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糖果屋（2/2）

“哎呀哎呀，看来你们很饿呢，这个家里的食物多到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你们就不用客气尽量吃吧。”

仔细想想，这位眼睛不好的老奶奶，即使是一个人住在森林里面，却有办法弄来这么多的食物，其实应该是件很可疑的事情，不对，基本上会有“糖果屋”就已经很奇怪了，可是我跟妹妹已经空着肚子在森林里迷路了三天，根本就没有抱持这种疑问的余力，就这不断吃着美食填饱肚子。格莱特实在是吃得太快，弄得嘴巴跟脸颊都沾满了酱汁，因此我一边帮格莱特擦嘴一边吃着自己的份，过了不久，我开始觉得有些精神不济，是因为安下心来而放松吗？我就这么趴倒在餐桌上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哥哥！”

醒过来之后，我发现我睡在一个笼子里，隔着铁笼看得见草皮所覆盖的院子。院子的右边还有一口井，左边有一个好大的烤炉。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我究竟睡了多久呢？太阳公公还高挂在天空，因此现在应该是白天。

“这个笼子是怎么回事啊……？有人在吗？……让我出去啊！”

我以双手抓住铁笼大声求救。

过了一会，格莱特出现了。她的手上端着盘子，盘子里则是装满了食物。

格莱特从笼子的缝隙把盘子里的食物递给我，并且落下了眼泪哭泣着。

“哥哥……对不起……”

“这是怎么回事，格莱特？”

“那位老婆婆其实是坏巫婆。她说要把哥哥关到笼子里头，让哥哥吃很多的东西……等到哥哥变的胖嘟嘟之后再把哥哥吃掉……”

“咦？把我……吃掉？”

“对不起……她说要是我不听话，就会马上把哥哥杀掉……所以我只能乖乖听话。做好吃的东西给哥哥吃。”

“如果将来我被吃掉了，你会怎么办？”

“她说我要再瘦一点比较好，所以我能吃的只有螃蟹壳……”

我感觉跟前一阵黑暗，因为第一次有人对我们这么好，所以我才会信任她，我错了，我真是个笨蛋，完全不知道世间的险恶。

“格莱特，等到天黑之后，你就一个人偷偷逃走吧，不用管我了。”

“我没办法对哥哥见死不救啦……”

“没关系的，我……在你惹妈妈生气，被关进地窖的那天晚上没有去救你，我这个哥哥居然对妹妹见死不救。那时候我没有勇气，我害怕妈妈，所以捂住耳朵一直发抖。所以我会这样其实是天谴……”

格莱特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握住我抓着铁笼子的手。

“哥哥没有错！哥哥为了我……一直在哭对吧……？光是这样我就很高兴了，因为有人愿意为了我哭……”

“对不起，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对不起……”

“……哥哥，哥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们隔着铁笼，握住彼此的手流眼泪，这是我咒骂神的报应吗？不，我再也不依赖神了，我想要拥有足以保护妹妹的坚强。我再也不要过着害怕妈妈的生活了，如果有人敢欺负格莱特，就算是妈妈我也要杀掉，通通杀掉，这样才对，格莱特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事的……其实……全都是那些任性的大人吧！明明没有求他们，却把我们生下来虐待，等到没有用处了就想要把我们丢掉吃掉……开什么玩笑！

我……只要是为了格莱特，就算是要我shā • rén，或是要变成恶魔我都愿意……！

……可是……一切已经太迟了。只要被关在这个坚固的铁笼里，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格莱特逐渐消瘦的样子。

几天以后，巫婆出现在笼子前面，并且要我把手伸出来。

“汉塞尔，你差不多应该够胖了吧？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巫婆张开没什么牙齿的嘴巴看着，从她干裂开的嘴角留下了像是黄色口水的液体。我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记忆中我曾经看过这个恶心丑陋的笑容。是妈妈。很久以前，妈妈曾经在我睡着的时候走进房间偷偷吸着我的手指，我至今都把当时吸着手指的妈妈替换成妖怪的样子，不过我错了当时我看到的并不是妖怪……我知道我为什么不敢违抗妈妈了，因为我被她支配了。

“怎么啦，赶快把手伸出来吧。”

要被舔了，我的手指要被这个丑陋的老婆婆舔了。我绝对不要。

我拿起脚边的鸡骨头伸到巫婆的鼻子前面。巫婆没有发觉这是鸡骨头，就这么以嘴巴含着咻咻的吸吮。我努力忍着不让自己作呕。

“味道蛮不错的呢。不过这样实在太瘦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变胖啊？”

