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2/4)
“是和皇室有关系的女子对吗?”
安洁莉娜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她对哥哥内心对于结婚的真正想法有着某种了解的原故。哥哥绝不是个因为爱情而结婚的人。
“对。不过和权势与财富可没有关系。你大概也知道吧,就是帕萨罗威兹侯爵家。”
“那侯爵家里有什么妙龄的女子吗?”
“有啊,依德莉达公主嘛!”
“依德莉达公主……!”
安洁莉娜简直是目瞪口呆。从那一对宝玉般的眼眸中所流露出来的表情,是厌恶更胜于惊愕。
“可是,哥哥,那依德莉达公主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吗?”
“不,是九岁。”蒙契尔冷静沉着地制止了妹妹的惊愕。
“不要这么惊讶。又不是现在马上就结婚。等十年以后,新郎虽然稍显老态,不过新娘可正值人生的春花娇艳期哪!年龄上差个十八岁的夫妇也不怎么稀奇吧?”
没错,年龄上有差距的夫妇确实没什么稀奇。不过,安洁莉娜不认为哥哥有喜欢小女孩的偏好。不论是地位、权势、才干、相貌或者财富,蒙契尔的条件都是一流的。从他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宫廷内外就经常流传着他的艳闻,而对方都是和他同年龄,甚且年龄在他之上的成熟女子。蒙契尔如今说他要与一个九岁的少女结婚,很明显地是为了追求政治上的利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醲郁的花香在兄妹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令安洁莉娜感到呼吸有些困难。整个中庭笼罩在一片由黑夜所织成的柔软丝绸当中,安洁莉娜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把视线投向何处,一番犹豫之后,终于还是从正面注视着哥哥。
“哥哥,那么以后我得要称一个比我小十一岁的孩子作嫂子啰?”
妹妹怅然的声音从自己的耳际流过之后,蒙契尔刻意让自己的嘴角微笑起来。
“啊,说得也是。这也挺好的不是吗?你们倒是很相称的一对姊妹哪!”
“哥哥!”
“哦,对了,你和利德宛现在怎么样?感情有没有进展啊?”
为了岔开话题,这问题却显得有些不近情理。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利德宛一直在黑羊公国,而安洁莉娜身在帝都奥诺古尔,身上既没长着翅膀,两人的感情如何能够有进展呢?
“还是像哥哥您所知道的老样子。”
回答过后,安洁莉娜有些严厉地反问哥哥:“哥哥,您是想利用九岁的孩子来作为达成野心的道具吗?”
年轻的金鸦国公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蒙契尔注意到自己的鞋尖几乎践踏到三色董的花朵,于是把脚抬了起来。他低声地叹着气,然后连着二、三次摇了摇自己的头,年轻的金鸦国公最后开口道:“我太意外了,安洁莉娜,难道在你的眼中,哥哥不过是个小人而已吗?”
哥哥的脸上当然是充满了受伤的表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突然间,安洁莉娜意外地明白了。对哥哥来说,顺序应该是颠倒的。哥哥并不是因为想得到什么所以才需要这名少女,而是为了将他已经得到的某项事物加以正当化,所以最好能够有这名少女在他身边。尽管如此,这无疑也是企图利用少女的行为。不过,或许他是想要为帕萨罗威兹侯爵家带来繁荣也说不定。
帕萨罗威兹侯爵家虽是名门,却和世俗的权势与财富绝缘,过去曾有几个学者和文人出自于这个学问和艺术的门第。然而却也因为如此,该家族经常与皇室联婚,在马法尔国内的政治争端之外,为皇室保留着浓厚的血统。该家族根本没有什么可称为家产的财物,世世代代为皇室管理图书馆与植物园,过着质朴的生活。依照蒙契尔的看法,这么作或许就可以避免未来的外戚威胁吧。
这时,一阵战栗突然掠过安洁莉娜的心脏。
如果卡尔曼大公与哥哥交战的话,那么利德宛该靠向哪边呢?
不管再怎么骁勇,利德宛本身也不过是一介骑士。不过,他的儿子帕尔却具有继承虎翼公国国公地位的资格,而利德宛本身在阿尔摩修大老的殷殷期盼下,未来也极有可能接掌黑羊公国的国公。
如果他们父子两人统领了两个公国,也就是二十个州的领地,那么这将是马法尔的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在过去皇室一直努力不让这种事态发生,所有的皇帝也都不允许让特定的国公拥有特别强大的势力。
但是,假设利德宛接掌了黑羊公国,而他的儿子帕尔成了虎翼公国的领主,这对父子一旦与蒙契尔联合起来的话,那么将形成一股由三公国、三十五州领地所集结而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此外,再加上蒙契尔的智略与利德宛的骁勇,那么整个事态的变化将不是人们笑笑就能算了的。
利德宛本身既没有这样的野心,也没有如此的欲望。但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那就是抱持着如此的想法,或者怀疑的人还是可能存在的。假使蒙契尔就是前者,而后者便是卡尔曼的话,那么马法尔全国或许将会变成战乱的火山口。
卡尔曼、蒙契尔以及利德宛三个人在少年时代,曾经是王立学院里同桌读书的同伴。他们三个人曾经一起翘课,一起在街上游荡,一起上山钻山洞,把身份显赫的父母所为他们操的心置之不理,三个人一起徒步去旅行。有一回他们在山上迷路,当时正值寒冬,蒙契尔发了烧,还是利德宛背着病人,卡尔曼在后面推,才终于走到有人的村落。此外,他们也一起研究历史、一起学习兵法、一起舞剑弄枪,其他像骑马、射箭、音乐等课程也都是在一起。虽然他们共同渡过的只是短短的两年,不过却是留下最多回忆的两年。尽管他们三人都知道这两年在他们的人生中是如何的深刻,可是……
安洁莉娜最后向哥哥行了一个礼,便转身从中庭走向屋内。蒙契尔对着妹妹在屋内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漆黑的背影,喃喃地低声说:“哥哥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安洁莉娜。如果我能够对现在的地位感到满足的话,我也希望就这样继续下去。你以为我喜欢背负篡夺者的罪名吗?”
蒙契尔用手掌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脖子。却一面对自己的想法开始嘲讽起来:“哎呀,怎么连我也会这样,说得自己好像是个背负着宿命的善人似的。”
翌日,安洁莉娜、利德宛、帕尔、霍尔第四个人,在公邸的图书室内消磨着难得的闲逸。室内的天井微低,且摆设适宜,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沉静的感觉。混和着香草味道的红茶袅袅地飘送着香气,几千册的书本也发出一股皮革封面的独特味道。
自称是“旅行学者”的霍尔第,把书本、羊皮纸和木版摊开放在大地板上,帕尔探着头看著书本的内容,看得津津有味。霍尔第歪着头,双手在胸前交叉着。
“根据这边的故事内容,说是穴熊母子帮助了主人翁,可是这边的传说却说是刺猬夫妇。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呀,怎么回事呢?”帕尔也学着霍尔第的样子,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或许,在这个时代里面,塔托露特亚山地确实有穴熊住在里面,因为以前也曾经有穴熊从贵族人家的宅邸里逃出来而最后变成野生的情形。帕尔弟弟,把那边那本红皮封面的书递给我。”
从孩子的手中接过书本之后,霍尔第便翻开羊皮纸的那一页,开始找起插图。而帕尔热心的视线随着霍尔第那粗胖的手指在书本上游移着。此时的安洁莉娜靠在桌边,一面把红茶送到嘴边,一面噗嗤地笑着说道:“利德宛,哦,不,利德,霍尔第好像总是想把继承你衣钵的儿子,训练成学者的助手耶!”
“说不定作为一个学者比剑士更适合帕尔的性向呢!”
