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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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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仓从前工作的门松铁工厂的一辆箱型车,在命案发生后就下落不明,刚才有消息指出警方找打了那辆车。”

哲朗感到心脏怦怦乱跳。“在哪里找到的?”

“这我不能说,我也有保密的义务。”

“早田,”哲朗隔了一个呼吸后说,“告诉我,在哪里?我之前也说过了,在那里的是中尾。被警方逮捕的会是中尾。”

“我决定不去想这件事,我原本并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身为报社记者的早田应该不知道。可是如果你是中尾的朋友,我不会让你假装不知道。”

“我之前也说过了,比赛已经结束了。”

“所以你想说,友情也已经结束了吗?友情没有那么容易斩断的,不会因为自己方便,说合就合、说断就断。就算这段友情再艰辛,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逃掉,我要你也善尽身为朋友的责任。”

早田沉默了。两人之间不知道有过几次这样的对话,但是他第一次表现出犹豫的态度。

“应该是神奈川县吧?”哲朗说,“而且是三浦半岛。”

“……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我猜对了吧?在三浦半岛哪里?我现在人在三浦海岸,中尾的别墅这里。不过,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见到中尾,打算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确定的是,我要阻止他自杀。”

“他该不会想做傻事……”

“他想要寻死。”哲朗缓缓地说,“他自觉到自己因为胰脏癌死期将近。他认为要保守伙伴们的秘密,这是最好的方法。可是我不会让他那么做。你也是吧?或者你为了工作,能够若无其事地佯装不知呢?”

早田的回应再度中断,哲朗焦急难耐。如果早田现在人在眼前的话,就算诉诸武力,哲朗也要他说出中尾在哪里。

“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早田总算说了,“警视厅的人正赶过去。他们因为不想让旁人抢走功劳,大概不会让神奈川县警出手,但是应该有请神奈川县警方派人监视。”

“既然如此,没有时间说废话了吧?快告诉我!”

哲朗听见了一种低沉奇怪的声音,像是夹杂了shen • yin和叹息。

“去找一家叫做‘三海屋’的店。”

“三海屋?”

“一二三的三,海边的海,房屋的屋。好像是一家日式料理的店,听说箱型车就停在那家店的旁边。”

“三海屋是吗?谢谢你。”

“西胁,”早田说,“我会继续追查。我不会漠视犯罪。”

“我知道。你恢复报社记者的身份吧。”说完,哲朗挂上了电话。

他告诉理沙子与早田的谈话内容,然后上车。发动引擎之前,他取出公路地图。

“那家伙虽然六亲不认,听到中尾想要寻死,到底也动摇了。”哲朗说道。

“我想早田的内心也一直在天人交战。他告诉我们箱型车找到了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他内心在动摇。”

“或许吧。”哲朗同意她的说法。

即使看了地图,还是找不到三海屋的位置。哲朗先发车前进,打算开上沿着海岸线的道路,再问当地人比较快。

“美月和中尾在一起吗?”

“大概吧。”

“可是她是怎么找到中尾的呢?还是美月来的时候,中尾还在别墅里,然后两人才一起离开的呢?”

“不晓得,我总觉得不是这样。”

“为什么?”

“如果美月和中尾在一起的话,他应该就不会离开别墅了吧?不,应该是不能离开了。他只有在下定决心要自杀时才会那么做,但是美月不可能容许他那么做。而且美月在身旁,中尾也没办法采取下一步行动吧。”

“那你的意思是,美月原本就知道那个地方喽?”

“可以那么说。说不定她是听到三浦海岸,而想到了什么。”

沿路上有一间旧式的米店,哲朗将车停在那家店前面。米店经常要送货到府,所以应该对当地的路很熟。理沙子迅速下车。

哲朗边轻拍方向盘等理沙子,边思考中尾目前的心境。如果美月在中尾身旁,他肯定一颗心七上八下。中尾既不能自杀,又不能被警方逮捕。

理沙子小跑步回来。“听说经过前面的大十字路口后,左边有一排椰子树,然后右边有三海屋的招牌。”

“好,我们走吧。”哲朗等理沙子关上车门,踩下油门。

“中尾会在那家店吗?”

“应该不可能吧,这样太引人注目了。”

“那是在箱型车上喽?”

