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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崩坏的最恶(吞食的罪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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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招「一口吞食」,完全成对比的足技。

一根接着一根,无声无息地,攻击我的肋骨。

「三、四、五——好,暂停一下。」

「…………」

已经,连呜咽声或哀嚎声,都发不出来了。全身上下被痛苦占据,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境界。自己究竟为什么要遭受如此待遇,我已经无法理解了。

究竟,为了什么事。

究竟,为了什么人。

为什么我要,落得如此凄惨狼狈呢。

「要继续吗?还是要结束?让你选择吧。」

「…………」

「啊啊——。算我拜托你!已经很够了吧!再继续下去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喔!我最讨厌不能杀的人了!一点乐趣也没有!」

「…………」

「……ok——那就继续来。」

出梦再度展开行动。

啊啊……

突然觉得。

真羡慕啊,像他这个样子。

怀着目的,为了达成目标,向前迈进。

为了达成目的,能够动手杀我。

能够动手shā • rén。

shā • rén。

「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实在搞不懂耶。」出梦一边持续着攻击行为,一边说:「你啊,就算再怎么坚持下去,也绝对杀不了我的喔。」

「………杀不了——」

「毕竟两只手和两只脚都没办法使用了不是吗?刚才——滚到楼梯底下近身搏斗的时候,你本来有机会杀了我的——结果却没有杀成,却让我逃过一命——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要杀我的意念,简单讲就是这样。」

「…………」

杀不了人。

我——没有办法,动手shā • rén。

因为认定shā • rén是,不可以的。

shā • rén是一种,罪恶。

shā • rén是一种,最恶。

所以才,一直都,忍了下来。

即使曾经对很多人起过杀意。

却一直都,忍了下来。

实际上——或许也等于被我杀死了,已经死过好几个人。举凡我曾经希望对方死的,那些人大部分后来都会死。尽管我不希望对方死的,有些人却也都相继死去。这点相当困扰。

可是,这些人都不是我亲手杀死的。

只有这是可以支撑我的,唯一理论。是仅存的希望,是真理与原则。

然而我又想。

难道没有亲手杀死,就不算shā • rén了吗?当自己眼看就要被杀的时候,立刻反击对手杀回去,这样不算shā • rén吗?如果不算,当我反击之后对方要是再杀过来,那样也不算shā • rén吗?立场对调再对调,乘方再乘方,就像永远没完没了的无限迴圈。

shā • rén是不可以的。

是绝对的禁忌。

一旦打破,会发现其实不堪一击。

一定会,非常非常地,不堪一击。

但只要不去打破它,就是坚固的铜墙铁壁。

用枪比拿刀容易shā • rén,而毒药应该又比拿枪更容易些。如果使用魔法,或许会比毒药更容易shā • rén。而用言语shā • rén,肯定又比用魔法更轻而易举——

我就是这样,一直以来,不断地在shā • rén。

将各式各样的人,陆续吞噬。

对别人蚕食鲸吞,直到现在。

同类相残。

从前我就一直认为,这句话要写作「同类相蠶(cán)」才对。现在依然——有一半是,这么想的。

唉伤脑筋。

坦白说确实,打从心底里觉得。

自己还真是,搞不清楚方向啊——

「清水寺的——清水舞台。」

我开口说道:「清水寺的——清水舞台。」

「……啥?」

「哀川小姐——就在,那里。直到太阳升起为止——她都会,在那个地方等你。」

「……是吗。」

出梦收回脚。

肋骨到底,还剩下几根呢。

我突然,很想知道。

各种疼痛掺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楚,是什么部位在痛了。够了快点麻痹吧。干脆什么都感觉不到也好,快点麻痹吧。

这样的痛。

这样的痛。

这样的痛。

我已经,充分体会到了——

「那好,我差不多该走了……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出梦倾身观察我的表情。「看你这副样子,应该连电话都没办法打吧。」

「麻烦你了。」我回答道:「有一间已经去习惯的医院,可以帮我联络一下吗……」

「啊啊,电话几号?」

我念出一串数字。

这个号码——是来此之前,预先背好的。

因为觉得,绝对会有需要。

出梦拿出自己的手机,帮我叫了救护车。真是体贴周到的服务。最近的职业杀手,连杀后服务都包办了。不管对shā • rén者也好被杀者也好,确实都不算坏事。啊,不过,出梦已经准备从杀手界引退了,至少他本人打算去过退隐生活吧。就算觉得可惜之类的,这种事情多想也无益。

「虽然这或许无关紧要……虽然好像已经问过几百次了……但说到底,你啊——」出梦关上手机,对我说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真搞不懂,把自己弄到这么狼狈的地步,你究竟想要体会什么东西啊?」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哦是吗……」出梦似乎,完全放弃理解了。真是明智之举。「那,我要赶过去啰。」

「赶过去……去哪里?」

「当然是你说的清水寺啊。」

「劝你别去比较好喔……」

犹豫片刻之后,我决定提出忠告。虽然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已经与我无关了,但我还是觉得,先提出忠告总比没讲要来得好。

「哀川小姐她……绝对不会,饶过你的。毕竟小姬对哀川小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重要的朋友,是吗。」

「我都知道喔……其实我都知道。那个人大概……就是她,杀掉零崎人识的。如果理澄的调查报告正确无误,零崎人识真的已经被杀死的话——那么杀了零崎人识的,就是哀川润。」我喃喃低语,如咒语般说道:「我很清楚——因为我是她的替代品,所以非常清楚……哀川小姐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于你们那个世界的人,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即使撇开小姬的事情不谈,也一样。」

