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永无止尽的情歌 第一章 星散(2/2)
呜
逐一分忻各种可能性之后,脑袋反而乱成一团。
线索毕竟太少了。
结果又是毫无进展唉。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止用餐,帕希菲卡以叉子搅拌意大利面;不过还没到绝对悲观的地步,因此她也开始有余力品尝料理的美味了。
就在此时
有什么颂恼吗?
声音冷不防从旁边传来。
帕希菲卡和拉蔻儿双双回头,只见旁边站着一名少女。
年纪不超过十五岁吗?不,因为身材娇小,再加上略呈圆脸,外表显得比实际年纪轻,说不定已经接近二十岁了。帕希菲卡也是身材娇小型,外表有时也显得比实际年纪轻,但这名少女比她更娇小、更娃娃脸。
那少女并非值得一提的大美女但那双凤眼让入联想到迎着阳光打盹的猫咪,十分亲切可人。
呃?帕希菲卡重新端详这名少女。
衣着是染成黑白双色的异国风服饰,黑长发以绳子在头部两侧扎起白色包包头。这副模样该怎么形容才好?
是莱邦王国很少见的打扮。
帕希菲卡也曾听说西方存在许多不同的文化圈,他们的父亲玉马亦是出身异域,但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服装。
有烦恼的话,要不要让我看看?财运、事业、感情,我什么都可以看喔。少女笑容满面地说。
她轻轻翻开右手,掌中就宛如隔空取物般握着数张呈扇形展开的纸牌。
占卜师?拉蔻儿望着少女问。
没错没错,我正是占卜师。虽然经常被人取笑就凭你这种黄毛丫头。但别看我这样,纸牌占卜可是学得非常彻底呢。
喔帕希菲卡一脸狐疑地看着少女。
这也不能怪她她根本就不相信占卜或预言这类东两。
人生不可能永远充满阳光,有时免不了被黑暗封闭,失去方向;话虽如此,只要有瞬间光明,即使只是微微光芒,都将帮助人们重新寻回迷失的路。我们的占卜正是这道光,既不是推动你的力量,亦不是拉扯你的力量,但绝对能助你寻同在黑暗中迷失的道路。现在刚好有特特惠价
开场白原本说得颇为流畅可是最后的部分有一道不协调的声响,硬生生地插入她侃侃而谈的声音里。
咕噜。
面对默然注视自己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儿,少女冻结似的停止动作。
两人的视线缓缓下滑,停顿在声响发出的部位少女的腹部。
其实少女双手一摊,视线望着其他方向咕哝:我好像从前天开始就没吃过饭了。
为什么?帕希菲卡问。
盘缠用尽。
简洁明了的答案。
看见大口享用全套鸡蛋料理的帕希菲卡,少女或许暗中盘算这肯定是个好客人。虽然每一样都不是昂贵的料理但总之这名少女大概就是这么缺钱。
多少钱?拉蔻儿苦笑着问。
那就十四塞多美吧?少女目光瞟向贴在墙上的菜单说。
这个不上不下的金额,正好跟第一道菜大碗香菇通心面写的价钱一样。
嗯.那么就拜托了。拉蔻儿从怀里取出钱包说。
嘿嘿嘿,多谢啦。少女搓搓双手说完,立刻伸出单脚勾过一旁的椅子,摆在拉蔻儿她们桌旁,放好手里的纸牌,接着又从怀里取出数十张纸牌叠在上方。
喂,你要做
大碗香菇通心面。少女一句话就将皱眉走近的女服务生劝退。
其间双手亦未曾停歇,动作流畅地从摊开的纸牌里取出数张,摆放于固定位置。准备似乎就此结束,少女抬头微微一笑。
那么要算什么呢?
