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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冬之旅 第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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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自己的备忘录上,完全没有提到猫的事。

所以,当好不容易回到老家,走进自己房间时,看到摆出一脸「我才是房间主人」模样,折起前脚蹲踞在床罩上的猫时,我会感到冲击也是很正常的事。

多……多了一个家人啊……

这只名叫松嶋喵喵子dexe,简称松子的猫咪,对我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看法。见到我出现时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眯起眼睛,毫不犹豫地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声……看来我和它的关系不错,这真是值得庆幸。不过,就我而言,因为完全没有和猫亲密嬉戏过的记忆,一时之间还不知如何应对。

姑且一边说「我回来了……」一边试著用指尖抚摸松子的额头。然而,触摸的瞬间,松子半金半绿的眼珠却突然睁大,似乎想表达什么,呼噜呼噜也停止了。

「咦?不对吗?」

它的视线,彷佛已洞悉一切。

「……不是这样吗?」

试著摸摸它的背,又摸摸它的下巴,松子却依然一脸失望,使我内心愈来愈焦急。在动物眼中,失去记忆那段时间当中的我,和现在的我似乎是判若两人。

忘记一切时,我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呢?这是我现在最不想思考的事。想了就害怕。一定做出不少莫名奇妙的举动,丢人现眼,丑态百出吧。真是名符其实的黑暗历史。现在的我之所以能忘了那段期间的事,大概是上天怜悯我,帮忙保管这段记忆,好让我当成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松子呀松子,是这样吗。还是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努力,为了讨松子欢心,又努力尝试摸摸它的耳朵附近,搓揉它的屁股。松子只用非常冷静的眼神盯著我,不久后,它就站起身来,无声无息地跳下床离开了。

我四脚著地,眼神与猫齐高,追著竖起尾巴走出房间的松子,嘴里大喊「等等我嘛」,在它的引诱下一起走进厨房,看见松子死盯著橱柜。「什么?这里吗?」我打开橱柜,看见里面的猫饲料。「这个啊?」这么一问,松子就眯起眼睛发出「喵呜……」的声音。我抓了满满一把饲料,半跪在地上伸手喂它,松子露出白色尖细的牙齿,喀啦喀啦地吃了起来。

不知何时开始观察我们的母亲见状,一脸被打败的样子叫来父亲说:「爸爸,你看万里一回来就被猫控制了……」这时我才惊觉斜背在身上的沉重行李都还没放下。

为了来探望我,隔天晚上小林和一哉等过去的同班同学大摇大摆地聚集到我家来。

发生事故之后的记忆真的完全没有留下,也不知道那段期间自己是怎么生活过来的。当我这么一说,大家就纷纷告诉我:「你上次还很自然地回来参加同学会了啊。」「当时说是发生事故前的事都忘光了,可是看起来一点也没变。」「九月时也有回来,还很普通地跟我们出去玩了耶。」说著拿出照片作证,看了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真的活得好好的。照片里我的表情,大概是在说「耶!」吧,留在大家手机记忆卡里的我一脸笑容。大家还告诉我阿大和咩子已经结婚,咩子怀孕了的事。还有,那个浩一郎竟然交到女朋友了……大量新情报排山倒海而来,让我轻易便失去食欲。

喔,是喔~!告知我不记得丧失记忆期间的事之后,医生这么说。

你自己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还这么问。是不是自己下意识选择要变成这样的呢?