我一定要从这里逃走，然后对妈妈报仇。

报复那个把我跟格莱特当成玩具的妈妈。

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

一个月过去了。

我依旧让巫婆吸吮鸡骨头，然而却找不到逃走的方法，因为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我的脚跟腰也逐渐没力，已经快要没办法好好站稳了。

某天晚上，巫婆终于生气了。她大声骂着格莱特。

“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一直都没有胖？我已经等不下去了，就算还是很瘦也没关系，我决定现在就把它煮来吃！”

“别这样来婆婆，不要杀掉哥哥！”

“少罗嗦！快去把大锅子装满水准备！”

格莱特被巫婆抓着头发拖到井边，格莱特就这么掉着眼泪。

“呜呜……呜呜呜……！神啊，请您救救哥哥吧……求求您……”

“世界上那有什么神。好啦，再不赶快打水的话，我就要把你推进井里了！”

“呜呜，呜呜……早知道会这样……跟哥哥在森林里头被野兽吃掉还比较好……！这么一来就可以跟哥哥一起死了……！我不要一个人我不要孤单一个人活在这么残酷的世界上！因为有哥哥我才能忍着痛苦活到现在的！求求您，让我跟哥哥一起死吧……”

我就这么趴在笼子里头掩住脸。我无能为力，就像是那个时候一样。

巫婆鞭笞着格莱特在大锅子里装满水之后，把格莱特带到面包的烤炉前面。

烤炉里头已经升好火了，再来只要把面团放进去关上盖子就行。然而巫婆却说：

“格莱特，到面包烤炉里面确认火候。”

格莱特站在面包烤炉的盖子前面发抖。

啊啊，不可以，格莱特。

巫婆打算把她关进面包烤炉烧死她。

我的心中有某种东西断裂了。

我发出凄厉的声音用力吼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恶的巫婆，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不断用头撞着铁笼。额头流血了，可是铁笼却是动也不动。即使如此我还是拼命想要冲破铁笼。

“到底在吵什么啊，这个烦人的小鬼。好啦，格莱特，赶快进去吧。”

“……啊……？”

一瞬间，我的眼睛与格莱特相对，（拜托，不要进入烤炉里面，快逃吧！）我像是在祈祷一样凝视着格莱特的眼睛，格莱特似乎察觉了巫婆的意图，她就这么看着我悄悄地点头。

然而……格莱特没有逃走，她一边颤抖着，一边挤出声音如此说着：

“我很笨……所以不知道要怎么钻进这么小的烤炉里。”

格莱特？难道你……

“你还真笨呢，连我都进的去，所以你一定可以轻松进去的，你看，就像这样。”

巫婆把自己的头伸进烤炉给她看。在下一瞬间，格莱特大喊着：“不要再欺负哥哥了！”然后按住巫婆的屁股把她推进烤炉，并且迅速关上盖子上锁，面包烤炉里头传来不像是这个世界会有的恐怖怒吼，随即这里的声音逐渐变成了哀号。

“格莱特……你……居然……”

怎么可能没想到再怎么被骂也只有哭泣的善良格莱特，居然把巫婆烧死了。巫婆似乎对于格莱特完全没有戒心，一直认为格莱特不可能会主动反抗别人，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杀了。

在听不见巫婆的惨叫声之后，格莱特打开了铁笼让我出来。

“……哥哥……已经没事了……哥哥……”

“格莱特，你居然……为了我……”

“因为我知道，要是我死了会害的哥哥难过……所以只要是为了哥哥，我愿意做出任何事情。就算是要我杀了巫婆……”

格莱特对我露出微笑，她的脸色惨白，小小的牙齿不断打颤，再这样下去格兰特的心会承受不住的，我以最大的力气紧紧抱着格莱特，并且不断地亲吻她，亲吻她的脸颊，嘴唇，额头以及鼻子。

“我会不会下地狱啊？”

“到时候我也会陪着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格莱特，只要是为了保护你，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你会杀巫婆也是因为我用眼神对你示意，其实是我命令的。所以你并没有做出什么坏事。”

“只要可以跟哥哥在一起，不管到哪里我都愿意，就算是去天国，还是下地狱……”

无论是神或者是父母，没有任何人保护过我们。

所以我们兄妹必须相依为命。

在今天……总是因为自己的悲惨命运而哭泣的格莱特，有了一个不惜烧死巫婆也要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我也一样，我之所以愿意活下去，格莱特，就是因为有你啊。