利德宛的感慨并不单纯只是玩笑话。剑士整天挥着剑,在刀口舔血,和这样的生活方式比较起来,作为一个搜集古老历史与传说,然后有系统地加以研究的学者,应该是有意义得多。
就这样,利德宛父子两个人平安无事地渡过了几天难得的相处时光。就好像严寒冬日里的吹雪中,偶尔也会有小阳春的出现。
皇帝卡尔曼二世的随从武官菲连兹,今年十五岁了。他是前银狼国公柯斯德亚最小的儿子,父亲与长兄都为卡尔曼所杀,其他五个哥哥有的下狱、有的逃亡、有的被放逐、有的自杀、也有的战死,父兄六人分别走上了各不相同的末路。对菲连兹而言,卡尔曼既是他父、兄的仇敌,一方面又是拯救自己性命的恩人,以及心中所敬爱的主君。令人感动的是,他承诺将来一定会复兴银狼公国。既有怨恨也有恩情,在憎恶之外,还有敬爱的存在。少年的心情一点都无法保持单纯。不过,先撇开这些不谈,现阶段的他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就是所有的一切等恢复银狼公国以后再说。在这之前则善尽自己作为一个臣下的职责,忠实地效忠陛下。即使日后要为父亲和哥哥们复仇的话,也一定是要堂堂正正的。
这天午夜之后,皇帝和女官艾菲米雅一起进了寝宫;菲连兹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坚硬的卧铺里。由于自己所担任的职务是随从武官,所以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手也不可离剑。菲连兹于是就只下半身盖着毛毯,半坐半卧地用一个大枕头靠在背后,然后用上衣披在肩膀上。
不久后,睡魔便拉着他的手,顺着通往睡眠国度的斜坡往下走。可是突然间,菲连兹的意识却意外地被拉回。他张大双眼,环视着周围逼人的黑暗。
“爸、爸爸,是您吗……”
菲连兹的声音颤抖着,握剑的手像化石般僵硬;他听见有个声音,一个来自死者的声音正呼唤着他。那是死去的父亲柯斯德亚。低沉、又带着模糊余音的声音,侵入了他的听觉。
“……我的儿子,你忘了吗?你难道忘了那卡尔曼正是你杀父的仇人吗?你怎能侍奉、并且效忠杀父的仇人呢?”
“爸爸、那是……”
“不肖子啊,赶紧醒过来,杀了卡尔曼,把他血淋淋的首级供在我的墓前吧!在你没做到以前,我的灵魂将会一直停留在人间,夜夜提醒你还没有善尽身为人子的职责啊……”
那声音愈来愈微弱,最后被周遭的黑暗给骤收了。方才一直像是化石般的菲连兹,勉强地稍微移动自己的身体之后,感觉到汗水濡湿了自己的脖子。一股冰冷又沉重的触感贯穿了他整只手指。菲连兹凝视着黑暗,感觉到自己的全身被一种令人难受的不祥预感给攫住了。
第三章充满灾祸的春天
这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初夏暴风,席卷了兹鲁纳格拉王国的首都喀尔罗札;这是由自然与人类共同协力所造成的。自然的力量使得空中布满了黑云,轰隆作响的雷声好像长枪似地刺穿了地面,最后一阵豪雨奋力地狂泻而下。至于人类则是有一名马法尔的使者骑马穿过暴雨中的喀尔罗札城门,声音里仿佛还有水滴在滴着,告诉王宫里的官员:“大使札伊歇尔公爵遭杀害,马法尔政府断定犯人是来自兹鲁纳格拉国内的反对派。”
在阵阵轰雷所带来的闪光与巨响当中,王宫已经饱受了自然的威胁;再加上这个不祥的报告传来,宫廷内外似乎更岌岌可危。使者们在这片暴风中四处飞奔着,勒令所有的贵族前往王宫集合开会。这道命令虽然是以国王达尼洛四世的名义发出,可是这位国王现正卧病在床,而长大成成人的王子们又都不在王宫,所以其实是由宫廷的朝臣在经过一番研判之后所公布的。
马法尔皇帝卡尔曼派遣了一名特使来到兹鲁纳格拉王国。在时间上只比兹鲁纳格拉本国的使者迟了半天。特使瓦索伊伯爵穿过喀尔罗札的城门,要求晋见卧病在床的国王,被拒之后只扔下皇帝卡尔曼二世的亲笔书,立刻又转身回国了。这封亲笔书的内容是这样子的:“望请即刻查明、并逮捕在马法尔国内杀害兹鲁纳格拉大使的犯人,并将该犯人遣送至马法尔。静候贵国迅速的回答与处置。”
就这样一个高姿态的要求,硬是将被害者与加害者的两种立场全推给兹鲁纳格拉。而且,为了让马法尔能够接受,兹鲁纳格拉还得要亲手把犯人找出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真正的犯人根本不在兹鲁纳格拉国内,而是在一个不相关的地方观看着事态的转变。
对兹鲁纳格拉王国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外飞来的灾祸。尽管就整体而言,札伊歇尔公爵在国内的议论还没有统一之前,就擅自对马法尔皇室提出政略婚姻的建议案,在理论上的确是有其站不住脚的地方,但是从头到尾并没有对马法尔施展什么恶意的阴谋。兹鲁纳格拉国内的贵族重臣碰到这种状况,都无法立刻作出理性的反应。
“如果国王陛下以前能够稍微谨言慎行的话,就不会有这种麻烦事发生了。”
贵族与朝臣当中有人提出了这种意见,但事到如今再怎么说都没用了。达尼洛四世的子嗣众多,这就意味着能够用来走政略婚姻这步棋的棋子多,就外交上来说是有利的。正因为兹鲁纳格拉的朝臣们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过去对国王的情圣作风也多予以认同。而且他们的国王也一直善尽他身为统治者所应负的责任,所以并没有人特别针对这一点提出责难。
兹鲁纳格拉的重要朝臣与贵族齐聚于一堂,有的紧张兮兮,有的一副狼狈相,整个会议室议论纷纷:“该死的马法尔,这只北方的饿狼,我看他们根本就是随便想找个理由,好乘着我国混乱之际,达成他们并吞的野心。”
“对,一定是这样,说什么札伊歇尔公爵惨遭横死,这根本就是一个借口!”
“早知道这样,去年在马法尔内乱、寒害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趁混乱把他们攻下来了!”
竟然也有人如此高声地喊道。但追根究底,这其实不过是会议桌上的空洞言论罢了。对马法尔人来说,去年可是他们建国以来所曾经遭遇过最寒冷的夏天。习惯了温暖气候的兹鲁纳格拉士兵如果要入侵马法尔的话,最后的下场大概是冻死吧!
恨恨地痛骂马法尔一顿之后,这些宫廷里的朝臣与贵族还是得要用他们那已经放完热的脑袋,好好地想想应该要如何对应。
兹鲁纳格拉的领土共分为八十州,人口有二千二百万。其中常备军三十万,主要是以步兵为主。说得明白一点,兹鲁纳格拉的军队如果和马法尔军比较起来的话,根本只是个弱势团体。虽然除了常备军之外,贵族们也统有部份的私人兵力,但就算再加上农民兵的人数,也大约只有五十万出头;而且这只是表面上的数字,至于战力就得另当别论了。
兹鲁纳格拉的国土在气候上比马法尔更为温暖,南方有一片广阔的汪洋大海。气候上的寒害十几年也难得有一次,而且土壤肥沃,农作物与渔获物都非常富饶,所以先天上就缺乏孕育强兵的必然环境。正因为如此,达尼洛四世始终都采取和睦外交的政策,努力维护国家的利益。
至于眼前兹鲁纳格拉的朝臣贵族所必须采取的暂时对策,就是前后几次派遣使者前往马法尔,说明兹鲁纳格拉国内对于这事件的处理情况,好煞住马法尔的出兵行动。此外,一方面确实也必须要调查杀害札伊歇尔公爵的犯人。虽然这整个事态对兹鲁纳格拉人来说,实在是十分诡异,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真正的犯人竟是耶鲁迪王国的拉萨尔。所以他们只能一而再地反覆拘提国内反对札伊歇尔公爵的人进行调查。
“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联合耶鲁迪来对抗马法尔呢?”
有人提出这种主张,真是有种不知其所以然的悲哀。因为这么做就等于是和真正的犯人联手,如果这世上有人能够看透事实真相的话,大概忍不住会苦笑吧。
“事态紧急的时候,有个方法就是请王室暂时到耶鲁迪避一避。所以照这样看来,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把耶鲁迪拉进来共同对抗马法尔了,是不是?”
正当如此的声浪高涨时,有人严厉地提出反驳。
“这种提议绝对不成!”
说这话的人是宫廷的书记长,名字叫做裘拉杰的男子。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左右两边的眉毛连成了一直线,消瘦的脸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显得一副凶相。但是他深受国王达尼洛四世的信赖,是个能力好、而且勤勉的官员,虽然他原本是平民出身,但如今已被授与男爵的封号。在会议或者集会中他一向不太常发言,但是只要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会静静地仔细聆听。
“就算陛下和王室避到耶鲁迪也不一定安全。耶鲁迪一旦感觉到危险,或许会把陛下出卖给马法尔也说不定。对于耶鲁迪来说,他们有什么义务要和兹鲁纳格拉共苦难呢?根本没有!”
这应该是正确的言论了。没错,耶鲁迪凭什么要和兹鲁纳格拉共同体恤命运,这不过是兹鲁纳格拉人一厢情愿的天真期待罢了。如果整个情况倒过来,耶鲁迪必须与马法尔赌上存亡来决一死战的话,兹鲁纳格拉大概也只会在一旁冷眼旁观。
耶鲁迪是不能靠的。这么一来,其他的国家当然也都不能倚赖。对于兹鲁纳格拉来说,该来的黑夜还是会来,只是这黑夜会有多长呢?
