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片段4(2/2)
他在医院后面的桂花树下找到了虞渊。
他背对着皎月,眺望远处。那一片竖着长长短短的竹碑,漫山遍野,写着名字和生卒年月。附着在上面的灵力,在月色下化为点点萤火,像是谁端着的蜡烛,祭奠着不安的亡魂。。
往年,白则其实也有来找过虞渊,只是都没有勇气来和他说话。
今年有些不同,因着他的状况,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虞判官,你怎么不过去?”白则在心中演练了好几遍,才装得像是偶然经过。
虞渊已经换回了判官服,墨绿色的一身,冷冷清清,像山中的雾。
他回过头来,注视着白则小小的身影走到跟前。
白则平时穿的衣服都是袁睿仪托楼白雅买的,白则不会说不喜欢,但他只挑浅色的寡淡的穿,楼白雅便知道了他的喜好。
也唯有逢年过节,他会被护士们逼着穿一身鲜艳的衣裳。今日,便是石榴色的圆领长袖套头衫,配过膝的褐色小袴,颜色热闹,映衬着他白皙的肌肤,才像是多了些血色。
刘海映着两道弯眉,发梢盖过圆润的耳。滚圆的小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灵动而又沉静。
“我去了,他们不自在。”
白则听了这话,不禁一阵难过,原来虞渊是知道的。
众人敬他却也怕他。仰仗他的庇佑,也屈服于他的威严。他是法度与裁决,是冷冰冰的一杆秤、一把剑。
“你是来看他们的?”白则唯有转移话题,将视线落在那些竹碑上。
这里埋葬的大多是含冤而死、心有怨愤的妖族,名为埋葬,实为镇压。当然,其中还有些是未寻着家人的可怜人,暂且埋在这里,因这处尸体不腐。
“我和他们,实则并无不同。”虞渊伸出手,那星星点点的萤火便聚集在他的周围,像是同类相吸,“只是这里镇不住我。”
他语气平淡,表情淡漠,就和先前在院长办公室说出那番惊世骇俗的话时一样。他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在白则眼中,他就好似突然成了另一个人。
那是他所不熟悉的虞渊。
白则本能的有些害怕,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好半天才道:“今天是团圆的日子……虞判官不回家吗?”
“我没有家。”虞渊安静地注视着白则因为不安而微微颤动的睫羽。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不带悲喜。白则却成了虞渊长在外头的一颗心,替他寂寞着,悲伤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平时,我如果想找你,该去哪里?”
虞渊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许惊讶,但很快,他便将白则说这话的初衷归结于年幼体弱而造成的下意识的不安:“有任何异动我都会感应到。”
这句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会显得空泛而缺乏诚意,像是哄孩子的惯例。可若是虞渊说的,便是一诺千金,让人觉得安心。
“我身体不舒服,你也能感应到?”这是白则一直以来的疑惑。
次数不能算多,可这五年里,每次他觉得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虞渊都会及时出现。
“只是巧合。”虞渊别开了视线,望了好一会儿天上的月明星稀,才轻声道,“回去吧……”
这个回去,自然只是催促白则回去。而他,总是形单影只。
白则低着头沉默了会儿,只能扭头走了。
走两步,却又一皱眉跑回来。
“虞判官!”他拳头握紧,又松开,握紧,再松开,这般迟疑了片刻,才鼓足勇气道,“等我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你能和我一起住吗?”
白则的声音很稚嫩,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倔强。
是很狂妄的话了。
就好像在说,要把天边孤傲清冷的月亮摘下来,揣在怀里,占为己有。
故而,说完白则就后悔了。
此刻的他,还是个孩子,那样孱弱,那样渺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这情形,旁人看了,必定要觉得他不过是为自己努力活下去寻一个目标,甚至是慌乱之下想抓住一根近在咫尺的救命稻草。
要是再等等就好了,比如说,等到他能够dú • lì的年纪,存了一些钱,有了些微的实力。
若是等不到,就应该把这话烂在肚里。
此时此刻,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只是他涨满心口的情绪,要借着话语寻个出口。那是极其自私的鲁莽,像是把一个烫手山芋抛给了虞渊。
白则因此而对自己心生厌恶。
虞渊必定发现了他并不单纯。
他不合时宜的早熟、贪得无厌的本性,还有那昭然若揭的心思……
白则越想越惶恐,好像自己在月色下现了原型,成了个面目可憎的精怪,再不逃走,就要被就地正法。
于是他倒退了两步,转身跑得飞快,什么答案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