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八章 少女相位,几千亿 Create_V.S._Break.(1/2)
1
到头来。
事情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上条根本不是对手。
仅仅一瞬间。
欧提努斯没移动过半步。
在上条握起右拳打算向前冲的那一刻,情况就已有了决定性的变化。
某种东西在少年怀里爆炸。
「……————!」
过了好一会儿,「砰!」的巨响才直接打进上条的骨头里。当他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身体已经像足球之类的东西般飞上天空。
想必。
这样的发展,也已经明确地浮现在欧提努斯脑中才是。
上条能做的,顶多就是稍微改变一下飞行与坠落的轨道吧。
他在空中浮游了数秒。
人类这种程度的质量在大气中滞空这么久,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在恐怖将现实吞噬殆尽前,上条的背已经撞上了操场的泥土地。
这些形容没有丝毫夸张。
大量暗红色液体彷佛被从内脏挤上来一般,自少年口中吐了出来。
沙
无法呼吸。
即使想吸气,身体也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似地无法顺利动作。
「嘎啊!咳咳!咕啊!」
呈仰躺状态的他翻转身子趴着,将手指探进自己喉咙深处。虽然出血量也多得可怕,但现在还是必须以确保气管畅通为优先。他吐出卡在喉咙里的血块,勉强恢复了呼吸。
「怎么啦?」
金发少女的声音滑进上条耳里。
从比刚才更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喜欢简单易懂的战斗吧?既然如此就该好好享受,往后退是什么意思?」
欧提努斯始终没离开原地。
她只是轻轻举起那柄「长枪」。
仅此而已。
「啪————!」的一声,夜空中开了个巨大的洞。
宛如一轮漆黑的月亮。
某种东西裂开了。上条曾亲眼目睹的景象——那空无一物的漆黑平坦世界,从洞里探出头。
没有任何信号。
为了压烂区区一名少年,那个月亮毫不迟疑地落向夜晚的操场。
沙沙
沙沙
上条全力往旁边跳。现在已经顾不得好不好看了。必须尽量远离那个破坏漩涡,即使得在地上打滚也要拉开距离,就算只增加一公分甚至一公厘也好。
声音消失了。
地面出现直径长达数十公尺的半球状大坑。这并非爆炸造成的破坏痕迹,而是整个空间都按照漆黑月亮的形状与质量被挖了一个洞。
(要接近。)
少年眼里闪着凶猛的光芒。
转守为攻。
上条切换思考,翻转步伐,让行进方向来了个锐角转弯。
(无论如何都要接近那家伙!只要贴上去,那么欧提努斯为了避免波及自己只能选择留手!我只有拳头,要攻也好要守也罢,如果不克服恐惧强行冲进去,什么都做不到。)
「太慢了。」
喀啦————!
随着欧提努斯惹人怜爱的声音响起,上条的膝盖扭往诡异的方向。
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
上条当麻用他的「双腿」全力向前奔跑。
欧提努斯就在眼前。运气不错,我方目前四肢依然完好。再一步。只要用力踏出去就能抵达拳头可及的距离。上条轻吐一口气,计算时机,尽可能削除绷到极限的紧张感,并且将全身体重前压,锁定眼罩少女的脸。
接着欧提努斯消失了。
因为当上条回过神时,金发少女已经主动踏进他怀里。
少女采取的行动极为单纯。
她并未挥舞握持「长枪」的右手。而是使用纤细的左手。
在「吱嘎!」声响起的同时,少女掐住上条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将他举了起来。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你差不多该给我搞清楚了吧。」
「我一直很清楚。」
上条当麻与欧提努斯的视线微微交错。
没错。
到头来,不管上条当麻做什么都敌不过成为魔神的欧提努斯。这不是什么「锻炼身体就追得上」或「想出主意就能逆转」的状况。
