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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帆出诊(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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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tea-01sickcall(绮罗帆出诊)

1工作开始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朝永一边的眉毛在冰雪般冷漠的脸上抽动一面嘟嚷着。

他的眼前堆放着一样即使用前卫艺术来形容也不为过的东西。虽然从以盘子盛装这一点来研判应当是料理没错,可是那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不能吃进肚里的不明物质。

多亏了左右两边头部与尾巴的形状,才勉勉强强能认出这是一条负。可是,这两个部位之间被一块白色又糊又烂的胶状物所覆盖,上头还淋上了夹杂黑色与红色斑点的绿色液体。成为焦炭的蔬菜散落在胶状物旁边,呈现出犹如惨遭战火洗劫的小镇或农村的残败景象。与其说这是料理,不如说这是为了表现因为环境污染导致突变的鱼的前卫艺术史为贴切。

「这是热内亚风味的蛋奶酥鲈鱼呀!」

在朝永背后将盘子抱在身侧露出—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女孩子,一脸毫不在乎地把如果传进热内亚居民耳里可能会引发bào • dòng的话给说出门。她就是樱乃绮罗帆。

绮罗帆身上穿着护士服,轻松地戴上黑色护士帽,搭配线条俐落,以功能设计为取向的漆黑连身洋装,这副打扮相当适合她。

「原来如此。」

朝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之后,转身仰望绮罗帆。

「换句话说…………你打算杀我灭口,借此让那三百万一笔勾消对吧?樱乃绮罗帆!」

「你吵着要我做午饭,我这不是弄出来给你了吗?你那是什么说法啊!」

「我是叫你做饭没错,可没叫你在厨房调配毒药。」

「那才不是毒药哩,是蛋奶酥,而且是热内亚风味的!」

「我管你是热内亚风还是翡冷翠风,制造这种毒药的工厂根本不存在!」

朝永起身怒瞪绮罗帆,绮罗帆也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今天是绮罗帆动完手术后的隔周礼拜六,也是绮罗帆第一天打工日。

来到位于新宿三丁目的白川医院工作,换上了指定的制服之后,朝永第一件吩咐的工作就是准备午餐。

「为什么我非得帮你做饭不可啊!」

朝永默默地将一个礼拜前所打的契约书推到发出抗议的绮罗帆面前,指着其中一项用细小文字书写的条款。

(聘用契约书第三条。工作内容……医疗辅助、看护辅助、行政事务、以及其他。)

最后的「其他」,范围囊括医院内的清扫与必要的采购。另外,还有医院工作人员民生问题的准备……以上就是朝永的说词。

既然对方拿契约书当挡箭牌,绮罗帆也无法反驳,最后只好忍着不好意思的心情穿着护士服到附近的百货公司采购食材,然后在位于白川医院楼上的厨房制作午餐。

不过,如果朝永早点认清绮罗帆的料理技术的话,恐怕也不会吩咐她下厨了吧!因为绮罗帆是个令人绝望的料理白痴。

一般情况,像炒青菜和姜烧猪肉这种简单的料理,任谁来做味道都大间小异。但是,一旦由绮罗帆经手,转眼间立刻就会酝酿出『未知的味道』。原因就在于她明明手脚笨拙,却不管做什么事都想呈现自己独特的个性。

就算个性化吧,如果美味也就不跟她计较了,偏偏从绮罗帆手上诞生的,尽是些适合取chaos(混乱),或者catastrophe(天灾横祸)这种洋文当名字的料理。

这回的情况亦同。

绮罗帆嘴巴上虽然抱怨连连,心里却打着既然要做干脆豪华一点的想法,于是便用朝永交付的信用卡购买昂贵的鲜鱼、意大利醋、辣椒油等食材,然后有勇无谋地挑战以前在美食节目里看过的正统意大利料理,不仅如此,绮罗帆还加入自己独创的见解。

模糊不清的记忆加上她独创的香料搭配,诞生出放在餐桌上的那个前卫艺术。附带一提,名字里的「热内亚风味」也只是绮罗帆看气氛取好玩的而已,不具特别意义,至于到底是不是蛋奶酥也值得探讨。

「你倒是说说看,究竟要怎么胡搞,才做得出这种鬼玩意儿?」

朝永停止与绮罗帆对峙,走向厨房。

「朝永,等一下!」

绮罗帆以有些焦急的声音叫住了朝永。

「我劝你现在不要去厨房比较好……」

她一面拨弄着从护士帽掉出来的浅褐色浏海,一面扭动着身体。朝永露出了一个可疑的表情之后,直接打开厨房的门。

强烈的焦臭味飘进了用餐客厅。

眼前景象一片狼籍。颜色恶心的烟雾与臭气从沾有褐色胶状物的平底锅窜升,流理台上鱼鳞四溅,鱼内脏与切剩的蔬菜杂乱地堆放着。砧板上就像刚刚切断过手指一样,血肉馍糊地沾黏着鱼肉。

中央的调理桌上凌乱不堪地满布着小麦粉,看起来就跟发生粉尘爆炸后的仓库没两样。从那个爆炸当中诞生的,恐怕就是那个料理吧!

朝永瞪大眼睛动也不动。

「喂、喂——?」

即使绮罗帆在他眼前挥动着手也没有反应。与其说他呈现放空状态,其实还比较像是昏迷不醒。

「讲话啊,朝永。喂——」

她粗鲁地摇晃若朝永的身体。接着,朝永就像突然惊醒过来一样,总算回到了现实世界。

朝永闷声不响地慢慢关上了厨房的门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我是朝永。希望你们马上过来一趟。」

朝永简短地说完之后,就挂断手机。

「你打电话给谁啊?」

绮罗帆一脸不解,不一会儿玄关的门铃声大作。

出去应门的朝永带着抱着巨大扫除机的两名年轻男子回来。两人都身穿绿色的工作服,头上戴着以红字标示「笑咪咪清洁」字样的帽子。

「这里全都麻烦你们了。」

朝永打开厨房的门看也不看直接吩咐道。

扫除机的电源开启,清洁业者专用的扫帚在跳动,巨大的垃圾袋在飘扬。业者技术纯熟,混乱的现象一个个被铲除了。

宛如被魔女拿去调配药物的平底锅瞬间变得光亮动人,流理台也找回了原先不锈钢的光辉,不但一片血海的桧木砧板被磨光到年轮显现出来,连调理桌上粉尘爆炸的痕迹也迅速被清除了。

