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1/3)
终于,老人下了决心,使一个狠劲抬起了沉重的眼皮,睁开了明亮的眼睛。他的眼神真像一束强劲的光、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
“DearMistressBoolen①,我想同您私下谈几句,这里没有人听得见我们谈话。可是您得允许我自由自在地谈,让我说几句心里话。我考虑了很久,应该怎样向您暗示这件事,可是在严肃重大的问题上,暗示终归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而关系到个人的、令人难堪的事情,就尤其需要开门见山,毫不隐讳。基于这样的考虑……我觉得,我毫不顾忌地同您谈一谈,是在履行一个朋友的义务。您允许我这样做吗?”
①英语:亲爱的博伦太太。
“当然可以,您只管说吧。”
然而老人看来还是不那么太轻松,他又踌躇了一阵,一面从衣兜里取出烟斗,慢吞吞地往里面塞着板烟丝。他的手指——不知是由于年老还是因为太激动?——莫名其妙地颤抖着。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毫不吞吐地说了出来:“我要同您谈的事与MissChristiana①有关。”
①英语:克丽丝蒂安娜小姐。后同。
他又犹豫起来。
凡-博伦太太感到微微一惊,难道这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果真想郑重提出……她已经注意到,克丽丝蒂娜使他动了心,难道这事竟真的发展到了这一点,以致他……可这时候埃尔金斯勋爵尖锐地、审问式地抬眼注视着她问道:“她真是您的侄女吗?”
凡-博伦太太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几乎像受到侮辱一样难看。“当然是呀。”
“那么她的确姓凡-博伦?”
这下子凡-博伦太太完全给弄糊涂了。
“不,不,她是我的外甥女,不是我丈夫的侄女,她是我在维也纳的姐姐的女儿……不过,埃尔金斯勋爵,我知道您对我们是很友好的,请问您现在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呀?”
勋爵使劲往烟斗里面看,好像他这会儿最关心的事情是烟丝燃烧得是否均匀,他慢条斯理地用手指将烟丝塞紧。过了一会儿,才轻声细气,几乎没张开他那薄薄的嘴唇,好像是冲着烟斗说话似地开门道:“因为……是呀,因为这儿一下子出现了非常奇怪的流言,说是……所以,作为一个朋友,我觉得有义务把事情了解清楚。现在既然您告诉我她确是您的外甥女,这些流言蜚语对我来说也就不攻自破了。其实我一听到这些怪话时就坚信,MissChristiana是不会说谎的,只不过……唉,这儿的人尽讲些古怪的事情。”
凡-博伦太太感觉自己脸色发白,她的膝盖在瑟瑟发抖。
“他们都讲些……请您直言不讳……他们都说些什么呀?”
烟丝慢慢地燃着了,呈现出一个红红的圆球。
“唔,您知道,那种并非真正的上流社会人士、却又要硬充上流的人,总是摆出一副比真正的上流社会人士还要严格的架势。比如这个沽名钓誉的特伦克维茨,他就觉得同一个既非贵族出身又不富有的人坐在一张桌子边上是耻辱,我看就是他和他老婆舌头嚼的最凶,说什么您居然同他们开个玩笑,把个小户人家姑娘乔装打扮一番,更名换姓,把她充作尊贵的女士介绍给他们——好像这个草包真正懂得什么叫尊贵似的。我想我大概完全不必向您特意说明,如果MissChrishana真的出身于……经济上不宽裕的家境,我对她的十分尊重和十分……万分……非常真诚的好感是决不会因此减弱分毫的……要是她也像这伙纨-子弟那样,让豪华奢侈的生活惯坏了,那么也许她反而不会有如今这样令人赞叹的纯真美好的心地了。所以,我个人对于您以慈爱之心将您的衣服送给她,丝毫不感到有什么不妥,恰恰相反,我之所以向您问个明白,仅仅是为了给这些卑鄙的乱嚼舌头的家伙当头一棒,堵他们的嘴,粉碎他们的谎言罢了。”
凡-博伦太太吓得两腿发软,半天说不出话,好像嗓子给堵住了,她连续喘息了三次,才平静下来回答对方的话。
“亲爱的勋爵,我没有任何理由向您隐瞒克丽丝蒂娜的出身。我姐夫原来也是一个大商人,是维也纳最有声望的富商之一(这一点她是大大言过其实了),但他也和所有那些最正派的人一样,在战争时期失去了自己的产业,他们家是历尽艰辛才熬过来的。他们宁可自食其力,而不要我们的资助,他们觉得那样做更体面些,所以克丽丝蒂娜现在是在国家机关供职,在邮局,我看这总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吧。”
埃尔金斯勋爵微笑着抬起头来,躬腰驼背的姿态为之一扫:显然他感觉轻松些了。
“您这话正好是同一个本人就在国家机关供职四十多年的人说的。如果说这也叫做不光彩,那么我同她完全一样。不过既然我们把问题摆明了,也就必须对此有清醒的认识。我一听到这些恶意中伤就马上看清它们是下作的捏造,因为,老年人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就是很少完全看错人。好,现在我们来看一看目前的情况吧:我担心,从现在起MissChristiana的处境将会非常不易,一心想挤进上流社会的小市民是最爱记仇、最阴毒不过的了,像特伦克维茨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小人,是会因为同一个女邮务员说过几句客气话而十年耿耿于怀的,对于这种大草包,这样的事要比一颗坏牙更加使人感到疼痛难忍,就是别的人,恐怕也会对您的外甥女讲些不得体的难听话,这一点我看不是不可能的,至少她会受到人们的冷遇吧。我呢,我是很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的,因为我——您大概看到了——非常非常尊重您的外甥女……我非常非常尊重她,所以,要是我能帮助您这位纯洁善良的外甥女免除不愉快,我将万分高兴。”
埃尔金斯勋爵停住了,他的脸在沉思中突然又恢复了苍老的模样。
“我能否长久地保护她,这……这个我现在不敢保证。这……这要视情况如何而定。然而无论如何我要让这里的诸位先生诸位女士明白:我尊敬她远甚于这批利欲熏心的小人,谁如果胆敢对她无礼,我是决不会漠然置之的。有一些玩笑我是不能容忍的,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这帮老爷们还是小心为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