「哦是吗,这样才好,正和我意。」

「……出梦你又是为什么,要对哀川小姐如此执着呢?」

「因为这是我的存在意义。虽然这句话是从狐狸先生那边现学现卖的——但对于以『强者』为终极目标被特殊训练的我而言——与最强的人决斗,是不可或缺的挑战。」

存在意义。

存在证明。

为了,这样的理由。

为了,这样无聊的理由。

这么说来,简直——

跟我是,一样的啊。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却要去送死吗?」

「无所谓啦。自由对我而言,并没有到『好不容易』的地步,没什么好执着的。况且,真要说起来——理澄对我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妹妹啊。」出梦神情愉悦地说着。「理澄有说过,她很喜欢你呢。」

「……那真是,谢谢厚爱。」

「没什么,那丫头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别太在意。」

出梦笑了笑。

算了,原本就觉得多说也只是白费力气,反正已经没办法阻止。匂宫出梦与哀川润之间决定性的一战,已经没办法阻止了。哀川小姐对于杀死小姬的出梦,想必是非做个了断不可。这几乎可说是绝对肯定的事实。命运般注定的安排。

这是,无法避免的故事情节。

是story。(西尾你够了)

我只不过是——中途跑进来,插花客串的配角。

只不过是进来客串,强行把故事拉长的,配角罢了。(也拉的够长的,辛苦你了)

「…………」

我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脑筋逐渐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出梦的声音越来越远,听不太清楚。

意识开始——逐渐朦胧。

朦胧不清——暧昧不明。

「……出梦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出梦模仿我的语气,如此说道:「要说有何打算嘛,总之不管怎样——先将以往强加在理澄身上的『弱点』给……慢慢收回来,就从这部分开始尝试起吧。」

「唔……」

「强即是弱,弱即是强——所以啰,正因如此——首先,必须从『死色真红』身上获得压倒性的败北才行……先学习『在失败中求生存』吧,这可是,超乎想象地困难呢。」

「那么,出梦——」我茫然地眺望着天花板,已经连抬起脖子看向出梦的力气跟体力都没有了。「有缘的话……」

「省省吧。理澄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像你这种——」

出梦轻轻一笑。

用理澄的方式,轻轻一笑。

「——不能吃的家伙,我最讨厌了。」

然后——

便无声无息地,走出病房离去。

我没办法起身,目送他的背影。

只能继续,茫然地眺望天花板。

就这样,深深地,叹了口气。

「……本来想要从你口中,听见那句台词的啊。」

在我自谑般地喃喃低语当中。

痛觉终于,开始逐渐麻痹了。

即使出血性的创伤并不多——但在楼梯下挨的那一脚,后果可能不太妙。自己的肉体此刻究竟面临何种状况,连想都不愿去想。事实上,就算回顾迄今为止经历的人生——如此严重的肉体创伤,也几乎可说是前所未有。

「啊……」

搞不好会,就这样死掉也不一定。

会死掉。

会死也不一定。

这时候,我脑中浮现许多事情。

从过去到现在。

妹妹的事情,家人的事情,朋友的事情,朋友家人的事情,六年前的事情,在休斯顿五年的生活,在那边交到的朋友,刚回日本的时候,崩子的事情,萌太的事情,美衣子小姐的事情,铃无小姐的事情,浮云的事情,荒唐丸老先生的事情,七七见的事情,还有,小姬的事情。除此之外,回到日本之后再度相遇,或者新认识的人。有些人是敌对的,有些人讨厌我,有些人对我很友善。

鸦濡羽岛上的主仆们、鹿鸣馆大学的同学们,澄百合学园的千金们、斜道卿壹郎研究机构的研究员们。以及——

木贺峰副教授,与圆朽叶。

应该不是,真的想死吧。

其实她们一直都在——等待着。

一直等待着。

仅此而已,真的是仅此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想法。只因为这个理由,木贺峰副教授持续坚持下来,朽叶也继续生存下来。

她们大概已经,有了永远的觉悟。

疯狂而又执迷地。

直到极限为止。

甚至几乎就要,有了想死的念头。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哪。」

我闭上眼睛。

身体的疼痛随着麻痹逐渐烟消云散,反倒是,眼睛开始痛了起来。天花板一片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楚。周围一切都雾茫茫地,是因为大脑已经神志不清了吗?眼球有如燃烧般灼热,感觉眼睛很痛,很痛,明明没有遭受到直接攻击,一定是因为,最后那两股冲击的波纹,后劲太强了吧。

于是,我闭上眼睛。

感觉有点昏昏欲睡——

就这样子,沉沉睡去吧。

虽然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醒过来。

那也要,取决于后续的故事发展吧。

如果注定不会死,就无论怎样都不会死。

如果注定死在这里,我也没什么好啰唆。(这还啰唆得不够么…)

反正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反正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心愿也好期望也好,我全都没有。

所以,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怎样都没关系。

随它高兴,顺其自然就好。

反正一路走来到目前为止都是这么做的。

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自己也分不清楚。

暧昧不明又模糊不清。浑浑噩噩又随随便便,优柔寡断又见风转舵,始终过着不干不脆又不确定的人生,这样的我——

「……还是觉得,不想死啊——」

于是——

我终于体会到,自己还确确实实地活着。

我终于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会流下眼泪。

终章仲夏夜之梦

身高一百三十八公分,体重三十二公斤(推测)。体型偏瘦,刚开始迎接第二性征初期所以隐藏得宜。发型是娃娃头,肌肤似雪,带点病态的苍白。唯独嘴唇出奇地红润,宛如人偶般的形貌,令人不禁联想到灵异片里的僵尸。血型是o型rh阴性,生日为四月十六日,也就是现年十三岁。直到十岁为止都住在北海道,目前则因为私人因素逃家当中,与大两岁的同父异母哥哥一起移居京都。不吃肉类的素食主义者。讨厌香烟的烟味胜于一切。兴趣是杀害低等生物。喜欢去的景点是鸭川公园(当然,目标是鸭子和鸽子)。托离家出走的福没有去上学,但似乎仍有着与年纪相符的求知欲跟好奇心,每天都会去图书馆报到。