不过短短十五分钟左右,厨房就完全恢复为原先那充满秩序的世界……

「啊,请问这东西要怎么处理呢?」

宛如圣诞老人一样扛起垃圾袋的其中一名「笑咪咪清洁」人员,眼尖地发现了放在桌上如同厨房混战时代残留物资般的菜肴。

「啊!」

绮罗帆摸着胸口,偷偷地看了朝永一眼。即使知道那是失败之作,可是千辛万苦做好的料理被丢掉还是让人感觉不舍。

朝永也看向绮罗帆,两人四目相对。

朝永叹息一声之后,拿起叉子刺下盘中前卫艺术的一角,送进口里。

瞬间,他端正的脸庞浮现出不属于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的复杂表情。

「交给你了。」

他立刻恢复原先冷静的表情告知清洁人员,于是『热内亚风味蛋奶酥鲈鱼』便整个消失在白色的垃圾袋里,而盘子则被送回厨房洗得干干净净。

「感谢您爱用本公司的服务——」

如公司名字所示始终绽放笑容的「笑咪咪清洁」两人组离开了。

终于,朝永的家完全地找回了原先的秩序。

「如果你不擅长料理的话,事先告知我一声不就好了……」

朝永用厨房的水龙头漱口后,以疲惫的眼神看着绮罗帆。

「我才没有不擅长哩,只是今天日子不对而已。」

满脸通红的绮罗帆边拨弄着浏海边转头看向一旁。

「不管你擅不擅长,总之,我不会再让你做饭了。」

朝永从收纳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纸张,交给了绮罗帆。那是一间叫作「来来轩」的中华料理店的菜单。

「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挑选。你也还没吃午餐吧?」

依然面朝旁边像是表明「我才不吃」似的要起脾气的绮罗帆,这时肚子轰然发出「咕噜噜噜」的巨响。

「朝永,你礼拜六日吃饭部是叫外卖吗?」

绮罗帆一面用陶瓷汤匙将大碗里的蟹肉莴苣炒饭送进嘴里,一面询问坐在餐桌对面吃着烧卖的朝永。

「算是吧。开业时间我不是待在这里就是在楼下,不管怎样也只能叫外卖。」

绮罗帆身处的朝永家位于白川医院进驻的大厦四楼。由于是将原先出租用的楼层造成住家的,所以这里只有异常宽敞的客厅兼餐厅与寝室、厨房而已,即俗称的1ldk。医院与住家的室内电话互通,是为了只要有来客,在哪儿都能方便联络的设计。

「叫外卖的好处就是不会制造垃圾。」

朝永板着一张扑克脸抬起头来。绮罗帆继续装死。

「要维持居家整洁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不准积拉圾、不制造垃圾、不带垃圾回家这三个原则。不过,在封闭的系统中,entropy(熵,热力学函数)必定大增。漫不经心顺手带同家里的东西,等自己注意到了的时候已经变成垃圾是十分常见的状况。关于这一点,店家会将外卖之后制造出来的垃圾带回去,所以正合我意。」

朝永讲得口沫横飞。绮罗帆听不懂他说的entropy是什么意思,只好虚应故事地应答。

「……话虽如此,老是吃外卖总会腻吧。应该说是早就吃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拜托你做饭的理由……」

朝永像是受够了似的摇摇头后,「呼」地叹了一口气。

「不、不好意思喔,我料理手艺就是这么差。」

绮罗帆嘟起浅桃色的嘴唇。

「别放在心上。聘用的时候也没事先确认过,就擅自判断你会下厨,是我太早下定论了。就像我完全不会煮饭一样,我应当考虑到樱乃也不会的可能性。」

朝永这番并非挖苦而且相当正经的说词,反而让绮罗帆有所反应。

(什么嘛,听你这么一说怎么好像是我错了一样。)

被命令去做饭的时候虽然没来由地产生反抗的念头,可是听完朝永说明这是工作的一环之后也认真地下厨了。虽然免除了料理的职责,结果却让绮罗帆有点小挫折。即使这个打工是为了偿还三百万的手术费,可是她认为既然要做,就希望尽量能帮上医院与朝永的忙。

(嗯——我的初败。)

绮罗帆感到有些气馁。

「……料理先摆一边,往后我在这里该做什么才好呢?dr朝永。」

「你的主要工作就如契约书上所注明的,辅助我的医疗工作。」

一直以来,从医疗、看护到调剂,都由朝永一手包办。但是,一个人工作偶尔会有麻烦的状况发生。虽然早就想聘请一名助手,可是雇主是一个十五岁的灵疗医师,总不能在招募杂志上公开征人。正值这烦恼的时刻绮罗帆凑巧现身了。

「特别希望你负责的,就是接待患者,还有看护业务。」

「看护!」

白衣天使这字眼在绮罗帆脑海里浮现,虽然她眼睛发出了光芒,可是一想起自己的打扮马上就陷入失望的深渊。绮罗帆猜想这可能是配合朝永的医师袍所决定的配色、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护上服也选用黑色呢?

「虽然说是接待患者,但这里也不是那种患者会源源不绝地上门的医院,平均一个月只有四名患者,花在一名患者身上的时间虽长,但自由时间也多。三楼的行政办公室就借给你用。里头有书桌和小睡用的床铺,空闲的时候,不管要在那里写功课或睡午觉,随你自由。」

朝永从黑色医师袍内拿出一把钥匙,越过餐桌往绮罗帆的方向一扔。

「只要放下百叶窗就能保有隐私,从明天开始换衣服也在那边进行就行了。」

附带一提,今天绮罗帆是请朝永离开之后,趁那时候换上护上服的。

「我有问题,朝永你有这把钥匙的备份吗?」

「没有。所以,如果弄丢的话,重配钥匙的费用要从薪水里面扣,你要小心保管。」

绮罗帆把钥匙别在自己的钥匙圈上。

「另外,就是我一开始说过的医院的营运辅助。特别是院内的扫除,不管有没有患者来,希望你每隔两个小时就做一次。」

朝永的表情感觉像是在表示「这点很重要」一样,显得格外严肃。

(每隔两个小时!?)