就是不知道才来看医生啊……虽然很想这么回,还是乖乖把话吞下肚,只是平静地想著(这家伙搞不好是蒙古大夫……)。

十一月时,已经先向大学提出暂时休学的申请,也获得许可了。

不可思议的是,上课笔记、用萤光笔划了线的课本、贴满心得便利贴的口袋六法全书……看见这些东西时,发现曾经学会的内容还好好地保存在记忆之中。高中毕业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比方说大学里修习第二外国语时选择的中文文法、单字和发音,也都还记得很清楚。有时脑中甚至模糊浮现上课时教室里的光景。

即使如此,我还是认为自己无法继续上大学。我想,之后应该会办理退学吧。

好几次,我拿出自己写给自己的那张备忘录。上了大学之后和琳达偶然重逢,她一直提供我各种协助的事;加入社团的事、自己竟然交了女朋友的事,不过后来被甩了;交到感情深厚好友的事──每次拿出备忘录来看,确实能够大致想像自己当时生活的轮廓。然而,却无法清楚回想出细节,也不认为非想起来不可。

其中也有一闪而过的光景。比方说在某个陌生的街道上,我突然被丢进正在跳舞的人群之中。或是在某个陌生的房间里,只有我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独处,后来琳达来救了我。也有我从拥挤的人群中逃离,和琳达一起上了计程车的记忆。还有其他更零碎的片段:看来像学生餐厅的地方的天花板、电车内、马路上的卡车、自动贩卖机发出的光、某处的厕所、在有大镜子的房间里和年龄相近的人们一起跳舞……也曾清楚想起已经恢复成我之后的事,当时,我打著赤脚,发狂般地在校舍里挥洒汗水跳舞。

记忆就这样开了一个大洞,直到现在。

随父母回老家,也已经一个月了。

总之,休学的事情虽是马上决定,在东京租的房间却一直没法好好处理。

除了春天时新买的家电和家具不知如何处置之外,最重要的是,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不好。

不知为何,我极端排斥去那间在东京一个人生活的房子。我很害怕。必须面对自己在毫无记忆的状况下生活在那间房间里的事实,对现在的我来说还难以忍受。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想当作不曾有过这件事。如果能永远不去想这件事最好。

可是,又不能不去整理。可是,又不想去。不能不去,可是不想去……就这样拖拖拉拉,反反覆覆了一阵子,最后是母亲一个人前往东京,把家电和家具之外的东西全部装箱寄回来。这怎么想都不是一天内能完成的事,不过那天琳达找了好几个认识的人一起去帮忙整理装箱,母亲终于得以奇迹似地完成任务,当天来回。

无论如何,还是先告知了不动产公司退租的事,按照规定,必须在三十天前提出退租申请,因为我的磨蹭而多出来的时间,暂时就能用来思考家具和家电该怎么处理了。

就这样,时间来到十二月中。

除了每天早上的晨跑之外,我没有什么事好做,完全是个无用之人,几乎每天都待在家里。

在静冈市区就读大学的一哉,以及为了继承老家事业正在实习的小林,两人担心整天关在家里的我,不时会来邀我出去走走。除此之外,真的什么事都没做。

那天夜里,接到小林简短的ail时,已经吃过晚饭了。

他说原本要寄信到智慧型手机联络我下次碰面的时间地点,却不小心寄到同学会时我给他的电子信箱帐号,要我直接开电脑信箱确认。

看了这封信我才想起一件事。

那张备忘录里,确实写著电子信箱的密码,我一直没特别留意,所以也没登入过。

在惹怒瘫在我肚子上的松子的状况下,把它推开,我爬出客厅里的暖炉桌,走向自己的房间。拿出放在抽屉里的备忘录,打开电脑。

输入邮件位址和密码,毫无困难地登入了。

没想到,一检查收信夹,还真吓了我一大跳。从累积近百封的未读邮件中,我先打开小林寄来的那封信,再很快扫过其他邮件的标题,看来大部分都是广告或垃圾信。这种东西,我也不打算一封封打开来看了。

正在考虑该怎么做,滑鼠在画面上游移时,不经意地按下寄件夹。下意识打开一看,里面保存了十封寄出的信。

「……咦?」

身体不由得向前倾。

这是什么东西。

最新的一封,日期竟是昨天。

收件人,加贺香子。

加贺香子──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备忘录上第一个出现的人。甩了我的人,我的前女友。

「『给香子:写这封信给你,相信你一定会看。圣诞节就快到了,要是我们能一起过圣诞节,那该有多幸福。你意下如何?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想著我,请回信给我。别忘了命中注定要和你结合的我。多田万里上。』……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一边对著电脑激烈吐槽,一边毫无意义地站起又坐下。不不不……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莫名其妙。我当然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寄过这种信。

「……噫……可恶!」

双手情不自禁环抱住自己,口中发出shen • yin。「你意下如何」?「命中注定要和你结合的我」?这什么东西?