“我不知道。如果是的话,他现在说不定在接受神奈川县警的盘问吧。”哲朗边说,边想中尾不可能做那么愚蠢的事。

经过十字路口后,左侧出现一排椰子树,树的另一侧是是和做海水浴的沙滩。哲朗放慢车速。

“有了,那个。”理沙子出声说道。

马路右侧有一间日式风格的店,挂着“三海屋”的招牌。

车子驶过店门前,哲朗踩下刹车,向左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一块两旁是椰子树的空地。戏水季节时,这一块地应该是热门停车场吧。除了哲朗的车之外,还停了其他车子,但是并未看见车主。哲朗也没发现要找的箱型车。

正前方是一片沙滩,一条油漆剥落的船只船底朝天地放在沙滩上。海面平静,也听不见海浪声。如果气候再好一点的话,说不定会有兜风途中的情侣停下来歇息。

哲朗下车,冷飕飕的海风不禁令他缩起身子。

“你看,那边……”理沙子用下颚指着马路的另一边。

那里似乎是三海屋的停车场,贴着一张禁止非顾客停车的告示。到了戏水季节,苦无停车位的戏水游客大概经常在那里乱停吧。

那个停车场最多应该可以停十辆车,但是目前只停了一辆。哲朗发现那唯一的一辆是白色箱型车,随即浑身僵硬起来。

哲朗装作是兜风途中下来休息,慢慢地靠近马路。说不定有警察躲在哪里监视,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观察箱型车。

箱型车的车身漆了“门松铁工厂”几个字,似乎还有电话号码。车上没有任何动静。

哲朗回到自己的车旁,假装远眺海洋。理沙子站在他身旁。

“喂,怎么办?”理沙子小声地问哲朗。

“总之得找到中尾。”

“那还用说,问题是怎么找?”

如果知道怎么找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哲朗想这么说,但是忍了下来,陷入沉思。四周除了店家,还有一排民房。中尾大概在其中一间房子里吧。但是就算他在其中,要如何才能找到他呢?

这时,哲朗的行动电话再度响起。他和理沙子对看一眼之后,才接起电话。“喂。”

“你在那里很危险。”对方说道。哲朗听见那个声音,立刻全身汗毛竖起。

“中尾,你在哪里?”

身旁的理沙子听到哲朗的话,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

“你最好别在那里左右张望,有警察在监视。你边走边说,如果能不时露出笑容就更好了。”

“告诉我你在哪里,日浦也和你在一起吗?”

“别紧张,我等一下告诉你。美月在我旁边,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直接沿着马路走,和三海屋反方向。对,这样就行了。”

哲朗边一手拿着行动电话走路,边留意四周。他从中尾的语气中察觉到,他似乎就在附近看着自己。

“你过马路,走进第一条巷子。然后应该会看到一家叫做‘海滨俱乐部’的旅馆。”

哲朗按照他的话在小巷转弯,前方出现一栋白色建筑物,外观全无装饰,与其说是旅馆,感觉更像是某种研究所。正面玄关采玻璃帷幕设计,玻璃上有‘海滨俱乐部’的字样。

“我找到海滨俱乐部了,你在俱乐部里面吗?”

“遗憾的是,那里采会员制。你从那家店前面走过去。”

哲朗按照他的指示来到一块小空地,再过去是悬崖,没有路了。

“走到尽头了。”

“我知道。你看左边。虽然被树遮住了,但是有一道小石阶。”

仔细一看,左边确实有一条宽仅五、六十公分的石阶,不但级距小,而且坡度又陡。

“从这里往上爬就行了吗?”

“没错。说不定对你生锈的身体来说会挺吃力的哟。”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哲朗还是无法从中尾的语气中感觉出紧张感。

哲朗没有挂上电话,对理沙子说:“你能不能到车上等我?”

“我不能一起过去吗?”

“应该说是我需要咨询。如果我们两人都过去的话,说不定会无法掌握四周的动静。”

理沙子虽然一脸不太能接受的表情,但是想了一下之后,还是说:“好。”转身离去。别被警方盯上,哲朗原本想这么对她说,但是作罢。这个忠告对于精明的她是多余的。

哲朗爬上石阶。石阶中途拐了个弯,然后继续向上延伸。

“我要爬到哪里?”哲朗问道。

“爬到不能爬为止。运动不足的身体受不了了吧?”

“有一点啦。”哲朗总算看到了石阶的终点。剩下两、三阶时,前方传来声音:“我该说wel*e吗?”