之后我们兄妹进入巫婆的家，把珍珠和宝石放进袋子里，这是我们之后要活下去的必需品，一切的罪过就有我来承受吧，我们也找到了地图，之后要沿着地图上的指示，就可以离开这座森林了。

在回程的路上，我们被一条大河挡住去路，没有桥。

在我思考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之前那只圆圆的胖鸟拍着翅膀飞了过来。格莱特说着：

“小鸟先生，小鸟先生，请背着我们度过这条河吧。”

随即小鸟啾啾叫着来到了格莱特的脚边，就像是臣服于格莱特似地。

“那我们一起渡河吧，格莱特。”

“不行啦，哥哥，两个人一起的话太重了，必须要轮流过去才行。”

格莱特露出有些任性的笑容如此说着。我第一次看到格莱特这样的表情。似乎因为把我从巫婆的魔掌中救出，使得格莱特拥有了自信。小鸟似乎无法违抗格兰特的命令，而我也是。我依照妹妹所说的轮流渡河，感觉就像是兄妹之间的立场逆转了。

渡河又走了一阵子之后，眼前的视野变辽阔了，另一头则是怀念的家。

要是知道我们又回来了，妈妈大概会第三次抛弃我们，而爸爸也会夹在妈妈和我们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吧……

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格莱特却牵起我的手向前进。

“放心，有我陪着哥哥，妈妈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总不能把妈妈像是巫婆一样烧死吧？”

“为什么？只要是欺负哥哥的人，不管是谁都没差吧？”

“等、等一下，格莱特，要是你这么做的话，你会被当成魔女通缉的啦！”

“即然这样，我们就拿这些宝石去换钱，两个人住在这里躲起来就好了，如果不会碰见任何人，就不会发生难过的事情，我只希望能过永远跟哥哥两个人幸福快乐就可以了。”

“格莱特……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我不会反对的。”

回到家里一看妈妈已经去世了，家里只剩下憔悴的爸爸，我不知道妈妈这么死的，可能是因为忽然病倒。或者是从森林回来的时候被野兽袭击。格莱特对哭着向我们道歉的爸爸说：“从今以后不用给我们东西也没关系，不过相对的，不可以进入我跟哥哥的房间哦。”

爸爸不禁惊讶于格莱特个性的转变，格莱特就像是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似地。

我跟格莱特回到我们的房间之后，就从里面上锁避免爸爸擅自闯入，然后把带回来的珍珠和宝石撒在床上。

格莱特坐在我的腿上看着这些美丽的宝石，然后像是恶作剧的孩子路出笑容。

“哥哥，只要有这些，一辈子都不用烦恼吃的问题了吧？再也不会肚子饿了吧？”

“是啊，别说是吃的了，想买什么都可以哦，就算是盖一间跟城堡一样大的家也用不完呢。”

“即然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吧？”

“是啊，可以永远在一起哦。”

“好开心……哥哥，你要永远疼我哦……”

“那当然，我爱你，格莱特。”

“我也爱哥哥，只爱哥哥一个人。所以……所以不要抛弃我……不要讨厌我……”

“我永远都不会变心的。”

我让格莱特杀了巫婆。

其实应该是我杀掉巫婆救出格莱特才对，结果我居然让这么小的妹妹做出这种事。

从这天晚上之后，我再也不会梦见格莱特被关进地窖哭泣的梦了，相对的，我开始梦见格莱特烧死巫婆的情景，啊啊，为了不让格莱特的眉心被罪恶感压溃，我要一直陪在格莱特的身边保护妹妹的心。不断对格莱特注入爱情，避免她的灵魂被漆黑的邪恶所污染。我要把全部的人生献给格莱特。我一边梳着格莱特的头发，一边在内心悄悄发誓。我当然不是对神发誓，而是对着格莱特发誓。因为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存在并不是神，甚至也不是我，而是只有格莱特一个人。

完

心理分析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认为，人类共同拥有名为“集体潜意识”的一种潜意识，太古神话之所以经常出现类似的构造，就是这种集体潜意识所造成的。在这种人类共通的潜意识中，包括了各式各样的“原型”，也就是形象概念。例如荣格说过所有的男性的心理存在着女性的原型“anin”，女性的心理则存在着男性的原型“ani”，自古传承至今的神话和童话里头，也存在诸如此类的各种原型。