绮罗帆在心中发出惨叫。虽然之前就听过传闻,但朝永的洁癖似乎超出了想像。就拿刚刚厨房那件事情来说,不管那画面有多么凄惨,他光看一眼就昏倒了,由此可知他颇为神经质。

绮罗帆重新审视朝永后,心里这么想着。原来如此,确实连用餐方式也带着莫名的洁癖感。筷子只用前端,不但每一口的份量都很少,而且细嚼慢咽。看来和邋遢、厌恶打扫与整理工作,且每次吃饭必定狼吞虎咽的绮罗帆是不一样的人种。

(我能顺利地做下去吗……)

绮罗帆将炒饭一扫而光,边喝着朝永用心调制的冰咖啡,边悄悄地喃喃门语。超爱干净的老板与邋遢散漫的部下,令她有一股前途坎坷的预感。一般情况下,不是自己不干就是等着老板炒鱿鱼两个方法来解决问题,不过这份打工又不能比照此种模式……

抱着些许不安的心情,绮罗帆持续盯着还在用餐的朝永瞧。

这个时候,绮罗帆忽然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

(怪了?)

她倾着头,打量放在自己面前与朝永面前的盘子。

样子并不相同。明明同样都是来自「来来轩」的外卖,盘子却不一样。绮罗帆用的是印着店名与龙的图案,已老旧失色的盘子,而朝永的盘子是亮晶晶的白瓷,而且看起来十分高档。

就算是专为老顾客提供的特别服务,如果只有朝永用这么好的餐具,还是感觉很怪。

「啊啊,你在看这个吗?」

朝永注意到一直盯着盘子猛瞧的绮罗帆。

「基于卫生的考量,我实在没办法忍受和不特定的多数人使用同样的盘子进食。这是我寄放在『来来轩』的专用餐具。」

「专用餐具!?」

绮罗帆顿时目瞪口呆,龟毛到这种程度已经超越神经质的等级,可以说是病态了。

对往后的日子愈来愈感到不安的同时,绮罗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比预定迟了一个小时,我来带你认识一下医院,你拿好随身物品跟着我走。」

朝永端起放着专用餐具的盘子之后,便啪哒啪哒地往玄关走去。绮罗帆也端着自己的盘子、背着书包随他前去。

「基本上,四楼只作为用餐空间使用,看诊的时间都在三楼的诊疗室度过。」

在玄关前的电梯大厅里,朝永转身面对绮罗帆。

相对于三楼在电梯大厅与医院之间隔着一面玻璃墙,四楼则是贴有磁砖的水泥隔间。建造模式如同一般公寓的玄关。

朝永把盘子放在墙边后,按下下楼键,呼叫电梯。

「这栋大厦属于白川医院所有。二楼目前当作仓库使用,五楼和六楼以前是住院设施,目前已经封闭了。换句话说,基本上只使用三、四楼的空间而已。」

到达三楼后,朝永打开玻璃墙的门锁后,进入医院。

进入后立刻碰到的窗口百叶窗帘是拉下来的。窗口前放有候诊用的沙发与观叶盆栽,之前绮罗帆来求诊时,并没有随处浏览的闲情逸致,所以没注意到。

绮罗帆用朝永交给她的钥匙打开了窗门旁边的房门。

白茫茫……绮罗帆心中如此想道。

三坪左右的房间完全被白色所覆盖。白色的壁纸还算正常,其他白色地毯、白色置物柜、白色桌子、白色沙发床,所有的东西部是白色的。

「你不需要一直死守在窗边,即使要带私人物品进来也随你。」

「请问……白茫茫的让我感觉心神不宁,我可以增加一点色彩吗?」

绮罗帆一面环视房问一面发问。朝永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要加上黑色的话那就没关系。」

「这里要变成我的工作间吧?既然如此,我想怎么布置应该没关系才对呀。干嘛那么小气,反正你又不用。」

绮罗帆刻意这么告诉朝永之后,把嘴瘪成「∧」字形,陷入沉默。

绮罗帆内心打定了主意:下次来的时候,看我把全部墙面贴满偶像海报!

「我的房间在这边。」

随着朝永进入那间诊疗室兼手术室,穿过画有巨大五芒星的地板走到房间尽头,右手方的墙壁上有一扇隐藏在藤蔓屏风后方的门。

门一打开,绮罗帆不禁哀鸣一声。

(呜哇啊,好糟的品味……)

眼前是纯黑色的房间。虽然和行政办公室的大小、地板、桌子、家具的种类大同小异,可是颜色从白的换成黑的,只是这样的差别就给人一种品味糟透了的感觉,让绮罗帆很是惊讶。

在黑色沙发上坐下,朝永在绮罗帆面前翘起一双长腿。

他长相英俊个子又高,所以坐在那里看起来还挺帅气的。可是,一身黑漆漆的打扮,加上头发也是黑的,一下子就形成了保护色。如果把灯关暗一点感觉好像会和房间融为一体。

「我没事就待在这个房间里,有病人来的话,请通知我一声。」

朝永仰望绮罗帆,向上拨了一下浏海。

「……有一个问题。你之所以这么偏好黑白两色,是因为在灵异方面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好比说这房间和另一个房间互为阴阳,在灵的方面会更趋安定之类……」

「你想太多了。」

才零点五秒就得到回答。

「纯粹是因为白和黑是我喜欢的颜色而已。」

「那你的长袍和我的制服也弄成黑色的原因为啥?」

「因为白色太普通了啊,弄成黑色比较有气氛吧?」

绮罗帆觉得有些无力。她一直以为黑色别具深义,既然是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她希望至少把护士服换回白色的,当一个真正的白衣天使算了。

「……那么,今天稍后的计划呢?有患者预约看诊吗?」

「黄昏后要去看诊。」

「我也要去吗?」

朝永以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车子下午四点的时候会来接我们,那之前你就在办公室里写作业好了。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作业应该花了你不少时间吧?」

正确答案。绮罗帆就是那种会在作业上花费很长一段时间的类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向着打算回到自己房间的绮罗帆,朝永丢了一本书过去。