遗失物品,人类一名,男性。拉蔻儿说。
找人喔嗯嗯嗯。
少女熟练地洗牌,或许是累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与修行。她的动作格外灵活。充分洗牌之后少女轻轻一画图,在桌面摊开纸牌。与其说是占卜动作更类似赌场的发牌人员,不过十分痛快淋漓,很适合这名少女。
哇帕希菲卡发出略显钦佩的声音。对笨手笨脚的她来说,少女的洗牌动作想必是非常帅气。
那么!少女拿起第一张纸牌。
就在此时
刺耳的声响逼近三人。
那是车轮碾过地面,以及马蹄撞击地面的声响。
帕希菲卡回头一看。只见一辆马车在路上疾驶而来。
一辆由四匹马牵引的大型马车,并非载人马车或载货马车,而是贵族游街时专用仅具最低限度的行驶功能,多余空间则大量铺设吸收路面震动、隔绝声音出入的软垫,以及夸示车主权势的华丽装饰。
而且主色调是红色。其他还有金、银和紫色。花俏得令观者不禁萌生居然能搞成这样的困惑,让人忍不住质疑配色者莫非在色彩感觉或者眼睛、脑袋方面有毛病,这辆马车的配色酝酿出一种毁灭性的庸俗。
但不论配色多么俗气。装饰多像暴发户.这件事本身并无问题,这都是当事人的自由。
问题是马车的速度。
只见数名行人仿佛被马车撞飞,惊慌失措地退至路边。在城外大道上也就罢了。可这并非城内的安全驾驶速度。
接下来
呜哇帕希菲卡俏脸一皱,发出惨叫。
因为这辆马车通过的瞬间,飞扬的尘土扑向帕希菲卡她们的方向。
尽管超过一半都已吃光,桌上半数的料理还是蒙上一层灰,无论如何都不是能够入口的状态。就连占卜少女把玩的纸牌,都满是尘埃。
喂!帕希菲卡大声娇叱。
一般来说,城镇内皆设有马车的行驶最高速限,要是马车行驶的速度过快,就会像这样掀起尘土,造成周边人士的困扰不过更重要的是安全问题,万一被大型马车的车轮卷入,别说是小孩,就连大人都要命丧黄泉。
看你做的好事!你这横冲直撞的白痴!帕希菲卡对着路上奔驰的马车背影大吼。
她随手将布满灰尘的叉子猛力扔向驶离的马车,当然高声呼喊也好,投掷叉子也罢,帕希菲卡也知道情况不会因此获得改善,单纯只是泄愤罢了。不过,或许是偶然叉子并未落地,一边骨碌碌地旋转,同时追上了马车,咚一声刺入车厢外壁。
咦?大概连投掷叉子的帕希菲卡本人都没想到会剌中,讶异地眨动湛蓝的双眸。
而且,宛如被那把又叉子钉住,马车竞突然停在原地。也许是刺得不深,叉子在马车停止的同时,从马车外壁脱落.在地面弹跳。
客、客人看你做的好事!刚才的女服务生大概是从店内目睹一切,脸色大变地冲出来。
啊,抱歉。
帕希菲卡轻吐舌尖道歉,但女服务生置若罔闻,只是滔滔不绝地说:那辆马车是不,总之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前,请赶快离开本店!
嘎?
餐钱就不用了!快!咱们跟这几位毫无瓜葛!
女服务生洪亮的声音不像是针对帕希菲卡一行人,倒像是讲给马车听的。
她强迫帕希菲卡、拉蔻儿以及占卜少女起身,将一行人赶出店外,女服务生的表情浮现鲜明深切的惧色。
将三人完全驱离店面范围后,明明刚过中午,女服务生却挂上准备中的牌子,关门休息。
帕希菲卡一心以为对方是怪她不该乱扔小吃店的叉子,可是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帕希菲卡蹙眉低语。
就在下一瞬间,一个异常粗犷的声音从后方头顶落下。
那里的死丫头,是你扔的吗?
冲撞后脑勺的粗俗言词,让她有些生气不由得向后一转。
不知是何时靠近的,声音主人就站在帕希菲卡身后。
身材巨大的秃头男。
粗犷一词就足以道尽一切的容貌,顺便再加上傲慢一语就更完美无缺。如果让他拿着大型凶器,穿上微带脏污的低俗服装,整个人的氛围就与山贼相去无几。
不过.男人此刻穿着一身鲜黄,而且像是某种制服的服装。尽管服装似乎上过浆很干净,但总觉得不太适合这男人。与其说是他穿衣服,不如说是衣服穿他就是这种感觉。
干什么啦?欧吉桑!帕希菲卡抬眼瞅着对方道。
老子在问这是不是你丢的啦,小鬼!听见问题就快点回答!你睡着了呀?笨蛋!
