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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3)蓝之笼(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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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玖渚的小鬼啊」志人君自言自语似的向我说:「究竟是何许人也?那娘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嗯?」花了好些时间才察觉他是对我说话,我慢了一拍回答:「就说她不是小鬼嘛。别看她那个样子,其实已经十九岁了。」

「喔。」

正常情况下,志人君此时该出言顶撞,他却只是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地点是第七栋四楼吸烟室,我和志人君迎面而坐。我们都不吸烟,只是在此消磨时间;话虽如此,时间这玩意就算置之不理也会自行消磨,是故这种表现也不太正确。真要说起来,我们或许是为了避免被时间消磨而坚守于此。这是百分之百错误的假说,可是十分适合用来解释目前的情况,是相当不错的比喻。

我朝走廊后方瞟了一眼,焦点锁定在一长排门扉里的其中一扇,试图凝视房门的另一侧。不过毕竟相隔了一段距离,我也不像某昨小岛上的占卜师拥有千里眼,因此不可能透视房内的情况。我知道的也只有「死线之蓝」和「害恶细菌」在那里面谈论某事。

我无从揣度两人对话的内容,我对那种事一无所知。

「兔吊木垓辅吗」

我语声轻微、心情沉重地呢喃。

年纪应该是三十上下,我不知道那头白发是后天染的或是少年白,总之差不多是这个年纪。有一种轻佻浮滑的气质,光凭这种气质就能断定他这个人绝不简单。比如某处有一条又粗又长的线,那么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属于彼岸的人。

一如红色承包人,一如蓝色学者。

「喂,你说呀,你倒是说说呀。」志人君这次略微加重语气道:「那个叫玖渚的娘们,到底是何许人也?我在问你,你告诉我嘛。」

「你认为我知道答案吗?」

「你一定知道吧?你不是她的男朋友?」志人君凑过来说:「可以跟那个兔吊木先生对等交谈的人,可以跟那个兔吊木垓辅站在同等立场说话的人,我可是头一回见到哪。咱们这里的所有人就连博士都做不到。就算他们曾经是『业集』的同事,这也未免」

「这种说法有点不对。」我出言纠正。「玖渚友和兔吊木垓辅并非对等的伙伴。以阶级来说,玖渚的地位高于他,因为那丫头是『集团』的领袖。」

「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就连我都还是半信半疑,不,差不多三信七疑吧?」我自嘲般地耸耸肩。「唉,真是非同小可的戏言。」

「太扯了。」志人君往沙发一靠,接着又重复第三次相同的问题。「所以她究竟是何许人也?」

「你因为我知道吗?」我也还以相同的答案。「你以为我知道这种事情吗?志人君。」

「你也不知道吗?」

我默不作声,沉默于是变成一种肯定。

是的,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那种玖渚。与兔吊木垓辅对峙、交谈时的玖渚友。被冠上「死线之蓝」这种不稳妥、极端危险的名号的玖渚友。与那种东西相较,初次见面的人还比较容易理解。因为在这种情况,至少还能断定对方乃是人类。

至于「死线之蓝」甚至连这件事都无法断定。

「」

截至目前为止,我究竟在看什么?

不,不对,不是这样。应该说截至目前为止,我究竟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倘若要说戏言,这无疑就是此类。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截至目前为止,待在那丫头身旁的我,到底看漏了多少东西?不对,我究竟有没有一次,或者有没有一瞬间真真正正地待在玖渚身旁过?正如那个兔吊木昔日相伴玖渚身旁一般,我究竟有没有做到?

我明白了。

我终于知道自己对兔吊木,甚至是对集团那些人所抱持的情感为何。那并非嫉妒、羡慕或憧憬一类的高级情感,而是让自己陷入自我厌恶的自卑感,是令自己烦躁不堪的绝望感,是对自己感到可悲的失望感。

愚蠢至极的无力感。

「喂,你没事吧?」

志人君的呼唤让我回过神来。猛一抬头,只见他惶惶不安地看着我。「嗯,我没事。」

我摇摇头说「完全没事。」

「真的吗?你的表情看起来超悲怆耶。」

就连这位志人君都替我担心,那想必是无与伦比的悲怆度。铁定是可用掺不忍睹来形容的表情。尽管我自己无法想象,绝对就是如此。仿佛遭人背叛的这种心境,肯定有这种水准。

「背叛啊我真是太差劲了。」

低语完,我再度摇摇头。接着以两手用力拉扯双颊,转换心情。疼痛化为清水,唤醒沉潜的意识。好,烦恼与思考暂且抛诸脑后。现在,目前就先随波逐流吧。自觉也好,不自觉也罢,我能为玖渚做的也只有这件事而已。