「这本书先交给你啰,这是唯意一一本记述灵异类疾病的日文书籍,你无聊的时候就顶着看吧。」

那本书又黑又薄,浏览封面,上头写着「非自然医学」的书名。

「谢谢,有兴趣的话我会翻翻看的,那么,一个小时后见啰。」

绮罗帆用拿着书的那只手挥了挥掰掰的手势,然后关上了门。

「不过,以打工而言还真不赖呢!」

绮罗帆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一边用食指绕着浏海玩,一边喃喃自语。

没有病人的时候只要坐在桌子前写作业就有时薪一千五百日圆可赚。虽然这房间目前很杀风景,但只要一点一滴地改造应该会是能静下心来的场所。就算雇主个性差劲这一点要打个折扣,可是像这种投资报酬率不错的打工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话虽如此,我可是一毛钱也拿不到就是了……)

要赚三百万日圆换算起来得工作两千个小时。假设每个礼拜都来上班,在绮罗帆高中毕业之前能不能清偿都还是未知数。尤其如果为了准备考试而变忙的话,到时候能不能来打工还是个问题。

不过——就算不考虑工作轻松这点,因为自己曾患过类似的疾病,所以绮罗帆对在灵异医院当助手这份工作也产生了兴趣。说是兴趣,或许对实际染上那类疾病的人是一件失礼的事。可是,她有点想知道除了和自己一样长尾巴以外,还有哪些灵异疾病存在。

绮罗帆打开了朝永交给她的书本。

一页接着一页翻阅,随意浏览就有千奇百怪的疾病出现再出现……例如右手长满了香菇的疾病,或者长角的诅咒等等,充满灵异感的病例接二连三地呈现在眼前。由于图片是黑白照片,因此还能忍受,要是换成写实照片的话,说不定早就害怕得看不下去了。

「会是什么人写这种书的啊?」

打开封底后,上头印有作者名字。作者「白川京辅」,印刷日期为大正五年。这是朝永的祖父,不,会是曾祖父吗?搞不好白川家历代都在当灵异专门医生。

绮罗帆阖上书本,双臂交抱。

「嗯——从今天起一点一点慢慢看完奸了。」

想要更了解灵异疾病是其中一个因素,不过既然要在这儿打工,多少培养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比较好吧。

绮罗帆把书收进书包里,取出了数学问题集和笔记本。因为比起非自然医学,礼拜一要交的数学作业更是迫在眉睫。

「难不成我们要搭那个去?」

约定时间的五分钟之前——在一楼的大厅里,绮罗帆一脸呆相指着一辆停在大厦前马路上的车子。

那是辆黑色烤漆的大礼车,也就是那种会在电影和连续剧上看到的加长型豪华轿车。

「我想应该是吧!」

朝永毫不畏缩地往前走去,绮罗帆紧跟在后。

来到外头后,站在车旁穿苦颇具品味的蓝紫色外套与灰色长裤的男子立即靠了过来。

「抱歉,请问您是朝永怜央麻医师吗?」

瞧朝永点头回应,那名男子便笑咪咪地颔首行礼。

「敝姓岸田,是大江家的管事,特地来迎接您。」

自称岸田的男子领着朝永来到礼车的后座席之后,也毕恭毕敬地带领绮罗帆进入车内。

待绮罗帆在黑色皮革座位上坐稳之后,车门伴随着厚重的声响关上了。

车内在前座与后座之间有一块玻璃隔板,驾驶席的男子回过头打了个招呼。等岸田一坐上助手席,车子便缓缓地开动。

车座充满弹性,而且乎稳舒适,还有可供双脚放松打直的踏板,车座正前方有小型的冰箱,里头装满像是舶来品的瓶装果汁。悄悄地尝试压下设置在车门上附有雨伞标志的按钮后,收放了名牌雨伞的置物箱,从脚边以电动方式出现,令绮罗帆十分兴奋。

「很丢脸耶,可不可以不要到处乱摸?」

当绮罗帆边喝着果汁,边伸直双脚在空中上下摆荡时,手肘靠着窗框的朝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完全就是一副斥责坐上交通工具便吵闹不休的小孩的口吻。

「喂,朝永,难道现在要去看诊的那户人家是不同层级的有钱人吗?」

绮罗帆闪烁着圆圆的大眼睛询问,朝永则一脸不耐地回答: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不同层级是以啥为标准,总之,大江集团是日本屈指可数的有钱人。」

「大江?啊——好像听过这名字,就是那个投资了许多东西的大企业对吧?」

「第一代的大江龙太郎抓住了日本版的美国梦,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成功典范。他一手把一间商店街的小店发展成人称平成新财阀的企业集团。」

「哇,朝永,你也会被这种知名财阀邀请喔!?」

绮罗帆深感佩服似的嘟起了嘴。

「很少。我在业界还是个菜鸟,虽然我对自己的医术深具信心,可是比我有名气的魔法医多到有一卡车之多,国外还有大型的灵异综合医院呢。一般的有钱人根本不会邀请我去看诊。不过,这次的委托人倒是直接指名找我。」

「唷,这世上也有专爱找怪咖的人呢!」

绮罗帆挖苦似的扬起嘴角。本来是为了报复朝永在动尾巴手术时恶言相向,没想到他却完全没放在心上似的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这回的患者才十五岁,是高中一年级女生。我想或许是对考虑到找年纪相近的医生会比较好沟通的关系。」

「女高中生吗?那就是千金大小姐啰!」

「是千金大小姐没错……大江龙太郎只有一名独生女。所以,他去世之后,集团的一切便由那个女孩继承了。她就是我的委托人。」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要去看诊的对象是全日本最富有的女高中生啰……」

「她遗传了父亲的经商天赋,年纪轻轻就经营了数问公司,听说她作为大江集团的第二代备受瞩目。」

绮罗帆心想,原来这么厉害的人也会染上灵异疾病啊,或许正因为如此不凡才会得到这种病吧。毕竟这种疾病不管如何小心依然防不胜防。

「然后呢,那个女孩是生了什么病?」

「我没听说,反正去看了就知道。」

如此回答后,朝永把视线栘往窗外。看来是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绮罗帆面露不满地微微鼓起腮帮子,一面注视着朝永那仿如希腊雕像般轮廓深刻的侧脸。(如果他再亲切一点的话,应该可以相处得更融洽才是。)

