宪云:
你父亲的身体还好吧。
还好
托马斯以西方人的直率评价道;我年轻时就认识他,一个悲剧人物。他年轻时曾经是全球瞩目的生物学家,他创造了生物智能人,提出了让智能人从0开始积累智慧的设想,在当时都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可惜他摇摇头又问道:你丈夫呢?我知道他是在破译生存欲望的传递密码,或者说,是上帝创造生命的秘密。近来有进展吗?
宪云心情沉重地摇头。托马斯沉默一会儿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科学家都是最勇敢的赌徒,他们在绝对黑暗中凭直觉定出前进的方向,便坚定地往前摸索。在一万条岔路中哪怕只走错一条,也会与成功擦肩而过。但这时他们常常已步入老年,来不及改正错误了。所以,作科学家的妻子是天下最艰难的职业,向你致敬。他开玩笑地说。
宪云笑道:谢谢你的理解。她发觉刘晶已经靠在她肩上睡着了,于是把刘晶的身体移动一下,让她睡得更舒服。她问:
这次拍摄总的主题是什么?
我想给它一个哲理内涵,片名我已想好了,就叫生命之歌,它将表现在严酷的旱季中,各种生命的艰难挣扎。他微微一笑:我想,这部纪录片的主旨与朴先生的研究是异曲同工,拍完后我先送给朴先生观看,也许会对他的研究有所启迪。
宪云莞尔一笑:谢谢。
浓重的暮色中隐约显出那株波巴布巨树黑色的阴影,已经到宿营地了,白色的帐篷也从暮色中逐渐浮出来。宪云说:
晚上拍摄狮子就不要让刘晶去了,我看她太累。
不,我要去!刘晶笑着从完云肩头抬起头,揉揉眼睛,香甜地伸了一个懒腰:刚才那一觉我已经充足电了。托马斯先生,我睡觉时有一只耳朵是醒着的,你的谈话我全听见了。这部纪录片有没有主题曲?如果没有,由我来配怎么样?你不要因为我年轻就信不过我,我可是卓教授的高徒呀。
托马斯哈哈大笑道: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