「志人君——你为何待在这种地方?」

「咦?什么跟什么?」志人君讶异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为何待在这种地方?」

「不想回答的话就算了。我只是随便找个话题聊聊,加上觉得你这么年轻就待在这种地方很奇怪。」

「这么年轻?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志人君沉默半晌。我亦不期待他有所响应,并未继续追问,但志人君又开口道:「我喜欢那个博士。」

「那个博士是指斜道卿壹郎博士?」

「废话!虽然被世人称为什么『堕落三昧』,可是那个人很厉害喔。我不晓得那个玖渚是何方神圣,不过你也和我一样吧?」志人君转向我。「你也是因为喜欢那娘们,才待在他的身旁的吧?」

「什么喜欢讨厌的这种才叫小鬼吧?志人君。」我缓缓地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虽然并非绝对,但是没这么简单。要是真的这么简单明了,那就帮了我一个大忙啦。」

「」

「不,或许其实更为简单吧?搞不好其实更简单。简单到无法理解。简单到明了故而复杂难明——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丫头偶然在我面前出现,我偶然在她面前出现——说不定只是时机刚好。喏,就像数位时钟。乍看下数字一个不少,可是呀,本质也仅止于此,或许其中没有任何理由。」

「我不太明白。」

「我想也是。说到不明白,志人君,我想纠正一下你的一个观点。我不是那丫头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常常被人误会。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只是朋友喔,是朋友。」

「咦?朋友也未免感情太好了,男女有别耶。」

「朋友这种关系没有什么感情太好的问题吧?况且友情与性别无关总而言之,虽然不晓得她的感受如何,但我不是很喜欢这种称呼。志人君,你也不喜欢被称为卿壹郎博士的男朋友吧?」

志人君双手抱胸。

「确实不太愉快。」

「这当然不愉快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凡事都要扯到男女情爱的想法不是我的风格。」我双手一摊。「老实说,我女朋友另有其人。」

「真的假的?怎样的娘们?」

「超一流千金大小姐学校的女高中生。今年高一,所以应该是十五岁吧?名叫西条玉藻,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长得挺可爱的泼辣少女。我爱她爱得无法自拔,经常结伴去吃霜淇淋,不过老是让她请客。霜淇淋给她,我只吃酥皮卷筒。唉,谁叫我爱得比较深。」

「听起来有够假。」

「因为有一半是假的。」

「哼,你果然是个大骗子。」

「而你是个大包子。」

「对对对,肚子饿的时候就像这样杆起面皮,再一个个包上馅料听你在放屁!」志人君咆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陪你唱双簧啦!」

「不,其实我也没期待你会吐槽」

捉弄志人君是一件有趣的事。

「开什么玩笑!呸!」但志人君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佛然不悦。「反正你这种人啊,这么说来,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问过吧?之前就只有你没报上姓名。」

「咦?」我脖子一歪。就根尾先生他们的言论听来,卿壹郎博士理应对我们做过事前的调查,当然也可能因此得知我的姓名,莫非是没能查出?也许是认为玖渚友的跟班无须称谓。

啊,不,不对。无论对方是否查出我的姓名,志人君被视为「玖渚友一行的导游」,故而完全被蒙在鼓里吗?志人君刚才对博士表示了非比寻常的敬意,假若他得知自己的地位,还说得出相同的见解吗?身为骗敌前先遭蒙骗的伙伴。

「」

嗯,大概说得出。况且只要博士稍加解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喂,干嘛?你没名没姓吗?」