恶心的信件内容令我头晕目眩,全身发冷。不,比起这个,现在最需要厘清的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种信会出现在我的寄件夹里。

一边几乎要昏倒,颤抖著。变得愈来愈不舒服。

以「给香子」起始,以「多田万里上」作结,内容令人毛骨悚然的ail,从十一月底开始断断续续寄给加贺香子。每一封信的内容都大同小异,不外乎是「请与我联络」、「别忘了我」之类的……换句话说,意思就是要求和对方复合。

「……不会吧……?这什么东西啊!」

对方是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和她交往过的人。

心脏以讨厌的速度怦怦乱跳,手心和腋下莫名流了不少冷汗。我的脑袋说不定比自己想像中的还有问题。简直就像多重人格病患,又像梦游症患者,该不会是晚上偷偷爬起来寄出这种连自己也不记得的信吧。不管怎么说,这都太恐怖了。问题太严重了吧,根本不该放任我在世上自由行动啊。

然而,光用「脑袋有问题」来解释,我还是无法接受。昨天那封信的寄件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但是说来可耻,那个时间我正和老妈一起看电视,看的是从七点播到九点的美食特别节目,节目内容我还记得很清楚。要是自己曾在八点时特地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写下那封信寄出,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心惊胆战地,我重新确认了一次收件夹。

没有看到任何来自加贺香子的回信,这让我暂且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没寄到她手里,还是她根本没有看信,也可能直接把信删除了,总之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仍不改这件事匪夷所思的事实,至少可以确定和前女友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牵扯不清。

「……是说……这种事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啊,绝对。」

难道是熟知我和加贺香子交往内情的人开的恶劣玩笑吗?

不知道是谁,从外侧利用某种方法操作电脑寄出ail,这是毋庸置疑的。某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也就是敌人。就算是这样的我也可能有一两个敌人吧。真恶心,害怕也是正常的。

忍不住伸手拿起智慧型手机,正想打电话给琳达又打消了念头。琳达明天有个考试,事关她能不能加入某老师的研究室。这间研究室竞争很激烈,想加入还得通过笔试和口试,琳达从昨天开始就为了这件事而显得有点神经质。

这么重要的时候,不能拿这种小事去害她分心。平常她照顾我的事够多了,多到有些连我都不记得。

经过一番思考。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别再擅自用我的帐号寄信了,我很困扰』……」

寄了这么一封信给自己。

用这种方法,也不知道幕后黑手看不看得见,就算看见了,对方愿不愿就此收手,当然也无从得知。可是,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不经意地往脚边一看,松子坐在那里抬头望著我。脸上的表情像在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松子啊~……发生了好奇怪的事唷~……」

将它抱到大腿上,闻闻耳根附近毛较稀疏部分的味道。松子一副厌烦的表情别过头,却也不逃跑,乖乖忍受我鼻子喷出的气。

「有人瞒著我写信给我根本没印象的前女友,逼人家跟我复合啦……真的是,连我自己都觉得未免太莫名其妙……」

这时,电脑突然发出诡异的一声「叮!」坐在椅子上的我吓得大叫「呜哇!」,屁股从椅面上跳起来。

是收件夹收到新信件的通知音效。

自己寄给自己的信。在这种时候。动作这么快。

我战战兢兢打开信箱查看。不过──

「……搞什么嘛……」

紧绷的神经整个放松。这也难怪,那是通知收到刚才我寄给自己,写著「我不知道你是谁……」那封信的声音。我这个白痴。正当我将椅子向后旋转,想重新再把逃跑的松子抱回腿上时。