人类从根本上就赢不了神。
若说有什么压倒欧提努斯的可能性,大概就是上条自己升华为魔神,但这点实在没什么希望。这种事如果谁都做得到,那上条就不必辛苦奋战了,而欧提努斯也不会以神自称。
所以——
「这根本不是什么势均力敌的较量。」
在被掐着脖子举到半空中的状态下,上条shen • yin似地说道:
「这样的战斗,多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不晓得是十次还是一百次,不过已经重复过很多很多次了。想来先前每次战斗时,我都会在最初那一击就粉身碎骨吧。之后就是记忆整合的问题了。我下意识地抗拒去接受那些自己碰过的痛苦与恐惧,在脑中重组过程,让战斗方式变得合乎某种逻辑。这就是我看起来像勉强应付得了攻势的原因。」
「这样只有五十分。」
「或许吧。起点不是这个夜晚的操场,而是我从空无一物的漆黑世界醒来那一刻。」
一百次也好,一千次也好,一万次也好。
欧提努斯只要重复这此一事就行了。只要上条发现到,自己即使一点一点地改变行动,持续做出与之前不同的选择,却总会在某处走进死胡同,他自然会放弃。直接战斗也好,之前的「无数世界」也好。只要在其中的某一次、某一点,迷失在死巷中的少年崩溃,欧提努斯就达到目的了。
话虽如此。
在这同时。
「……不过,我渐渐开始了解你喽。」
「区区人类也想谈论神?」
「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
尽管脖子遭到强如钳子的力量掐住,上条依旧如此断定。
「不是杀不了。只要你想动手,应该随时都杀得了我才对。然而你没这么做,即使宣告『立刻就下手』之后也一样……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明明杀掉我就好,你却特地不这么做的理由。不,与其说是理由——」
「……」
「我想,大概是类似加分关之类的东西吧。」
到此为止。
随着颈部的「喀啦」声响起,上条当麻的意识再度沉进噪声之中。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2
那么。
让我们打个比方。
假设有个了不起的超能力者,可以像电玩游戏那样一再存盘和读档。然后假设这人化身为侦探,试图阻止必然会在一周后发动的人类灭绝计划。
在这种情况下,有利的会是侦探还是犯人呢?
就一般的角度而言,能任意施展那种诡异力量的侦探或许看起来压倒性地有利。大家会说,既然不管失败多少次、重来多少次都无妨,这场较量就会持续到侦探胜利为止。
不过呢,事情不见得必定如此。
毕竟「一再重复」的侦探,在精神上的疲劳程度也远比另一边严重。即使只是区区一星期,若将它重复四次就等于过了一个月,重复十二个四次就等于过了一年。
如果持续了几年甚至几个世纪,依旧无法阻止毁灭呢?
这跟侦探与犯人的直接对决无关。
自己跳进时间牢笼的侦探,不就会自己感到挫折而崩溃了吗?
没错。
能够一再存档读档的能力者,还有另一个选择。
碰上太过困难的关卡时,他可以切掉开关选择放弃。
……到头来。
上条当麻所挑起的较量,正是发生于这种世界的故事。
魔神欧提努斯操纵一切,实实在在地支配了整个世界。只要她想,大概可以让银河与银河相撞以杀掉上条当麻,也可以让基本粒子分离令上条的存在烟消云散吧。只要有一丝丝的不满,她应该就会倒转时间,从头铺设通往未来的命运轨道,随心所欲创造想要的结果。
正面冲突毫无胜算。
正如眼罩少女所言,人与神的性能在根本上有着巨大差异。
光是上条当麻……不,光是第三者由「外部」给予刺激,绝对无法打倒那个怪物。
那么。
如果创造出让欧提努斯由「内部」自行崩溃的状况呢?
正好,她不是在战斗前这么嘀咕了吗?或许连少女自己都没注意到也说不定,但她确实有说过这句话。
「我也厌倦用世界压垮笨蛋了。」
厌倦。
这句话乍听之下让人觉得她傲慢、嚣张。不过,实际上欧提努斯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神,一般事物应该无法对她的身心造成任何伤害。这代表足以让她受不了的「某种东西」先前就已存在。
到上条察觉这点为止,究竟累积、重复了多少次呢?