心中一边这么想着。

车子往东走,朝东京都的中心前进。

就这样一路摇啊摇地(话虽如此,其实车子几乎没什么晃动)过了三十分钟左右。

经过青山附近的宁静住宅街后,礼车开进了气派的大门。

越过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一整片深邃的杉木林、绿油油的丘陵、巨大的湖泊……

是一座大得离谱,令人忍不住怀疑这里是否真是位于青山,不,应该说是否真的位于日本的豪宅。

渡过跨越湖泊的桥梁,穿越了不知是英式还是法式的单坪与栅栏的庭园后,宛如宫殿般的庞大建筑物出现了。

以前,绮罗帆曾有过从道路上观看迎宾馆而为它的绚烂深受感动的经验,不过,眼前建筑物的豪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在漫画里才有的豪宅,竟然存在于现实里……」

几乎与绮罗帆把脸贴在车窗上眺望着房子发出惊叹的同时,车子在玄关正面广场上停了下来。

「请往这边走。」

在这座假如玩起捉迷藏,当鬼的人铁定会立刻哭出来的超级豪宅里走了十五分钟后,在只有电影院与演奏厅才会有的那种向两侧拉开的大门前,岸田停下了脚步。

他按下设置在大门旁的呼叫器。

「鞠菜大小姐,朝永医师到达了。」

『是吗?请他进来。』

从内线呼叫器的扬声器里传来平稳、略高的声音。

等门一打开,一阵弦乐器的乐音随即从屋内飘出。

跟在朝永后头,绮罗帆也进入屋内。

那是一间被挑高的落地窗与天鹅绒壁纸所包围的房间。眼前是一整片大理石铺成的地板,靠窗处放着一张桃花心木制成的桌子,桌前摆放着沙发与茶几。墙边巨大的书柜上,洋洋洒洒地陈列着英文书籍。

一名外国少女正在桌旁拉着小提琴。

她看来年约十岁左右吧。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发,浓密的睫毛衬托着一双碧眼。因为穿着洋装的关系,少女看起来就像个陶瓷人偶。

少女拉奏小提琴的技术堪称一流。她流畅地以点弓技巧拉奏曲子,随着动作变化,齐眉的浏海上下不停地跳动。(点弓:spiato,利用弓的弹性在弦上跳跃的演奏法。)

(奇怪,委托看诊的女高中生在哪儿?)

绮罗帆东张西望看遍房间各个角落。可是,房里只有拉奏小提琴的少女。

少女拉奏完一个段落之后,把小提琴收进桌上的盒子里。

接着,以华丽的步伐来到这边,抬头仰望朝永,她说:

「请问你就是dr朝永吗?」

少女操着一口流畅的日文,朝永点头回应。

「幸会,我就是委托人,鞠菜·大江·彼特利菲。」

微微地拉起裙摆的两边,少nǚ • yōu雅地打了声招呼。

「咦————————————!」

绮罗帆头上的护士帽差点滑落,用手指着自称鞠菜的少女。

「等一下,朝永,你刚才不是说今天的委托人十五岁还经营公司吗?怎么会是这么小的孩子——」

话说到此,绮罗帆惊觉地捂住了嘴巴。

对方不仅是第一次见面,同时也是工作委托人。

少女不悦地嘟起嘴巴,眼睛向上怒瞪着绮罗帆。绮罗帆还是第一次看见面露怒色的陶瓷人偶。

「请问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怎么这么小?」

少女双臂交抱,由下往上凝视着绮罗帆,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然后视线停在绮罗帆的胸部附近,「哼」一声发出冷笑,将长长的金发向上一撩。

「我看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绮罗帆被这番话惹得火冒三丈。事实上,她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你凭什么说我小啊?你自己比我还小,不是吗!」

恼羞成怒地反击了一句。虽然以少女的年纪而言,她的发育算是不错的了,但是论份量,还是绮罗帆小胜一筹。

「你又说我小了呢……」

「实际上不就是这样吗!」

「我来日方长,大有可为。毕竟母亲是如模特儿般比例完美的女性,是啊,再过个四十年左右,我肯定会变得像母亲那样……不过,前提是我得活到那个时候。」

少女意味深长地露出微笑之后,走向沙发坐了下来。

「……四十年?」

绮罗帆一脸不可思议地微倾着头。

「是同步功能不全症(syne-cppetence)吗……」

朝永露出一脸可怕的表情喃喃说道。女孩姿态优雅地交叉起短小的双脚,点头答是。

「同步功能不全症……是啥?」

「请问这位没礼貌的护士是来做什么的?」

三人围绕着茶几人座之后,绮罗帆与鞠菜的问题同时找上了朝永。

朝永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面向鞠菜。

「她是我的助手,还是个菜鸟,所以有很多地方表现得不够周到。」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呀。」

鞠菜眯起蓝眼,以一派轻松的表情再次凝视着绮罗帆。

「你的名字是?」

「樱乃绮罗帆!」

绮罗帆冷冷地回答后,扭身不加理睬。鞠菜点点头,视线栘向朝永。

「doctor……不用介意我,请你教教菜鸟绮罗帆小姐何谓同步功能不全症吧!」

朝永一副麻烦透顶的样子搔了搔头发,转身面向绮罗帆。

「在说明同步功能不全症之前,必须先了解人类岁数增长的结构。」

「岁数增长的结构?」

绮罗帆几乎忘记自己刚刚还一肚子火,愣愣地反问。

「灵异医学的着名理论之一,有一条名为『dú • lì时间』的概念。即中间的时间流动与肉体的时间流动是不同的,换句话说,就是两者拥有不同的时间刻度。」

一个头两个大的内容。绮罗帆眉头紧皱,用手指揉着太阳穴。

「简单地说,就是时间的流动速度。」

「呃~」

「人类用变化来表示时间流动的概念。把地球绕行太阳一周的时间当作一年,然后将一年划分为三百六十五天,再除以二十四,最后将连除两次六十所得出来的单位定义为一杪。可是,我从现在起要说明的空间的时间流动指的并非上述的意思,而是更为普遍化的物理世界的时间流动。那个时间刻度一旦产生变化,现在的一秒将变成十杪或五秒。不过,处在那个体系里的人绝对不会察觉到这种变化。」