与此同时,电脑再次传出「叮!」的一声。咦?是刚才那封邮件没有正确收发吗?我转过身,不以为意地敲下enter键,往萤幕一看──

我不会收手。

是你先违背誓言的。

「……」

打了一个哆嗦。

这次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读了那封短信好几次,这当然不是我自己寄的邮件。

某人寄来的──我检查了自己的收件夹,从我的帐号确实寄出了这封邮件,寄到我的信箱。

「松松……松……松子……!」

我心慌意乱,立刻关掉电脑。逃也似地离开房间,抚摸横躺在走廊上的猫身体。这一定是谁的恶劣玩笑。在东京的某个认识我的人,用了某种巧妙的手法。这是恶整。那家伙知道我失去记忆的事,为了嘲笑我才会做出这种事。

只要把整个帐号删除就好了。想到这个方法时,已经是隔天的事,我不禁嘲笑自己的愚蠢。

反正这个帐号现在对我来说也没用了,这么一想,就毫不留恋地将整个帐号删除,决定从此忘记这件事。

话虽如此,那恶质的体验仍令我不舒服了好几天,后来,我也真的不再想起这件事,所以没有告诉琳达。

圣诞节过没多久,琳达也回老家了。

琳达经常骑著机车来家里,什么事也不做,只是懒懒散散地打滚,有时看电视,有时打电动,有时说说高中同学的八卦,有时我们也会约其他同学一起去唱卡拉ok,悠哉地过了不久,转眼年底就到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

对一般人来说,就是除夕。

又是个闲得发慌的下午。

父母吃过午饭后,兴冲冲地开车上街去了。说是去买过年要用的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今天不用待在家吗?」

「不用不用。在家只会被差使去做这个做那个,我才不想帮忙大扫除呢,再说,大猩猩又那么阴沉,看了就烦。」

用手机拍下正在晒太阳的松子,琳达今天当然素著一张脸,身上穿的是上下成套的运动服,头发也翘得乱七八糟。她就穿这样加羽绒大衣戴安全帽,骑著机车过来。外表跟等上场的足球选手没什么两样。

看著钻进自家暖炉桌里,完全当自己家般轻松惬意的琳达背影说:

「大哥还很阴沉啊?上次他有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踢五人制足球,我还正想要去呢,否则真是运动不足。」

「因为过年非得跟很多亲戚碰面不可啊,因为这样所以他心情不大好。」

「喔……原来如此。」

「悔婚那件事,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要是被拿来当下酒菜,还真是一开年就让人忧郁得想死。」

那个盛夏里的某天,和琳达一起跟踪大猩猩──也就是大哥的未婚妻,好像还是前不久才发生过的事。那天真的是热得快晕倒了呢。实际上,从那天之后经过的时间比我所感觉到的更长,大哥的人生也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起了巨大的变化。

虽然后来我和琳达都没将未婚妻外遇的事说出去,对那位未婚妻……应该说前未婚妻而言,外遇失贞的事实被握在未来小姑手中,想来她也不愿结这个婚了吧。一开始先拿工作当藉口,将婚期大幅延后了一次。随著延期过后的婚期日渐逼近。她又害怕了起来,开始拿情绪不稳定和老家的经济状况等不确定的藉口当挡箭牌,最后自己向大哥提议解除婚约。

大哥当然没有马上点头。他拚命想挽回,看到前未婚妻一点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样子,甚至说出被悔婚的自己要付赡养费的话。理由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才会让交往这么多年的女朋友、未婚妻不敢放心下嫁,为此他应该负起责任。