那么。
假如杯子里本来就已装满了水,只需要等待表面张力到达极限那一刻。
这个怪物,即使受到足以从内侧压垮上条当麻的打击,仍旧只觉得那跟擦伤没两样。可是,假如她已经被逼到这么一点点擦伤就会开始「决堤」的程度。
之后就是毅力的问题了。
尽管从上条当麻的角度看来,他连赢对方一次都办不到。
但靠着累积败北而有所收获的可能性,却也不能说是零。
3
欧提努斯在自己脑中听到了宛如骨骼彼此摩擦的声音。
脸上由皮制眼罩遮住的部分,能感觉到皮肤内侧有种近似小蛇的东西在蠕动。
那是血管的脉动。
(……消耗速度上应该是对方比较快才对。)
她已经重复了几万次、几十万次、几百万次。
只为了等待那名渺小的少年在任何一个时间、地点失败。
(尽管纯论记忆的连续性,不用说也知道是我这边比较精确,但那家伙依旧断断续续地继承了下来。说实话,如果不止看单纯的情报量,而将遭受的痛苦与恐惧等噪声考虑进去,那家伙必定会先崩溃。这是场自不量力的挑战。越是死抓着根本不可能有的胜算,幻灭时的冲击也越大。那家伙将会因此屈服。他只是自己走向破灭而已。)
不用想也知道的单纯事实。
即使针对这种不用想也知道的事再三思索,它依旧只是单纯的事实。
可是——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屈服!一再地濒临死亡让你连本质都迷失了吗!你该不会是那种拍胸脯大声宣言自己是笨蛋的人类吧!」
欧提努斯大声喊道,一副已经受够了的样子。
人类能让神如此激动也很罕见。至少「捣蛋鬼」里没这种人。顶多只有在「海上坟场」跟她对峙的欧雷尔斯勉强还算得上吧。
那么。
在魔神心中,这名少年似乎已被她定位成与那个死对头同级,甚至更为难缠。
「哪可能屈服啊……」
在夜晚的操场上。
站在魔法之神面前的上条当麻,不客气地回答。
「因为只要克服这一关,只要让你屈服,我就能看见未来的方向。因为我说不定能夺回已经失去的容身之处!只要这种可能性还剩下百分之一,我就不可能屈服!」
「……」
这种难以度化的状况,已经超出了神的容许范围。
在她不悦地轻咬嘴唇的同时,眼前上条当麻的半身便像果冻一般飞了出去。
「……再说,都奉陪到了这里,我也渐渐了解所谓的『核心』是什么了。这不是单方面地挨打。既然能在脑中累积情报,当然也能一步步地分析情况。」
下一次的战斗,少年只说了这些就被砍成两截。
光是为了说这句话,他就得在漆黑的世界里迷失,在总数多得接近无限的世界中穿梭,承受各式各样的痛苦、恐惧,和绝望。
为什么撑得住?
这些痛苦、恐惧、绝望的密度,高到一般人理当连任何一道关卡都克服不了就会发狂,可说是真正的地狱。他并非抵达某处就能解脱。在讲完那句话后,少年只会再次遭到欧提努斯粉碎,重新经历一次自己好不容易才克服的无限末日。
那里没有什么希望。
就算将只字词组连起来让对话成立,也无法改变任何事实。
上条当麻从根本上就赢不了。
绝对赢不了。
即使重复数万、数亿次,也无法保证欧提努斯会屈服。也没有支持假说的理论基础。说穿了人跟神的性能本来就大不相同。就跟同时持续将数据写进旧式录音带与最新式硬盘里,比赛谁的容量先爆炸一样。
「这简直跟两面相对的镜子一样。」
可是。
可是!
「能够随心所欲重组的世界,也就等于将两面镜子相对后创造出的无限景色。尽管能在这种景色里自由往来乍听之下就像作梦一样,但尽情享受完散步的乐趣后回头一看,恐怕脸色都要发青了吧。毕竟眼前有无限的相似世界,却到处都没有能当成指标的东西。自己究竟从哪里来,该回到哪里才好?会觉得不安也是理所当然!」
少女使用看不见的力量,将那张多话的嘴巴上下撕裂。
但在下一次的战斗中,上条当麻却又若无其事地开口。
他不是当成没发生,也不是不记得。尽管知道发生过什么,他依旧克服恐惧让话题继续下去。
「我说啊,欧提努斯。我有个非常基本的问题。」
少女用「长枪」贯穿对方。用「长枪」的枪尾砸烂对方的头盖骨。玩笑似地用「长枪」的枪柄来个全垒打。
但凡人那张桀傲不逊的嘴巴始终没停过。
体会到恐惧后,依旧持续向神挑战。
「或许,你在得到『主神之枪』以前,在成为『捣蛋鬼』这个组织的老大以前,在跟欧雷尔斯那种破格的怪物厮杀以前,在用欧提努斯这个名字自称以前。」
粉碎!