——以上,是暗口崩子的个人档案。

「我有时候会怀疑,戏言大哥哥其实是住在医院里面,偶尔才到古董公寓来玩的客人吧。」

崩子小妹妹正以熟练的手势拿着瑞士刀,动作流畅地削着苹果皮,一边对我这么说。削下来的果皮陆续垂落到放置在她白皙腿上的金属盆里。崩子穿着鲜红色薄洋装,搭配低跟凉鞋,充满夏天风味的装扮。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品,整体而言相当简单朴素的造型,但却不是因为她缺乏流行品味,而是因为崩子有个保护过度的哥哥。话虽如此,看着床边端坐在铁椅上的崩子,又觉得与其说服装怪异倒不如说这样的简单素雅才比较适合她吧。其实萌太的心情也并非不能理解。

「就算要说大哥哥的人生一半都在病床上度过也不为过。」

「没那么夸张啦。不要把别人说得像体弱多病一样。」

「可是戏言大哥哥自从来到京都以后,算一算这已经是第五次住院了。」

「也不过六个月当中才住个五次而已,还算少的啦。」

「很多了。」

「会很多吗?」

「已经住上瘾了。」

这时候,崩子已经将与自己嘴唇一样鲜红的苹果完全削好皮。刚才一直盯着她的手势看,发现刀子几乎都固定不动,而是让苹果贴着刀子慢慢转,大概是一种特殊的削皮技巧。

原以为她会把削好的苹果直接递过来,结果崩子又拿着苹果开始切起薄片。

八月,二十二日——

原本应该要开始打工的日子。

我住进了,京都市内的医院。

直到昨天都还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据医生说昏迷程度非常严重,似乎在生死边缘徘徊许久。今天才总算恢复意识,也可以开放会面,不用再谢绝访客了。而第一个来探望我的,就是崩子妹妹。

「所以,这次要住院多久呢?」

「完全康复需要两个月……医生说,要住满一个月才行。」

「也就是说暑假的一半都要在医院里度过啰。」

崩子轻轻窃笑着。平常明明是个相当单纯直率的女孩,为何有时偏又莫名地伶牙俐齿会挖苦人咧。

「……嗯,对啊。」我无奈地承认这个事实。「不过,据说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骨折方面,只有剥离性骨折跟单纯骨折而已,也不需要限制饮食。」

「真的吗。」崩子看向病床上的我,从头顶到脚尖,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

「可是,看起来实在很滑稽。」

「别说得那么直接……」

「看起来实在不太称得上优美。」

「别说得那么迂回……」

双手,双脚,都各自打上石膏。

身体缠满了绷带,脸上贴着纱布。

这就是,我现在的模样。

不用想像也知道,一定非常狼狈。

话说回来……伤得如此惨重,说是性命垂危也不过的重创下,还能够丝毫不留下后遗症,唉~不得不说,真是售后服务十分周到的职业杀手啊。即使造成多处骨折,却完全没有伤到神经,阿基里斯腱也成功地接合,所以问题只剩下内藏受损,而这部分也没严重到需要开刀的地步。当然尽管如此,曾经徘徊在生死边线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仍是不变的事实,这种时候除了运气好,没有更贴切的表现方式了吧。

顺带一提,肋骨最后还,剩下五根。

「上次因为睡眠不足也没追问详细情况,大哥哥,这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呃……」睡眠不足也能算理由吗。「该怎么说呢,发生了许多事,许许多多一言难尽。小姬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嗯,总而言之,在我入院之前,总算全部解决告一段落了——」

「是吗,那就好。」

崩子一边交谈,一边动作利落地切片着。苹果跟萝卜不一样,水分比较多,照理说需要相当高难度的刀工技巧,但她却连看都没看一下就切得很顺。

「……公寓里的大家,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姑且不谈小姬姐姐的事情,至少大哥哥住院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对我们的生活丝毫没有造成影响,连些微的变化也没有。」

「嗯……」

「对了……关于最新情况——有好消息跟坏消息各一则。」

「那就先从好消息开始听起吧。」

「美衣子小姐看上的那幅挂轴,已经到手了。」

「耶?」我忍不住发出疑问。对了,现在回想起来,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切事情的开端哪。「——怎么办到的?是找到什么好工作了吗?唔,可是时间急迫,哪来这么刚好钱又多的打工机会——」

「是因为彩券中奖了。」

崩子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说道。

「中了三奖,五十万。」

「………………真的假的?」

「是真的。」

「…………」

这么一讲——这件事情,她好像有提过。

搞什么嘛。该说她乐观、幸运吗,或者该说什么呢,其实我根本什么也不用做——不,不对。事情并非如此,换言之……美衣子小姐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注定要得到那幅挂轴,在时间流程当中,这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设定。无论过程如何地迂回曲折,无论我这样的配角如何手忙脚乱,事情最终都会循着轨道,抵达目的所在之地。