后来,他也真的在哑口无言的林田家双亲、对方父母亲以及前未婚妻面前,深深低下头,双手奉上一百万。

大哥这个男人,就是这么一个滥好人。前未婚妻虽然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面对这种状况也不得不认输,终究没有对大哥做出更过分的事。她不但退回大哥的赡养费,还当场对双方父母承认自己外遇的事实,向大哥赔罪。

解除婚约的事当然立刻拍板定案,前未婚妻汇了一百万给大哥作为赔偿。大哥当天就将那一百万捐给他担任义工的救灾基金会。从此之后,再也不提那位前未婚妻的事,整日消沉,直到今年夏天以前,每天过著忧郁灰暗的生活。失去记忆的我回来开同学会时,他为了我特地返乡,那时才好不容易重新振作……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承受过年期间被所有亲戚取笑的打击吧。

有时我会这么想。

我和琳达明知大哥的未婚妻外遇,却都没有说出来。大哥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怨恨我们。

我们始终没有把真相告诉他。明知大哥即将走入不幸的婚姻,却不去阻止他。另一方面,又在这样的情形下逼得未婚妻主动提出悔婚的要求。

「知道却不说」与「没说但知道」。

我们刚好站在这两者之间,不介入任何一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一边巧妙维持双方的平衡,一边静待事态自行走向毁灭,然后暗自窃喜。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老实说,我们犯的错到底有多严重,连自己也不确定。

因为没有直接下手,所以也可以说根本没错。但没下手这件事本身却已是个错误。

总之,这件事在我和琳达之间早就完全结束,事到如今没有重提的必要,就当作我们两人的秘密,永远保持沉默吧,别再去提。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在我们之间,还有另一件刻意不去提的事。

那就是在发生意外前,我向琳达告白的事。

「嗳嗳嗳,多田家今年也会捣年糕吗?」

「会啊,我家老头已经做好各种准备了。」

「哇喔,不愧是多田爸,干劲十足啊。太好了,我要来吃。可以吧?」

琳达什么都没说。

而我也什么都没说。

现在的我心中,当然还维持著告白时的心意。从那个三月底的早晨,一直等待琳达的时候起,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而琳达也没有改变。她让我站在桥上等,直到现在还未现身。

「……干嘛?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这样就取得平衡了。

我们之间,没有人先提,就在这样的平衡关系下维持交往。在我不知情之下度过的那二十个月的漫长时光,现在更成为沉甸甸的基石,从下方支撑起这样的平衡关系。

「没有啊?没想什么。」

对我来说,那是一段太长、太沉重的时间。

可是,那又实在太短,短得连想看都看不见,转眼就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的,我的二十个月。

「……你要来吃的话,我就跟我妈说多捣一点。」

「记得跟多田妈说,琳达喜欢吃有红豆馅儿的喔。因为琳达是把烤过的红豆年糕放进杂煮汤也无所谓的女孩儿呢。」

「啊,那个我也可以。是说,普通不都那样吃吗?」

「世界上还满多人觉得那样吃很恶心的唷。」

「咦,是喔?我家不但那样吃,还在上面撒海苔粉跟高汤粉,走重口味路线咧。」

──二十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内,我是如何活过来的,发生过哪些事,我并不知道。和琳达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连和琳达之间到底是不是有发生过什么事,我还是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不可能毫无改变吧。失去记忆的我,和琳达一直在一起。只有琳达亲眼见证了所有的我,直到现在仍愿意待在我身边。对于在桥上等待的我,琳达什么都不说,也不给我答案。不,或许现在的状态就是答案了吧。

被丢在联系两岸的桥中间,哪一边都不去,就这样保持平衡状态。

换句话说,这或许就是看著一切的琳达做出的答案。

所以我现在依然独自被留在联系起两个世界的桥中央。虽然回到这里来了,却像是一步也没有踏出意外现场,始终站在原地。尽管和琳达在一起的时间和以前一样开心,一旦面对这个现实,有时我也会瞬间说不出话来。