如果国王达尼洛四世在的话,大概可以将此时的议论归纳出一个总结吧。但是从前些日子以来,国王就一直卧病在床。他吐血,而且血色带黑,胃的上端还长了个硬瘤,宫中的御医个个束手无策,脸上的阴霾比冬日里的阴天还要阴沉。
为了抑制疼痛,御医们在国王所喝的蜂蜜酒当中,搀进从麻的种子里面所提炼出来的药物。国王食欲全无,如果让他勉强吃下的话,又只会让他呕吐出来,所以只能倚靠牛奶、肉汁、果汁和生蛋来补充营养,尽管如此,国王所能摄取的量也是少得可怜。
正因为这位国王过去一向都是精力充沛,而且有无与伦比的大情圣之称,如今见到他如此虚弱不堪,随侍的侍从无不感到难过。对于这位爽朗且坦率的国王,他们真是打从心底地喜欢着。
然而这些侍从们一方面也感到愤慨,那就是王子以及公主们对于国王的冷淡。甚至连原先拟订许配给卡尔曼,成为马法尔皇帝之妻的安德尔荷朵公主,也甚少在父亲的病床前露脸,反而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内。虽然公主的美貌受到万人的称许,但是侍从们并不认为她具有身为王族一员的责任感。至于其他的王子和公主,在国难临头的当儿,都还是镇日耽溺于声色歌酒,热中地玩着狩猎和dǔ • bó的游戏。
王族的成员都无法成事,所以整个国运的重担必须由朝臣扛起来。但是这些朝臣在接获卡尔曼的二度通告,被告知:“如果兹鲁纳格拉没有诚意的话,那么马法尔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得以武力来寻求弥补。”的时候,也不禁动摇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干脆用割让领土的方式来平息卡尔曼的怒气呢?说不定割让个十州他就会满足了。”
“不,卡尔曼想要的,是整个兹鲁纳格拉的领土。不要说十州,就算割让三十州,他还是不会答应讲和的。除了一战之外,别无他法。”
“如果战的话,我方可有胜算?”
“有些时候就算知道打不赢也还是要打啊!而现在就是这种时候。”
“如果明明没有胜算,却还是要一战的话,这未免太不负责任了。我们现在所应该做的,就是尽量拖延回答的期限,等待事态的变化。”
“这里有个实际问题,那马法尔去年才遭遇严重的内乱与寒害,国力受到了重创,如今果真会有余力出兵来攻打兹鲁纳格拉吗?”
“不,正因为他们克服了严重的内乱与寒害,所以更加有信心。毕竟他们原本就是强兵之国,要与之对抗不可谓之不难啊!”
会议热烈地进行着,会议室内一片人声鼎沸,但再怎么滚、怎么沸,还是没能作出任何成熟的结论。
宫廷书记长裘拉杰原本沉郁的脸,此时更显得黯淡无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句话说得对,兹鲁纳格拉的议论不过是一群人在空口说白话哪!然而此时此刻又不能恭请国王陛下来作决断,唉……”
如果从睡眠中醒来的话,达尼洛四世的头脑可说是清晰且富于哲理。但是出自于体内的疼痛不断地侵蚀着他,往往使他的思绪无法持续,御医也只好用药让他一直睡下去。国王的病情如此地严重,如果还要让他背负这么多忧患也未免太残酷了。
宫廷里已经分裂成十几个派系,而且彼此抗争,互相扯后腿,丝毫不关心国内的政事。现任的国王达尼洛四世去世以后,这个国家会变成怎样呢?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叫人觉得丧气。
裘拉杰不信任王族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和那独断独行、最后惹来杀身之祸的札伊歇尔公爵比较起来的话,那么两人对于这一点的看法倒是共通的:“当一艘底部有破洞的船即将沉没的时候,光是怪罪暴风也是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洞堵起来。但是国王那些不成材的儿子们,却还从那一个个洞里面探出上半身,用棍子相互殴打……”
就好像是在对邻近诸国说:“来吧!来征服我们吧!”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兹鲁纳格拉根本无法自保。裘拉杰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呕心沥血地想着要如何确保国家的自立,这一点是他和札伊歇尔公爵的不同之处。
“无论如何,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把军队整顿好,不过也不可太过于明显,以免带给马法尔不必要的刺激。此外,还得同时采取一切可能的外交手段。”
就这样,一个根本不算是会议的会议,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不得不作出一个半调子的结论,而且这个结论本身随时都有变更的可能,只是目前尚无法预测。
兹鲁纳格拉的军队当中,主要的领导人物有拉多将军,伊普席朗特将军、以及布拉修伍将军这几个人。由于他们都是军人出身,所以多倡导主战论,但是仔细检讨起来,他们也不能一味地夸耀自己的武勇。
“和马法尔交战的话,我们能打赢吗?”
这就是每次会议之后的问题所在。
伊普席朗特对其他两位将军说道:“能够出奇制胜的奇谋只有一个。虽然不见得一定靠得住,但是紧急的时候我打算一试。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落入那卡尔曼的魔掌吧!”
从他闪闪发亮的黑眼眸当中,其他两位将军了解到伊普席朗特的内心已经作出了不寻常的决定。
所谓的命运不过是个讽刺的玩意儿──一旦这么说出来的话,事实也就真会变成这样了。如果人心不会有任何纠葛产生的话,那么整个历史或许将笼罩在一片黯淡、毫无生气的灰色之中,并且沉陷到一片永无止境的颓废与惰性里去吧!
但事实上,人类的历史却非如此,这是因为每隔十年左右,就会产生一些桀骜不驯、且充满野心的人,在他们眼里,所谓的命运还不及一根羽毛来得重,而且总是想冲破命运的滞碍。像耶鲁迪王国派驻在马法尔的大使拉萨尔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置身在马法尔这个大敌国的帝都当中,企图用他的一双手掀起一场横跨耶鲁迪、马法尔、兹鲁纳格拉三国的大风暴。
也就因为如此,此时耶鲁迪的首都普勒逊也和兹鲁纳格拉的首都相同,遭遇了一场春日的大风暴。拉萨尔的副使古恩纳尔带着大使的密函从马法尔出发后,便刻意不经由连络两国的公路,而在半夜越过国境的山岳地带,终于抵达了耶鲁迪的境内。
耶鲁迪的国王吉古摩顿在接获拉萨尔所写的密函之后,立即召开了御前会议。经过一番议论之后,大部份的人达成了一项协议,决定暂且先依照拉萨尔的忠告来采取行动,但这时候有人发言了:“请稍等一下。”,发言的人从众臣的行列中站了出来。
这人便是耶鲁迪王国颇为自豪的九柱将军之一,名叫奥布拉希特。今年三十六岁的他,有着一副温和的外表,不但不像是军人,反而像是个文人。当他站一步出来说话的时候,衣服的右袖子随风飘动着,那只袖子里面其实是空的。
“独臂将军……”
周围的人有些畏惧地交头接耳着。十四年前,在曼维亚河畔的那场战役当中,他亲手将他那只被马法尔军用毒箭给射中的右手臂给砍了下来,由此可见此人性格之刚烈。虽然从外表上看来有些令人难以想像,但是他确实是一员猛将,而且声名早已传遍了邻近诸国。最近这两年,他担任近卫兵团的总指挥使,并不常出现在战场上。不过当这个名叫奥布拉希特的男子,将他那极为沉静的蓝眼眸定定地投注在古恩纳尔身上的时候,甚至比他人用一把白刃刺进古恩纳尔的身子里还更叫他感到紧张。
“我有个问题想请问古恩纳尔副使,我们的大使拉萨尔对于这个事件,是秉持着什么样的一个立场呢?我想先确认这一点。”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大使和这个事件有着什么样的关连?大使对这件事一直是袖手旁观的吗?”