这样的,故事安排。

这就是,属于美衣子小姐的故事吗。

的确……

那个人,很适合这样的故事发展。

「怎么了吗?戏言大哥哥,你好像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耶。」

「不——没什么。然后坏消息呢?」

「就是——春日井小姐,春日井小姐她,昨天深夜,离开古董公寓了。」

「咦?」有点惊讶。「那家伙不是搬到小姬房间去住了吗?」

「不晓得耶……因为好像阻止也没用,而且大哥哥又处于昏睡状态没办法通知你,只好随她去了……应该要阻止才对吗?」

「不……」我摇摇头。「反正那个人,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嘛。虽然没能好好地道别有些遗憾,但也无可奈何。所谓冥冥中自有定数,就顺其自然啰。」

「春日井小姐有留话给你。」

「哦?」

「『两人共度的甜蜜夜晚我将永生难忘。』」

「…………」

最后还非要留一手恶搞一下才走。

「她说的『甜蜜夜晚』是指什么意思呢?春日井小姐和大哥哥之间,曾经有过什么吗?」

「呃这个……」

居然对小朋友讲这什么鬼东西,那个白吃白喝的混蛋寄生虫。

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来。

「说到底,那个人究竟是来干嘛的……连续当了一个月的食客,结果根本什么也没做不是吗。」

「不需要想得那么复杂吧。其实春日井小姐只不过是,纯粹想找大哥哥一起玩而已不是吗?」

「你应该说她只是『想玩玩大哥哥而已』才对吧。」

崩子对我的反驳完全没有意见,又接腔说「因为大哥哥很受异常者的欢迎嘛」。关于这一点我实在难以否认,只好说「也许吧,可能真的是这样也不一定」随便敷衍过去。

「这样看来,春日井小姐不是很可爱吗,选择在大哥哥住院的时候默默消失。就这层意义而言,小姬姐姐想必也是一样吧。毕竟小姬姐姐跟大哥哥特别亲近,对你的好感也不是普通程度而已呢。」

「嗯?啊啊——不不不,没这回事你弄错了。小姬另外有喜欢的人,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是这样子的吗?」

「?怎么了?为何出现奇怪的停顿。」

「如果没记错的话,浮云之后的房客,应该是小姬姐姐。」

「这样啊……不知道接下来,会是谁搬进来住呢。」

「大概会暂时空着吧。我跟萌太会设法充分利用的。」

苹果肉已经被切到极限,只剩下最中间细瘦的果核,崩子这才停下手边的动作,将瑞士刀啪一声合起来,利落地转两圈再收进洋装口袋里。然后她伸出手捏起盆中切好的苹果薄片,送入自己口中品尝。

……搞半天是自己吃吗。

「请放心,公寓的事情就交给我,戏言大哥哥趁此机会好好休养吧。」

崩子呼噜呼噜地吃着苹果(薄片),脸上浮现诡异的微笑。「有空的时候我会再来探望你的。」

「那就麻烦你啰……」

「说到这——戏言大哥哥,我听美衣子小姐说,你的头发,是请小姬姐姐帮你剪的对吧?」

「嗯?啊啊,抱歉,没打声招呼就剪掉了。」

「这不是道歉就可以了事的。」

「…………」

没办法获得原谅。

真不讲情面啊。

「没关系,反正很快又会留长的……下次就拜托崩子帮我剪吧。我头发长得很快喔,从以前就这样,在跟崩子差不多年纪的时候,还曾经留到腰际,绑着粗粗的辫子呢。」

「是吗。」

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

看来她并不喜欢拿过去吹嘘的男人。

「谢谢招待。」

连皮都不剩地吃完盆子里的苹果后,崩子从铁椅上站起来。

「那么,戏言大哥哥,我回程还要顺道去图书馆,所以差不多该告辞了。」

「这样啊,好,路上小心啰。」

「明天或者后天,我会再来探望你的。到时候再帮大哥哥带几本你喜欢的书来吧——啊——」

崩子突然说声对了,随即把肩膀上的背包卸下来,放到铁椅上开始翻找,从里面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纸袋。

「这是魔女姐姐交代我,说要给戏言大哥哥的探病礼物,差点忘记要拿出来了。」

「唔……?」

奇怪了,还真不像七七见那家伙会做的事情。

我歪着头,一边怀疑会不会是什么陷阱,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里面装的东西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机器。黑色外壳,材质并不坚固,严格说起来有点廉价的感觉。中间有个荧幕,周围排着几颗按钮。唔,从大小跟外型来判断,可能是携带型掌上游戏机之类的东西吧。但却没看到可以插卡的地方。不,仔细一看,荧幕上方有着疑似读卡机的插孔。大概把卡匣插进去,主机就会读取资料吧。

「这是什么?gba(gaboyadvance)吗……应该不是吧。」

「据说是叫做bardebattler,是现在最受小朋友喜爱的超人气商品。呃——这台主机,好像是第二代的样子。」

「barde……?」

「简单讲就是,把游戏卡上面的条码放入读卡机里面扫描,条码数字就会转换成战斗能力,据说可以用来互相对战。」

「唔~~最近在流行这种奇怪的东西啊……孤陋寡闻的我完全都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魔女姐姐一向对流行很敏感嘛。」

「的确,虽然不太愿意称赞那家伙,但唯有这点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翻转手中的机体,仔细观察。「可是话说回来,既然称为对战游戏就表示要两个人才能玩啰?游戏的设计似乎是这样子——住在单人病房没办法玩吧,又不能找医生来打电动。」