「呃名字是幽灵e(1)。」

「喔。」

原本有些期待他的回嘴,可惜志人君这次不肯吐槽。不但不肯吐槽,反应还十分不识趣。

「呃换句话说正因为有『e』,所以才叫『啊伊』?」

「正是如此,完全正确。」

「」

「伊馆郁夜(2)亦可。」

「」

志人君大概对我万念俱灰,垂首一声叹息,「反正你这种人啊,」就自顾自地转回话题。「你这种人啊,就算知道我待在此处的理由,也是不可能理解的。这种事让你理解还得了?」

「也对,谁都不希望别人轻易解读自己的心情这么说来,我今年四月就遇见一个能够透视他人内心的占卜师,」

「咦?你又在玩吹牛皮的游戏吗?」

「要细分的话,这不是吹牛皮,而是戏言。简单说,不管是志人君还是我,内心思维在那个人面前就无所遁形。」

「是心理学高手吗?」

不愧是理科出生者的解释。「原来也有这种见解。」我点点头。「志人君觉得这种人如何?」

「什么如不如何,当然很讨厌了。」志人君脖子一歪,似乎不大明白我的问题。「至少谁都不喜欢被他人洞悉内心的想法,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问你的心情,而是问你觉得对方的心情如何?完全洞悉他人的感觉。」

「很方便很好啊,就各种方面而言。」

「方便吗或许吧。」

听见志人君出乎意料的迅速回答,我点点头。要是那位占卜师听见,大概会对我们出言反驳。

啊啊,这么说来。

那位占卜师虽然有读心术却无法解读玖渚友的心灵吗?无法解读的原因,我想是由于玖渚友的心灵太过深奥。相较于常人,玖渚的脑髓随时都在处理极其庞大的情报,无法轻易解读亦很正常。

就在此时,先前的神秘物体x不,如今业已不再神秘的那台业务用女仆机器人从吸烟室旁边穿过。铁制圆柱这次没有将人类当成垃圾,朝长廊后方笔直离去。原来如此,每间研究栋内都有那种机器人吗?

「志人君,听说那个业务用女仆机器人是你做的?」

「咦?」志人君双眉一皱。「那呃是没错,谁告诉你的?」

「根尾先生。」

「——那个家伙。」志人君忿然咂嘴。「真是饶舌。」

「叫前辈那个家伙成何体统?不过真了不起,能够做出女仆机器人实在很厉害。嗯,虽然我比较喜欢传统型女仆,可是那种新颖型的也不错。」

「不许叫它女仆机器人!只有根尾先生才这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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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pookye,上远野浩平的小说[boogiepop]系列里的人造人,双手可以发射电磁波,对他人进行洗脑以及篡改记忆活动

2:清凉院流水的小说[sic世纪末侦探神话]里的一名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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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人君并未特别得意或自满,反倒是一副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夸耀的摸样说:「那玩意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有零件和道具,那种东西连小学生都做得出来。」

「说的也是,这就是它与传统型女仆的差异。」

我频频点头,我还是喜欢传统型的。

「喏,志人君,我还有一个关于女仆的问题。」

「是什么?」

「我听说兔吊木从未离开过这里,是真的吗?」

「姑且不管这是哪门子关于女仆的问题」志人君愕然反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嘛也是根尾先生。」

「」志人君僵在当场片刻。「妈的,那个家伙。」

「所以说,叫前辈那个家伙成何体统?」

「那个家伙就是那个家伙,男人当然就是家伙,我没有错。而且要谈前辈后辈的话,我才是根尾先生的前辈,因为我的资历比他久。根尾先生是这里最资浅的你是说真的,这又怎么了?兔吊木先生一步都不离开这里,对你来说有何不妥吗?」

「不,倒不是这样」我随口岔开话题。「不对,这里还真是怪人集中营哪。兔吊木先生不用说,就连你也称不上正常,卿壹郎博士、神足先生、根尾先生、心视老师也是。真是人才济济,英雄辈出,恒河沙数。『堕落三昧』并非只有卿壹郎博士而已吗?」

「我很正常,你别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失礼的话咦?喂,除了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之外,你连三好小姐都见过了吗?」

「咦?不,不是这样,只是听说过三好心视小姐的传闻罢了。因为她是人体解剖学和生物解体学的权威嘛,这我也知道。」

「你没骗我吧?唔,那个人的确很有名到本所来之前的地方也是,你听说过或许也不奇怪。总归一句话,我很正常。不仅是我,大家都很正常。从你这种凡人的观点看来或许很怪,不过这是你的理解能力问题。」