回归正题，格林童话中最为人熟知的“糖果屋”，是一部以“萌妹妹”为主旨的童话，汉塞尔与格莱特是一对出生在贫困樵夫家的兄妹，不过与现代日本问题多多的家族关系相较之下，他们的感情异常和睦呢。不过这只是显示现代日本的家族逐渐瓦解为核心家庭罢了，事实上所有哥哥的潜意识里头，肯定都存在着“萌妹妹”这样的原型。例如诞生日本列岛的神就是伊邪那岐（哥哥）以及伊邪那美（妹妹），在哥哥温柔守护妹妹的时候，将会获得能够引发奇迹的伟大力量。在“糖果屋”这部童话里，描写了中世纪欧洲是个生产力低落的落后地区，经常会发生饥荒，因此子女被双亲抛弃或者杀害的恐怖情景，在这个地方应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极限状态下，汉塞尔还是一直保护着妹妹格莱特。“萌妹妹”是比亲情还要深的一种感情，这部童话之所以在全世界受到如此的欢迎，或许就是因为人类的集体潜意识里头包括了“萌妹妹”这个原型吧。

另外在这个故事的后半，妹妹格莱特为了要保护哥哥，忽然获得了烧死巫婆的勇气与智慧，至今只是个爱哭鬼的角色，摇身一变成为危险的傲娇妹妹。在故事结尾操纵鸟渡河的时候，汉塞尔已经变得对格莱特百依百顺了。由此可以推论，格莱特也是受到地球上所有妹妹的集体潜意识里蕴藏的“萌哥哥”原型所引发，才做出这样的行为并且觉醒。就这样，在萌哥哥与萌妹妹的感情幸福的融合起来之后。汉塞尔与格莱特打倒可怕的巫婆，并且获得财宝从饥饿中解脱。如果格莱特或者汉塞尔是为了自己而杀掉巫婆，肯定会堕落到原力的黑暗面，使得自己变成恶魔或是魔女吧。格莱特即使烧死巫婆也没有堕落黑化，正是格莱特“萌哥哥”的精神胜利的结果。在电影“星际大战第六部曲”里头，主角路克虽然打倒父亲达斯维达，却不知为何没有堕入黑暗面，打倒父亲的路克之所以没有堕入黑暗面，是因为他以“萌妹妹”的灵魂而战，路克听到父亲说“我要让你的妹妹堕入黑暗面”，因此为了妹妹站起来打倒父亲，格莱特也是一样的，因为是为了拯救哥哥而战，所以才免于堕入黑暗面的命运。从这种角度来看。萌妹妹或是萌哥哥，或许就是人类道德情感或是罪恶感的根基吧。

不过在故事的结尾，在他们回到家里之后的叙述，会让读者对于两人的将来感到不安。首先妈妈刚好在这个时候去世就很诡异，格莱特在森林里头获得了操纵鸟的力量，难道是以相同的力量操纵野兽把妈妈给……？分析这个故事的构造，里头出现了三名女性，以汉塞尔的立场来看就是妈妈，妹妹以及巫婆。这个故事其实也是妈妈与妹妹与老奶奶争夺汉塞尔这个正太少年的故事。佛洛伊德主张过“儿子会想要杀掉父亲抢走母亲”的“伊底帕斯情节”理论，从格莱特的角度来看，“糖果屋”这个故事的构造，其实是女儿杀掉母亲与祖母之后独占了父亲与哥哥。而且无论是童话或是“星际大战”，获得胜利的一定是妹妹，正如同我已经说过的，萌妹妹是比亲情还要强烈的感情。

另外兄妹把自己关在房里撒珠宝的那一幕，也令人感觉有些封闭。他们两人该不会就这么成为家里蹲吧？毕竟他们已经获得了不用工作也可以维持生活的财产。萌哥哥与萌妹妹的融合，对于两个当事人而言是一种幸福，不过对于社会而言却有一种自我封闭的危险性。现实社会之所以会禁止兄妹结婚，应该也是要避免“兄妹互相萌而变成家里蹲”的危险xìng • ba。要是在现实的社会里，兄妹真的萌上了彼此将会是什么样子？如果要找例子的话，请各位参照名作漫画“恋风”。虽然“恋风”里的兄妹其似乎很幸福，然而对于周遭而言却完全是个异端。与“恋风”有着类似气氛的“糖果屋”之所以没有演变成这种负面的结局，而且还成为健全的童话为世人所接受，虽然我有想到几个理由，不过应该也是因为他们两人原本就住在“森林的入口”这个已经被社会所孤立的世界吧。

虽然在这里讲了这么多，其实我要讲的只有一件事情。

“妹妹isstrong，妹妹isbeautiful”！在妹妹身上寄托梦想哪里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