「她说一个人也可以玩,还附带说明书,你看。」崩子从背包里面另外取出一叠纸来。上头的字是用手写的,看样子不是正规的说明书,应该是七七见自制产品(走火入魔的家伙)。「据说是风靡青少年超级热门的东西。非常非常抢手的电玩呢,魔女姐姐叫你要心存感激。」

「那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哪……就算世界毁灭,就算故事再怎么曲折,也只有那家伙会发自内心地说『关我屁事』吧。尽管真的。真的,真的以不想变成那副德性为前提,却还是禁不住会油然而生尊敬之意哪。」

不过话说回来,有这玩意儿用来打发时间也不错。原本打算卯起来看书,度过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先来玩玩看这种东西也挺好的不是吗。虽然要先读完说明书,了解游戏的操作方式才能开始进行。

……应该不会,突然爆炸吧。

「魔女姐姐本来还准备了另外一款,叫做vb(virtualboy)的游戏机,不过她说『这对伊字诀而言太新了他大概不会使用吧』,所以就没拿来了。」

「呿,干吗把别人讲得好像很落伍一样。」

「那就先这样啰,我真的要告辞了。」

崩子说着,便将包包重新背上。

这时候——

「唷~呵~~!」

从我病床看过去位于正前方的拉门,突然被迅速打开,护士小姐有如动作熟练的服务生般,单手端着排满餐具的托盘走入病房里。

「伊伊~~好久不见,吃饲料的时间到啰~!」

「…………」「…………」

不,我并非因为喜欢医院的伙食才照三餐吃,这跟个人喜好一点关系都没有。

重点是,为什么连你都出场了啊。

完全出乎预料。

护士小姐明显地违反职业守则,穿着超短迷你裙,移动包裹在白色长袜底下的双脚,朝病床走近,以流畅的动作将餐具依序摆放在桌面上。此人无论外表或内在都是个不正经的怪护士,唯独对工作会一丝不苟按部就班地完成。果然有戴眼镜的就是不一样(跟这没关系吧)。

「唉呀~~话说回来还真是好久不见了呢~将近两个月没来医院报到,人家还以为伊伊怎么了,大姐姐好担心喔。真的很担心耶!」

「……不敢不敢。」

真是多谢阁下的好意。

因为没来住院让你为我担心了。

「嗯?哎呀哎呀,哎~呀呀呀,伊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可不能小看你呢~啧啧啧——」护士小姐眼睛真尖,立刻把焦点锁在面对突然闯入的外来者动作瞬间停格的崩子身上(正确地讲应该是「已经把手伸向洋装口袋进入备战状态的崩子身上」)。「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来探病!哇~~真的好可爱!哪里来的小女生啊!伊伊太奸诈了,竟然跟这么可爱的小萝莉在一起!而且还在只有一张床的病房里面独处!在这样的完全密室里面两个人孤男寡女地究竟干什么好事!啊啊真是够了,你这个萝莉控、恋童癖!」

「你来捣乱的是不是。」

为什么我连住个院都要遇到这种情绪亢奋的变态。

我伸出打着石膏行动不便的双手去拿碗。脚部的伤比较脆弱不能轻举妄动,但手部的骨折都集中在前臂两只尺骨附近,只要忍耐一定程度的行动不自由,至少日常生活没问题。

「哇~~真的好可爱!而且好细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大姐姐好吗?tellplease~!」

「我叫暗口崩子。」崩子说完点了下头。从她把手收回的动作来看,应该已经解除警戒了。「谢谢你的称赞。」

「喵~暗口?」护士小姐疑惑地偏着头。「……唔,怎么说,应该说很有个性吗,真是奇特的姓氏呢。会不会是关口而你弄错了?没关系长得这么可爱就原谅你吧。好萌哦~!对了对了,崩子小妹妹,你跟这个冷漠无情的大哥哥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是砲友。」

刚喝进嘴里的味噌汤立刻喷出来。

就连护士小姐听了都当场僵住,病房里的时间仿佛正逐渐冻结。

慢、慢着……镇定一点,快冷静下来。这个现象……有可能是遭到某种替身使者的攻击!

「怎么了吗?」

只有崩子一个人,不解地偏着头。

「………崩子……原谅我冒昧地发问,那个字眼是从什么三教九流的鬼地方学来的?」

「是魔女姐姐教我的。她说有谁问我跟大哥哥是什么关系的话,只要这样回答就好。」

「…………」

果然是那个女人吗……

总有一天非要跟那家伙做个了断不可。

「这样讲不妥吗?」

「嗯……非常不妥。」我全身无力地摇摇头。「毕竟我也是有所谓的人生要过呢。」

「啊,不过请放心。」崩子笑容满面道:「这句话我只对十个人说过而已。」

我的人生……

我的人生……该何去何从啊?

「……崩子妹妹,这是为你着想,不了解的辞汇还是别乱用比较好。」

「好的。可是,以后再被问到类似问题的时候,该怎么回应才对呢?」

「这还用说吗,反正我们又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当然简单回答『我们是朋友』就好啦。」

「你要负起责任。」

「什、什么?」

别、别乱开玩笑。

我对崩子绝不至于逾越道德规范,应该没做过任何违背伦理丧尽天良的行为才对啊。而且我比较喜欢把点心留到最后慢慢享用……喂,不是啦。

崩子朝我扬起嘴角,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真不愧是魔女姐姐,连话题进行到这里,大哥哥会主动承认跟我是朋友都料中了。作战计划果然奏效。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

