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之月(2/2)
我既是我,也是别的谁的感觉。
就像身为远野志贵的自己,披上了米迦勒·罗亚·巴尔丹杨的外壳一样。
少许的不协调感阻碍了安眠。
我既为我,亦可被认识作他人。
有如米迦勒·罗亚·巴尔丹杨的体内,寄宿着远野志贵的人格。
理所当然地,主导权握在我的手中。
因为这是以我的记忆为基础而构筑的世界。
然而我不会让自己沉浸在如此感伤的回想中。
所以,这里应该是我的世界。
我既是我,也是你。
那么这里就是梦境。
既为过去亦是未来,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光景。
————是吗,是梦境也无甚不可。
能在这狭缝中逗留的时间恐怕只有一瞬。
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便会出现既似曾相识,又被瞬间忘却的矛盾。
虽是时间的浪费,然而也没有到不可承受的程度吧————
/1
门扉残破的房间中没有窗户,
月的身影无法得见。
伫立在山间的古城静寂无声。
城中的住民们与侍奉其的死徒,都犹如美德一般屏蔽着气息,抑压着感情。
对我而言,实为心情舒畅的风景。
我作为教会的使者到访了此地。
为了处决堕落的真祖,教会暗中向他们提出了协力的邀请——说强请会比较恰当吧——他们也积极地向教会伸出了援手。
已蔓延到世上的堕落真祖有十余名。
不是真祖们能单独对付的数量,也不是教会能独自对抗的异端。
为了利用教会的组织力,他们热情地迎入了以教会司祭为名义的我。
再加上,我还是为特化异端审问而成立的机关的立案者兼实行人。
同仇敌忾,作为同以堕落真祖为敌的我,博得了他们的极大信任。
然而,我已经不是身居神职之者了。
到访此城的目的,可以说与他们的预想完全背道而驰。
我是为了让新的魔王诞生,获得他的恩惠而出现的。
我的探究,已经到了以人之身不可能到达的领域了。
为了能继续前进,我不得不让自己成为名为死徒的吸血种。
————夜色已明。
那么,便去拜会那传闻中的公主殿下吧。
据说出现了为猎杀真祖而诞生的真祖。
而且还被冠以了布林斯坦特之名。
那么,那就是真祖中的王族吧。
实际上,这真祖猎杀者的真祖已经轻易处置了三人的魔王,其身姿已为不少人所目睹了。
那是带着金色的瞳孔与长发的,真祖之中算是稀少的女性体。
然而教会至今尚未接受她的存在。
那是当然。教会是常理的守护者,与朱红之月同等规模的超越种的出现,不可能轻描淡写地予以承认吧。
然而,那已是无可置疑的事实了。
自先代的王消灭之后化为废墟的这城,得以如此般苏生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千年之城因新的创造者的气息而复活了。
他们取回了久违六百年的故乡,在坚不可摧的城中享受着安逸的每日。
这座城亦可说代表了新生的布林斯坦特的心之意象。
然而,
我所拜访的,绝不是如此般斑驳残破的城。
那个时代,
在我与公主殿下尚未相识之时,城是那么的洁白清灵,处处充满着无垢与纯洁之美。
庭园中百花竞相争艳,风之流转充满了生机活力。
然而,如今是怎么回事。
斑驳的城墙,
无人的回廊,
风已停息,庭园枯渴荒芜,城中到处延伸着巨大的锁链。
明显的异常。
到昨日为止虽然静寂,然而他们的确存在着,城里洋溢着生之气息。
然而如今活着的只剩下我,
城中聚集的真祖们已无一例外地死去了。
很,冷。
通往玉座的门紧紧闭着。
从外壁延伸而来的锁链全部收束到了玉座之上。
从某扇窗中,
可望到玉座。
紧闭的巨门之后是城的心脏。
冷气从心脏之中产出,冻结着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向着玉座俯视而下——