粉碎!
粉碎!
「……打从很久以前起,你就有了这样的失败对吧?因为得到强大的力量而不再回头,只顾着往前冲……到头来却变得连该回去哪里都不晓得了。」
4
尽管对超自然事物不甚了解的上条当麻并不晓得缘由,但史实是这样的。
一说。
最早期以持槌雷神为中心繁荣的信仰,过了某时期后转为信仰另一名持长枪的军神。
一说。
魔法之神将自己倒吊在世界树上,献祭自己以达成契约。
一说。
成为「欧提努斯」这个名字来源的北欧神祇,是个满身肌肉的长胡子独眼老人。
这些全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各地记载的内容之所以有出入,只是因为文献编纂者不止一人所产生的解读差异罢了。
可是。
如果过去的编纂者并未说谎、误解、臆测,只是诚实地将自己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呢?
如果有「某种东西」能将所有的片段连成一条线呢?
某个少女的迷宫。
不就兼具了将上述推测化为可能的力量与特性吗?
5
「这么一来大致上就解释得通了。」
上条当麻缓缓说道。
欧提努斯的杀戮之手,已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我在许多世界里惨遭击垮。但是,右手里的幻想杀手从来没被否定或夺走。这一点也证明了确实是『这么回事』吧?」
毕竟对方是魔法之神,区区人类的寿命根本算不上指标。欧雷尔斯谈到欧提努斯时虽然一脸知道内情的样子,但他自己终究还是凡人。即使能谈论神祇,也不见得能精确量出对方的规模。
说得简单点。
或许欧提努斯早在欧雷尔斯认识她之前,甚至更久更久之前,就已经是魔神了。
她是一直将力量隐藏在体内吗?
还是曾一度放弃自己的力量呢?
「虽然我不清楚『相位』这种东西的详细理论,不过总之你拥有能将世界当成黏土一般自由改变样貌的力量,导致你完全忘了原本住在怎样的世界。所以你用自己脑中的风景为蓝本,拚了命地照着它替世界整型,将许许多多的『相位』放上去又拿下来……毕竟那是神的工程,想必结果几乎完美无缺,人类看在眼里根本分不出有什么差别。但正因为你是神,所以没办法接受只是『几乎』。」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上条认为多半是后者……欧提努斯一度放弃过力量。
她看见了经过自身力量改变的世界,忍不住回首过去。
从这种心态看来,她显然是害怕自己的力量。如果真的只是满心欢喜地接受一切,根本不会考虑回头才对。
「你后来之所以追求『长枪』、期望改造世界,想必都是因为不安复发。你担心理应设计得完美的世界并非真的完美,因此想替已经发表的作品加笔。你为了再次取得曾亲手放弃的力量究竟做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但从知情的欧雷尔斯那么恨你看来,想必发生过『什么』吧……你之所以渴望『下一个世界』,就是因为你想替画布再涂上一层颜料。如果是这样,先前的挣扎也就能理解了。」
「……」
「挣扎。没错,就是挣扎。『将a与b放在天秤上,烦恼着该选哪一边』的挣扎。对你来说,应该还有另一个价值足以跟『下一个世界』匹敌的选项才对。想想看,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说到这里,上条当麻轻轻向前伸出右拳。
幻想杀手。
它—的存在意义是……
「欧雷尔斯说过。幻想杀手就像是各种魔法师愿望的集合体,它是个基准点,能在需要时将依照自身欲望扭曲过的世界恢复原状……虽然我不晓得那是不是真正的由来,但也能这么使用对吧。说起来,这家伙就是另一张叫做『原来的世界』的牌。它不是另外涂上一层新颜料,而是用画刀将颜料彻底刮下来。」
