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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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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台上,二十七师首长全体起立,庄严肃穆,泪水在首长们的脸上无声无息地流淌。

6

三团被解散之后,留下了一个营级留守处,仅三十多名官兵,负责看守营房营具。郭靖海没有着落,暂时安排在留守处当老太爷。

这天凌晨一时,严泽光让沈东阳带路,悄悄地到三团检查岗哨。

他们是从东营房的后门进去的,这里往往是死角,过去经常出现误岗误哨的情况。但这天却很正规。走近后门,老远就听到一声断喝:“谁?”

严泽光回答,“我!”

哨兵又是一声断喝,“口令!”

严泽光回答,“你爹!”

严泽光听出来了,是王奇。王奇从步兵指挥学院本科毕业后,担任实行副连长,可是刚刚当了一个多月,部队便解散了,王奇成了一个小小的光杆司令。

王奇持枪跑过来,敬了个礼说,“报告师长,三团留守处副连职哨兵王奇正在执勤,请指示!”

严泽光突然有一阵辛酸,摸摸王奇的脑袋说,“孩子,三团解散了,害得你这个副连长亲自站岗。”

王奇说,“我爸爸,不,王副师长说,我要向东阳大哥学习,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从哨兵开始当起,无上光荣。”

严泽光说,“现在我来替你站岗,你陪沈科长继续检查岗哨情况。”

王奇有点犹豫,觉得让师长站岗不妥。

沈东阳说,“把枪交给师长,你跟我走。”

王奇跟着沈东阳走了,严泽光把步枪斜挎在胸前,感觉很好。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

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身影出现了。严泽光把枪一横,喊道,“谁?”

回答说,“妈的,连我都认不出来啦?”

严泽光又喊,“口令?”

胖胖的身影怔了一下,回答,“长江!回令!”

严泽光傻眼了,他忘记问王奇今晚的口令了。正在着急,胖胖的身影火了,吼道,“哪个连队的?为什么不回口令?”

严泽光说,“黄河!”

其实他是蒙的,没想到蒙对了。

胖胖的身影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训斥道,幸亏这不是战场,战场上答不出口令,搞得不好就要吃枪子儿。

严泽光说,“报告首长,我记住了。”

胖胖的身影觉得不对,停住步子,又问,“哪个连队的?”

严泽光回答,“报告首长,临时支队的。”

胖胖的身影嗯了一声,警惕地走了过来,边走边说,“什么临时支队的,哪有……啊,是严……严师长?”

严泽光说,“是我。你这个当政委的不容易,只有四十多个兵了,看守这么大的营房。”

郭靖海说,“那还不是你严师长一手造成的?我这个政委,连个连长都不如,连长还管百十号人呢。既然有严师长亲自替岗,那这个方向我就放心了。我到别处查查。”

说完就要走。

严泽光说,“老郭,过来谈谈嘛,我又不是日本鬼子。”

郭靖海说,“严师长,我的话在党委会上已经说了。现在三团也没了,朱团长也到武装部去了。你放心,我对你有意见,但是只要我这个政委还没有离开营房,我就坚守岗位。营房营具装备,一样不少地交给验收组。”

严泽光说,“你我又没有深仇大恨,我几次请你谈心,你拒而不见。我们在工作中有分歧,尽可以交流。你在党委会上的发言,率真坦诚,但有不实之处,为什么就不能听听我的观点呢?你这个团政委,是职务比我高,还是水平比我高?”

郭靖海说,“我当一天团政委,服从一天命令。现在我是只有政委的名分,没有团了,但是我还是服从命令。服从你并不等于怕你。我既不比你职务高,也不比你水平高,但是我不想跟你谈心。”

严泽光说,“老郭,说句心里话,我很讨厌你的臭脾气,但是,我不希望你离开二十七师,我希望你这样的同志在我身边工作。”

郭靖海说,“不会吧严师长,你是战术专家,不会又给我玩什么战术吧?你不是有一套战术叫猫盘老鼠吗?你是不是想把我留在二十七师,留在你手心里慢慢地盘啊?严师长我跟你说,我郭胖子不怕!”

严泽光强压怒火说,“老郭,难道你就这么看我严泽光的品质?我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死都不怕,谁怕谁啊!我只是想,像我们这样参加过战争的,留在部队的,已经很少很少了。你这样看我,我很伤心。今天不谈了,等你冷静下来了,我们长谈,骂娘也行!”

郭靖海说,“你说要把我留在二十七师,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严泽光说,“非常简单,我需要对手,需要一个敢于公开跳出来跟我作对的人。”

郭靖海说,“那好,我留下,当什么都行!”