眼前的是令人怀念的老友。

5

中尾以大衣加围巾的外出装扮站在眼前。他好像比最后一次见面时更瘦了,整个脸颊凹陷,下颚尖成三角形。他用那张消瘦的脸对着哲朗。

他背后有一座小祠堂。美月倒在地上,上半身靠在祠堂上。她窝在睡袋里,闭着眼睛。

“日浦她……”

“放心,她只是睡着了。不过话说回来,亏你找得到这里。”

“是早田告诉我的。”哲朗告诉他早田打电话来的事。

中尾呼出一口气。“原来是早田啊。但是听美月说,你似乎没办法获得那家伙的协助。”

“因为那家伙也不想让你死。”哲朗说完看着朋友。“你打算自杀对吧?”

中尾搔了搔头,微微苦笑。“美月告诉我你的推理了,真了不起。查出户籍交换的事也干得漂亮。”

“如果我的推理是错的就好了。”

“不,”中尾将身体靠在一旁的柞树上。“几乎都正确。没有需要纠正的地方。”

哲朗的心情变得晦暗,他希望中尾能够推翻自己的推理。

“中尾,去自首如何?”他试探性地说,“日浦告诉我详细的事情经过了,关于户仓命案一事。,你没有错。你有充分获得酌量减刑的余地。至于户籍交换的事,你只要不说不就好了吗?”

然而,中尾依旧只是在唇边露出一抹微妙的笑。他以那表情看了美月一眼。

“你看,西胁。她睡着的时候表情那么天真,完全看不出来三十多岁了吧?你不认为这张脸不管怎么看,都是女人的脸吗?”

“你想要说什么?”

哲朗一问,中尾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摇了两、三下头。“说不定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母亲是男人。她虽然外表是女人,但是内心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听嵯峨先生说了。”

听到哲朗这句话,中尾点了点头。“小时候,当我母亲告诉我真相时,真是令人无法置信。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跟我开玩笑。”

这也难怪,哲朗同意他的看法。

“但是当我看到她泪流满面地诉说,我发觉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大受刺激。但是更令我震惊的是,我父亲早知道这件事了。”

“令尊明知这件事,还是和令慈结婚吗?”

“我母亲说,她是在生下我之后才告诉我父亲的。但是她猜想我父亲说不定已经察觉了。据说我母亲告诉他时,他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因为令尊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吧。”

“不晓得,这我就不知道了。”中尾微微偏着头,“我曾经认为,他可能只是漠不关心。哎,不管怎么样,自从听了我母亲的告白,我的性别观就有了重大转变。你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在这世上最亲的女人,居然告诉我她其实是男人。”

“嵯峨先生说,你有看穿性别的能力。”

“没有那么了不起。不过,我和一般人不一样,习惯将他人外表与内在分开看待倒是事实。大概是在不断这么做的过程中,稍微了解了人的本质吧。”

“那你怎么看待日浦呢?你没有看穿她的内心是男人吗?”

对于哲朗的问题,中尾露出一种无言以对的复杂表情。既像是感到伤脑筋或害羞,又像是感到苦恼。“我知道美月不是普通女人。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爱上她。”

“就是因为这样?”

“对,”中尾点点头。“如果要用俗气的说法,我大概是在追寻母亲的影子吧。因为她身上具备了相同的气质。”

“你明知道她的内心是男人,还是和她交往吗?”

“不是。”中尾摇了摇头。“我之前也说过了吧?美月对我而言是个女人。当时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哲朗不太明白中尾想要说什么。他没有附和,只是盯着中尾的脸。

“你觉得很奇怪吧?为何美月和我母亲具备了相同的气质,我却没有看穿她的本质?可是,这正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我想我大概是被她这一点吸引的。同时,与性别相关的最大问题,就在于她的这项特异之处。这可以说是矛盾,也可以说是一个谜。”

“矛盾?谜?”

中尾皱起眉头,揉搓后颈。他似乎在烦恼该怎么说,才能正确地传达自己的想法。

不久,他吁了一口气,看开了什么似地看着哲朗。

“美月是男人,同时也是女人。”

“这我知道。”

哲朗一说,中尾摇了摇头。“不单只是肉体是女人,内心是男人这么单纯。那家伙的内心既是男人,也是女人。反过来说,也可以说她的内心两者皆非。”

“你的意思是,她的内心是一体两面吗?”