「那么,如果有我可帮上忙的地方,请随时通知我。」

崩子说完便从我和护士小姐(依然处于停格状态)身旁经过,朝门口走去。在推开房门时回过头来——

「啊,还有——」接着又说:「我至少还知道,砲友代表什么意思。即使没有经验,但我毕竟也是个少女了。」

「…………」

「那么祝你,早日康复,珍重再见。」

然后崩子踏出病房,拉门自动关闭。沉默再度降临,过一会儿护士小姐将滑落的护士帽与眼镜调回原位,随即耸耸肩说道「你被将一军啰」,然后朝我扯了扯嘴角。

「那个小姑娘,还真是可爱呢。」

「……对啊,的确是。」

「可惜好像活不过下个月的样子呢。」

「什么意思?」

这句话逼真到有点残酷。

「嘿——」护士小姐轻呼一声,一屁股坐到刚才崩子坐过的椅子上。「不过伊伊,久别重逢——你似乎,变成熟了唷?」

「……那是对我现在整张脸裹满纱布的一种讽刺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言行举止变成熟了。」

「嗯——说的也对。」我半开玩笑地回答。「当然了,经历过同伴的死亡,做人方面应该会成长不少吧。」

「哦——」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只是随口问问的样子。

「……………」

「嗯?怎么啦?为何突然陷入沉默?」

「…………没事。」

「求爱讯号吗?」

「不是。」

唔——

好吧,就这么办。

尽管难以启齿,又觉得麻烦,却也无可奈何。

既然已经成为一种仪式般的例行公事。

反正心诚则灵。

「护士小姐,按照惯例,考你一道迷题好吗?」

「嗯?啊啊,好啊,什么迷题?」

一脸兴味盎然的样子。

没错,讨厌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才是上上之策。

「假设某个夜晚,在某个地方,有五个人因为某种理由聚集在一起——」

我将这次事件的大致经过,向护士小姐简单说明一遍。穿着黑斗篷加束缚衣,具有双重人格的职业杀手≈名侦探,一人等于两人,两人等于一人的同体兄妹。担任贴身护卫的琴弦师。不死之身的少女,以及承继研究的副教授。再加上,一名无能的戏言玩家。早上一觉醒来,发现其中四个人都死了——只有一个人存活下来。

狼狈不堪地,存活下来。

苟活在世上。

「……唔——这次的谜题不是密室shā • rén哪,唉~真没意思。」

「没意思吗?」

「对啊。我最近正沉迷于密室shā • rén呢。」

「喔……」

「号称能够记住所有读过密室的女人唷。算了这不重要,呃我想想——」护士小姐捧着头作势思考,看来这次的谜题,稍微有点难度。「所以,那个侥幸存活下来又狼狈又窝囊的笨蛋男人,并不是凶手啰?」

「…………对。」

有必要用那么过分的形容词吗。

「嗯——,嗯,嗯,嗯,那也没有入侵者啰?」

「都没有。」

「这么说来答案只剩下一种可能啦。」护士小姐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说:「那对兄妹并非双重人格,而是双胞胎才对吧?」

「……答得好。」

「既然是双胞胎,就表示拥有相同的身体,要扮演双重人格应该轻而易举吧?只要够熟练,就能做到不被看穿的程度。两个人拥有相同的身体。无论当侦探也好当杀手也好,怎么想都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事情了。甚至斗篷跟束缚衣,就算一个人没办法穿,但有两个人的话就可以自由穿脱。同理可证,要骑机车也不成问题啰。除此之外,包括那个所谓的琴弦师,媲美秋节罗(注:菊地秀行小说《魔界都市bes》的主角,拥有俊美外貌与神秘能力的青年,主业是煎饼店老板,副业是寻人侦探,武器为「妖线」)的女孩子,就算一对一无法取胜,但如果换成二对一的话,想必也能增加胜算,这点非常简单明了吧~」

「嗯……说的没错。」

这就是匂宫兄妹的杀戮奇术。

匂宫——兄妹。

「汉尼拔」理澄与「食人魔」出梦。

连命名方式也是一种——诡计。

一男一女的组合,不可能是同卵双胞胎,因此只要以相同的身体出现,别人就会轻易相信她们的说法。至于出梦——即使号称是「哥哥」,但身体却跟理澄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女。

双重人格这个说辞,其实才是虚构的假象。

两人共饰一角,刻意演出双重人格,这件事情我之前从来没设想过。然而就算光凭想像也能发现,除了刚才护士小姐所说的几点之外,还有许多好处。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担任影武者。让理澄站出来当表面上的主角——出梦便可以隐藏在「背后」,肆无忌惮地暗中活跃。而且——不仅如此,假设理澄只负责扮演「弱者」的角色,则其中更带有某种无可否认的恶趣味。

出梦曾经将「理澄」定义成「傀儡」。

傀儡。

替代品。

影武者。

『双重人格其实是双胞胎——撇开这一点,其他大致上就跟出梦解释的差不多吧。』当时,哀川小姐在商讨对策的过程中说道:『另外……就像一姬提到的「断片集」那伙人一样,出梦在某种程度上,应该也能远距离操控理澄。如此一来,那天晚上你在楼梯间跟理澄擦身而过,就找得到理由了。』