对,比方说,像现在。

这时,响起了温吞的门铃声。我和琳达还有松子,不约而同转头望向玄关。

「……谁啊?除夕也会有宅配或邮差上门吗?」

「当然会有吧?」

「咦,是这样吗?」

「别说傻话了,快点去应门啊。会不会是你妈或你爸?可能忘了带钥匙?」

「又没锁门。」

拖拖拉拉不想离开暖炉桌,琳达一边说「别说废话了,快去开门」一边用下巴指使我,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

门铃再次响起。「来了来了……」套上老爸的按摩拖鞋走出玄关。门果然没上锁,一转门把就开了。

「你好。」

「……」

「好久不见。」

一个穿白色大衣的人站在那里。

不知为何,一看到那个人,我就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我拿之前万里寄放的dvd来还的。」

像散发著微光,轻飘飘的,亮晶晶的,翩翩然的,悠悠然的──

「d……vd……?」

为什么目光就是无法离开她。

实在太明显了,我现在内心非常震惊。

盯著那张比白色大衣更晶莹雪白的脸庞,「啊!」好不容易才发出傻气的声音,想起到底是什么事。

那张备忘录上不是有写吗。录影机里的画面全权交给她保管什么的,读了好几次都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每次都想著,真是一张缺乏说明的备忘录。不过,那上面确实有这么写。

「……该不会是指……@冈机那件事?」

「对。」

「啊!啊,呃……我知道!我记得!冈……千波……?对吧?小冈,就是你吧?」

指著对方喊出这个名字,那人便如花朵绽放般微笑了。庆幸自己不至于做出认错人的失礼行径,惊魂未定的我对著屋内大喊:

「琳达!事情大条啦!『小冈』从东京来了耶!」

咦,咦?为什么?谁啊?嘴里嘟囔著,一身邋遢装扮,一只手里还抱著松子的琳达走出玄关。

「……你……喔喔……!」

搞不懂她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不知为何,琳达身体往后仰,看起来非常意外,连手里的松子也抱不住。松子则姿态轻巧地落地。

「啊,松子。」

在除夕这种日子,特地从东京赶到这种除了茶园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而且还认识松子。

这是第一次,我希望自己想得起在东京发生过的事。不只因为眼前这位名叫冈千波的女孩是个美女,当然,这种下流的念头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总觉得人家特地到家里来,我却想不起对方的事,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冈千波眯起眼睛,对松子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靠过来闻味道的松子下巴。猫或许很喜欢她。

「好久不见,琳达学姊。」

「……啊唔,喔唔,喔喔喔唔……喔唔唔唔唔……」

琳达的态度还是很奇怪。我用手肘顶了顶她的侧腹,质问她到底在干嘛啊。

「请别介意,那我就到此为止。今天只是送dvd来给万里而已。幸好你在家。」

「喔唔喔唔喔唔……是说……你不进来吗?……呃,这也不是我家就是了。」

「不用了。」

冈千波依然保持微笑,对琳达摇摇头。

「我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也看到万里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因为上次有问到地址,我就从岛田车站直接搭计程车过来了。现在司机还在外面等,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车站。所以,我先告辞了。来,这个给你。」

她笑吟吟地交给我一个小小的纸袋。

「我确实交给你了喔,万里。」

「……谢……谢谢,可是……」

不由得盯著纸袋看。其实根本可以用邮寄的东西,或是乾脆转成档案,用电子邮件传送也行,冈千波却只为了把这东西送来给我,专程来我这个根本不记得她的家伙家里。而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这实在太不值得了。再怎么说,我也太无情了吧。

我拚命凝视冈千波的脸,希望至少想起一点什么。她的长相非常美丽,打扮时尚,一看就是个东京人。

这时,我发现她交给我的纸袋里,除了dvd盒之外,还有别的东西。那是个圆形的,会发光的东西。我把手伸进纸袋,抓出来一看,是个像粉饼盒一样的东西,心想,是她的东西不小心掉进去了吧。