看见男人握着自己扔出的叉子,帕希菲卡道:哟!你特地帮我捡回来吗?多谢。
开什么玩笑!男人咆哮着逼近帕希菲卡。
被远比自已庞大的男人这么一俯瞰,不免会感到一股非比寻常的压力,帕希菲卡向后退了一步但忽然又改变想法,重新抬眼瞪视对方。
死丫头竟敢在叶斯提安镇朝杜兰荷纳迪大人的马车丢叉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嘎?
杜兰荷纳迪?那是谁?
帕希菲卡纯粹是不知道才问可是男人将平时就很狰狞的脸孔加倍扭曲道:你敢瞧不起咱们大人?
杜兰荷纳迪荷纳迪商会的会长?占卜少女发出惊讶之声。
那是谁?
实际主宰镇上的大财主。
帕希菲卡不理那男人。回头询问,占卜少女如此回答。
啊啊,原来如此所以,这个大叔就是他的手下。
帕希菲卡点点头,视线转回眼前的男人。
仔细一看.黄色制服的袖子上绣着荷纳迪商会的标士,换句话说,他是隶属于荷纳迪商会的一名员工可是从男人的外貌和野蛮的言行来看,手下这个称呼确实较为贴切。
连荷纳迪商会都不晓得,真是无知得让人无话可说。不过哪,这可不是一句不晓得就能解决的问题!那辆马车的外壁随便一点刮伤。你知道咱们就得花多少修理费?你这蠢丫头!更何况是对本镇大老荷纳迪大人丢叉子啊,就算被打得半死不活都罪有应得!
有什么了不起的?帕希菲卡不以为意地反驳:基本上,本小姐就搞不懂谁会沾沾自喜地搭乘那种没水准的马车,而且还在大街小巷狂飙。你先想想对别人造成的困扰,再提什么修理费不修理费的吧?
你这小鬼老子不说话你就给我放肆起来
男人边说边揪住帕希菲卡的衣领.帕希菲卡虽然硬生生地被男人一把扯过去,澄澈的蓝眸仍旧逼视对方道:明明从刚才开始就是你在那说个不停,大叔.你的脑袋瓜真的没问题吗?
混帐,你这小鬼男人不禁扬起手。
帕希菲卡全身僵硬,准备承受下一秒的攻击。
然而
男人此时宛如冻结般地停下动作。
或许是沉眠体内最接近动物的部分称为本能的某种东西,发出警告。他想必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停止动作,甚至不知全身为何冒出冷汗。
男人脸上浮现错愕的表情,松开揪住帕希菲卡衣领的手,一边擦拭大量冷汗,同时缓缓移动视线。
从帕希菲卡转向自己的右侧。
你欺负她了喔?
拉蔻儿如此问道。
慵懒温吞甚至迫使听者的时间进行速度减缓的慵懒声音。又问了一次。
你欺负她了喔?
啊
非常美丽的女子,任何人看了都会如此认为。温柔的微笑具备稳重、开朗的慈母温馨。以女性而言,个子相当高挑,但姿态中没有不协调或威吓感,仿若出自天才之手的雕像,充满和谐的美。
可是男人势必心生疑虑。我为何如此恐惧?
啊啊啊啊啊啊!
你欺负我妹妹了喔?
唱诗般的温婉声音,为何听来却像死刑宣告?
拉蔻儿懒洋洋地微笑,温和柔顺地微笑。
一边微笑
雷槌啊,击出。
惨叫声在这句极其温柔的呢喃声中炸裂。
原本冷眼旁观的路人,全都恐惧万分地向后退去。
嗯哼帕希菲卡低头看着眼前不停痉挛的男人哼道。
拉蔻儿指尖进射的银白电光,乃是莱邦王国军正式采用的攻击性魔法雷槌(jolnir)之产物。这种魔法若是全力施展,被施者铁定还来不及痉挛就要撒手人寰,刚才的一击似乎特地缩小了威力。
话虽如此,听闻此事的男人应该也不会心怀感激。
承蒙相救的我好像也没立场指责不过,你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点?
可是可是,想到帕希菲卡有危险内心一慌就忍不住
忍不住使出军用魔法?