没错——

出梦曾经说过,她们是「断片集」的,副产物。

空无一物的,理澄。

宛如空壳的,理澄。

傀儡。

自律型遥控机器人。

那并不是……一种比喻,既非炫耀也非隐讳,而是完完全全直截了当符合字面上的含义。她的肉体被赋予了极富可塑性的人格,带着缺陷,并且——遵从出梦的意志。

行为受到操纵。

就像那个夜晚。就像傀儡一样。

傀儡被赋予的暂时性人格。

自己会突然失去意识,甚至对于斗篷底下穿着那种奇装异服的自己完全不感到质疑,为了塑造这些缺陷,必须设定最低限度的虚拟人格。

连写乐保介都,称不上。

排除一切「弱点」被特训成为绝对「强者」的杀手匂宫出梦,以及身为附属品的理澄,身为附属品肉体保管者的——匂宫理澄。出梦之所以对理澄那样地爱护,理由其实不难理解。

「只可惜……因为那场决斗,两个人当中,不小心死了一个。」

「大概吧。不过,这样计算起来才合乎逻辑。如果实际上有六个人——然后有两个人存活下来的话,表示那个狼狈又窝囊的笨蛋男,就不一定要是凶手。至于隔壁病房的尸体,当然就是身为附属品的妹妹啰。」

被斩断首级的理澄,那是小姬使出「病蜘蛛」绝技,用「琴弦」下的手。而胸口被挖开——将她心脏带走的,则应该是出梦吧。

心脏。

理澄的,心脏。

活过的证明。

「…………」

伪装成双重人格,两人共饰一角,对「军师」萩原子荻而言,恐怕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识破的计划吧——正因如此,假设前提是子荻从未与匂宫兄妹正面交锋的话——即使知道匂宫兄妹的存在却从未正面交锋,这件事实便成为决定性的关键——话虽如此,除非发生像这次一样的例外,严重脱离预定目标的偶发事件,否则包括我在内,大部分人都无法突破这种诡计。

正因单纯,所以难解。

超乎理论逻辑。

需要的是,跳跃的逻辑。

限定条件下的灵光乍现。

甚至连消去法都——用不上。

「………………」

就算是这样也——并不代表,匂宫兄妹操纵的诡计十分高明,丝毫没有这层意思。

倒不如说,正好相反。

哗众取宠的把戏。

无可否认的,噱头把戏。

这话实在是,说得真好。

我为杀手委托人为秩序。

身缠十字符号,即将执行使命。

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

究竟——把人类当成什么看待了啊。

「反正多重人格在医学上本来就不完全受到承认嘛。所以说,那名杀手应该是在搭档死亡后才考虑到,假如现在把尸体留着逃之夭夭,自己就可以得到自由了不是吗~~既然平常一直都在扮演双重人格,会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存在的,仅限于身边极少数相关人士而已啰。对外界而言,等于自己已经死了,可以藏身起来过退隐生活。虽然将妹妹的尸体遗留在现场——」

「但彼此的『心』却长相左右,是吗。」

真相恐怕,没有那么罗曼蒂克吧。出梦并不是那样一个,爱幻想的浪漫主义者。假如把这些话拿去对他讲,大概只会惹来一阵嗤笑。被嘲笑还算好的,以出梦那种性格,说不定还会大发雷霆。

然而——这一切都不在计算当中。

出梦他,失去了妹妹。

即使在功能设定上只是个替代品,但对出梦而言,理澄绝不只是单纯的替代品,这点从他甘愿冒着设定崩坏的危险,在中庭出声叫住我,便可以充分了解到。

当时的出梦,想必是——

已经厌倦了。

对于杀戮。甚或,对于生存。

啊啊——原来如此。搞不好,对出梦而言那样的行为,其实就像一瞬间的灵光乍现也不一定。刹那间突发奇想,一秒钟以前连想都没想过,一秒钟之后或许早已忘记,虚无缥缈脆弱彷徨,仿佛灵感般稍纵即逝的念头也不一定。

无论结果如何。

倘若非要钻牛角尖追根究底的话,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差不多就是这样啰~~因为迷题给的线索严重不足,也没办法分析到细节部分,不过那也无关紧要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答案差不多就是这样没错吧?」

「嗯……果真厉害。」

「嘿、嘿、嘿。」护士小姐骄傲地挺起胸膛。

好像不小心让她得意忘形了。

「啊,糟糕,我都忘了要工作,真是的。伊伊,你吃饱了吗?」

「咦,啊啊——吃饱了,反正也没什么食欲。」

「这也难怪,那我把东西收走啰。」护士小姐将餐具有条不紊地放回托盘上。「好滴,那么接下来一个月,伊伊~~请多指教啰~~」

「…………」

一个月。

光用想的就令人浑身发寒。

在全身几乎无法动弹的状况下,要被这种变态掌握生杀大权……

「……那个,护士小姐。」

「就跟你说是护理师了,小心我告你性骚扰喔。」

「可以请问一下,贵姓大名吗?毕竟我们……呃怎么说,应该会相处一段颇长的时间。」

「嗯?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报过名字了。」

「可能有过,只是我忘记了。」

「记忆力真差耶你——」

护士小姐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好吧,算了,我的名字叫做,形梨乐芙蜜(love)。」

「形梨——乐芙……?」

「乐芙蜜。嘻嘻,很适合女生的名字吧?」

「呃……对啊,的确是。」

应该说,真不像人类的名字。

难以想象居然只是个普通配角的名字。

「请问令尊跟令堂,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咦——?慢着慢着,这个问题太冒昧了。如果想知道有关我的详细资料,你必须先进入医院路线,选择乐芙蜜剧情才行喔。」

「没有那种东西啦。」

「要玩甜诱之夜吗?」(注:《镰鼬之夜》的谐音,chunsodt公司出品的悬疑电玩,中文名为《恐怖惊魂夜》,剧本由我孙子武丸创作,以滑雪山庄为舞台,进行一连串shā • rén事件的解谜游戏)

「吵死了你白痴啊!」

「哇哈哈哈~~我走了掰掰——」

护士小姐单手叉腰摆出正义使者女英雄般的姿势,随即转身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离去。

……………………

我怀疑这世界是不是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每一个人都发了疯。

全部崩坏,全部病态。

可能从,结构本身就有问题。

「只好当作故事的属性本来就这样自己想开一点吗——还真是非常,不合逻辑的故事哪。」

就拿美衣子小姐的事情为例,除了自作自受,因果报应以外,大概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因为我是疯狂的,所以周围也跟着疯狂。因为我是最恶的,所以周围也变成最恶。迷失坐标指针陷入狂乱的罗盘,还能画出正确的地图吗?