虽然奥布拉希特的眼光和声音并没有格外锐利,而且一直保持着沉稳、镇静的态度,但是他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叫古恩纳尔的舌头僵硬地不听使唤,他闭着嘴不敢轻率地回答。确实,就算同样是老练高明的人,看法有时也会不一样。虽然古恩纳尔也不可能知道拉萨尔所有的策谋内容,但是他却铭记一点,绝对不可大意地回答。
奥布拉希特的勇猛冠绝耶鲁迪全军。只要他的身影一出现在阵前,士兵的士气就会立刻增加三成,这一点是甚至连拉萨尔也比不上的。所以对拉萨尔来说,或许奥布拉希特就是他成就霸业的最大障碍。
古恩纳尔虽然没有想得这么深,但是对他来说,他绝对不能说出任何诋毁上司的言辞:“马法尔皇帝卡尔曼二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即便是大使也很难去揣测他真正的用意。所以……”
“这根本不成答案不是吗?古恩纳尔副使。”
这时候,国王轻轻地扬起一只手。
“奥布拉希特,总而言之,我们就先作好出兵的准备吧。这件事就交给你,重整军队后随时待命。反正在最近这几天之内,马法尔皇帝大概会有连络过来,到时再正式决定我们的态度吧。”
这是国王的命令。奥布拉希特只得毕恭毕敬地行一鞠躬,接受了国王的指派,但是他的两眼仍然有着无法抹去的强烈怀疑。
至于马法尔这方面,被两邻国视为魔王的年轻皇帝,此时正面临他人生中的大事。
这天晚上,女官艾菲米雅走进皇帝的起居室,但是卡尔曼并没有立刻察觉到。这固然是因为他此时正沉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艾菲米雅原本就是个温顺而且安静的女子。而这也正是卡尔曼喜欢她的地方。当卡尔曼发觉到她的存在时,便从他所坐的椅子上站起身子。
“怎么啦?艾菲米雅。”
卡尔曼这么一问,艾菲米雅便低下头来,白皙的脸颊上透着红红的血色。
“看你的表情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是吧?是不是想要什么东西呢?你尽管说看看好了!”
如果卡尔曼不诱导她说出来的话,艾菲米雅永远不会主动地要求任何东西。不过此时的艾菲米雅却像下定了决心似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皇帝。
“那么就请皇帝赐给我初生婴儿的衣服。”
“什么?婴儿衣服?你是说……”
“是的,我怀孕了,陛下。”
艾菲米雅低声地说着,不过全身的力量却是充沛的。大概是腹中的小孩为她这腼腆的性格所带来的力量吧。卡尔曼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不过当惊讶退却之后,他的内心逐渐涌起一股暖流。他握住艾菲米雅白皙的纤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跟前来,非常单纯地说出他内心的感受:“做得好,做得太好了,艾菲米雅。”
“可是,像我这样身份低的人,可以为陛下您生下皇家的子嗣吗?”
“这是什么话!”
卡尔曼对她笑了笑。事实上艾菲米雅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自古以来,为了断绝争夺皇位的根源,不知有多少宫女被强制堕胎。不过卡尔曼并没有这种意思。那种对于自己即将成为父亲的喜悦确实是深刻而且认真的。
“好好生个健康的孩子,最好是男孩,哦,不,女孩当然也很好,只要是个像艾菲米雅这么温柔的孩子就好了。”
如此平凡的口吻一点也不像是个一代霸王。艾菲米雅安心了,一向恭谨有礼的她,竟也难得地开起玩笑来:“如果是双胞胎呢,陛下?”
“双胞胎?也没关系啊!”
彼此紧张的情绪消除之后,卡尔曼面对着艾菲米雅的微笑,以近乎爽朗的声音说道:“不要说是双胞胎,就是三胞胎也没关系。为了不让孩子们往后有任何领土的继承问题产生,看来我这一代最好先扩展马法尔的疆域啰!”
艾菲米雅并不是正式的皇妃,而是一名小小的女官,卡尔曼为了博取她的欢喜所说的这句话固然有些开玩笑的成份,不过却也有一半是认真的。因为如果只当作是开玩笑的话,那么这其中的霸气确实太浓了。
卡尔曼希望艾菲米雅和她所生下来的孩子都能够幸福,不过他却不能正式册立艾菲米雅为皇妃。因为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婚姻就是政治的一部份,身为国君的人必须要时时考虑着婚姻会给本国的外交和战略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正因为如此,卡尔曼更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维护艾菲米雅母子的幸福。
让艾菲米雅退下之后,卡尔曼仍在属于他个人的喜悦之中沉浸了片刻,但涨满的潮水总是要退的。卡尔曼一半靠着自己的意志将属于他个人的喜悦暂时按下之后,便招来随从武官菲连兹,命他传唤钢雀国公拉库斯塔。
最近这几天,拉库斯塔和龙牙国公渥达都在皇宫待命,跟随皇帝一起拟订不久后即将出兵兹鲁纳格拉的作战策路。年轻有力的朝臣恭谨地向皇帝跪拜之后,皇帝便喊着他的名字:“拉库斯塔,不,铜雀国公。”
“在。”
“这一次朕要委托你负责守卫帝都。希望在朕讨伐兹鲁纳格拉的这段期间,后方不要有任何不安的情况产生,所以整个交给你啰!”
拉库斯塔年轻的表情上似乎浮现着不满的薄云。因为他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够是一名战场上的勇者。卡尔曼虽然知道这一点,却仍然把留守的责任交付给他,这个决断当然有其充份的理由。皇帝压低声音,对他所信赖的朝臣说明了其中的理由。听完之后,拉库斯塔明白了,于是恭谨地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但是突然又歪着头说道:“据臣下所知,耶鲁迪的大使拉萨尔,像是一匹受了伤的胡狼,具有高度的危险性,就这样放任他为所欲为的话妥当吗?”
拉库斯塔的话听起来相当地尖锐锋利,卡尔曼也不禁微微地眯起了双眼开始沉思,不过仅只片刻的时间之后,他告诉拉库斯塔说道:“暂时就随他去好了。身边既没有一兵一卒,谅那拉萨尔也没有办法在敌方阵营内做出什么大事来。况且……”
“嗯、况且?”
“拉萨尔的首级,迟早要耶鲁迪人亲手交出来!”
卡尔曼自信满满地肯定说道:“拉萨尔一个人的性命、和耶鲁迪王国一国的命运,这两者究竟孰重孰轻?耶鲁迪国王到时将必须从这个二选一的难题里做出一个抉择。在此之前,就让拉萨尔随心所欲弹奏他所喜欢的曲调好了。”
卡尔曼的双眼闪烁着讽刺的光芒:“总之,到最后那家伙将会发见他所弹的曲调原来是他自己的送葬曲哪!”
“陛下您的深谋远虑,实为臣下等所不及。但是请陛下无论如何要多加慎重,千万不要被卷进那家伙孤注一掷的挣扎漩涡当中。因为仅仅一滴的毒液,也可能污染了所有的泉水。”
“你真会譬喻哪,我会记住的。”
卡尔曼笑着点点头,随即便改变了话题。卡尔曼告诉自己所信赖的朝臣有关艾菲米雅已怀孕的事情,并且希望他加以充份的注意,以避免让第三者加害于艾非米雅。惊讶地瞪大眼睛的拉库斯塔,向君主表示致贺之意,皇帝一边点点头,一边提醒他:“这件事暂且不必宣扬,知道吗?”
卡尔曼真是诸多忙碌。不过这其中有一半其实是他自己找来的。为了征服兹鲁纳格拉,现在他已经开始要动用军队。而由于此次的出兵,使得他本身与兹鲁纳格拉的亚德尔荷朵公主之间的政略婚姻更显得重要了起来。若要完全支配兹鲁纳格拉,并不能单纯只依赖武力。为了安定民心,表面上可能必须要推举亚德尔荷朵公主成为兹鲁纳格拉的女王也说不定。
授意铜雀公国的国公拉库斯塔退下之后,卡尔曼又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他将自己修长的身体完全埋进皇帝的宝座里,然后将双眼闭起来。这时随从武官菲连兹临墙边站着为皇帝守护,两眼笼罩着一片烟雾,而这片烟雾正是少年内心的写照。
“听说了吗,我们马法尔帝国将要和耶鲁迪连手讨伐兹鲁纳格拉呢!”