唉,,完全无视周围刺来的大量视线,拉蔻儿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以右掌抚着脸颊,苦恼不已地微微侧头。太过火了吗?
你这是认真在问吗嗯,我想这位大叔是自作自受。帕希菲卡瞅着男人轻声道。
拉蔻儿凭借超人的第六感,从未在掌握分寸这方面失败过,至少并未让男人死亡或四肢瘫痪可是看四周的反应.总觉得情况不太妙。
由于姐姐平时就常随手施展,帕希菲卡也不免健忘,不过法律基本上是禁止人民使用军用魔法。
对使用魔法这件事,不同地区的人民亦有不同反应。有些城镇村庄的态度倾向宽容,有些地区就连使用简单的护身魔法,仓皇大措的官员都会飞奔而至。至于叶斯提安镇是偏向何者,就连帕希菲卡也还不确定。
姐姐看似傻里傻气,却有洞烛机先的一面。也很可能是,考量过后才决定施展魔法,不过
哟~~你是魔导士呀。占卜少女钦佩地看着男人和拉蔻儿说。不同于其他路人,这名少女并未特别惊讶或恐惧。
可是,赶快闪人比较好吧?魔导士在这里很少见,随便用一下魔法就会引起混乱。
少女刚说到这里
你!
仿佛证明少女所言不虚,一道声音介入帕希菲卡一行人之间。
一行人回头,只见一名男人正步下那辆马车,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中年三十五岁左右,脸孔特别细长的男人。也就是俗称的马脸。上下拉得老长的脸孔正中央,两颗小小的黑眼珠深深埋在眼窝里。极具特色的容貌,但还不到丑陋的程度。
不过他的打扮还是跟马车一样.简单来说就是没品。
半长不短的黑发以超量的黏腻发油梳理。格外油光闪亮,发油味甚至飘到帕希菲卡她们站的地方。
男人的服装织有非常精致的图案,但配色基调还是紫配绿这种夸张色彩,庸俗不堪。当事人或许是自以为时髦。胸口处绽放一朵仿造玫瑰花的玻璃饰品。
你!对。就是你。男人指着拉蔻儿笔直走近。
低俗男人的背后跟着两个身穿鲜黄制服的巨汉,款式与帕希菲卡她们脚畔痉挛的男人如出一辙。从两人的体格和腰际佩带的警棍看来,应该不是普通随从,而是护卫之类的。
你是魔导士?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你打倒这男人安德雷的瞬间,不过你击败他的方法,就是攻击性魔法吧?
拉蔻儿和帕希菲卡面面相觑。
低俗男人的语气没有怒气或敌意,似乎不是下车替部下安德雷被击倒之事寻仇,或是来抱怨她们破坏马车,当然也不像在责怪她非法使用魔法。
如果是这样,本爷有话跟你说。
你是?拉蔻儿问。
这真教人难以置信,想不到本镇居民竟然有人不认识本爷不,如果是外地来的,会蒙昧无知也是情理之中。啊啊,无须担心,本爷的器量还不至于小到谴责乡下人的无知。
这名低俗男人自顾自地畅所欲言,走到帕希菲卡她们跟前,停下脚步。
本爷是荷纳迪商会会长杜兰荷纳迪。
啊虽然她们也预料到是这个名字所以有什么事呢?
站在这种地方讨论,原本谈得成的事也谈不成,到本爷家来吧。啊啊,你不用客气了,幸运这种事本该好好享受,大可不必害羞。杜兰完全不顾对方反应,狂妄自大地提出蛮横的建议。那两人是你的朋友吗?
杜兰瞟了一眼帕希菲卡和占卜少女。
是的,是我妹妹和
少女举起单手,精神奕奕地说:没错,我是她的好朋友玉林怡侬。
嘎?