虽然愈听愈迷糊,总之,绮罗帆暂时沉默以对。

「我现在要解释的部分是重点。虽然肉体的年龄依循物理世界的时间刻度增长,但是由于幽星体并不受物理法则支配,因此并不依循同样的时间刻度进行。相对地,是以存在于幽星体内一个名叫『主时刻机构』的时钟为时间刻度。也就是说,幽早体和肉体的老化没有关联,而是依循那个时钟来增长。」

「这也就表示当时我请你动手术的分身有可能比肉体更快地老化啰?」

「没错。只是『主时刻机构』拥有与物理世界的时间刻度同步调整的机能,所以肉体与幽星体的时间几乎是以相同的速度流动。不过,这个同步机制也可能发生无法正确运作的罕见情况,那就被称作同步机能不全症。」

绮罗帆没什么自信地微微举手。

「可是,只要肉体的岁数正常地增长,在生活上也不至于构成问题,不是吗?」

朝永「唷~」的一声,露出倍感讶异的表情。

「以你的程度而言算是很好的问题。」

「唔、唔,你这是在夸奖吗?」

「答案很明显。正如樱乃所说,的确就算幽星体的年龄自行增长了,只要肉体依循物理时间来变化的话是没有问题。事实上,即使是正常人类,物理时间与主时刻机构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叫作jitter的误差。之所以会有那种相对于肉体,精神年龄比较幼稚的人存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但是,如果这个误差过大的话,幽星体与肉体之间的差距就会随之扩大,而影响到肉体。幽星体异变会对肉体产生何种影响,绮罗帆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的吧!」

绮罗帆的尾巴与猫耳,全都是幽星体异变影响到肉体而长出的东西。

「那么……」

绮罗帆睁大了双眼,转头望向鞠菜,这才明白为何十五岁的鞠菜看起来会是那么地年幼因为同步机能不全的关系,鞠菜的幽星体比肉体增长的速度迟缓许多。所以,肉体的成长受到影响也跟着迟缓了起来。

绮罗帆从沙发上站起身,向鞠菜一鞠躬。

「真的很对不起。」

大吃一惊的鞠菜双颊徘红。

「你、你干嘛道歉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就没头没脑地说了那种话。」

「那件事情我早就习惯了,请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请坐。」

绮罗帆一脸不好意思地就座之后,鞠菜把红得发烫的脸转向一旁,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增长的速度比正常人迟缓的话,同步功能不全也不是什么坏现象呀。因为成长迟缓也就表示,会比其他人活得更长久。」

仔细一想,这番话也有几分道理。别说活到七十岁,一百岁也不成问题,搞不好一百岁还算小儿科,或许能活到两百多岁也说不定。

「问题出在『奥雷斯姆效应』。」

朝永语气沉重地说道。

「如果误差对于物理时间的影响只发生在成长迟缓上倒没问题,可是,同步功能不全的主时刻机构总有一天会开始加速。那就是『奥雷斯姆效应』亦或『第二浦岛效应』,亦即体内时钟的超加速现象。一旦发生这种现象,只要数分钟就会增长一年,严重时会一下子就增长十年的岁数。」

「第二浦岛效应?如果是浦岛效应的话我还听过。」

浦岛效应指的是,到宇宙旅行一段时间后回到地球,明明在太空船上只经过了一年,地球上却已经过了好几十年,结果看起来和父母年龄相仿的女性却喊自己为曾祖母等等,是科幻创作中常见的题材。

「第二浦岛效应不是故事中那只乌龟,而是玉匣。但是,第二浦岛效应和玉匣不同,增龄现象会在肉体毁灭之前持续下去。」

「直到肉体毁灭那不就是……」

绮罗帆又把头转向鞠菜。鞠菜表情平静地点点头,用明确的口吻说道:

「换句话说,就是死亡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

绮罗帆像是饱受打击似的捣住了嘴。

有许多人在跟白己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就面对死亡,绮罗帆把这种事当作知识而坦然接受。可是,当那种人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仍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冲击。

「没有治疗同步功能不全症的方法吗?」

「有效的治疗法至今尚未发现。」

「那不就……」

鞠菜只能任由时间的加速启动,然后坐以待毙。

「这也太过残忍了吧?)

看绮罗帆一脸欲哭的神情,鞠菜不满地扬起浅色的双层。

「为什么刚认识不久的绮罗帆要露出如此悲痛的表情呢?如果你是在同情我的话,那就太失礼了。」

绮罗帆对这样的道理十分清楚,但就是不受控制地感到悲伤,泪水差点潸潸流下。绮罗帆用手指按着眼睛,拼命地想要忍住哭泣的冲动。

「你既然那么清楚,为什么还找我来这里?碰上主时刻机构异变,任何医生都束手无策啊。」

朝永以见死不救的口吻宣示。

「朝永!你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吧?」

「你这听完患者的遭遇就哭得死去活来的家伙赶快给我闭嘴!」

朝永口气凶恶地大吼一声后,绮罗帆便气馁地垂下了头。

鞠菜缓缓地从沙发站起身来。

「dr朝永,我找你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正如你所了解的,我的同步机能不全症无药可医。不过,我已经成功地活了十五个年头。所聿,我自幼就能自由地运用一些金钱,所以也过了比一般人要来的精采的生活。就在前几天,我还去了一趟期待已久的宇宙旅行,并且亲眼目睹了地球的模样。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分钟,但仍不失为一个相当有趣的体验。」

鞠菜转了个圈,洋装裙摆与金色长发随之飘荡。

「哼,然后呢?」

「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我想请doctor帮忙的事情,就是制止存在于我体内的炸弹。换句话说,就是希望你帮我停下主时刻机构。」

鞠菜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露出微笑。

2鞠菜的过去

希望能停止主时刻机构,鞠菜如此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啊?)