“哦,听说兹鲁纳格拉大使惨遭横死,是他们本国的人自己下的手是不是?竟敢在马法尔国内做这种事,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
“非要好好地惩罚他们一下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我们可能要和多年来的宿敌耶鲁迪连手耶!到底皇帝陛下的思虑作为,不是我们这些凡人百姓所能够预测的。”
各种风声在宫廷里四处传来传去,特别是武家门第的人,更是兴奋地高谈阔论。严格说起来,马法尔的传统风气比较崇尚武道,恰好与兹鲁纳格拉国内的风气形成对比。所以,像蒙契尔这样的人在马法尔国内很容易就被人以文弱一词给轻易带过。
虽然此时还没有正式对百姓们发布出征的公告,但是各公国的军队都已经来到帝都,而且街道上也出现行军的部队,所以百姓们大多也已经明白战役将近了。
但是此时的利德宛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天真地高兴起来。身为一个政府官员,凡事都不由得会做深刻的考虑,正因为思考上有这种倾向,所以有时会感觉非常地疲累。利德宛也自觉到这一点,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让自己尽量远离公务的地位。
自己长期以来所抱持的这种想法,利德宛只曾经一次有意无意地对黑羊国公阿尔摩修大老提起过。那大约是在五月上旬,大老刚来到帝都奥诺古尔的时候。
阿尔摩修大老严肃地听着利德宛所说的话。
“照你的想法,卡尔曼大公、不、皇帝陛下并不是一个贪求胜利者声名的人。”
“是的,在下不敢妄言……”
大老点点头:“我也赞成你的看法。虽然皇帝陛下从以前就是个英武的人,但是他并不随便滥用武力,毋宁说是为了压制暴力的扩张而努力的……”
阿尔摩修过去在担任选帝国公的时候,便经常在宫廷进出,所以他甚至比利德宛还更早知道卡尔曼的存在。而且他也曾经见过卡尔曼的两位哥哥。比较起来的话,最小的弟弟卡尔曼似乎显得更为杰出,当然那两位哥哥也绝不是泛泛之辈。
阿尔摩修大老的双眼尽管已经失明,但此时却荡漾着属于旧时代的光彩,他似乎是暂时将自己投进回忆的湖水当中了。但不久之后,一个听起来显得苦涩的声音从他那衰老的双唇当中吐露出来:“你应该是知道的,战争其实是个不祥的事件,而军队就是促进这个不祥事件的凶器。卡尔曼陛下从年少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了解到这一点。他是一名勇者,但绝不是暴戾的将领……”
阿尔摩修大老切断了自己的话,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不久后他改变了话题的方向:“如今兹鲁纳格拉有机可乘确是事实。连我也听闻那达尼洛四世卧病在床的消息,而且还是绝症。”
达尼洛四世虽然子女众多,但是却没有一个能够及得上父王的才干与器量。国王所录用的官吏当中,虽然不乏有能之士,但是却被化分成众多的派系,互相牵扯彼此的后腿。此时的达尼洛四世的心境想必是死不瞑目吧!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最大的不幸莫过于身后无人可继承的这件事。像是阿尔摩修本身也曾经因为将侄子斯吐尔萨立为自己的继承人,而饱受懊恼与后悔的经验。所以这并非只是他人之事,阿尔摩修也有着深刻的了解。
但不管怎么说,要以武力去征服他人的国家其实是非常霸道的事,非得要具有极度激烈,且冷酷无情的心理武装不可。本来像生性温和,或者个性软弱的人是绝对做不来的。此外,对于一个拘泥于大义名份的人来说,要他越过国境界限、入侵他人的国家,这种行为也绝对不是很容易可以做到的。
卡尔曼究竟是如何跨越过这些心理障碍的呢?虽然他去年扳倒了暴戾的德拉巩逊,让六大选帝国公全部跪拜在他的面前,进而夺得皇帝宝座。尽管这些表面上的事情让他增加了不少自信,但是一个人的为人怎么也不可能因此就会有所改变。如今的他反倒像是为了收复一块心理上不为人所知的失地,而勉强自己去做一些事情。难道这和先帝波古达二世暴毙有什么关系吗?当胸中掠过这种想法的时候,阿尔摩修大老竟感到一阵战栗,尽管他在政战两略早已是身经百战。
“没有根据的话不能随便乱说。如今皇帝陛下既不会变更心意,那么我们就只能为马法尔所有的军民寻找一条较少不幸的路了。说到这个,嗯,利德宛,”
“是的,大老。”
“我希望你代理我率颁三万名黑羊公国军,前往协助皇帝军。”
“大老,我并不是黑羊公国正式的官员。恐怕无法胜任这个任务。”
“哦,那你的意思是要我这个失明的老人带兵前往征伐异国啰?”
阿尔摩修大老稍微皱了皱眉,然后笑了笑。利德宛当然无言以对。
统领十州的黑羊公国出动三万兵员。统领十五州的金鸦公国则动员四万五千名的士兵,安洁莉娜公主已经做好了上阵的准备,不过有一天,在原来的那间图书室里,她对着利德宛说道:“如今才说起来确实有些奇怪,不过我心里有个疑问,怎么也无法释然,兹鲁纳格拉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行,竟然严重到要被人讨伐?而兹鲁纳格拉对我国进行阴谋的话,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安洁莉娜的内心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因为她确实像是她的哥哥蒙契尔迢弄她时所说的,她虽然是个武勇的公主,但是并不迷恋争斗。
帕尔躺在长椅子上,头枕着公主的膝盖睡着了,安洁莉娜用自己的披肩盖在幼儿的肩膀上,多么温馨柔和的一幕情景哪!
“兹鲁纳格拉的宫廷里,蠢蠢欲动的派系多得连两手的手指头都数不完。皇帝陛下似乎是洞察了这一点。”
利德宛如此地回答道。
“嗯、原来也是右手的拇指和左手的小指头彼此争斗是吗?”
去年马法尔也曾经发生了内乱,国内势力一分为二。既然兹鲁纳格拉人并不见得比马法尔人聪明,那么发生同样的事情也不无可能。
“对了,利德,关于前几天袭击我们的那几个丑男的事情。”
“真正身份已经知道了吗?公主。”
“你知道我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安洁莉娜认为,在前几天的那场战斗当中,那名剑士最后虽然落败了,但是能够在战斗过程中几乎与利德宛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的人,不应该是个无名之辈。所以她便委托霍尔第查明那些刺客的真正身份。
霍尔第的确是个具有特殊才能的人,这一点已经不需要再加以确认。他接受了公主的委托,但不是毫无条件的。
“或许会需要一些费用也说不定唷,您真的要调查吗?公主?”
“没关系。把这个拿去好了。”
安洁莉娜同样也具有不拘泥于金钱、财物的个性。她既是身为公国的公主,身边当然随时都会有些珠宝饰品。这时刚好镜台上放了一对红玉的耳环,所以她就顺手拿起来抛给霍尔第。
“这样够吗?”
“办起事来或许会有点不顺,不过我会想办法用这些预算来做做看。”
事实上根本不可能不顺,而且还会剩个一百枚以上的金币,不过那就算是霍尔第的外快了。而且霍尔第也很圆满地达成了任务,所以安洁莉娜也很满意。
“黑羊公国里面,曾经有些在斯吐尔萨的手下专做坏事的人吧?”
“有不少,所以我才会进行全公国的扫黑行动。”
“可是有部份的余党,据说已经和虎翼公国那对贵夫妇连手了。”
安洁莉娜所谓的“贵夫妇”,指的就是前虎翼国公伊姆列的未亡人格尔特露特、和她的情人西米恩这两人。公主如此的口吻当然是有些不怀好意。
“利德宛大人,这件事情你多少也要负一些责任啊!黑羊公国也好、虎翼公国也好,谁叫你不赶快接受国公地位,明明有权利却又不这么做,徒然教那些小人们疑心生暗鬼罢了。”
“我哪有什么权利!”
利德宛一番苦笑之后,正想就此打住这话题,安洁莉娜却不容许对方逃避,立刻又追击地说道:“黑羊公国的阿尔摩修大老希望你能够成为下任的国公,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当然是打算要婉拒。”
“哼!懦弱!”
这可真是严厉的一句话。利德宛有些出乎意料地眨着眼睛。金鸦公国的公主瞪着他,脸颊上泛起了一阵红潮,端正秀丽的嘴唇紧紧地闭着。她那双眼充满了生气盎然的光彩,在在都证明了这名年轻女子的非凡容姿,其实是发自其内在的。
“你似乎对于自己不眷恋权势而感到自豪,但是我想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不过是想要逃避身为国公所必须负起的责任罢了,不是吗?”
利德宛此时确是无言以对。安洁莉娜用她那对像宝石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眸,深深地看到这男子的眼睛深处里去。
“阿尔摩修大老之所以希望将你收为他的养子,倒不是特别有什么感伤。大老只是想让黑羊公国的民众在他身故以后,仍然能过着平稳的生活。你既然明白这一点,却又修饰表面似地拖延回答或者想办法拒绝。你想想这么做对谁又会有好处呢?”
“就算公主不说,我也明白阿尔摩修大老的用心。”
“那么就不要再拖延或拒绝了。如果你根本没有能力来接掌国公的地位,皇帝和民众也会弃你而去,到那时,就算你不愿意也得和权势绝缘了。”
安洁莉娜发出了悦耳的笑声。利德宛不得不认同公主的意见的确是正确的。看来这位公主不仅仅是勇敢,而且还具有能够正确掌握事物本质的敏锐。
“这一次出征,如果我方有任何为害兹鲁纳格拉之平民百姓的行为,那么身为金鸦国公妹妹的我,绝对不加以饶恕!”
安洁莉娜并不是刻意要装模作样,而只是肯定地断言说道:“利德,如果是你率领黑羊公国军队的话,应该就不会让士兵们胡作非为。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作战致胜的方略,就交给陛下和我哥哥去想办法好了。”
“……这么说来的话,蒙契尔国公也会出征啰?”