哎呀,拜托就当成这样。少女玉林凑近诧异惊呼的帕希菲卡耳语道:一提到荷纳迪商会,可是比普通贵族更有钱的地方权贵,拉好关系肯定不会吃亏。
拉好关系占卜师吗?尽管没理由凑热闹。帕希菲卡却也跟着窃窃私语。
你不知道吗?商人相当仰赖占卜师喔,毕竟买卖这东西绝非单凭道理就能想通,这时就得靠占卜来抉择。要是能成为御用占卜师肯定荷包满满。
换句话说这名占卜少女打算想乘乱推销自己。
帕希菲卡哑然看着比自己更加娇小的玉林,少女则换上双手合十的姿态恳求:喏~~拜托嘛。
呃反正你在不在,都跟我们无关
帕希菲卡转向拉蔻儿。
帕希菲卡她们目前正在寻找夏侬,虽然不知对方有何企图,但两人没时间陪他们瞎搅和,尤其是这种对速限视若无睹,任马车狂飙街头巷尾的家伙。
那两人也一道来吧,就由本爷特别招待。你们该不会拒绝吧?
拉蔻儿听见这依然极端霸道的提议,浮起略微沉思的表情之后
好,我知道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看见拉蔻儿如此回答,帕希菲卡大吃一惊。
拉蔻儿姐?
拉蔻儿微微倾向拉扯自己长外套下摆的妹妹低声道:总之,这个人就是地方权贵吧?既然如此。想必对这里和周边地区握有特殊的情报网,跟他谈谈说不定还可以借调人手。
啊
实际利益比意气和面子更重要,只要必要或是有效,她都会毫小迟疑地利用。这种干脆的态度,正是拉蔻儿的特色。
那么.随本爷来吧,不用客气。
杜兰心满意足地点头。
※※※※※
那究竟是几年前的事?
哥哥,这名女孩恳切睁开深蓝色的眼睛问:今天什么时候同来呢?
外表一看就是活泼好动的女孩。
为了不妨碍她四处活动,一头鲜艳的金发总是高高盘起。
当事人曾多次考虑干脆剪短,但死去的母亲一直反对她留短发,因此从未过度频繁修剪她的秀发。
每当孩子们询问理由,母亲总是笑着用为了哪天盛装打扮做准备嘛这句话带过。若是盛装打扮穿上小礼服和灿烂夺目的饰品,女孩将金发留长亦可衬托华服之美。就算盘起来,发量越多也越显高贵。
乡下小镇的武器店女儿,哪来盛装打扮的机会孩子们的幼小心灵虽然满腹狐疑,但母亲并未再多加解释,在解释前就已离开人世。
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这是梦。
他模模糊糊地想。这是好几年前的记忆重新织成的梦境,他很明白。这是他曾经见过的景象,曾经听过的话语,如今早已失去的遥远日子。
中午就会回来吗?梦境之中,女孩反复问。
母亲亡故还是会感到寂寞吗这名女孩对他异常依赖。她当然也很黏父亲和他的双胞胎姐姐,但唯有儿童能配合儿童的活泼好动,加上姐姐很少到外面跑来跑去,因此,多半由他负责陪她玩耍。
他当然并不讨厌这件事,跟女孩游玩对他来说,是很快乐的事。
然而
我想想看.中午就会回来了吧?他如此答道。今天的周日学校确实预定中午结束。
太好了。女孩双手抱胸。满足地点头。
这个女孩尽管爱撒娇,却不知为何老爱对他摆架子。数年之后,他终于发现这是她对亲近的人才有的态度这正是她放松警戒、撒娇耍赖的证据。
好吧。你慢走。女孩说完笑了。
但是他那天到傍晚才回家。
因为周日学校的同学约他到附近的湖滨钓鱼。
相较于其他普通孩子,他很少跟同年纪的男生特别是学校同学玩耍,因为每天都得练数小时的刀法,还必须帮忙家务。他固然学会了如何从中发掘乐趣,可是对他来说,跟同年纪的男生一起厮混还是最自然的娱乐。
所以他充分享受这个没有特殊计划的下午。虽然钓鱼一事并无傲人成果,但他还是兴高采烈地与朋友道别,踏上归途。
没想到
大骗子。
一回到家,迎接他的竟是一名气呼呼的女孩。
女孩以自己娇小的身躯堵住家门,一双蓝眸瞪着他。
说好中午要回来的。白皙双颊鼓起,眉宇间刻着直纹的女孩怒目而视。当着一头雾水的他,女孩连珠炮似的反复道:说好要回来的!