「原来的世界(幻想杀手)」与「下一个世界(主神之枪)」。
如果神的工程完美无缺,两者或许不会有什么差异。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或许连欧帕兹(注:ooarts,out-of-ceartifacts,指因为工艺或科技远超当代水平,所以不该出现于那个时间、地点的古代遗物)那种「些许的突兀感」都感觉不到。
可是。
魔法之神实在太过完美了。
这么一来——
「即使得到的结果相同,你依旧无法抛弃理想——彻底拿掉自己放上去的『相位』,回归『原来的世界』这个首选!这也是理所当然。地球六十亿人全都深信自己的世界就跟往常一样,只有动手的你知道实情。那是你基于次选创造的立体生态模型,不是你回忆中的地方!所以你无法抛弃理想。尽管只要替次选放上新的『相位』,就能简单地逃向『下一个世界』,你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原来的世界』这个眼前的首选!你之所以明明能杀我一万次、一亿次,却总是不断重置奉陪我的任性,原因就在这里!」
那么,这果然是场一对一的战斗。
这是场只有上条当麻能参加的战斗,无法交给别人负责。
「原来的世界(幻想杀手)」与「下一个世界(主神之枪)」。
只有这两张牌对决,如字面所示会决定世界走向的斗争。
不过。
唯有一点必须留意。
上条当麻无疑站在大舞台上,但他终究只是凡人。在诸神的戏码中,他顶多只是小学话剧里的草木那种小配角罢了。
「如果是你,应该做得到才对。」
换句话说。
这是「魔神欧提努斯会选择哪一张牌」的战斗。或者该说,是一场「让金发碧眼的少女选择哪一张牌」的终极表演。
「我不哓得这玩意儿的正确用法。说不定就连在那条路上浸淫已久的职业魔法师也不知道。然而,如果是站在魔法的顶点甚至成了神的你,应该做得到才对!你应该晓得怎么用这只右手的『基准点』将整个世界修复才对!」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说到人与神的关系就该这样。
歌唱。
舞蹈。
演武。
祈祷。
恳愿。
布施。
奉献。
人不是与神斗争的存在。人应该藉由与神交涉度过灾害、疫病等危机才对。
人类根本赢不了神。
然而,如果只是让神的轨道稍微配合人类一下,或许还有可能。
「……如果还有些许恢复原状的可能,不管怎样我都会试。」
上条坚定地说着,再次紧握右拳。
「我不会说什么『为了大家』那种夸张的话。我已经决定,就算要否定在这里看见的每张笑脸、要跟至今认识的所有人彻底撕破脸,也要回到原来所在的地方。即使完全和解得花上数十年还怎样,我也不会再逃避痛苦。事到如今哪能因为对手是神就退缩啊!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让你选择我这张牌!」
「如果这样就能解决,你以为我会把事情弄得这么大吗?」
欧提努斯的手中。
轻轻响起握紧「长枪」的挤压声。
那是嫌对方太过放肆的表情。
「没办法解决。这样根本没办法解决!就算有刮掉颜料的画刀,就算能每一下都轻到只刮掉薄薄的一层,我依旧无法接受完成的那幅画。『恢复原状』这种方便的选择早已不存在。时代只能向前进。既然期望的东西不在眼前,那就只能创造『下一个世界』了!」
「……你应该明白才对,欧提努斯。」
「明白什么?区区凡人也想夸口说自己知道神的盘算吗?凭你那颗脑袋,连我到此为止经历过那些尝试错误的一角都无法理解,却以为能在结论上超越我?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我讲的不是这个。」