“好像会在陛下身边,一起参与幕僚运作的筹划。这有什么不对吗?利德宛大人好像有些在意是吗?”
单从安洁莉娜使用“利德宛大人”这个称呼,就知道这个问题是她故意耍坏心眼的。利德宛又再度无言以对了。这世界上确实有太多微妙的问题不适合从嘴巴里面说出来。安洁莉娜看了看陷入沉默的男子,回过头来抚摸幼儿枕在她膝盖上睡着的头部,然后一边用美丽的声调讽刺地说着:“真是的,做父亲的人怎么一点都不像孩子呢。如果能够稍微学习一下孩子的大度量就好了。”
金鸦国公蒙契尔在皇帝的御前会议结束之后,来到帝都里的一座宅第,拜访未来将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女孩。
晚春的午后,帕萨罗威兹侯爵的宅第正埋在一片丰富的绿意和多彩的花朵之中,显得十分静谧。虽然这宅第坐落在帝都奥诺古尔的城内,却是一块不属于繁华的土地,而且也不像其他有势力的大贵族那样,门前总是挤满一长列的访客。在庭院的树木间飞来飞去的鸟鸣声,交织成一片自然的乐章,打破了原有的沉默。
“真是一片闲雅的好气氛……对我来说似乎太高尚了些。”
蒙契尔骑着马钻过那绿意盎然的树丛之后,那栋温室和阳台朝南方建造的二楼宅第已经将它的全貌展现在蒙契尔的眼前。阳台上有个小小的人影晃动着。
“蒙契尔先生!”
人影和声音同时跑了过来。轻快的动作就像是在草原上跳跃的兔子,金鸦国公对着这个精神抖擞,一头茶色的头发和同色眼眸的小人影笑着说道:“你好吗?依德莉达公主。”
“好,蒙契尔先生呢?”
“托公主的福,我也很好。”
蒙契尔从马背上下来,和小公主面对面,这小公主的年龄应该还算不上少女,只能算是个小女孩。蒙契尔用一只脚跪在草坪土,让自己的视线和依德莉达在同样的高度,然后用温和的表情把一个小小的盒子放进小小的手掌里让小公主握着。
“这是给公主的礼物。如果你收下来的话,那我会很高兴的。”
“谢谢。不过依德莉达真正高兴的是蒙契尔先生你……不、您能够到这里来。”
小小的盒子里放着用水晶雕琢而成的可爱手环。小公主欢喜地再度向蒙契尔道谢。蒙契尔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一半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说着:“公主的眼睛好清澈、好漂亮。”
“你的……嗯,您的眼睛颜色也很漂亮唷!依德莉达好喜欢蒙契尔先生的眼睛。”
经小女孩儿这么一说,这位统辖十五州领土的大贵族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真是个赛过天上神仙的男子哪。我的眼睛应该没什么漂亮的,不过让公主这么一夸奖,我也很高兴。”
蒙契尔张开自己的双手,公主便天真无邪地把身体靠近蒙契尔的怀里。金鸦国公从草坪上抱起公主小小的身体,然后住宅第走了过去。依德莉达从金鸦国公的头上开口说道:“蒙契尔先生,今天会在这里吃过饭再走吗?”
“这个嘛,公主的父亲大人大概会允许我坐上餐桌吧……”
蒙契尔笑了笑,然后把视线转向宅第的方向。只见一个比金鸦国公年长大约十岁,中等身高的人有些犹豫地走近他们。这人便是宅第的主人帕萨罗威兹侯爵,有着一副骨瘦如柴的体格,是个有智慧的人,无论外表、或者内在都是个十足的文人。
“金鸦国公阁下,承蒙您拨冗前来,实感惶恐。”
“不,我擅自前来,还感到过意不去呢!”
“非常感谢您日前对小女所作的提议,我们实在感到非常地光荣,可是小女实在还太小……”
侯爵的话说得有些太心急,让人感觉他似乎有拒绝的意思,蒙契尔于是拐着弯问道:“大概是我不够格当您的女婿吧,侯爵大人。”
“不,正好相反。”
“……哦?”
蒙契尔把依德莉达的身子放到地面上,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帕萨罗威兹侯爵。依德莉达天真地对着父亲和求婚者绽放无邪的笑容,然后就精神抖擞地朝着花岗岩所建造的阳台跑去。作父亲的目送着女儿的背影,然后将他那稍微显得怯懦的视线重新放回到蒙契尔身上。
“我、该说是帕萨罗威兹家,虽然是继承皇室血统的世家,但是代代从未曾参预过政事或军事,今后也不打算接近权势或是武门之家。”
“真是了不起。”
蒙契尔低声说着,声音里并没有丝毫讽刺的成份。
“金鸦国公,我自知这个要求有些过份,不过是不是请您再重新考虑一下您与依德莉达的婚事?”
对着沉默的金鸦国公,侯爵接着又说道:“请容我说句僭越的话,像蒙契尔国公您这样的人,大可以和一国的公主结婚不是吗?”
“嗯……您把我估得太高了。”
蒙契尔笑着说道。那清澈无阴影的笑容,令人很难以想像这名青年的心中竟然怀藏有篡夺皇位的野心。依德莉达公主的歌声从阳台的方向飘扬了过来,让国公与侯爵之间充满了春日跃动的音符。蒙契尔仍然保持着笑容,他启动嘴唇说道:“请恕在下不才,难以了解侯爵究竟有何忧虑,但是请让我对您作一个承诺,我一定不会作出任何让依德莉达公主陷于不幸之中的事情。”
这个委婉的拒绝表现出蒙契尔坚定的意念。蒙契尔对着呆立不动的帕萨罗威兹侯爵展颜一笑,便应依德莉达的呼唤声,朝阳台走了过去。
而史称“兹鲁纳格拉继承战役”在几天后便展开了。
第四章前后左右的敌人
五月的最后一天,皇帝卡尔曼二世发表了一篇出兵宣言,主旨是讨伐兹鲁纳格拉,以便断绝该国对马法尔施展阴谋的根源,同时建立起永久和平的基础。此时的马法尔军已经完成编整,备妥了粮食,通往兹鲁纳格拉的道路也已经修复完毕。
在御前会议的席上,卡尔曼宣布:“金鸦国公对于朕来说,是一位他人所无法替代的贤明友人。所以将在朕的本营中担任幕僚长。”
这道命令同时包括了好几种复杂的意义。表面上看来,卡尔曼如此的安排似乎是为了要让蒙契尔的智略发挥最大极限,所以才请他担任全军的幕僚长,坐居皇帝顾问的位置。但是在这项安排的背后,真正的目的是要把这个真正的危险人物蒙契尔安置在皇帝的身边,以便就近监视。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意义,那就是把蒙契尔和他所领有的金鸦公国四万五千名的兵力分开来。所以统率指挥金鸦公国军的将领其实是安洁莉娜公主。卡尔曼并不认为安洁莉娜会举起叛旗,不过一旦真有反叛的情况发生,卡尔曼便可以把身在本营的蒙契尔押作人质。蒙契尔当然早已洞察卡尔曼的真正用意,不过他所能说的,当然只是恭谨的回答:“一切遵照皇帝陛下的御旨。”
就这样,马法尔军于大陆历一○九二年六月,由皇帝卡尔曼二世亲自率领,踏上了远征南方邻国的路途。
在帝都奥诺古尔城留守的,便是铜雀国公拉库斯塔的士兵二万名,以及黑羊国公阿尔摩修的士兵三千名。阿尔摩修大老的军队其实只是对皇帝竭尽忠诚的象征,因为就算仅由数目上来看,首要的主力应该是拉库斯塔的军队。而拉库斯塔的任务绝不是只作个轻松的留守部队。因为卡尔曼将监视、并应付国内潜伏之敌对势力的重责大任交给了他心腹的部下,所以拉库斯塔所肩负的责任其实比亲自参与野战还更要重大。
马法尔出征兹鲁纳格拉所出动的军队总共二十五万名。各公国的兵员各为金鸦公国军四万五千名、黑羊公国军三万名、龙牙公国军一万八千名、虎翼公国军三万三千名,其余则为皇帝的直属军队。
年代志上有关于出征当天的记载是这么写的:“皇帝卡尔曼英武骁勇,具有统领大军的天才。在他的率领下,金鸦国公与下任黑羊国公分别担任霸王的左右两翼,共同踏上讨伐兹鲁纳格拉的征途。帝国武威的光辉显赫以今日为最……”
年代志的记载经常都流于华丽文藻的过度修饰,而缺乏对事实冷酷面的描写。不过,当皇帝军旗在四支公国军旗的左右簇拥之下,开始出发向南行的时候,整个景象的确是相当壮观。
就这样,卡尔曼、蒙契尔、利德宛三人马首一同踏上了兹鲁纳格拉继承战役的征途,不过这也是他们三人最后一次共同面对同一敌人作战。
再者,还有一件受众人议论纷纷的罕见情形发生了,那就是马法尔与耶鲁迪在这个战役当中,竟共同联手形成对兹鲁纳格拉的统一战线。虽然这多年的仇敌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而暂时联手,不过在他们伸出右手来握手的同时,放在背后的那只左手也迟早会抓起短剑的剑柄来伺机下手吧!眼前的事实正是所谓的“今日的盟友在于昨日的敌人与明日的对手之间”。
耶鲁迪动用了七万五千名士兵,担任主将的便是九柱将军当中,享有猛将之威名的“独臂将军”奥布拉希特。马法尔军与耶鲁迪军分别从北方和东方突破了兹鲁纳格拉的国境线,可能会在国都的前方合并为一气。将兵的总数是三十二万五千。自古以来,兹鲁纳格拉一国从未曾有过这么庞大的敌军压境。
报信的人横越了兹鲁纳格拉的国土,将紧急消息传到王宫里来。不祥的阴影遮蔽了整个王宫内部,阴影的双翼振翅鼓动的声音更叫人们感到一阵阵的不安。贵族和朝中重臣再度在会议室里相互较量嗓门。
“北方有马法尔军二十五万,东方有耶鲁迪军队七万五千。敌军光是在数量上就已经凌驾兹鲁纳格拉国内所有的军队了!”