听到哲朗的问题,中尾稍微想了一下之后,还是表示否定。

“这种说法,大概不足以表现她复杂的内心世界。如果要讲的浅显易懂一点,假设男人是黑石;女人是白石,美月则是灰石。她具有两者的要素,而且是各百分之五十,但是无法属于其中之一。原本所有人就不是彻底的黑或白,而是居于由黑至白的渐层之中。至于她则是处于渐层的正中央。”

“渐层啊……”

哲朗曾经在哪里听过和这非常类似的话。他想起了“BLOO”的老板相川说的话。她使用梅比乌斯环这个说法,认为所有男女都身处在这条梅比乌斯环之上……

“我想人脑应该是不稳定的。”中尾说,“我想每个人身处于渐层上的位置,会因为那一天的身体状况或四周环境而左右挪移。就连我或你,也会因为日子的不同,有时稍微靠近女人那一端。不过,就算百分之九十五的黑变成百分之九十的黑,也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如果百分之五十的黑变成百分之四十五的黑,就差得远了。如此一来,白的部分就多了百分之十。”

“你的意思是,日浦的内心在那种微妙地带来来去去吗?”

“正是。”中尾重重地点头。“我不知道她基于何种因素左右摆荡,但是我认为这或许和生理期有关。我之所以没有看穿她的本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日浦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哲朗低头俯看睡着的美月。“或许心中女人的部分胜过了男人的部分吧。所以你才会认为她是女人。”

“或许吧。”中尾说道。

哲朗在心中低喃,美月和我在一起时也是如此,她的内心会偏向女人的一端。而当她和理沙子在一起时,大概会偏向男人的一端。

他想起了在美月老家看到的成人礼照片,说不定她笑得像女人不单单只是在演戏。

“大概美月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本质。”中尾接着说,“他因为没有察觉到这点而受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她对于自己是女人感到不对劲,而得出其实自己是男人的答案,但是实际试着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又发现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她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她对于变成男人也感到犹豫。”

“但是她在我们面前,却一口断定自己是男人。”

“她是想要让自己深信不疑,这是企图自我欺骗的结果。”

哲朗点头,总觉得自己能够了解她的心情。“嵯峨先生说,你突然阻止了日浦的户籍交换。这是因为你察觉到了这件事吗?”

“因为目前就算给美月男人的户籍,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和她是女人时一模一样的不对劲感受,只会以相反的方式折磨她。”

“相反的方式……”嵯峨说的“单纯只是实物映在镜中的倒影”这句话,在哲朗耳畔响起。这句话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在想,我们之前做的事情算什么?除了美月之外,对立石卓或佐伯香里他们所做的事,那样真的好吗?我总觉得我们做的事情距离真正解决问题很远,而且没有意义。”

“你该不会说你要扛下这个责任吧?”

“说什么扛下责任,”中尾无力地笑了。“根本无从扛起。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守住他们的秘密。即使是赔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说了,别提死这个字。”哲朗向中尾走近一步。“我可是为了阻止你自杀,才特地跑到这里来的。”

中尾低下头,再度将目光落在美月身上。“美月一到这里就对我说了,她不会让我独自一个人死。”

“她说要和你一起死吗?”

“算是吧。可是,我不能让她做这种事。不过,就算我要她回去,她也不可能乖乖回去。我到下面买来罐装咖啡,掺进安眠药让她喝下,她才总算安静下来。睡袋是我从别墅带来的。”

美月原来是因为这样才睡着的。

“你在服用安眠药吗?”

“嗯,最近没有安眠药的话就睡不着。不过,最后一颗我让美月服下了。”

“因为痛得睡不着吗?”

哲朗问道,但是中尾不回答。他将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中,只呼出一口气。

“日浦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呢?”哲朗改问另一个问题。

“她好像是听你说到箱型车可能藏在高城家的别墅时,想起这个地方的。”中尾靠近哲朗刚才爬上来的石阶,俯看沿海的城镇。“这里是从前我和美月约会的地方。我们曾经两人爬上石阶,我搂着她的肩欣赏夜景。当时她就是女人。”

这里似乎是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美月大概确定中尾如果要选择辞世之所,一定会选择这里吧。

“老实说,我吓了一跳。我昨晚还在别墅,今天早上一到这里,竟然看到了美月。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你打算让日浦睡着,一个人自我了断吗?”