「这个,别忘了带回去。」

递给她时,冈千波却不自然地停止动作。

「这应该是『小冈』的东西吧?」

「……」

突然不明原因地沉默下来,冈千波轻轻接过我递给她的东西。

在她收进包包之前,不经意瞥见上面用麦克笔写著「renber」……的断续字迹。

renber?renber。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好,快想起来啊。

正当我喃喃自语著想唤醒记忆时,眼前的冈千波忽然小声地说:「啊……」

「……对了,有件事想请问一下。回程时,我想经过那座桥……那座有名的木桥……」

「喔,就是我发生意外落水的那座桥吧?」

「对,没错。就是那座桥……回程如果想经过那里,该怎么走呢?」

「搭计程车的话,应该不会经过那里。这样啊,我想想……」

我看了冈千波的脚一眼。她穿的是靴子,高跟的,想沿著那条未经整修的山路慢慢走下山,应该是不可能的任务。

「如果多花点车钱也不在意的话,可以请计程车司机载你到桥边,在那边先下车就行了。跟司机说,请他到过桥处接你,他应该会照办。」

「我明白了,那就这么做。」

「如果我爸妈在家,不管要去哪都能开车载你。抱歉,他们刚好去买东西了,我又没有驾照。」

「没关系,不要紧的。」

我对自己说,快点renber啊。

……对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话虽如此,倒不是失去记忆期间的事。也和眼前这位冈千波无关。

是前几天的事了。在母亲从东京寄回来的纸箱里,我好像看过一样东西,和她刚才忘了拿的东西一模一样。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放著放著就忘了。

「那么,我先告辞了。」

冈千波对我挥挥手,对琳达轻轻点头。

琳达什么也没说,只盯著我的脸看。眼神像在问:这样真的好吗?可是,一个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人,有什么理由拉住一个让计程车在外面等的人呢?

「让你难得跑这一趟,却什么都不能做,真对不起。还有谢谢你的dvd。」

「没关系。我只是想来这里看看而已。再说,好久没看到万里,看到你真好。再见。」

「……」

──再见。这句话,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应。

到最后,我只像个傻瓜似的茫然望著玄关,什么话也没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发现自己非常不想说出那句话。内心感到抗拒。一点也不想对她说出「再见」两个字。

可是,冈千波已经关上门,走出去了。听得见穿著靴子远离庭院的脚步声。

「……万里……那个,我说……」

琳达莫名难以启齿,露出不知该不该说的犹豫表情。

「什么?」

「没……呃,这话或许不该由我来说……」

「到底想讲什么啦,不乾不脆的,一点都不像你。」

「那个,这个,那个……」

等她说她又不说,我只好把琳达丢在玄关,径自上楼走向房间。

房间完全没整理好,我从堆在墙边的纸箱中搬下其中一箱,打开盖子。

果然,一如我印象中的,放餐具类的箱子里,有个和刚才交给冈千波一样的东西。或许可以说一模一样。我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瞧著。

这个上面没有麦克笔的字迹。和刚才那个比起来也乾净漂亮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东西,上面有亮晶晶的装饰,盖子也盖得好好的。

是面手镜。

没有任何损伤,连一丝裂缝都没有,浑圆完美的镜子。

「……renber……」

喃喃自语的我的脸,映照在镜中。

完整无缺的,多田万里的脸。

连一个碎片都没有丢失,完整的脸。

「……这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清楚地明白了。

「这不是我的……」

看著自己下意识说出这话的嘴巴,我敢确信,这怎么想都不会是我的东西。因为我的……我的脸……我这个人……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的应该是凄惨地碎成片片。

失去了其中几片,怎么找都找不到,欠缺了一部分才对。

我应该是那样才对。

「啊。」

就是那样,我就是那种人,所以才会相遇的啊。

我找寻著自己,就那样活著,一个人经历了漫长的旅程,因此才能相遇,然后──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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