上条缓缓摇头说道。
「我不是在谈技术或理论。如果是你,应该明白我的渴望才对。我跟你迷失在同样的漆黑迷宫里!所以你应该明白才对!我要回去。就算失去一切、让众人憎恨,总有一天还是要一同欢笑!只要这个希望还在,不管要抛弃多少东西我都能前进!你应该也知道才对!」
「唔。」
这些话似乎有足以让欧提努斯沉默的力量。
尽管时间短暂。
尽管只有一瞬间。
「所以剩下的就是比毅力。你就重复个一亿次、一兆次吧。我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不会让你去什么『下一个世界』。我说的『原来的世界』,想来跟你心中那个『原来的世界』不一样吧。就算这样我也要强迫你接受。懂了吗,欧提努斯?我在说『就算得毁掉你的梦,我也要实现自己的梦』喔!」
「那好吧……」
「所以你就认真吧,欧提努斯。别在那边傻笑了,拿出神的全力。我没有帮助任何人,是为了自己而战。这里只有我跟你两个。能拯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到头来,这并不是我跟你的战斗,而是决定我心中答案的战斗。既然如此,我就要斩断迷惘。彻底驱逐将我的失误当成自己功劳炫耀的蠢蛋!」
6
已经放弃去数了。
就连「放弃去数」这件事,都已飞往意识的彼方。
「……」
上条当麻连一次都没赢过。
压扁、切断、砸烂、撕裂、炸碎,粉身碎骨。
平凡高中生的肉体遭到精密破坏,每逢生命之光从他眼中消散的前一刻,每当这点光亮有如风中烛火般微弱的瞬间,就会在欧提努斯心中掀起小小的涟漪。
干脆放弃,向前进吧。
不,现在还来得及回头。
选项永远只能留下一个。眼前给的是二选一。
在些许的犹豫之后,在光芒从空中飞舞的肉块中彻底消失之前,欧提努斯挥动「长枪」让一切回归起点。回到那个她也厌恶的漆黑迷宫。
她不认为区区一次的决断就能了结一切。她也不认为光是站在这些零星的选项前,就能彻底抛开自己的迷惘。
可是。
欧提努斯一点一点地放弃了。她的心逐渐偏向放弃,逐渐被引向放弃。就算那只是幻觉也无所谓。只是自我暗示也可以。只要在最后的最后转舵,就算má • zuì解除后感到后悔,路线也已决定。
跨越一〇〇三一次的杀戮,得到答案。
她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这样就结束了。她的梦结束了。
梦醒后只有现实等着。舍弃首选的欧提努斯,将会迅速创造「下一个世界」这个次选,回归一如往常的日子。这场只属于她的斗争就此结束,没人能明白个中价值。为了别让那样的不安再度发作,她将用余生告诉自己「这是最佳解」、「这是正解」。
她大概会失去感性。
头上辽阔天空的蔚蓝、森林群树展现的翠绿。
未来即使看见这些理所当然的事物,也无法打动欧提努斯的心;相对地,她应该能与斗争划清界线,安稳地度日。
她对价值与利害没兴趣。
这场斗争只求个中意义。
所以。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
随着一次次的胜利不断累积,体温逐渐消逝。
随着柔软的部分一次次削落,心灵逐渐凝固。
她的存在渐渐地转变为某种近似机械的东西。
(迷惘消失。这我明白。我找到了让思考纯化的路。这么一来,我就能跟幼稚的梦告别了。相对地,我将得到现实。)
眼中的动摇消失。瞳孔遭到固定,逐渐变为纯粹用来反射光线的东西。
取而代之地,她将获得完全的胜利。
上条当麻没有变化。这人夸下了海口,但到头来终究没有什么逆转的妙计。他只是在期待欧提努斯自己的脆弱而已。
理解到这点时,欧提努斯的心真的冷了。
少女体会到,自己至今所相信的梦想,终究只有这么点程度。
所以。
然而。
叽——————!