那不是玉座,而是牢狱。
只能如此说。
枷锁如此沉重,
罪孽如此深重,
罪孽如此深重,
束缚之链化作了荆棘之冠,默默地装饰着孤身一人的公主。
……如此的
当初如此的让我神魂颠倒的公主殿下,如今只是在腐朽之中活下去。
昔日之影亦已全无。
——————这就是结果吗,罗亚。
你亦如此认为吗。
是的。这是我所制造的结果。
然而我没有时间在如此琐事之上烦忧。
我的目的并不是她,再说我本就不具有解放她的手段。
玉座朝北。
斑镧之锁没有尽头,终有一日会将她吞噬吧。
锁链倾轧之声在城中回响。
我,没有拯救她的方法。
你要这么说也没所谓。
你做不到的话,就让我,把她带出外面的世界吧。
那样亦无不可。
这样的公主殿下能否得救,对我已没有丝毫的影响。
然而不可否认这是我与你之联系点,亦为境界线。
千之枷锁。
以被束缚的白色公主作为交界,我与我的世界相互逆转了。
那么就趁此短暂之机。
在不可能的刹那之间,开始相互的一日吧。
/2
门扉残破的房间中没有窗户,
月的身影无法得见。
伫立在山间的古城静寂无声。
城中的住民们与侍奉其的死徒,都犹如美德一般屏蔽着气息,抑压着感情。
对我而言,实为心情舒畅的风景。
古城已是面目全非。
人去楼空的建筑,生气会很快地消逝。
他们死去之后,城的活动亦随即停止了。
来到中庭。
喷水池已经干枯。
“——不知教训的人,竟还留在这城之中。”
那不是束缚在玉座上的公主殿下。
她至今仍被拘束在那巨门之后。
眼前的只是潜入她的内部,等待着与她融合的她而已。
“实在幸会布林斯坦特,没想到能有幸与您交谈。因您是已是那个样子,还一度担心继承者是否已变为长公主了。”
“还是一副伶牙俐齿呢司祭。那么,试试能否用这把嘴将她释放?让她得偿血之味的你,或许能轻易把那锁链解开也不一定。”
“敬谢不敏。何况即使解开那锁链,又能如何?我并不具有制御她的手段。”
“然而可成为参考吧?以你的方法迟早纯度不保而出现破绽。人类的灵体若不附于肉身则无法承受外界侵蚀。即使成为死徒,只要曾为人身这种磨耗则无可避免。
那么,不如仿效余一般准备一后继者。只有当与余同级的肉体出现时,朱红之月才会依附之。她堕落之后余的支配乃是毋庸置疑。此法则即可免除如汝一般无谓的重复与简略化了。”
“感谢忠告,然而我的目的就是那简略化。将名为个性的多余部分削除,把影响保留至最小。
我并不愿如您一般,布林斯坦特,死后仍残留着侵蚀外界的意志。”
“呵,说得好呢。言下之意,你已理解余为何人了?”
“岂敢,我所知道的,只是您的工场的性能并不太好。您是作为究极之一而诞生,然而随后出现的继承者们实在也太不完美了。
完美的只是最初的您,之后的真祖们都只能算是失败作品吧。所以您插手了,教会了真祖们,如何把原本只是因必要而出现的真祖,变成可为真祖们所创造而出。
理由只有一个,您无论如何,也需要与您同等纯度的真祖的出现。”
“————好,继续说下去。”
“即是说您已意识到自身的寿命已不长久。对没有寿命之概念的真祖来说,死只能是由外因而至。
您已树敌太多了。
通常,真祖被认为是自然灵的一种。因而即使阿赖耶的怪物,也不会随便对身为灵长之敌的真祖出手。
……因真祖既为灵长之敌,同时亦为与自然之调停者。我等于无意识之间对名为真祖的怪物否定并容忍着,使得阿赖耶的怪物并未将真祖认定为抹杀对象。”
“然而,作为原型的您是不同的。
朱红之月既非盖亚,也非阿赖耶。预感到了会被两者之一所修正的您,除了为迟早到来的毁灭而准备新的肉体外别无他法。”
“然而,您是绝不会料到会败于人类之手吧。
没有及时学习魔法这种规则外的规则,才令您让老迈之宝石有机可乘。
因这一意外,您在后继者完成之前就消灭了。