「喔也许是这样。很可能是这样。」

我点点头,但不确定他所说的「大家」是否包括兔吊木。关于此点,我姑且不再追问。

若是追问下去,势必得提及玖渚。届时,我就再无冷静对话的自信。

「是我的里能力问题吗」

是这样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一定是这样,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到头来,问题又兜回到我身上。还真是结构复杂,解答单纯的逻辑。宛如莫非定律(3)。

古有云,艰深算式的答案非零即一。

「『零』啊」

此时蓦然响起门锁的喀嚓声。我转向声音来源,只见玖渚正从房间出来。她反手阖上门,接着东张西望地四下逡巡,目光与我对上之后,倏地动作一顿。

「啊!发现阿伊了!」

玖渚说完,朝我奔来。全速跑到吸烟室之后,仍不减速,反而继续加速,朝我扑来。我早已习惯玖渚的这种行为,便熟练地化解冲击力,让两人不至于受伤地迅速接住玖渚。

「嘿嘿嘿。」玖渚轻笑着将玉手饶过我的背脊,环抱住我。「人家回来了,阿伊。」

「」瞬间的踌躇后,我立刻应道:「欢迎回来,小友。」

一如往常,天经地义的气氛。

暂时保持如此,这样就好。

我如此告诫自己。

「感谢两位的激情演出,可是哪,」志人君不耐烦地哼道:「既然说完话了,快点回去吧。要亲热到别的地方去亲热。博士交代我,等你们见完面再把你们带到他那里。」

「与其说是助手,你根本就是杂役嘛。」

「啰嗦!小心我杀了你!」

志人君怒叱(生气也很正常吗?),鲁莽地站起,接着贸然地迈步离去。我欲要追上前,但玖渚不肯松手,我根本站不起来。

「喂,小友,等一下要抱多久都让你抱,你先松手。」

「嗯~可以是可以。」玖渚说完,意外听话地离开我。接着对志人说:「小志,等一下。」

「咦?为什么我必须等一下?你也要抱我吗?」

「人家才不要。那个啊,小兔说」玖渚倏然睇了我一眼,目光又立刻转回志人君。

「小兔说想跟阿伊讲话。」

注释:===================================================

3:urphy&039;sw,是指「有可能出错的事,就会出错」(whatevercangowrong,willgowrong),揭露「人生总难事事顺遂」的真理。

=========================================================

「咦?你说什么?」「咦?什么跟什么?」

志人君的错愕声,以及我的惊呼声同时唱起双重奏。志人君是男低音,我是男高音。但男子双人短合唱并不悦耳。志人君和我之间荡漾着一股尴尬的空气,我亟欲将之挥开似的重新寻问玖渚:「你说什么?」

「所以啊,小兔想要跟阿伊讲话。」

「真的吗?」

「为什么?」志人君怒骂似的,不怒吼似的说:「为什么兔吊木先生想跟这种家伙说话?」

「这次变成了『这种家伙』吗你才应该听听铃无小姐的说教。」我傻眼叹息。「不过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小友,为什么兔吊木想跟我说话?」

「唔,不知道。」玖渚的回答非常冷淡。「反正人家准备离开房间时,小兔就说『可以带刚才那个眼睛像死鱼一样的青年过来吗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他只有说『眼睛像死鱼一样的青年』吧?既然如此,也可能是志人君。」

「不可能。」「不可能咩。」

这次是女高音和男低音的双重奏。

「一定是你。」「一定是啊伊呦。」「绝对不会错。」「绝对不会错的。」

连轮唱都开始了。我的脑袋乱成一团。

「不,总之,」我勉强打断两人的轮唱。「就先不管我的眼睛长得如何,为什么兔吊木要叫我过去?」

「就说不知道了咩,不要问人家啦。你去不就知道了?」玖渚说完,朝刚才离开的门一指。「机会难得,阿伊就去聊聊吧。一定会很开心的,人家在这里等。」

玖渚「唰」一声在沙发坐下。

「搞什么飞机?呿!」志人君从走廊折回,一边抱怨,也跟着坐下。

「你们这群人一来,真是麻烦事不断。你快去啦,我也在这里等。」

「你想先走也没关系。」

「我先走你们不就出不去了?你以为我干嘛在这里浪费时间?」志人君砰一声拍打茶几。「喂,快去快回啦。」

「好啦我知道了嘛。」

看样子是非去不可。我不晓得兔吊木为何叫我,但我亦别无选择。尽管不愿,但也只能赴约。「你自己小心,有事就大声叫我。」我背着志人君对玖渚耳语,然后沿着长廊走到那扇门前。