突然间,欧提努斯的脑袋迸出一股剧烈的痛楚。
「……什……?」
她不禁停手。
只要再跨越数次杀戮就会彻底放弃的首选。
看不见的斩击从上条当麻身边擦过,将少年背后由钢筋水泥建成的校舍炸得粉碎。
上条并未回头。
他只是正面盯着欧提努斯。
盯着自己的敌人。
盯着魔法之神。
盯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什……么……?」
「终于……」
话语自少年嘴角逸出。
第一击落空。上条并未出血。尽管如此,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他所经历过的单方面杀戮,次数已多到连计算都让人觉得煎熬,这就是代价。如果眼睛能看见所谓的心灵,那么上条的心想必已经满是伤痕了吧。
「终于……我也有胜算了呢。」
可是。
他这么说道。
同时依旧盯着金发眼罩少女的脸。
「开什么……玩笑。反复斗争带来的精神磨耗……?你以为,就凭这点小事能拦住我的……」
「我不是那方面的能力者,根本不懂什么人心。所以你自己判断吧。已经在放弃边缘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如果单纯看脸色,你看起来比我还糟糕就是了。」
欧提努斯的脸略微扭曲。
这不是上条几句话造成的。而是因为她的头已经痛到彷佛连挤压声都听得见。
「就算磨耗会累积,我跟你的性能依然有根本上的差异!如果持续面对相同的痛苦,先把脑袋烧坏的不是你就怪了!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明明是个神,却连答案都忘了给?」
「还是你想说,你也承受了完全一样的痛苦?而且你虽然痛苦却可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这根本不可能。面对足以折磨神的痛苦,凡人之身不可能持续欺瞒下去。如果你也承受同样的煎熬,脑袋早就该变形了才对!」
听到这里,上条当麻微微一笑。
同时拼了命按捺自己一松懈就会摇晃的身体。
他说道。
「……那你就错了,欧提努斯。」
「啊?」
「我一路上跟你在完全同样的地方,度过了完全相同的时间。或许你会认为我们受到的打击理所当然会一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少女不明白这些话什么意思。
然而,她也不认为只是单纯的胡说八道。实际上,精神磨耗带来的打击确实有了落差。
「对真正的神用这种比喻,或许会有点庸俗就是了。这就跟电玩一样啊,欧提努斯。」
「你在说……什么……?」
「所以说啊,还很弱小的玩家挑战压倒性强大的头目被打回家,其实没那么无聊。赢当然是赢不了,心里也会感到不满。可是,在面对一般来说赢不了的敌人时,不断地尝试错误去分析他的攻击模式很有趣,而且就算什么数据都没留下,也会觉得累积了某种东西。说实在的,跟强度远超自己的强敌战斗,这件事本身就会让人觉得有意义。毕竟光是跟没人见过的稀有头目正面作战,就能稍微引起话题了嘛。」
「……」
「可是,反过来又会怎样?压倒性强大的玩家持续不断地狩猎弱小的杂鱼,不管怎么想都很无聊吧?就连要聚精会神三十分钟都很难。这样只是单纯的操作而已。一来没有什么尝试错误的余地,二来如果连经验值和钱都没有,那就真的什么也没累积到了。跟强度远低于自己的小喽啰战斗根本没什么意义。毕竟就算和大家都认识的喽啰正面交战,也不会引起什么话题嘛。」
即使站在同样的舞台上,彼此的角色依旧完全不同。
一个是从无谋挑战里找出意义的弱者,一个是被迫奉陪而感到无聊的强者。
到头来,精神磨耗这种东西根本没有明确的基准。
问题全在于心态。
如果是这样——
「事情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我们沿途共享了一切的事象,一同在这座地狱般的迷宫里漫步……但是仍旧有差异。我跟你不同——我们磨耗的速度完全不一样!这点超越了性能的差别,先一步把你逼入绝境!我不会再让你重来喽,欧提努斯。只要不在这里停下脚步,之后你就会从内部开始崩溃!」
这是一把看不见的刀。
尽管上条当麻没能对欧提努斯挥出任何一拳,但他确实成功地将可能造成致命伤的凶器抵在对方身上了。他有了足以逼迫魔法之神谈判的材料。
「那好吧……」
低语。
欧提努斯就像野兽低吼一般,沉声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放弃。」
「……」
「那我就舍弃『原来的世界』这个首选,屈就次选的『下一个世界』。既然不能再拖延下去,干脆在这里放弃留你一命。确实,这是个不错的契机。你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吧?」
跟脑袋深处的痛楚相比。
跟遭到「心态」这种暧昧的东西逼入绝境相比。
少女更加无法忍受让眼前的人类以为他已经踩在自己头上。
「已经无法回头。不能重来。不再迷惘。放弃一切,向前迈进……这么一来,等我杀了你之后就没有下一次喽,人类。你已经赢不了了。就算是之前你也没赢过任何一次。既然如此,你就随着下一击给我消散吧!」
欧提努斯连移动的必要都没有。
只要轻轻举起「长枪」就好。
看不见的爆炸,想必会毫不犹豫地粉碎上条当麻的身体吧。
之前这种事重复的次数,已经多到连计算都是种煎熬。这个毫无疑问的结果,累积的量已经多到让人连过去和未来的记忆都无法区分。欧提努斯如今在脑中描绘的理想破坏,不过是顺着过去的流程执行罢了。所以,不会失败。那成千上万次的成绩保证了结果。
然而。
「轰——!」的一声。
下一秒,上条跳向旁边,准确地避开了那场看不见的爆炸。
7
(痛……!)