——留下了令‘可让自我潜入的名为真祖之种族’诞生的固有结界。”
“………………”
“所谓的二十七祖也不过是您的努力无意中留下的足迹罢了。无论如何也无法产出与自我同等纯度的真祖,您尝试了种种手段。
其结果之一就是爱尔特璐琪·布林斯坦特,但她也未能达到迎入朱红之月的高度……不,能驯服盖亚的怪物的她,某种意义上可算是朱月之上的怪物,然而她自身却太不安定了。”
“讽刺的是,在您已不抱希望的自然发生之中,您所期待的人物诞生了。
朱红之月亡后,他曾蔑视为失败作的真祖们,创造出了朱红之月未能实现的素体。
那就是爱尔奎特·布林斯坦特。
不过因为她自我束缚之故,也未曾到达能迎入您的阶段。”
“有意思,那么,你认为余是谁?你说她未曾迎入朱月的话,则此身并非朱红之月吗。”
“当然。所有真祖之内都设置了可迎入朱月的位置。因那是您所创造的法则。
然而那毕竟只是作为朱红之月的侧面。所有的真祖都既为朱月的分身,同时亦为完全相异的个体。所以,如今跟我交谈的不过是爱尔奎特·布林斯坦特之影而已。
——你还不能确定就是朱红之月。
只要爱尔奎特·布林斯坦特还是爱尔奎特·布林斯坦特一日,你就无法成为朱红之月。”
“哼,若你所言非虚,则余如此存在确实合理。
……原来如此,此身不过是有可能实现的虚像而已。结果不知天高地厚的是余吗,居然说要支配她之类,实在大言不惭。”
“不,您亦不必如此悲观,布林斯坦特。爱尔奎特·布林斯坦特只要继续被那锁链束缚,终有一日会放弃自己的名字吧。
如此一来,您就可将成为空壳的身躯据为己有。所以我反对将她释放。若要确认朱红之月的转生,则将她如这此般放置下去才是正确。”
“是吗————你,不能解开那锁链吗。”
“是的,我,无法令她解放。”
公主殿下离去了。
喷水池已经干枯。
这里没有我所求之物,我遂回到了客室之中。
/3
门扉残破的房间中没有窗户,
月的身影无法得见。
伫立在山间的古城静寂无声。
城中的住民们与侍奉其的死徒,都犹如美德一般屏蔽着气息,抑压着感情。
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心情舒畅的风景。
城的样子没有变化。
涂满绝望之色的城墙默默屹立着,紧闭的门中吹不进一丝的风。
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梦呢。
响起着有如悲鸣一般的足音,我走向了圣堂。
来到可窥看玉座的展望台,
冻结的圣堂中,她就在那里。
“哟。”
“是汝吗,不知教训地一再在此出现,还把那种人也带来了。”
“要是给你添麻烦了我道歉,不过那家伙不在的话,我跟这个地方就没有联系点了。”
“确实如此,本来汝就非与此城相关之人,那么为何不及早离去。汝并没有事要劳烦到余吧。”
“——也不是这样,只是之前总觉得还没说完。想来看看还有没有下文。”
“……令人费解,话没说完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的,就是说这次是为了见你而来的吧。”
“——————”
“不愧是那人的共融者,所谓人类都长得一把油嘴滑舌呢。”
“……油嘴滑舌什么的,我说你怎么说话口气那么大呢。我既没在说客套话也没撒谎。这次是来见你,想把你这副板起了的脸拉下来而已。”
“哼,大概如此吧。要是汝为花言巧语之辈,则她早已取汝性命了。虽是已知之事,原来如此,她是与如此无礼之徒在共渡日子的吗。”
“——什么啊,你也不见得比我有礼多少吧。你才是还没开口就先动手了,算什么公主殿下啊。应该更讲究点行仪礼节的吧。见面就敲人的头,我看我寿终正寝之前就得给你干掉了。”
“别说蠢话,汝所指的是她的事吧,那么对余抗议又有何用。对其有何不满就去对其本人申诉。”
“所以我就在跟她本人说着,你不是爱尔奎特吗?”