「喂。」我忽然转向玖渚说:「小友,你跟兔吊木谈得如何?」

「很开心呀。」

简洁的答案,确实很有玖渚风格的回答。然而,我如今已搞不清这种「风格」。玖渚友的风格到底是什么风格?如此单纯的东西逐渐浑浊,变得暧昧难明。犹如左右翻转的劣化拷贝,变得模糊不清。

我对玖渚的心情是如此,而玖渚对我的心情亦如是。

抑或者,这正是我的固执之处。至少与志人君并坐在吸烟室的玖渚友,是我熟悉的玖渚友,我边想边敲门,然后握住门把一拉。

「哎——你好。」

冷不防。

我尚未假如房间,室内就传来这种高音。就算告诉我那是女性所有,我都能信以为真,仿佛逼尖喉咙的嗓音;但绝不柔弱,犹如尖锐刀械的声音。

我步入室内,反手关上门,也同样对他说道:「你好。」

兔吊木闻言,和蔼可亲地笑了。

他坐在室内唯一的家具——折迭式钢椅。翘着二郎腿,毫无防备地对着我。下颚微扬,由下朝上窥探我的神情。

我开不了口。当着兔吊木,我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你别这么僵硬好吗?」最后兔吊木主动开口。「刚才短暂见面时也是,你为何像是将我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呢?我好久没这样跟人类说话了。我还没对你做过任何事吧?喏,志人君是那副模样,见了我既不肯开口,也不肯看我,甚至不愿靠近我,其它人则是完全不来这里。我这个人其实很爱热闹,向来很怕寂寞。真是寂寞、寂寞得要死。求求你,跟我说说话吧?」

「好久?」

我对这个字微感诧异。同时,紧张的心情亦略微缓和。至少是可以沟通的对象。我挪了挪位置,与兔吊木保持一定距离,将身体靠向右侧墙壁。接着,再将身体转向兔吊木。

「什么意思?你不是才刚跟玖渚讲过话?」

「跟『死线之蓝』?喂喂喂。」兔吊木嗤嗤偷笑。非常人性化的自然举动,可是正因为自然,反而有一种不协调之感。「饶了我吧。你这样说,我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难不成你将死线之蓝——玖渚友定义成人类?」

「」

「没有人能够跟那个东西沟通,不论是我、你,或者任何人都不可能。我说得没错吧?」

兔吊木先生征求我的同意,眼神笑意不减,但双眸深处毫无一丝轻佻。表情宛如在搜索对方的弱点。「我想没这回事。」我随口应道:「话说回来,兔吊木先生。」

「兔吊木就好。还有,你别杵在那里,坐下来如何?」

「地板吗?」

「打扫过了,很干净的。不过打扫的不是我,而是由志人君做的机械代劳。」

「我站着就好。」

「是吗?」兔吊木点点头。

志人君并未特别得意或自满,反倒是一副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夸耀的摸样说:「那玩意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有零件和道具,那种东西连小学生都做得出来。」

「说的也是,这就是它与传统型女仆的差异。」

我频频点头,我还是喜欢传统型的。

「喏,志人君,我还有一个关于女仆的问题。」

「是什么?」

「我听说兔吊木从未离开过这里,是真的吗?」

「姑且不管这是哪门子关于女仆的问题」志人君愕然反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嘛也是根尾先生。」

「」志人君僵在当场片刻。「妈的,那个家伙。」

「所以说,叫前辈那个家伙成何体统?」

「那个家伙就是那个家伙,男人当然就是家伙,我没有错。而且要谈前辈后辈的话,我才是根尾先生的前辈,因为我的资历比他久。

根尾先生是这里最资浅的你是说真的,这又怎么了?兔吊木先生一步都不离开这里,对你来说有何不妥吗?」

「不,倒不是这样」我随口岔开话题。「不对,这里还真是怪人集中营哪。兔吊木先生不用说,就连你也称不上正常,卿壹郎博士、神足先生、根尾先生、心视老师也是。真是人才济济,英雄辈出,恒河沙数。『堕落三昧』并非只有卿壹郎博士而已吗?」