啊,对了。

美衣子小姐。

美衣子小姐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现阶段也没办法回古董公寓……实在有点无地自容。万一她来探病的话,我要拿什么脸见她呢。

狼狈不堪的模样。

狼狈不堪的结果。

窝囊到无地自容。

真的是,窝囊也要,有个限度。

「出梦他……不知道怎么样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天。

死色真红vs食人魔。

应该早已——分出结果了吧。

他说,自己对杀戮已经,厌倦了。

自幼被培训成杀手——话虽如此,以杀手为设定创造出来的人格,实际上真的有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形吗?只为杀戮而存在,纯粹以杀戮为目的而被创造出来的兵器,有可能会改变心意吗?

……想必,还是有可能的吧。

有人对生存感到厌倦。

有人对自己感到厌倦。

有人忘记自己还活着。

也有人想要忘记自己还活着。

甚至也有人,什么都不知道。

小姬她——又是怎么样呢?

有没有,好好地回想过呢?

我和小姬的相遇。

我遇见了小姬。

其中想必,有着特殊的意义。想必有着,无可取代的意义。但对我而言,小姬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对小姬而言,和我的相遇,是否有特殊意义呢?小姬和我相遇之后,是否有所改变呢?当时遇见的人是我,并非我以外的任何人,而是遇见我,这对她而言有没有特别的意义呢?

小姬在我面前哭过好几次。

我曾经,伤害过她好几次。

无意识地,偶尔又故意地。

借由这些事情,我给予过什么吗?

我曾经给过什么,藉以回报她吗?

虽然我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当事人自己反而是不会明白的。」

小姬说过的话。

原来如此,绝妙透顶。

实在是——绝妙透顶。

所以,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唯独这个问题,在最后的最后,值得信赖的承包人不会英姿飒爽地登场,为我解答一切疑惑。毕竟自己的课题,自己的问题,自己的标题,终究只能自己去面对。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

在六月那次之后——小姬她,曾经真正地活过。

这么一来,我的存在也不算白费了。

我和小姬的相遇,也不算白费了。

值得庆幸。

或许真像出梦所讲的,小姬她,紫木一姬,为了生存已经杀过太多太多的人——或许这一切也都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

既便如此。

既便如此,紫木一姬却,曾经活过。

活出她自己的,故事。

「………属于自己的,自己一个人的——故事吗。」

故事。

忽然浮现,这个字眼。

想起,狐面男子所说的话。

这次的事件,自始至终,都徘徊在故事外围——结果终究,没有跨进这界限参与故事的他。与木贺峰副教授和圆朽叶以及理澄和出梦,都关系匪浅——却与实际发生的事件丝毫没有扯上关系的狐面男子。跟我截然不同,彻头彻尾站在旁观者立场全身而退的他。掌握原因中的原因,演出舞台中的舞台——

即使知道真相,也能全身而退的他。

就连那两个「食人魔」……就连她们的存在,也只当作随处可找的替代品,不看在眼里的他。就连不死之身的少女,也只当作过程中的一个点,不看在眼里的他。

「居然是,哀川小姐的……」

尽管说来突兀——却并非,难以想象。倒不如说仔细想想反而觉得充满说服力——两人之间超乎寻常的相似,与两人之间超乎寻常的相异。

只不过我还没有,向哀川小姐提过这件事情。在京都御所碰面的时候,也没有鼓起勇气触探这方面的话题。暂且将狐面男子的存在,从哀川小姐面前完全抹杀掉。并非刻意隐瞒故作神秘——也不是对于擅自碰触哀川小姐的过去感到有所顾忌——尽管如此,关于狐面男子的存在,关于自己知道他的存在,我仍旧对哀川小姐只字未提。

对于这样的自己,其实厌恶感更胜于罪恶感。

但是却,无论如何,都还是,说不出口。

并非没说出口,而是说不出口。

我只是——单纯地,感到恐惧。

对于狐面男子。

我只是单纯地,对那个男人感到恐惧。

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

都不想和那个异形,扯上关系。

我的敌人。

既然已经当面宣告——狐面男子接下来,是否打算开始对付我了呢?果真如此,我也必须硬着头皮接招,非迎战不可吗?这未免也,太夸张,太荒谬了。就算是故事的安排——也没办法坦然接受。

连死都,无法比拟的恐惧。

那样最恶的存在。

怎么可能去,正面迎战呢——

「……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啊……」

什么都不要变。

谁都不要改变。

自己也不会变。

与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产生交集。

只剩时间缓缓地流逝就好,原本一直存着,这样怠惰的想法。

然而这根本,是异想天开。

活着就是,持续不断地变质与变化。

朝向死亡逐渐收束,错综复杂的连续交错。

对活着感到厌倦,等于没有真正活过。

会开始感到厌倦,其实已如行尸走肉。

故事怎样发展都无所谓。

因为重要的只有一点——

我们都还,活着。

掰掰。

再见了。

好好睡吧,晚安。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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