“——真是愚蠢的人类,还要余忠告多少次。余不过是爱尔奎特·布林斯坦特所持有之侧面,并非汝所熟知的她。”
“这我知道,你是爱尔奎特的侧面吧,那就一样了。
不管口气多大头发多长,也不管你知不知道我的事,都没关系。
你是爱尔奎特的一部分的话,那就是她了吧。”
“——————”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
“嗯,说了,你让余吃了一惊。”
“……?”
“是这样吧,若余即是我的话对汝来说不是坏消息吗。汝所追求的是被枷锁所困的她,而并不是在这里的我。”
“是呢,确实你并不是我知道的爱尔奎特。”
“对吧,那为何一副承认我的口气,那与汝的目的不相矛盾吗。”
“是吗,会有矛盾吗。”
“————当然。令她能保持现状的人是汝,对她而言唯一的协力者的汝承认了我的话,则她自然会更接近朱红之月。
汝所做之事便有如,正亲手将她转交给我一般。”
“是吗,不过那也没关系吧。到时的事情到时再想,我只是想夺回我认识的爱尔奎特而已。”
“——那则是与余战斗之意吗。”
“跟你战斗?我想救爱尔奎特却要跟爱尔奎特战斗,那不才是矛盾吗。”
“真是,说不清的人。要追求她则是意味着与余战斗。还是说你想说的是,你可以把她,把从往昔开始被锁链束缚至今的爱尔奎特·布林斯坦特解救出来?”
“嗯,可以哦。”
“————————”
静寂。
然后她语气中带着虽然微细,却是决定性的裂隙,说道。
“——此处乃过去,因并非汝应存在的世界,汝不可能再度出现。
再会了人类,但愿阁下之言,不会化作一场泡影吧。”
有如小声祈祷般的语气。
那是违背了她高傲本性的,一个小小的、拙劣的心愿吧。
/4
那么,来回溯真实的记忆之河吧。
门扉残破的房间中没有窗户,
月的身影无法得见。
伫立在山间的古城静寂无声。
城中的住民们与侍奉其的死徒,都犹如美德一般屏蔽着气息,抑压着感情。
这份静寂之中出现了异变。
无声向着更深邃的无声转化。
——城之主,归来了。
那不是为王之归还而祝贺的肃静,而是对异端之归来而恐惧的幽静。
——看来浅睡之刻也到此为止了。
对我而言,于此城中最后的记忆已然来临。
你于一旁静看即可。
……夜色已明。
那么,便去拜会我们的公主殿下吧————
月为苍色,有如吞噬群星一般夺目。
风如血流,席卷古城的每一寸角落。
我们如身不由己般向前方走去。
不为其它,只因我与我,均与早知前方即将展开之景象。
对那身影早已熟知。
永远烧灼于瞳孔中的光景。
决不可能遗忘的月下之姿。
令我从此失去纯粹的魔女。
白色庭园之中,那夺人心智的——
——————美得令人窒息的身影。
在那里有着一切。
凌驾了我所追求的全部的一切。
然而年轻的我傲慢而固执,
既不能接受,
也不肯去理解这一事实。
结果,我只是用憎恶武装起了自己。
没有丝毫的悔意。
是我主动地,动用全身全灵去与那悸动抗衡。
在那里并没有错误,我得到了我所追求之物。
作为代偿,我将会在此地将她玷污。
那就让我于某地,将玷污的她治愈即可。
我终有一日会与她重逢。
我终有一日会与她相遇。
若那是已作出的承诺,即使明知结果,仍不需有丝毫的踌躇。
我向前走去。
她用如同看见珍奇生物一般的目光望向我。
————飞舞的落英,有如在告知一个终结的诞生。
————仰头望天,只有那如血一般的朱红之月。
在这废墟之城中,囚禁着罪人。
千之枷锁的束缚之中,真祖的公主陷入了长眠。
凝视着这难得一见的光景,我选择了从梦中醒来。
————暂别了公主殿下。
若还有缘相见的话,
就于未知的时间与土地之上,
在那不吉的太阳之下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