“我原本想那么做,但是你来了。没办法那么做,我很头痛。而且如果将美月放在这里,等一下赶来的警察恐怕也会发现她。”

听到中尾这么说,哲朗想通了一件事。“报警发现箱型车的人,果然就是你自己。”

“我不是报警,而是打电话到门松铁工厂。因为就算我像神奈川县警报警,也不知道消息什么时候会传到警视厅的侦查总部。不过,我没想到才报完案,就遇见了美月。让她睡着之前还算好,但就在我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就从这里看见了你和高仓。”

哲朗站在中尾身旁,目光望向同样的方位。眼前的民房与餐厅的屋顶如同阶梯并排。哲朗看见停在那一排屋顶前方的车辆。理沙子似乎坐在车上,而那辆发生命案的箱型车也在不远处。

“所以你才叫我过来吗?你该不会是要我将日浦带到别的地方吧?”

“不行吗?”

“不是不行,但是有条件,你也要一起来。”

中尾耸了耸肩,原本抿紧的嘴角放松下来。“美月说,QB现在还是在发号司令。”

“她是误以为我自认高高在上吧。”

中尾摇了摇头。“我说西胁,当时真是快乐啊。为什么人会变呢?而且是往坏的方向改变。一旦成功就变得傲慢无礼;一旦失败就变得卑躬屈膝。我从前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大人。我不想要汲汲营营与有钱人家千金结婚,致力于不玷污家族名誉的人生,可是现实中我却选择了这条路。我基于这种自我厌恶,燃起了和嵯峨他们一同面对性别问题的热情。可是这或许是一种自我满足,逃避现实罢了。我好怀念一心想着打倒眼前敌人的时代。”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是吗?”中尾看着哲朗点点头。“或许是吧。”

哲朗忽然想起了早田,说不定只有那个男人没变。他现在还是一心只想着打到眼前的敌人,即使对方是从前的挚友,他也毫不留情。

“中尾,去自首吧。”哲朗说,“如果警方知道报警发现箱型车的是犯罪者本人,就会承认你是自首的。”

中尾霎时睁大眼睛,但旋即恢复成安详的表情。

“就眼前的局面看来,我大概不得不那么做了吧。除非你不肯默默地带美月走。”

“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但不会让你现在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死在医院。你自首之后,首先去医院彻底检查。警方应该也会答应让你这么做吧。”

中尾别开视线,很冷似地拢起大衣前襟。

“我会自首,但是我不想将美月卷进这起事件中。我希望她能够置身事外。”

“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等一下会去箱型车那里。这么一来,躲起来监视的警察大概会叫住我吧。我会当场承认自己是杀害户仓的凶手。”

“然后呢?”

“你趁警察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时,带美月逃离这里。这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吧?”

“假动作吗?”

“没错。”

哲朗假装将球传给跑卫中尾,趁敌方的防守阵营被他耍得团团转时,投出长传。如果是比赛中,就会轻松愉快地成功。

“可是美月短时间内似乎不会醒来。如果我背着昏迷不醒的她,警方一定会盯上我。”

“我们先将她抬到石阶下面。在那之前,你能先联络高仓,请她把车开到这下面吗?”

“有路能够通到这下面吗?”

“放心,有一条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捷径。”

哲朗拿出行动电话打给理沙子,简单地告诉她状况之后,直接将手机交给中尾,由他详细地指示理沙子路线。

“好,抬起美月吧。”中尾边将行动电话还给哲朗边说。

哲朗背起美月,中尾从背后撑住她,缓缓地步下石阶。美月很轻。哲朗心想,这果然是女人的身体。

在石阶下等了一会儿,理沙子就开着车过来了。

“总觉得可疑人增加了,他们是刑警吗?”她说道。

“大概是吧。”哲朗答道。

“可是巡逻车好像还没有来。”

“又不是两小时的推理剧,警方不会特地让嫌犯起戒心吧。”

哲朗将美月移入车子的后座。她半睁开眼睛,但是马上又闭上了。

“美月就交给你们了。”中尾说道。

“交给我们吧。”哲朗坚定地说。

中尾点了点头,看着理沙子。“我也给高仓添了麻烦。我无意骗你,请你不要介意。”

“那种事情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倒是你要尽早去看医生。”理沙子的声音微微发抖,语带梗咽。

“西胁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我虽然不抱期待,但是被逮捕之后,我会马上试着告诉负责的刑警。告诉他,如果你不想让嫌疑犯翘辫子的话,就带我去医院。”

中尾或许打算开玩笑,但是哲朗和理沙子都没有笑。

“那么,过十分钟之后,你们再按原路回去。在那之前,你们绝对别轻举妄动,知道了吗?”中尾竖起食指,一脸认真地说。

哲朗无言地点点头。中尾看到他答应了之后,一个转身,但是走了两、三步,又停下脚步走了回来。

“我想要留点纪念品给美月,但是身上什么都没有。让她穿上这个吧。她衣服穿得单薄,看起来很冷。”说完,他脱下了黑色大衣。

“中尾你不冷吗?”