“就算人数相同的话,我们也不见得能够胜过马法尔,更别提再加上耶鲁迪军,而且听说耶鲁迪军的主将是独臂将军是吗?”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积极检讨和平策略哪!与其失去整个领土,毋宁割让一部份就好,所谓的政治不就是如此吗?”
以意见本身来说,这的确是正确的,不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把这个意见付诸实行。这或许该说是“焦土政策”吧?
不管怎么说,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兹鲁纳格拉势必要动用军队了。至此,整个会议的议论好不容易终于进入了检讨实战用兵的阶段。
可不可能在马法尔军和耶鲁迪军汇聚成一气之前,先予以各个击破呢?如果采用这种战略的话,眼前可预期的将是一场短期的决战。又如果先让马法尔军深入兹鲁纳格拉国土的内地,然后再切断补给线使其陷入苦境的话,那么非得要订定持久战的计划不可。从马法尔皇帝所发出的诘问书到实际动用军队,大约已经过了四十天。在这段期间当中,兹鲁纳格拉究竟在作什么呢?
“耶鲁迪之所以出兵不过是对马法尔献殷勤罢了,战意其实非常地薄弱。一旦看到马法尔军败北的话,应当会不战而宣告退兵。也就是说,我兹鲁纳格拉惟一的机会,就是在两军合并之前,先攻打敌人的主力。”
勇将伊普席朗特果断地说出了他的看法。朝臣们顿时一片骚动,但不久后,文官们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不过听说耶鲁迪军的主将是那个独臂将军。由此可见他们的战意并不薄弱吧?”
“这正是耶鲁迪的策略所在!”
“如果让著名的猛将独臂将军担任主将的话,任谁都会以为耶鲁迪的确有心要放手一搏。而这也正是耶鲁迪军真正的意图。”
其实就算这场战役打胜了,对于耶鲁迪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吞并兹鲁纳格拉之后,只会让马法尔更形壮大而已。试问有哪个国家会乐意见到他们的邻国强大呢。耶鲁迪内心里真正希望见到的,应该是马法尔惨遭滑铁卢。他们绝不是真心要来打这场仗。
“到底这回战争的原因在哪里呢?答案全部都在马法尔的帝都奥诺古尔城里面。所有的灾厄都是从那块土地发起的,我兹鲁纳格拉不过是受到了余波的波及罢了。”
伊普席朗特作了上述的断定,他的冷静和透彻几乎让人为之感到惊愕。
他的主张以气势与清楚的条理压倒了各方的意见。所以整个会议的进行的方向便流向了──立刻火速编组成军,对马法尔军发动快速攻击,利用地形上的优势先取得胜利之后,再与马法尔讲和。
伊普席朗特所提出的主张后半部份,其实是代替宫廷书记长裘拉杰所发表的意见。伊普席朗特的内心并不存任何面对马法尔这样的对手时有任何讲和的机会。第一、想要发动快速攻击然后先取得胜利的想法,也就是“一战之后求一胜”的本身就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此时的伊普席朗特其实是打算把自己的性命给豁出去,断然采行先前曾经对书记长提过的那个奇谋。
那时,书记长裘拉杰正在国王达尼洛四世的病床边,向国王报告他和伊普席朗特两人所苦心研拟出来的策略。国王了解之后,表情非常地苦涩,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对着臣下说道:“真多亏了你们这些好部下,但是我却无法给你们任何奖赏。原谅我的无能吧!”
“陛下,请不要这么说,这一点都不像以往的您哪。我国今日的困境并非是陛下您的责任,完全是马法尔人的野心所致哪!”
书记长安慰着国王。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安慰并不会产生什么建设性的效果,不过裘拉杰希望至少能够为卧病在床的国王减轻一些心理负担。
“属下所介意的是目前耶鲁迪驻在马法尔的大使,名字叫做拉萨尔的这名男子。”
“拉萨尔……就是九柱将军当中年纪最轻的那一个……”
“微臣曾经听说他是一个相当富有智谋的人。”
“所谓的智谋,通常都是野心的双胞胎兄弟。就像善感与好色经常都是在一起的好朋友哪!”
尽管罹患了重病,但达尼洛四世仍躺在床上对属下笑了笑。达尼洛四世过去不但是个大情圣,同时也是个达练的政治家,如果他的身体状况仍然像过去一样健康的话,这场兹鲁纳格拉继承战役或许会有个完全不同于现在的发展过程,也或许从最初一开始就不会爆发也说不定。
“那么就试着期待拉萨尔能不能……”
国王咕哝地低声说着,话还没说完,疲劳的深色阴影已经像布幕似地笼罩下来,重病的国王又落入混浊朦胧的睡梦中了。
“卡尔曼不在帝都。竟然让自己的巢穴放空城哪。这回他将会得到一个很好的教训,那就是大意招灾厄哪,哈、哈、哈……”
马法尔帝国的大公妃爱谢蓓特兴奋地笑着,笑声不断从她那鲜红的嘴唇里流泄出来。
当士兵们身上所穿的胄甲反射着初夏的阳光,像是一阵阵闪闪发亮的波涛,行列整齐地步出帝都城门的时候,在爱谢蓓特的眼里看来,就像是一大群大蠢蛋。就算那可恶的卡尔曼夺得了兹鲁纳格拉,却也得要失去马法尔,这么一来又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呢?这下子就要让你好好尝尝班师回朝时,竟无家可归的悲惨滋味。
爱谢蓓特就像是被人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正匆忙慌张地开始各种活动。兹鲁纳格拉的大使札伊歇尔公爵被杀害的时候,爱谢蓓特也畏罪地蜷伏在宅第内,害怕得一步也不敢踏出去,但是卡尔曼非但没有间接追究爱谢蓓特的责任,甚至就是完全无视于她的所作所为。正确说来,是假装完全无视于她的行为,但是爱谢蓓特却将这一切解释成自己的手段高明,她判断卡尔曼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爱谢蓓特根本不了解卡尔曼在方针一旦决定之后会有多么惊人的一面。对她来说,卡尔曼不过是她丈夫的弟弟,过去长久以来就一直漠视、轻蔑他的存在。于是她秘密地进行了许多叛乱阴谋,其中之一便是要求耶鲁迪大使拉萨尔协助自己叛乱。
但是,拉萨尔当然不可能接受她的摆布,像条蛇似地随着她的笛声而起舞。他和爱谢蓓特一样是个利己主义者,而且是个远比爱谢蓓特更为危险的人物。大公妃是个凡事以感情为优先的人,他怎么可能陪着她一起玩火而最后惹火焚身呢?所以反过来说,光就爱谢蓓特要求拉萨尔协助以及她不得不寻求拉萨尔之协助的这二点,都早已注定了爱谢蓓特的失败。
当大公妃派遣使者前来寻求协助的时候,拉萨尔当场就杀了使者伊萨库奇亚男爵。然后把血淋淋的首级送到铜雀国公拉库斯塔的面前。
“爱谢蓓特大公妃有大逆不道的举动。我耶鲁迪时时都竭诚为保持我国与马法尔双方之友好关系而努力,如今特献上一名叛臣的首级以兹证明。”
对拉库斯塔来说,拉萨尔的言词就像是戏言般地毫无价值。但是此时正是完成皇帝所托付之任务的时机。所以他当天夜半时,便率倾军队包围了爱谢蓓特的宅第。
钢雀国公拉库斯塔所率领的军队按着就破门而入。马蹄和军靴踩在铺石的地面上不断发出刺耳的声响,阵阵的怒吼与哀号声更撕裂了夜晚的空气。
“此处乃鲁谢特大公殿下与爱谢蓓特大公妃殿下所居住的宫邸。汝等擅自拔剑闯入皇族的住处便是违反国法与正义!”