绮罗帆傻呼呼地张大着嘴,让脑袋瓜三百六十度大旋转。

根据朝永的说明,主时刻机构掌控幽星体的时间流速。如果主时刻机构停摆会怎样呢?恐怕幽星体将停止运作,那影响也会波及肉体吧!?这么说也就表示……

「等一下,按照那个要求做的话,会死……不是吗?」

「会死。」

朝永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回答。

鞠菜是在充分理解的情况下才如此要求的。这也表示,她打算委托朝永做的那件事情,其实就是——

「没错。我打算委托朝永的事情,就是帮忙自杀。」

绮罗帆面无血色地站了起来。

「不、不可以啦。怎么能做那种事!自杀不好啦!」

绮罗帆的脑海里闪过了过去最喜欢的那个男孩的脸。

「为什么呢?」

鞠菜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仰望。

「因为你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不是吗?应该还可以活很久吧!」

「轻微的症状发作去年和前年都持续出现了。由于每次发作都马上结束的关系,年龄几乎没怎么增加,但是,据说轻微的发作就是大加速的前兆,可以几乎肯定最近一定会发生『奥雷斯姆效应』。」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绮罗帆,我想你一定不明白我的感受吧,不知何时会开始迅速老化的那种恐惧。虽然和心脏病发作的感觉很类似,可是,论死状我这疾病可残酷多了。身体突然快速成长,不一会儿功夫,皮肤就会冒出一堆皱纹,弯腰驼背,转眼间死去。绮罗帆,你能想像身体在瞬间老化,然后死亡的那种恐惧吗?」

鞠菜的口吻虽然冷静,可是投射在绮罗帆身上的视线却锐利无比。

「我……」

根本无法想像。虽然可以理解那一定是很恐怖的感觉,不过,本人亲身体验的恐惧绝对远甚于此。

「从小,当我知道自己罹患这个疾病后,便一直面对着这残酷的事实活到现在。这是我长久面对疾病所作出的结论。」

鞠菜凛凛地说道。

绮罗帆咬住嘴唇。当那事件发生之后没多久,自己也曾有好几百次寻死的念头。可是,却没办法真的就这么死去,并不是因为抱着只要活下去就会碰上好事这种乐观的想法,只是单纯对死亡感到害怕。但是,相对于绮罗帆对死亡的恐惧,鞠菜却有着接受死亡的强烈意志。长久以来,她直接面对自己的死亡,然后作出决定。绮罗帆不禁心想,或许自己并没有向这女孩轻言说出「自杀并不好」这种话的权利。

(可是……不知朝永是怎么想的呢?)

即使专攻灵疗,好歹也是个医生,应该很清楚生命的重量,不是吗?

朝永拄着下巴眯着眼睛,用一副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表情沉思着。

(朝永,难道你想接受这个委托吗?」

帮忙自杀或安乐死之类的服务即使在一般医院,偶尔也会发生,而医院与医生因此挨告的事时有所闻。

最近开始播放的十点新闻里,这话题也有被提出来讨论,所以绮罗帆略知一二。安乐死分为两种,积极安乐死与消极安乐死。

所谓消极安乐死,就是不进行延续生命的治疗。在病人呼吸停止,即使戴上人工呼吸器也能勉强存活,但是却没有恢复的希望时,基于家属与本人的意思不进行延续生命的治疗,这就叫作消极安乐死。相反的,即使没有恢复的希望,未经家属与本人同意,而私自把人工呼吸器拔掉的行为则称之为积极安乐死,会以犯罪论处。

虽说不知鞠菜何时会发病然后死去,不过,以她目前的状况还能正常地生活下去。所以,鞠菜拜托朝永的行为,将算是积极的协助自杀。只不过,能不能在东京地检以停止幽星体的主时刻机构为理由来起诉,令人怀疑。

「当然报酬我会大方地给。你觉得三千万日圆如何?」

无异于小学生的外貌与轻松说出的金额,两者给人的感觉落差实在太大了。鞠菜的三千万日圆或许就是绮罗帆的三万日圆,不,是三千日圆的感觉。

一阵静默之后,在两名少女注目下的朝永拾起了头。

「原来如此。」

朝永以冷峻的双瞳看着鞠菜。

「看来,你不但是个子发育不良的矮冬瓜,就连脑袋也是发育不良的样子。竟然奉这种女孩当大老板,我看大江集团也没什么了不起。」

「你说什么?」

鞠菜那白瓷般的脸颊霎时涌上了红潮。她肩膀颤动,大跨步走向朝永之后,娇小的身躯岔开双脚宛如凶神恶煞般站在他面前。

「朝永,你刚才那番话对我、对大江都是一种侮辱。请你修正!」

「我对着矮冬瓜叫矮冬瓜有哪里说错了吗?」

朝永挑衅般地发出讪笑。

「你说我头脑哪里发育不良了?」

「连这种事也不知道正是发育不良的证据。」

鞠菜嘴巴紧闭举起手掌。但是,朝永在手掌挥下来之前就抓住她,并站起身来,赏了她一个耳光。「啪——」一声,房间内响起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朝永,你在干嘛啊!」

不理会企图劝阻的绮罗帆,朝永抓着鞠菜的手臂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宛如冻结了般冷冽的脸孔贴近鞠菜的鼻尖。

「你说害怕不知何时会发作所以想一死了之?如果那么想死的话,干脆到附近找一棵树上吊不就好了?反正你家院子里的树木多到不行,那不是刚好吗?」

以恶魔般低沉的嗓音如此说完之后,朝永像是甩开东西一样放开了鞠菜。

「……你又没患同步机能障凝,怎么能了解我的感受?」

被推倒在地的鞠菜一面抚着脸一面以充满愤恨的眼光瞪着朝永。

「我是不了解啊,像你这种蠢蛋的想法我一点也不想了解。总之,我明白地告诉你,我不接受你的委托。我的答案是no!」

朝永用前所未有的凶狠语气把话讲白。

鞠菜跌坐在地上心有不甘似的怒睁着双眼,指了指房门口的方向。

「……请回吧!能代替你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不用你讲我自己也会走。」

绮罗帆一边在意飞快离开的朝永,一边在鞠菜的身边坐了下来。

「鞠菜……」

鞠菜的眼眶里泪光微现,身体轻轻颤抖。她拨开绮罗帆打算安抚自己的那只手。

「你在做什么?既然你是助手,就请你随着doctor离开。或者,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