“我没关系。毕竟,再过不久我就要被一群热血的警官包围。而且巡逻车上大概也有开暖气吧。”

哲朗他们对这句玩笑话还是笑不出来。

中尾一打开车门,就将自己的大衣盖在睡着的美月身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端详之后,将脸凑上前去。

哲朗他们隔着玻璃,看见了两人的双唇交会。

6

“美月醒来之后,告诉她事情的经过。”中尾说道。

“她大概会责怪我,为什么不叫她起来吧,但这也没办法了。哎,我会试着告诉她的。”

“拜托你了。”

中尾伸出右手,哲朗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好久以前,自己曾数度将球传到这只手上。今天却反而从这只手传过球来;一颗名叫美月的球。

“能够见到你们真好,谢谢你们大老远赶来。”

“我们会去看你。”

中尾淡淡一笑,轻轻点头。

“要小心。”

听到理沙子这么说,中尾微微举手,然后迈开脚步。这次他似乎不打算回头。即使如此,哲朗和理沙子还是目送他,直到他的身影被建筑物遮住为止。

“他说十分钟吧?”哲朗坐上车子的副驾驶座,看了手表一眼。理沙子握着方向盘。

“嗯,他要我们在那之前别轻举妄动。”

“真是拿他没办法啊。”哲朗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哲朗无法确定中尾是否真的打算自首。但是他明白,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他没有理由不接受中尾的提议。现在除了像这样静静等候之外,别无选择。

耳边突然传来怒吼声,而且不止一个人,好几人在咆哮。在此同时,传来了汽车行驶的声音。哲朗和理沙子互看一眼。

“理沙子,开车!”

“可是还没过十分钟。”

“别管了,快开车!”

理沙子发动引擎,将排挡杆向后扳,边快速下坡边转动方向盘,车子随着车轮的打滑声改变方向。她快速换挡,想要驱车前进。

这时,巡逻车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响起。几部巡逻车的音量相互重叠,钻入耳膜。

“停车!停车!理沙子。”

正要驱车前进时,她紧急踩下刹车,哲朗的身体猛地向前倾。他一坐直身子,马上开门下车。

“你要去哪?”

“你在这里等我。”

哲朗沿着刚才的来时路跑回去。他一回到刚才的石阶,立刻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他虽然上气不接下气,肺部疼痛,还是咬紧牙根,发足狂奔。警笛声逐渐远去。

当他爬到那座祠堂时,隐隐听见了爆炸声。他气喘吁吁地望向海岸。

沿海的道路往东西向延伸。往西延伸的道路弯弯曲曲,忽隐忽现,直到院方的海角。他看见许多辆巡逻车聚集在那个海角处。

大海开始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哲朗用手掌挡住光线,凝视海角四周。

几秒后,他的视线对着海角下方。从道路到海面的高度大概超过二十公尺吧。下方的岩石堆中有一个白色的四角形物体在冒烟。他看见几位从巡逻车下车的警察盯着下方。

哲朗当场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双手抱头,闭上双眼。

在这里和中尾的对话,就像录影带快转般闪过脑海。夹杂在这些画面中,哲朗也想起了中尾隔着头盔的面容。他虽然知道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身体却动弹不得。他祈求这一切是个误会。然而,是误会的可能性却是零。中尾离开这里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了。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哲朗颓然坐在地上好一阵子,听见有人爬上石阶的脚步声。他心想大概是理沙子吧,他抬不起头来。

脚步声的主人站在他面前。他睁开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是美月。

“日浦,你醒来了吗……?”