宫邸的管家拼命地提出抗议,但是他的声音完全遭到了漠视,拉库斯塔带头走在士兵们的前面,身上的甲胄在灯火照耀之下闪闪发亮,他昂首阔步地走进宫邸里面。当拉库斯塔每前进一步,宅第内的空气就随着惨叫声而震荡了起来,宅第的女主人爱谢蓓特把她的小儿子抱在胸前,在房间之间到处乱窜,嘴里还一面叫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事实上,除了她本人以外,这屋子里面的人大多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她自己却下意识地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失败了。她逃避着冷酷的答案,只一个劲儿拼命在眼前这片料缠不已的混乱当中寻找逃脱的地方。
但是在空间上可以逃脱的地方毕竟是有限的。不久之后,爱谢蓓特和鲁谢特母子在少数几个侍女和卫兵的守护之下,已经被逼进了西边的阁楼,再也走投无路了。
拉库斯塔喝令部下,凡是手持武器者一律格杀勿论。因为根据年代志上的记载,“剑就是有罪的证据”。武断主义正高唱着压倒阴谋的胜利。
房间的门扇被冲破之后,勇敢抵抗的卫兵受到敌人多数的包围,在一片血雾弥漫之中,纷纷被斩杀身亡。爱谢蓓特眼神僵硬地目睹着眼前的这一幕。而拉库斯塔则手持长剑的柄,毅然地伫立在爱谢蓓特的正前方。
“请恕铜雀国公拉库斯塔失礼,拉库斯塔参见大公妃殿下。”
拉库斯塔恭谨地对着大公妃行一鞠躬,不过这只是个形式而已。爱谢蓓特用嘶哑的声音愤怒又屈辱地怒骂着:“拉库斯塔,你原本不过是一介武夫,如今却能当上铜雀国公,可真是飞黄腾达、一步登天哪!”
“在下之所以能够攀上如此非份的地位,全是皇帝陛下的恩宠,在下实真是不胜感激。”
或许是因为胜者从容的态度吧,爱谢蓓特面对沉着应答的拉库斯塔,竟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在她怀中年幼的鲁谢特,却因为深夜里的睡意,以反超越睡意的恐惧感而哭闹不休。
拉库斯塔接着又开口说道:“大公妃殿下,方才您口中一直说着怎么会这样,敢问您知道我之所以前来此地的原因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理由,竟敢前来冒犯!”
“那么就让在下向您禀告。大公妃殿下,卡尔曼陛下其实早已经知道您的阴谋。尽管如此,陛下仍刻意让帝都呈空城状态,就是为了让您以为有机可乘。”
“……啊!”
爱谢蓓特的叫声非常地悲痛,因为她此时已经顿悟到自己其实是上了卡尔曼的当。爱谢蓓特就像是愚蠢的猎物,竟然毫无知觉地扑向敌人所投下的钓饵。
“大公妃殿下的使者伊萨库奇亚男爵已经被诛杀。大逆不道之罪行既已明朗,您已是无路可逃之人,这一点请您务必了解。”
“……哼、呸……”
“大公妃殿下,事到如今,您最好能够自我了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作一个干脆的了断。”
当拉库斯塔近一步逼近时,爱谢蓓特不禁发出shen • yin的声音。落败感已经完全笼罩在她惨白的脸颊之上,全身无力地几乎要瘫痪了。但是这名相当于皇帝兄嫂的女子,却又勉强地支撑起自己即将要崩溃的身子,双手扶住那出自名匠之手的胡桃木镜台,缓缓地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然后回过头来重新面对拉库斯塔。在这一瞬间,拉库斯塔态觉到一股被抑制住的压迫,化成了一道阴火,在她两眼里燃烧着。
“那么,你把卡尔曼叫来好了。我绝对不会自我了结。至少也要让他背负弑杀兄嫂的罪名,让他的手沾染血腥。如果想要我死,就亲自来杀我吧!”
这番言词所带给他人的惊骇,远比说话者本身的自觉还要更为深刻。拉库斯塔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所敬爱的君主其实正背负着弑父的罪名,但是他却不由得感到一股战栗的冷汗正沿着他的背部往下流。好不容易他终于让自己的背脊重新挺直起来,他回答大公妃的话说道:“不,陛下有令,不得让皇族的血沾污双手。所以我们不会亲自夺取您的性命。”
“那么就是要幽禁我们啰?把我们关在终生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是吗?”
“我们不会作这种事。大公妃殿下您有充份的自由,可以在自己的宅第里做任何您想做的事,除了外出和接近钦差以外的访客。”
拉库斯塔说完之后,看到大公妃的脸因为意外而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又以激烈的声音攻击对方:“不过,这一切只和大公妃殿下您一个人有关。至于鲁谢特皇子就请暂时由鄙人拉库斯塔代为照顾。”
“你们要把鲁谢特……?”
爱谢蓓特发出清晰的哀号声。双手呈反射动作地用力抱紧,在她怀中的鲁谢特因而挣扎着哭出声音。爱谢蓓特的脸颊整个地发白,白得好像一张没有生命的纸。
“你们要把一个四岁的幼儿从母亲的身边带开是吗?这么残酷的事情真是人可以做得出来的吗?”
“那么究竟是谁惹来这场灾厄的呢?”
拉库斯塔的双眼和声音都像是被冰的甲胄给覆盖了似地,冰冷地毫无感情。因为他如果不刻意将自己的心给武装起来的话,可能就无法完成这件事情。
“大公妃殿下,这一切只能怪您自己思虑浅薄。原本您应该随着您父亲亚波斯特尔侯爵的阴谋一起丧命的。您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全是卡尔曼陛下所赐。但是您竟然恩将仇报,大公妃殿下的所作所为将使鲁谢特殿下沦落于不幸之中。”
“别想,别想要我交出鲁谢特……!”
爱谢蓓特跟跆着企图逃走,却让身穿甲胄的行列给挡住了去向。几只泛着银灰色光泽的手臂,像巨大的常春藤似地延伸出来,夺去了爱谢蓓特的行动自由,并且也从她的手臂中拖走鲁谢特小小的身体。母亲和儿子就这样让人给分开了。
“鲁谢特、鲁谢特……!”
母亲悲痛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儿子相对的答应。幼儿在被一个彪形骑士给强力抱住不让他动的情况下,早已经害怕地失去了一半的神志,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不得粗暴。鲁谢特殿下乃皇帝陛下的侄子。况且陛下还曾经说过,亲罪不及于子。”
经拉库斯塔这么一叱喝,骑士有些羞愧地重新将幼儿小小的身子给抱好。
拉库斯塔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士兵们也解除了对爱谢蓓特的包围。爱谢蓓特跌落到地面上,对着皇帝代理人的背后,一面诅咒、一面哀号地痛哭着。
“虽然这工作让人觉得不愉快,不过为了避免日后的流血牺牲,现在不得不这么做。”
拉库斯塔一面这样地告诉自己,不过当他从大逆不道的犯人宅第里出来,策马前进的时候,却感觉到周围有他人的存在。拉库斯塔放眼一看,只见一个令他讨厌的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前方。这人便是耶鲁迪大使拉萨尔。
“看来一切都结束了,这么一来我也安心了。铜雀国公阁下的办事本领果然非同凡响!”
“感谢大使的协助。”
尽管只是一句短短的回答,却已经是拉库斯塔拼命将自己的感情给抑制住之后才吐出来的结果。拉萨尔的嘴唇上绽放着半月形的笑容,并骑坐在马背上,目送钢雀国公的士兵拥着皇子穿过街道的那一头。
当马法尔军来到与兹鲁纳格拉的交界线时,皇帝卡尔曼接见了铜雀国公所派遣的紧急使者。当卡尔曼得知紧急使者带来的消息时,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爱谢蓓特已经爆发行动了吗?倒是比原先预料得还要更快哪!”
这番推测当然是应验了。卡尔曼已经确认了拉库斯塔将鲁谢特皇子留置为高级囚犯的事实。他面无表情地听完使者的报告之后,便对拉库斯塔的功绩加以称许,并表示自己仍期待拉库斯塔日后的表现。将使者遣回,卡尔曼于是仰头深思,像是在眺望初夏天空的样子。不久后他便交代随从武官菲连兹前去传唤他所要见的人。于是在菲连兹的带领之下,黑羊公国军的指挥官利德宛在皇帝的营帐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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