计划生变嘛!他无奈应道。
原本他并不知道女孩为何生气。
明明说好要回来的!女孩忿忿不平地反复念叨着。
这时他才发现,才想起他早陔发现的事。
说不定女孩从中午就一直在这里等他。
他也非常明白这个女孩的个性有多固执。
她有替他人着想的温柔,搞不好比一般孩子都强;但另一方面,如果她认定自己在最后底线是对的,不应妥协,则不论对方是谁,一步都不肯退让她就是这种女孩。
正因如此,她恐怕一直在此等待,一半是为了逞强。假如考虑这个女孩的顽固,别说是半天,说不定一整天都会等下去。
那又怎样?我也想跟朋友玩
明明说好要回来的!硬生生打断他说话女孩用力顿足说道。
一见那双眼湿润迷蒙,他动摇了。
快乐时光总是快速飞逝。
相较之下,如果在等待什么,时间就会意图作对似的极度缓慢。对等候目标的期待越大,时间的脚步就越加迟缓。
数小时而已换成语言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的损失,仅止于此的浪费。
可是对痴痴等他归来的女孩而言,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间?对刚满八岁的女孩来说,这又损失了何其珍贵的光阴?
两人并未约好,等待是女孩自己的决定。就这个意义来说,他没有任何责任,他无须感到懊悔。
然而如今回想起来,他当真没发现吗?
女孩等待自己回来这件事,他真的没发现吗?难道不是贪图眼前的快乐,才故意视若无睹吗?
当然那时的他没有想得这么深入。
他跟女孩一样都只是孩子,没有相互体谅的宽宏大量。
因此那时他跟女孩大吵一架。
对只顾任性耍赖的女孩生气动怒,而闹别扭的女孩则拒绝与他交谈两人坚持己见,持续多天相互视而不见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无聊至极,为何如此坚持己见呢?就连自己都无法明白。
话虽如此,对当时的他和女孩来说,这大概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他明白了,现在总算明白了,因为这是在反刍昔日的梦境。
说得也是,抱歉。现在的他对当时的她如此说。
他很明白。
这种平凡无奇的宁静时光,数年后将骤然结束。他很明白,除了没有血缘关系之外,这种随处可见、天经地义的兄妹时光,不会永远持续。
这是多么弥足珍贵的时光,现在的他痛彻心肺地明白。
所以至少
说得也是,抱歉,帕希菲卡。
梦境就此融化。
※※※※※
睁眼一看
什出乎意料的光景塞满视野。什么?
睁开眼睑,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个顶盖。不是天花板。比天花板更低、更窄,边缘垂落薄薄的装饰布料.四角支撑顶盖的支柱上镌刻精细的纹路。
花了若干时间,夏侬才醒悟这是自己所睡床铺的一部分。在记忆中听过这种形式的高级床铺,但压根没想过自已有睡在这里的一天。
眨眼两下、三下,确定这不是眼睛错觉。夏侬才皱眉嘀咕:我已经命丧黄泉不可能是这种结局吧?
他试着抬起身子,但全身一阵剧痛。除了挫伤的疼痛外,侧腹亦升起一股刺痛感。将手伸入不知何时换上的亚麻色长袍,摸到包裹侧腹伤口的绷带。伤势尚未痊愈,但似乎经过适当的处理,没有再出血的情况。
至少这里不是黄泉。
但头痛欲裂,目光焦点和意识都无法凝聚,仿佛即将沉入某种冰冷黏稠的液体,整个身躯笼罩在倦怠的感觉下。
有人发现失去意识的夏侬,替他疗伤、更衣,将他放到这张床铺上。是谁?就算这样问,夏侬也毫无头绪。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如此低语,环顾四周。
仔细、缓慢地滑动视线越看越摸不着边。
室内装璜很符合床铺的华丽风格,就连很少接触高级品的夏侬,也知道这个房间本身所费不赀。空间规划非常宽敞.天花板高得超出必要,家具摆设亦是以美观为主,而非着重功能性。
沙发、桌子、书柜、台灯,暖炉上甚至有机械式时钟,每件一看即知是高级品。再怎么想都不是庶民之家,就像是贵族或富商的居所。
嗯。
可是房间里充满了废墟的气息。