“虽然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断断续续地说,“但是他好像达成目的了。”

哲朗摇了摇头。“我阻止不了他。”

听到他这么一说,美月也低下头来。“我……也是。”

一颗泪珠从美月的眼中流下,滴落在哲朗正前方的地面上。他想起了那是先前中尾站的位置。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某种情绪催促似地,迅速站起身来。

“走吧,日浦。我们要逃离这里。”

“算了,我已经不在乎了。”

话声一落,哲朗甩了她一记耳光。她捂着脸颊向后退。

“我和那家伙约定好了,我要保护你。”哲朗抓住她的手,开始步下石阶。

理沙子在车上将脸埋进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中。哲朗从她的样子察觉到,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理沙子惊讶地抬起头来,红着一双眼睛。

“走了,理沙子。我来开车。”

“但是中尾他……”

“我知道,那件事待会儿再说。”

“可是……”

“坐到副驾驶座去!”

理沙子先下车,再绕到副驾驶座那边。美月坐上后座。她穿上中尾的大衣后,不舍地不断抚摸袖子一带。

“接下来的十分钟,你们两个都给我忍住泪水!”说完,哲朗开车前进。

车子经由捷径,来到沿海的道路上,通往海角的那一段严重塞车。警方大概已经在箱型车坠落的地方,开始进行现场勘验了。哲朗将车开进对向车道,听见了理沙子吸鼻子的声音。

从三海屋前经过时,突然出现两名男子堵住前方的路。一人身穿大衣;另一人是身穿制服的警官。哲朗不得已只好踩下刹车。

感觉像刑警的男人轻轻拍了拍驾驶座的车窗,哲朗稍微放下车窗。

“抱歉打扰一下,我们想请教两、三个问题。”

“什么事呢?”

“这部车刚才停在那里的停车场对吧?我想这位小姐应该坐在驾驶座上。”刑警指着理沙子。

“那又怎样?”

哲朗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开始冒汗。他全神贯注地佯装平静,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正在调查一起命案。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旅行还是?”

“嗯,是旅行。”

“为什么将车停在那里呢?”

“纯粹休息。”

“只有这位小姐在车上时,其他人在哪里呢?”

“哪里?就在那一带散步……”

男人的脸上带着怀疑的眼神。他八成很久以前就盯上这部车了,一度消失的车辆再度出现,不免令他想要盘查。

“在形式上,我要询问各位的身份,可以吗?”

“没有问题。”哲朗虽然假装在寻找自己的驾照,但是心里很紧张。要如何解释美月的事呢?当然不能提起她真正的名字。

这时,哲朗听见了“喂,你们在做什么?”的声音。哲朗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早田正小跑步地往这里跑来。

“早田……”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早田来到一旁问道。

刑警对他说:“原来是你的朋友啊?”

“是的。这位先生姓西胁,是名自由记者。我请他忙帮采访这起命案。……拿名片给他看啊!”

早田这么一说,哲朗递出名片。刑警一脸狐疑地看完名片后,不满地看着早田。

“是你要他在这里埋伏的吗?”

“应该没有妨碍你们办案吧?”

“你们在这边探头探脑扰乱我们就是在找麻烦。”

“如果造成你们的困扰,真的非常抱歉。”早田老实地低头致歉。

刑警咂咂嘴后,再度检视车上。

“其他两个人呢?”

“旁边的小姐是摄影师,名叫高仓理沙子。”

理沙子抓准时机递出名片。刑警将之和哲朗的名片叠在一起,轻轻点头。“后面的人呢?”

“他是……”隔了一会儿,早田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也是我朋友,名叫中尾功辅。因为他很熟悉这一带的路,所以我请他陪同。”

哲朗心头一怔,但是没有将惊讶的心情表现在脸上。他瞄了早田一眼,早田只眨了一下眼睛。

“中尾先生……,是吗?”刑警一脸困惑,对美月的性别表示怀疑。“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名片或证件呢?”

“他今天好像没带出来。”哲朗说道。

正当刑警的脸色一沉,美月以比平常更粗的声音说:“不,我有带。”她从大衣的口袋中拿出中尾的钱包,从中取出名片,递给哲朗。

“上面写的是高城先生耶。”刑警看完名片说道。

“这家伙最近离婚了,他之前是入赘女婿。”哲朗说,“我想你打听一下就会知道。”

刑警将三张名片收进口袋后,搔了搔鼻翼。

“今后别胡来。”刑警对早田说。

“是,非常抱歉。”

刑警带着警员离去,只有早田留了下来。

“早田……”