「……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请你回去!」

鞠菜大声嘶吼后,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瞪着绮罗帆。

绮罗帆无言以对默默起身,向房门慢慢走去。打开门后回头一看,鞠菜已经整个人哭倒在地了。

绮罗帆追着在走廊遥远的前方快步离开的黑衣男背影跑去。

「慢着,朝永!」

与他并肩之后,绮罗帆偷偷瞧了朝永一眼。平时很少将感情表露出来的他,很难得地脸上出现冷酷的愤怒,此刻要开口跟他说话实在需要一点勇气。

「你也说得太过分了啦!虽然我也觉得自杀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怎么能叫一个女孩去上吊呢!」

「对付那种白痴,直接教训她一顿最好。」

朝永边走边答。

「你对什么事情那么不爽啊?是因为自己好歹也是个医生,所以没办法原谅要自杀的人吗?」

朝永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绮罗帆。

「你错了。我尊重他人的意愿,想死的家伙悉听尊便!」

「既然如此,你刚才干嘛发飙啊?」

「因为我没办法原谅她打算利用我的手去进行自杀那种肮脏的仪式。」

绮罗帆怀疑自己听错了。

「啥?你说什么?那就是你不爽的原因?」

「不然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朝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绮罗帆张得老大的嘴根本闭不起来。

原本她还以为朝永是由于了解生命有多可贵,因此对自杀的行为厌恶至极。

「那么,你对那女孩讲了那么恶毒的话,并不是因为想阻止她自杀啰?」

「别人打算自杀或想干嘛都跟我无关。医生的工作是治疗疾病,对企图跳楼的自杀者进行劝说是警察的职责。」

「事情或许如此。可是,站在人道的立场,如果眼前出现一个想要跳楼的人,本能地想去阻止对方是很正常的反应吧?」

「或许正常人会这么做。只是,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别人眼中的怪咖。」

绮罗帆闷哼一声对朝永感到失望极了。

本来还对不在乎高额报酬而明确拒绝委托的朝永有些刮目相看,现在却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那个女孩……会去找其他的灵疗医生吗?」

「如果她执着于停止主时刻机构,一心寻死的话,应该会继续找寻吧。毕竟这是个魑魅横行的世界,既然有能力出价三千万,乐意动手帮她自杀的医生到处都是。」

「……没办法阻止她吗?」

可以的话,绮罗帆不希望看到那个如洋娃娃般的少女死去,而她这份心情自然是受到福井事件的影响。

「所以说,那不是医生的工作。樱乃,染上重病的人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接受治疗,与病魔奋战到死为止,另一种是身陷绝境坐以待毙。医生能救的只有前者,对放弃求生意志的家伙不管做再多只是白费力气。」

虽然朝永的语气洋溢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可是,绮罗帆听得出来这番话有多么沉重。或许就因为一直以来他看过不少这样的患者,才会说出这番话。

朝永再次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凝视着朝永的背影,即使知道他可能有苦衷,但绮罗帆仍然无法认同。

身为医生对于感到绝望的人见死不救真的可以吗?就拿读书为例,虽然老师说对不求上进的学生不管教什么只是浪费时间,可是优秀的老师会激发学生的上进心。

同理,医生帮助丧失求生意志的病人,激发出他的干劲不也很好吗?

正当绮罗帆打算追上前去,向朝永表示她的意见时,朝永忽然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朝永医师,在您离开之前,我想跟您谈谈大小姐的事情。」

不知何时出现的岸田管家正向着朝永微微地颔头行礼。

「是吗?大小姐果然想自我了断……」

绮罗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岸田按着混杂着白发的浏海叹了口气。

朝永和绮罗帆被带到岸田的房间。在被老旧书架包围的空间中配置有书桌与沙发,是一间散发出沉稳气息的房间。

岸田脱下出门迎接宾客时穿着的蓝紫色外套,一身白色衬衫配上薄背心的打扮。与其说是管家,感觉还比较像休闲中的英俊大叔。

「岸田先生,你知道鞠菜的病吗?」

「再清楚不过了。」

岸田视线朝下方看去。

「因为大小姐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代的夫人也患有同步机能不全症。」

「咦?是这样吗?」

「安娜夫人出身奥地利,是一位宛如从大萤幕走出来的美人。两人是在龙太郎老爷赴欧洲经商时认识的。」

「那鞠菜的发色和眼睛都是来自母亲的遗传啰!」

「是的。大小姐和安娜夫人长得十分相似,龙太郎老爷也是深受那对眼睛与秀发的吸引,才向夫人求婚的。不过,安娜夫人把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暴毙的事告知龙太郎老爷,并一度拒绝求婚。可是,龙太郎老爷并不因此放弃,频频前往奥地利,最后总算成功抱得美人归。我第一次见到安娜夫人时简直吓了一跳,虽然听说芳龄已二十五岁,可是看起来只有十五岁而已,和四十岁的龙太郎老爷站在一起,即使说是父女也不足为奇。」

岸田怀念不已似的绽放微笑。

「来到日本后,安娜夫人的同步机能不全症维持在极其安定的状态,没有发作。结婚两年后生下了孩子,那就是现在的鞠菜大小姐。老爷、夫人虽然对大小姐的诞生十分欣喜,可是他们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龙太郎老爷让医师看过婴儿后,得知鞠菜大小姐也患有同步机能不全症。」

「同步机能不全症的遗传性极高。」

朝永微微挑起单侧的眉毛,语气不悦地插嘴说道。

「没错。老爷他们早就认清这个事实,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如此,鞠菜大小姐诞生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维持着平静安稳的日子。龙太郎老爷就像忘记了夫人与人小姐患病的事一样努力工作,大江的事业也蒸蒸日上。但是,就在鞠菜大小姐六岁的时候,安娜夫人的病症发作了,然后……便决定进行主时刻机构的手术。」

「痴人说梦,古今中外从来没有主时刻机构手术的成功案例。」

「正是如此,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方法了……最后,手术以失败作结,而且引发奥雷斯姆效应。」

岸田语气黯然。

「不仅如此,很不幸的就在鞠菜大小姐的眼前发生。」

「那、那不就……」

「在短短三十秒之内,美丽的安娜夫人的外貌发生了令人不忍卒睹的变化,六岁的鞠菜大小姐目睹了一切。」

「!」

绮罗帆说不出半句话来。

好残忍,自己的母亲在眼前发生了那种事,实在太残忍了。

「所以鞠菜她才会那么害怕……」

「谁能忍心责备历经了那种冲击的鞠菜大小姐最后做出选择死亡的决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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