「我很正常,你别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失礼的话咦?喂,除了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之外,你连三好小姐都见过了吗?」

「咦?不,不是这样,只是听说过三好心视小姐的传闻罢了。因为她是人体解剖学和生物解体学的权威嘛,这我也知道。」

「你没骗我吧?唔,那个人的确很有名到本所来之前的地方也是,你听说过或许也不奇怪。总归一句话,我很正常。不仅是我,大家都很正常。从你这种凡人的观点看来或许很怪,不过这是你的理解能力问题。」

「喔也许是这样。很可能是这样。」

我点点头,但不确定他所说的「大家」是否包括兔吊木。关于此点,我姑且不再追问。

若是追问下去,势必得提及玖渚。届时,我就再无冷静对话的自信。

「是我的里能力问题吗」

是这样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一定是这样,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到头来,问题又兜回到我身上。还真是结构复杂,解答单纯

的逻辑。宛如莫非定律(3)。

古有云,艰深算式的答案非零即一。

「『零』啊」

此时蓦然响起门锁的喀嚓声。我转向声音来源,只见玖渚正从房间出来。她反手阖上门,接着东张西望地四下逡巡,目光与我对上之后,倏地动作一顿。

「啊!发现阿伊了!」

玖渚说完,朝我奔来。全速跑到吸烟室之后,仍不减速,反而继续加速,朝我扑来。我早已习惯玖渚的这种行为,便熟练地化解冲击力,让两人不至于受伤地迅速接住玖渚。

「嘿嘿嘿。」玖渚轻笑着将玉手饶过我的背脊,环抱住我。「人家回来了,阿伊。」

「」瞬间的踌躇后,我立刻应道:「欢迎回来,小友。」

一如往常,天经地义的气氛。

暂时保持如此,这样就好。

我如此告诫自己。

「感谢两位的激情演出,可是哪,」志人君不耐烦地哼道:「既然说完话了,快点回去吧。要亲热到别的地方去亲热。博士交代我,等你们见完面再把你们带到他那里。」

「与其说是助手,你根本就是杂役嘛。」

「啰嗦!小心我杀了你!」

志人君怒叱(生气也很正常吗?),鲁莽地站起,接着贸然地迈步离去。我欲要追上前,但玖渚不肯松手,我根本站不起来。

「喂,小友,等一下要抱多久都让你抱,你先松手。」

「嗯~可以是可以。」玖渚说完,意外听话地离开我。接着对志人说:「小志,等一下。」

「咦?为什么我必须等一下?你也要抱我吗?」

「人家才不要。那个啊,小兔说」玖渚倏然睇了我一眼,目光又立刻转回志人君。

「小兔说想跟阿伊讲话。」

注释:===================================================

3:urphysw,是指「有可能出错的事,就会出错」(whatevercangowrong,willgowrong),揭露「人生总难事事顺遂」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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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说什么?」「咦?什么跟什么?」

志人君的错愕声,以及我的惊呼声同时唱起双重奏。志人君是男低音,我是男高音。但男子双人短合唱并不悦耳。志人君和我之间荡漾着一股尴尬的空气,我亟欲将之挥开似的重新寻问玖渚:「你说什么?」

「所以啊,小兔想要跟阿伊讲话。」

「真的吗?」

「为什么?」志人君怒骂似的,不怒吼似的说:「为什么兔吊木先生想跟这种家伙说话?」

「这次变成了『这种家伙』吗你才应该听听铃无小姐的说教。」我傻眼叹息。「不过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小友,为什么兔吊木想跟我说话?」

「唔,不知道。」玖渚的回答非常冷淡。「反正人家准备离开房间时,小兔就说『可以带刚才那个眼睛像死鱼一样的青年过来吗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他只有说『眼睛像死鱼一样的青年』吧?既然如此,也可能是志人君。」