“快走!”早田没有看哲朗。

哲朗点了个头,驱车前进。他一看后照镜,早田已经转身离去。

边锋不仅接下传球,还为了守护四分卫而展开防守——哲朗想起了这件事。

7

最后还是没有查出跳下三浦海岸的男人身份。男人在自杀之前,将煤油从头顶浇下点火,因此面貌难以辨识。

警方查明了坠海的箱型车为门松铁工厂所有,是户仓明雄遇害前从工厂开走的、车上未遭火舌吞噬的指纹也出现在佐伯香里的公寓中,以及手掌和手指的大小粗细和户仓明雄脖子上的勒痕一致。户仓明雄的家属户仓佳枝与泰子肯定表示,她们完全不认识这名男子。不过,不清楚她们能够看清楚尸体几分。

调查人员也前往“猫眼”调查,但是无法获得死亡男子就是神崎充的充分证据。他们从以神崎充的名义承租的出租公寓中,验出数枚与尸体一致的指纹。

佐伯香里的行踪依旧成谜。调查当局虽然查出“猫眼”的香里不是佐伯香里本人,但是却无法查出她的真实身份。

侦查总部不情不愿地解散了。虽然仍有几名侦查人员持续调查,试图查出尸体身份,但是不久后他们也被新的案件缠身。当时这起命案已经被世人遗忘。

而十一月再度来临。

干杯之后,身材壮硕的安西立刻开始发起牢骚。

“今年早田也不来吗?要是参加者逐年减少的话,感觉很寂寞耶。”

“哎,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大家好像都过得很好。”松崎说道。

“话是没错,但是我希望至少一年联络一次大家的感情嘛。”

“你在说什么像演歌歌词的话啊?你已经喝醉了吗?”

哲朗看着被打大家调侃的安西,自己拿起啤酒啜饮。眼前的情景虽与去年酷似,但实则大相径庭。不过,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了。我今天带来了好东西,想给大家看。”安西将厚实的手插入西装外套的内袋中,拿出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给我看!”一旁的松崎一把抢过去。“这不是明信片吗?谁寄的?哦,是这家伙啊。”

“谁寄的?”哲朗试着问道。

“中尾寄的。哇,他说他在环游世界耶。这家伙也是个好奇的人。”

“给我看!”哲朗伸出手。

明信片是从格陵兰寄来的。开头写着:嗨,我们现在来到了冰的世界。

松崎说:“好不容易娶到有钱人家千金,一般人会愿意离婚吗?”

“哎,别那么说嘛。上流阶级有上流阶级的苦处,中尾大概也讨厌那种生活吧。”安西开始用酒杯喝日本酒。

“可是中尾那家伙,字变漂亮了耶。他从前写的字根本不能看。是因为进入上流社会锻炼出来的吧。”松崎看着桌上的明信片,佩服地说。

“你们都看不出来啊,那是日浦的字。”

听到安西这句话,松崎瞠目结舌。

“日浦?为什么?”

“我今年夏天也收到了明信片,中尾好像和日浦一起旅行。上面有写吧?他们两个人会感情融洽地携手共度人生。这次是中尾的署名,之前是以日浦的名字寄来的。”

“是哦,这样啊。听你这么一说,听说日浦也离婚了。”

松崎看了哲朗一眼,哲朗默默点头。

“真的吗?那他们两个人就都离过一次婚了。是谁主动告白的呢?”

“是谁主动告白并不重要。”安西拍了拍松崎的背,小心地将明信片收回口袋。“如果十多年的单恋有了结果,一定很幸福。他们两人现在可是一条心。如果他们过得幸福,我们当年玩球也就有了意义。”

哲朗听着安西和松崎的对话,没有插嘴。安西不自觉地说出了事实。他说的没错,这是一段十多年的单恋。而许多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处于梅比乌斯环之上,持续着单恋。

一直保持沉默的须贝对着哲朗说:“对了,西胁也说要带信来吧。”

大伙儿发出“哦”的声音看着他。

哲朗从口袋里拿出一封航空信。

“这也是从外国寄来的,来自非洲大草原。那家伙的工作也很辛苦。”说完,哲朗将信递给须贝。

“大草原?谁寄来的?”安西问道。

“理沙子,不……高仓寄来的。”

大伙儿开始轮流传阅那封信。哲朗看着大家的模样,想起了目送她离去时的事。

“那,我会触地得分凯旋归来。”她在机场说道。

“加油哟!”

“嗯,我会加油。QB,”她接着说,“包在我身上。”

QB,包在我身上啊……

哲朗将啤酒一饮而尽,想象她奔驰在草原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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