7

郭靖海没想到他真的被留在了二十七师,先在政治部挂了个超编副主任的名义,帮助工作,不到半年,突然下了一道命令:“任命郭靖海同志为二十七师副政委,跟他的老首长王铁山平起平坐了。”

郭靖海当然清楚,没有严泽光的支持,退一步说,没有严泽光的认同,他当这个副政委是不可能的。但郭靖海就是郭靖海,他不领情,他认为这是严泽光诱惑人心或者收买人心的战术。

严泽光在常委会上说,“郭靖海哪怕有一百个缺点,但那都是小缺点。郭靖海同志有一个大优点,就是敢讲真话。现在,敢讲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郭靖海就越来越显得弥足珍贵了,就像大熊猫一样。”

郭靖海当了师里的副政委,有一个人不干了,这个人就是一团团长石得法。石得法也是个老团长了,严泽光的师长当了多长时间,石得法的团长就当了多长时间,而且他只比严泽光小三岁,眼看再当团长就不合适了。

石得法跑到严泽光的办公室发牢骚说,“我不相信严师长你这个战术专家看不出来,郭靖海在党委会上发难,绝不仅仅是他个人行为,难道他吃了豹子胆了吗?他的背后一定有人支持。我认为没准他们是在演双簧,一个白脸,一个黑脸。”

严泽光脸一沉说,“说话要有证据,你认为?你认为顶个球用。没准?没准是个鸟。你当年还认为王铁山都当了团长,我还当营长呢。你还认为一营的干部都有可能被二营的干部压一头呢。事实呢?”

石得法表情沮丧地看着严泽光说,“你是没有被压住一头,可是在‘严支队’里,我们这些手下的人却被压住了。章济泽打双榆树的时候就是排长,现在还是团里的副政委。马节四打双榆树的时候也是排长,现在才是后勤处长。他郭靖海敢在党委会上公开挑衅,向你发难,你却建议提升他,从总体上看,除了王铁山,郭靖海,朱振国,范辰光,‘王支队’剩余的干部全在正团职以上,郭靖海居然还当了师里的副政委。”

严泽光伸出一根手指头,敲了敲桌子,咳嗽一声说,“石得法同志,我要提醒你注意,我们现在都是相当一级的领导干部了。我是师长,不是你的一营营长,你是团长,不是当年那个副连长了。领导干部说话要负责任,要讲大局。什么‘严支队’‘王支队’的,二十七师是解放军,不是哪个个人的,这种带有明显山头主义的话,你再也不要说了。第二,你说郭靖海同志在党委会上发难,背后有人支持,没有证据,仅靠‘我认为’和‘没准’是不行的。没有证据的话随便说,挑拨领导关系,中伤同志,弄得不好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你一个团长,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团长,要保持晚节。第三,要加强个人修养,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郭靖海也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是他至少比你光明磊落,也比你有水平。想当年,关于双榆树战斗,是他弄了一张战术变化示意图,兵力、地形、时间,乃至气候条件都清清楚楚,有根有据。你呢,‘我认为’,‘没准’,吞吞吐吐,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遮掩似的,让人听了怀疑。上次党委会,用你的话说是郭靖海挑衅,发难,可是郭靖海敢于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敢于提出不同意见,你别说,我还真佩服他的勇气。你呢?你在干什么?每次需要你说话的时候,你的嘴巴就是铁嘴钢牙。难怪别人说你上巴不如下巴勤,奋斗十年种三吨!”

石得法的脸涨红了,他没想到师长也会说出这个不雅的说法,看来师长真是烦他了。这个说法来自五六十年代。那时候二十七师因为皇甫一战,生育能力不是很强,人丁不兴旺。可是石得法从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末,一共生了六个女儿,六千金,三吨。要不是穷得裤裆破了没布补,他还想不屈不挠地生下去,因为他想要一个儿子。严泽光后来没敢轻举妄动生儿子,就是接受了石得法的教训,用王雅歌的话说,生男生女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石得法说,“因为决议要撤的是三团,他是背水一战孤注一掷,我没必要引火烧身。”

严泽光笑了,冷笑说,“明哲保身,这就是你!当然,我不希望你在会上也跳出来,形成两军对垒的态势。但是我知道,你就算跳出来了,还是‘我认为’和‘没准’那一套。”

石得法说,“师长,我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你总不能让我在团长这个位置上离休吧?”

严泽光说,“你说来说去,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同志哥,我还是那句话,要顾全大局。风物长宜放眼量,观鱼胜过富春江。”

8

精简整编的第二年春天,一大批老干部退出了领导岗位。严泽光和王铁山的任职年限基本上到了边缘,尤其是王铁山、董矸石、石得法、张省相等人,都可以离休或者退休了。

但是宣布离退休名单的时候,没有王铁山,居然也没有石得法,只有董副师长等人。

王铁山已经做好了离休准备,倒也坦然,跟严泽光开玩笑说,“无官一身轻,今天宣布离休,我明天就搬到干休所去,我这一辈子都没有逃脱你的魔掌,离休了你总不能天天跑到干休所去折腾我吧?”