「不可能。」「不可能咩。」

这次是女高音和男低音的双重奏。

「一定是你。」「一定是啊伊呦。」「绝对不会错。」「绝对不会错的。」

连轮唱都开始了。我的脑袋乱成一团。

「不,总之,」我勉强打断两人的轮唱。「就先不管我的眼睛长得如何,为什么兔吊木要叫我过去?」

「就说不知道了咩,不要问人家啦。你去不就知道了?」玖渚说完,朝刚才离开的门一指。「机会难得,阿伊就去聊聊吧。一定会很开心的,人家在这里等。」

玖渚「唰」一声在沙发坐下。

「搞什么飞机?呿!」志人君从走廊折回,一边抱怨,也跟着坐下。

「你们这群人一来,真是麻烦事不断。你快去啦,我也在这里等。」

「你想先走也没关系。」

「我先走你们不就出不去了?你以为我干嘛在这里浪费时间?」志人君砰一声拍打茶几。「喂,快去快回啦。」

「好啦我知道了嘛。」

看样子是非去不可。我不晓得兔吊木为何叫我,但我亦别无选择。尽管不愿,但也只能赴约。「你自己小心,有事就大声叫我。」我背着志人君对玖渚耳语,然后沿着长廊走到那扇门前。

「喂。」我忽然转向玖渚说:「小友,你跟兔吊木谈得如何?」

「很开心呀。」

简洁的答案,确实很有玖渚风格的回答。然而,我如今已搞不清这种「风格」。玖渚友的风格到底是什么风格?如此单纯的东西逐渐浑浊,变得暧昧难明。犹如左右翻转的劣化拷贝,变得模糊不清。

我对玖渚的心情是如此,而玖渚对我的心情亦如是。

抑或者,这正是我的固执之处。至少与志人君并坐在吸烟室的玖渚友,是我熟悉的玖渚友,我边想边敲门,然后握住门把一拉。

「哎你好。」

冷不防。

我尚未假如房间,室内就传来这种高音。就算告诉我那是女性所有,我都能信以为真,仿佛逼尖喉咙的嗓音;但绝不柔弱,犹如尖锐刀械的声音。

我步入室内,反手关上门,也同样对他说道:「你好。」

兔吊木闻言,和蔼可亲地笑了。

他坐在室内唯一的家具折迭式钢椅。翘着二郎腿,毫无防备地对着我。下颚微扬,由下朝上窥探我的神情。

我开不了口。当着兔吊木,我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你别这么僵硬好吗?」最后兔吊木主动开口。「刚才短暂见面时也是,你为何像是将我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呢?我好久没这样跟人类说话了。我还没对你做过任何事吧?喏,志人君是那副模样,见了我既不肯开口,也不肯看我,甚至不愿靠近我,其它人则是完全不来这里。我这个人其实很爱热闹,向来很怕寂寞。真是寂寞、寂寞得要死。求求你,跟我说说话吧?」

「好久?」

我对这个字微感诧异。同时,紧张的心情亦略微缓和。至少是可以沟通的对象。我挪了挪位置,与兔吊木保持一定距离,将身体靠向右侧墙壁。接着,再将身体转向兔吊木。

「什么意思?你不是才刚跟玖渚讲过话?」

「跟『死线之蓝』?喂喂喂。」兔吊木嗤嗤偷笑。非常人性化的自然举动,可是正因为自然,反而有一种不协调之感。「饶了我吧。你这样说,我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难不成你将死线之蓝玖渚友定义成人类?」

「」

「没有人能够跟那个东西沟通,不论是我、你,或者任何人都不可能。我说得没错吧?」

兔吊木先生征求我的同意,眼神笑意不减,但双眸深处毫无一丝轻佻。表情宛如在搜索对方的弱点。「我想没这回事。」我随口应道:「话说回来,兔吊木先生。」

「兔吊木就好。还有,你别杵在那里,坐下来如何?」

「地板吗?」

「打扫过了,很干净的。不过打扫的不是我,而是由志人君做的机械代劳。」

「我站着就好。」

「是吗?」

兔吊木点点头。

我增加倚靠墙壁的身体重量,略微减少左脚的负担。这是为了随时都能奔跑。尽管觉得没有这种必要,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兔吊木先生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不是说兔吊木就好?」兔吊木摇晃肩膀。「我向来不喜欢被别人叫『先生』。你亦没有理由如此尊称我,我甚至想叫志人君别这样叫了。唉,真是伤脑筋。『业集』的成员都是直呼其名,听起来顺耳多了。」