打击全身上下的剧烈痛楚,让上条的脸不禁为之扭曲。
上条勉强逃出致命的领域,但爆炸余波却毫不迟疑地抓住了人在空中的他。
少年的身体远远飞离原先预期的位置,摔在泥土地上。止不住势头的他滚了好几圏。
即使如此,他依旧撑过去了。
「……」
欧提努斯用仅剩的眼睛瞪着标的,再度微举「长枪」。
砰————!失去连续性的大量爆炸,宛如墙壁般不留缝隙地杀向上条当麻。
上条并未举起右手。
他就像在人的电车上钻过人群朝车门移动那样,侧身向前踏出一小步。
仅此而已。
渺小的少年身躯,灵巧地钻过了成千上万的爆炸之壁。
「什么?」
产生的结果与自己的理论不合。
显得难以置信的欧提努斯忍不住低吼出声:
「出了什么事?你的性能应该没办法跟我较量才对!」
「我想也是。即使重复了无数次的斗争,力量也不会增加。也没出现『幻想杀手觉醒了隐藏的力量』这种简单易懂的发展。我依然是我,没有变成其他的东西。」
「既然如此……!」
夜空中的群星彷佛某种诡异的凶兆般闪烁。
它们全化为锐利的光枪,如豪雨般倾注而下。
可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能生存下来!」
「你忘了吗?还是因为我的比喻太蠢所以当成耳边风了,欧提努斯?我刚刚可是这么说的喔——『可是,在面对一般来说赢不了的敌人时,不断地尝试错误去分析他的攻击模式很有趣,而且就算什么数据都没留下,也会觉得累积了某种东西』!」
「……难不成……」
「就算不能像rg那样简单地升级,就算力量与能力没有任何变化,这段期间我依然持续地分析。在不断被杀的同时,我也一点一点地记住了你的战斗模式,练到身体不需要等脑袋反应而能顺着习惯动作!反正机会要多少有多少。毕竟你奉陪的次数已经多到连要计算次数都忘了嘛!」
举例来说,在传统射击游戏等作品中,跟强化自机的能力相比,锻炼现实中玩家本人的技巧,会更为容易开辟通往后续关卡的道路。
即使第一次看见时关卡难得像鬼一样,让人认为绝对过不了,但随着游玩次数的增加,玩家也会渐渐看出敌人行动与弹幕的特征。于是玩家就这么一步步地累积,最后终于变得能像按照既定流程操作般打倒头目,通往下一道关卡。
「你先前一直惨死就是为了……」
「很遗憾,赢不了你是事实。我没有放水,不管怎么使尽浑身解数,最后还是会被杀。不过,我也不是毫无意义地一直被杀。我为了进行各种尝试,特地选择了不同死法。用死亡学习。对崇高的神来说可能不入流,但庸俗凡人的娱乐就是这么回事。」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或许除了充实感外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
「我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虽然右手具备了有些特殊的力量,但就算把这点算进去,也没办法跟那些『职业』的家伙硬碰硬。就算能在这里避开神的攻击,我还是我。一旦跟正常的魔法师战斗,就会正常地落败。毕竟我只有这点程度的性能嘛。」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