严泽光说,“老王你休想。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咱俩就是老天安排的一对冤家,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虽然你这个人老谋深算很阴险,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你离休我也离休,咱们继续斗法。”

王铁山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早就不跟你斗法了。”

严泽光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铁山说,“好,怕有鬼偏偏鬼就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把郭胖子的发难跟我联系起来,这种事情你能做得出来。郭胖子这个二百五那次在党委会上一石激起千层浪,你表现得倒是大度,虚怀若谷,还建议提升郭靖海。我当时就想,tā • mā • de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严泽光是这么胸襟开阔的人吗?后来我想明白了。这又是你的战术,以退为进,站稳脚跟。好,现在三团被解散了,舆论平息了,老郭也被你策反了,你开始找我秋后算账了。你算账我也不怕,反正我要离休了。”

严泽光说,“wǒ • cāo,你老王怎么这么看我?我们都是中高级领导干部了,难道我们还停留在营长的水平上,停留在双榆树高地战斗的水平上?我跟你讲,你错了。我没有找你秋后算账的意思,但是你还是逃脱不了我的魔掌。只要我在台上,绝不让你下去。”

王铁山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泽光说,“很简单,我需要你支持,也需要你反对。”

王铁山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你需要支持我知道,你是个管大事的人,小事全都当了甩手掌柜。可是把权力交给别人你又不放心,交给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副手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难道你真的需要我的反对吗?”

严泽光说,“真的需要。我越来越感到需要你的反对了。”

王铁山说,“不懂,你的战术神出鬼没。”

严泽光向王铁山伸出手来,张开五指,倏然攥紧,出其不意地向王铁山当胸一拳捅了过去。王铁山本能地一闪,把这一拳躲过了。王铁山叫道,“妈的,哪有师长打副师长的,这比国民党还国民党,简直就是日本鬼子。”

严泽光说,“我这个师长,没有日本鬼子打,我只好打你这个副师长。”

王铁山说,“我这个副师长也不是轻易能够被打倒的。”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上就挨了一拳。严泽光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个师长,也不是轻易罢休的。”

王铁山抬起头,看看严泽光,又看看天,嘿嘿一笑说,“我明白了。和平时期,没球仗打了,你严泽光有劲没地方使,没有对手,一拳打在空中,没精打采。天天打空气,拳脚就废了。你是把我当假想敌练啊,当靶子啊!”

严泽光说,“你不也是一样吗?别看我们现在老了,进步慢了。但是,你王铁山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参加革命遇上了我,我当排长,你跟着屁股就撵上来了。我当连长,你跟着屁股又撵上来了。我爱上了杨桃,你也跟着屁股掺和。你是跟我铆上劲了,我每前进一步,你就在后面紧迫不舍。你紧迫不舍,我就拼命地往前跑啊跑啊!要不然,以你那个半真半假的高小毕业文化程度,能当上副师长吗?早就回家当小炉匠了。”

王铁山说,“你说得有道理,但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吧。我当副团长你还是营长,我当副师长你还是团长。”

严泽光说,“哈哈,这就是你对我的贡献。你永远只能比我快一步,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快一步,激发我马上前进两步。你当我顶头上司的时间总和加起来不超过三年,我正你副的时间至少是十年,这还不算我在同级的位置上指挥你,比如工作队长,比如主攻营长。”

王铁山说,“那你说怎么办,我不离休,继续给你当靶子,让你这个老师长再往前拱一步?”

严泽光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同志哥,我告诉你,很快就要恢复军衔制了,没准还能搞个将军干干呢,咬紧牙关坚持住,也许曙光就在前头。”

9

可是曙光迟迟没来。不仅王铁山岌岌可危,半年之后,连严泽光都感觉到当将军基本上没戏了。

这年调整干部,王铁山在副师长的位置上就差半个月了,到划定的那天,即当年十二月三十日,他的年龄超过了五天。但是在召开军常委会之前,军政委刘界河突然指示干部处,一路飞机火车快速行动,到王铁山的家乡去搞了一个调查,证明王铁山档案记载的年龄日期为农历,而按照阳历计算,他的年龄应该在次年阳历二月二日,这个年龄日期符合提升为正师职的最后期限。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干部科长姚得春,紧接着姚得春就把消息暗示给了沈东阳,沈东阳在下午向严泽光呈递112号演习计划的时候,“顺便”问了严泽光一个问题,“师长,您的档案年龄是以农历记载的还是以阳历记载的?”

严泽光伸长脖子,把目光从老花眼镜的上框上***,落在沈东阳的脸上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沈东阳说,“顺便问问。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师长您的生日呢。”

严泽光说,“第一,作为作训科长,一个大参谋,你没有必要知道师长的年龄。第二,作为一个女婿,你不知道岳父的生日是失职。”

沈东阳说,“亡羊补牢尤未为晚。我作为女婿应该知道岳父的生日,以便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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