并非脏乱,亦未堆积尘埃,但不知为何夏侬就是有这种感觉。这个房间缺少某种决定性的事物,以人类来说,这个房间就像欠缺人气这种东西。
重新凝神细看,每件家具都很陈旧。夏侬对流行与款式等细节并不了解,可是他感到古董特有的新品所缺乏的风格,以及某种褪色的氛围。
宛如被时间之河抛弃的房间。
就在正中央夏侬躺卧的床铺旁,有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夏侬不禁浑身一僵。
在那里的竟是一名女子。
什
他不禁挪动身躯,身体痛得发硬但夏侬的紧张立刻抒解了。
女子坐在床铺旁的一张椅子上。
那副模样太过静谧,犹如呈女子外形的植物,气息里亦毫无生气。他一时以为那是制工精致的人偶.但女子确实有呼吸,只因与周围的无机物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夏侬才没察觉到她的存在。
总觉得不太敢跟她说话夏侬默默注视女子。
仿佛随便攀谈,包含她在内的四周风景将就此崩解。女子缺乏俗世气息的身影显得极度脆弱,宛如仅能在幻想领域内生存的虚构生物。
肤色白皙透明,金色长发笔直倾泄于背脊。线条细致的那道身影,犹如雪花般虚幻不实有种基于微妙均衡而存在的脆弱感。在那里的并非充满生命力的动态美感,而是静态质地坚硬,些微变化就能轻易引起龟裂的冰雕美感。
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也像跟夏侬差不多二十岁左右,但天真未凿的笑容,替她增添一股小女孩般的印象。
女子文风不动,仿佛从天地初开就是这副姿态,翡翠色的大眼直勾勾地凝视夏侬。
请问!不能一直这样大眼瞪小眼,他下定决心开口。置之不理的话。夏侬觉得这名女子将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这里是
啊女子逸出叹息似的声音。你回来了
随时都要气绝似的微弱声音,颤巍巍地编织出话语。
语气听来感慨万千。
你终于终于回来了啊
我回来了?
夏侬忍不住反问,但女子对他的询间充耳不闻,闭眼歌唱般地说:
雅木一直在等一直、一直在等雅木相信你不论多么辛苦、多么难过雅木还是一直在等,一直乖乖等待喔?
你在说什么
因为雅木很乖,你才回来的是吧?艾尔丁
再度出现在眼睑深处的翡翠色眼珠,泛着晶莹泪光。
她的言行跟二十岁的已属大人领域的容貌毫不相称,仿佛身体是大人,内心却还是幼童一般。
夏侬脑海里打了个寒战。
这女子
我是呃
冷不防他视野一黑。
恐怕是贫血昕致,失血尚未补回。昏厥状态下无法摄取营养,也是理所当然。
艾尔丁?女子愕然站起,盯着夏侬的脸孔。你怎么了?
他努力想撑住身体但欲振乏力。
你累了吗?对不起,因为雅木、雅木很开心呀。终于见到艾尔丁了,所以才兴奋过头,对不起。
女子羞赧垂头,这动作十分矫憨可爱,但夏侬没有余力好好欣赏。
平时格外强健的他,一旦身体不适,就不知该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向身体下达的命令与身体的反应无法契合,如果是单纯的疲劳,可以靠魄力弥补但血液不足造成的失调,终究无法靠气势和毅力解决。
支撑个人感觉的线一根接着一根断裂,甚至失去平衡憾的夏侬,想要抓住其他物体调整姿势但双手扑空,虚弱痉挛。
他再度倒人床铺。
唔
话虽如此。夏侬仍竭力抬起身体。
然而,女子的雪白手指压住微微抬起的上半身。
换成平时的夏侬,这点程度的施压力道根本不屑一顾,这只是不堪一击的微弱力量;可是,夏侬竟输给了甚至无法压制幼童的这股力道,沉进被窝里。
不行.现在这样连路都没办法走。
艾尔丁
女子整个上半身笼罩夏侬,温柔地将他压回床铺。女子温暖的体温和气息徐徐扩散,淡淡飘散的香水昧和女儿幽香接着
你再也再也不会离开了吧?
细若蚊呐的呢喃。
不.我不是那个叫什么艾尔丁的人
否定的话语卷入逐渐扩散的意识黑洞,无法从喉咙深处发出。
闷痛和倦怠啃蚀全身,尤其是头部,意识开始模糊。
在女子柔软的身体下,夏侬再度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