「『业集』是什么?」我提出一直很在意的问题。「到这儿之后听过这个名称好几次是『集团』的别称吗?」

「别称这种说法并不全然正确。」兔吊木竖起一根手指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名称,所以每个人都是随意称呼。我基本上是叫它『业集』,而该名称就在此普及,哎,是我让它普及的。『凶兽』那小子是叫它『团体』(ate),『罪恶夜行』(reversecruise)则是称之为『矛盾集合』(rsell)(4),『双重世界』取了『领域内部』(side)这种风雅的名称。不仅是因为排他性,因为那个东西最喜欢语言游戏。还有还有呵呵,嗯,反正就是五花八门,随心所欲。有些人甚至每次用的名称都不尽相同,所以我们没有别称、学名、本名。我以『业集』称呼我们,如此而已至于『死线之蓝』,则是称为『集团』。」

集团。

我闻言心头一阵揪痛。

「呦!好不容易放松的表情又僵硬啦?我说了什么令你不快的话吗?如果是这样就抱歉了。毕竟跟人类说话的机会不多,所以我不太擅长圆滑的沟通方式。你别介意。」

「不,无所谓,我不在意。话说回来,兔吊木先生。」

「不是叫你别称我『先生』唉,也罢,反正我也不认为凡事都能如愿以偿。继续说,什么事?」

「你跟玖渚说了什么?」

「你」兔吊木先是一阵沉默,接着说:「叫她『玖渚』?」

「你回答我的问题呀。」

「你回答完,我就回答,轮流发问吧?由我先提问,你平常是怎么称呼『死线』的?例如我称我们是『业集』,你又是怎么称呼她的呢?」

「」

「顺道一提,本人兔吊木垓辅当面叫她时是用『死线之蓝』,与第三者交谈时,有时亦会使用该名称,若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则是『玖渚友』。若是讲述概念性的问题,有时亦会略称为『死线』。代名词则使用『她』,偶尔也会使用『那个东西』,大概就是这几种。」

我不知这个问题意图为何,不觉有些犹豫。但再怎么想,都不像是心怀不轨的提问。既然如此,是单纯出于兴趣吗?我最后决定老实回答。

「跟那个丫头直接交谈时叫她『小友』,代名词则使用『你』。现在这样跟第三者谈论她时,名字是使用『玖渚』,代名词则是『那丫头』或『她』。唯一的例外就是跟直先生跟玖渚的哥哥谈论玖渚时,我都是说『令妹』,因为那个人不喜欢别人直呼他妹妹的名字。」

「简直就像在谈论陌生人的事哪。不,这也不是坏事,反正过去的自己亦与陌生人无异。」

兔吊木说到此处,「嗯,小友、玖渚、你、她、令妹啊」忽地开始喃喃重复我的台词。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种人。了解了解,我明白了。」

「这是某种心理测验吗?」由于心情比刚才轻松,我自然而然地出口揶揄。「所以呢?我对玖渚抱持何种扭曲的情感?」

「这种事不说为妙,不,应该说眼不见为净吗?」兔吊木不为所动。「不过,你还真是阴郁,眼睛就像死鱼一样。」

「死鱼眼也太那个了,博士还夸我『好眼力』呢。」

「确实是好眼力,好个堕落的眼力。这样面对面,不禁让我想起『凶兽』。」

兔吊木眉开眼笑,似乎颇为开心。我无法判断他是单纯跟我聊得很开心,还是觉得观察我很有趣,或者只是强颜欢笑,其实一点都不开心。

「我已经回答过了,请你回答我,兔吊木先生。你跟玖渚说了什么?」

「这种事你也猜得到吧?你觉得我们说了什么?」

「」

「啊啊,抱歉抱歉。没关系的,我不是苏格拉底,虽然常常有人说我的鼻子跟他很像。反问对方问题,让对方思考的手段并不坏,不过并非我的风格。真要说起来,本人是喋喋不休的饶舌型。」

「真的吗?」

「嗯,『死线之蓝』当然是对我说我让你离开这里。」

兔吊木自豪地说。仿佛能够让玖渚说出这种话,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结果你怎么回答?」

「我拒绝了,这还用说?」兔吊木一副何必多此一举地说:「另外也说了许多事,不过都是私人话题,希望你别多问。你也不想听我是如何处理xìng • yù的吧?」

是吗?不,的确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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