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I'll Be Back 第四章(2/2)
其他联队的乐器声近在耳边,万里在乐声中悄悄伸长脖子,朝用塑胶绳与这边隔开的观众席望去。
道路左右两端,沿着长长的商店街从这头排到那头,最前排的观众还能优雅的拿着啤酒坐在自己带来铺的垫子上,愈往后排状况就愈严苛。站着看的人群之中到处都有人起争执,每个人都在相互推挤,找寻往前站的机会。也有好几个人自备马梯,从高处架起大炮相机。
位子争夺战从好几个小时前就开始了,「我太小看祭典!绝对不可能挤到最前排摄影了啦!」柳泽传来这封欲哭无泪的ail。由这条商店街主办的阿波舞祭典,一直以来颇受地方人士喜爱,每年气氛都很热烈。
过了一会儿,开始听见排在上一组的联队乐器声,气氛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万里今天打扮成所谓偷儿造型,用披在头上的手巾在鼻子下方打个结。伸手摸索着确认结没有松开,衣摆往上撩塞进腰带里,因为腰带经常自动往上跑,所以得伸手用力往下推。集中精神深呼吸,将氧气吸进肺里,干渴的喉咙大力吞下口水。
香子呢——回过头在头戴斗笠的女生队伍中找寻她。
和万里相比,香子更是极端容易紧张。别名黄金机器子的香子差点紧张到不省人事,几乎快成为惯例了,可是——
「…………啊,嘿唷!」
「…………嘿咻!」
今天的她好像和平常不同。
和巨人队学姊们围成小圈圈,正一边点头打拍子,一边小声吆喝,挥动的手压在肘部以下的高度练习着手势。
琳达也在圆圈里。大家化上美丽浓妆的脸上表情严肃,围着四年级社员们,看来正在做基本动作的最终确认。
今天是四年级学长姊第一次挑战阿波舞。
一切进行得相当仓促,听说连要参加祭典这件事都是昨天才决定的。万里和香子都是来集合之后得知,老实说,听到这件事时,万里心里真的怀疑没问题吗?
据学长姊们说,祭研里唯一留在就职战线上的荷西学长,又在最后面试中落选了。为了替一蹶不振的荷西学长打气,大家一致认为能做事的就是参加祭典!
这就是原本并未预定参加的四年级全体社员,今天正式上场的原因。
当然,四年级们连阿波舞的服装都是今天第一次穿,实际上当然也是第一次跳阿波舞。别说练习不足了,根本就是现学现卖。和学长姊们围成一圈,一边小动作反覆练习,香子一边忘我地发出打气声。在四年级的请求下拚命协助传授舞步,似乎让她连自己的紧张都忘了。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因祸得福吧。万里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这样看来香子应该没问题。)
悄悄从外侧加入圆圈,套上舞蹈用足袋的脚踩着舞步,只在喉咙深处低声配合吆喝。万里和大家一样小动作练习,压低身子,掌握节奏。
在穿上男舞者服装的初学者圈里,万里找到荷西学长的身影。夏天的烟火大会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整个人似乎又瘦了一圈。他到底为什么找不到工作,已经任谁都想不出理由了。不管是四年级的伙伴们还是身为学弟的万里,甚至就业辅导组的教职员和系上教授都想不通。
荷西学长本人,则是在刚才穿上舞者服时语带自嘲地说「简单来说,或许是失败成瘾了吧」。苦着一张脸,像个歌手附加了句「不如暂时停止活动,重新面对自己吧」。看到他这副模样,不只担心起明天……不,是三年后的自己——万里更为这位四年级学长感到忧心。
总是兴致勃勃,情绪高昂,最爱热闹!曾经是个最称职「祭典人」的荷西学长,如今却变得这么消沉安静,这是不可以的。多么希望他恢复那个开朗吵闹得甚至会给旁人带来困扰的荷西。有这种想法的想必不只万里,全体祭研社员一定都这么想。
或许是接收到大家的心意,现在和伙伴们死命背舞步的荷西学长脸上出现了笑容。「这样吗?这样对吗?」一边确认,一边和其他四年级一样眼神发亮,挥手舞动。尽管手脚有点不协调,还算是有模有样吧。
配合大家反覆舞蹈动作,万里刚才涌现的紧张慢慢缓解,身体的核心清楚感觉到那物质逐渐转变成某种期待。愈来愈想乘着乐声跳起来,劳体轻快了,心情也轻松了。
还有,对了。今天因为四年级也来参加,所以隶属祭研的全体社员都到齐了。这是今年第一次,所有人都能下场跳舞。
所有人夹杂在今年一直很照顾祭研的关东私学联队里。不管怎么说,今天祭研的目标很简单,就是不要打乱队形,让自己好好待在联队里面跳舞。此外,就是一如往常全力享受,这也是祭研的风格,如此而已。
乐声扬起,心情又开始紧张了。发出整齐的打气声,高揭挂有私学联队灯笼的长竿,联队打头阵的人出动了。太鼓响起,与丹田共鸣。配合演奏独特旋律的三味线乐音,舞蹈队列开始节奏十足地前进。
「很好,那么我们也要上了喔,祭典伙伴们……」
在科西学长压低声音的带领下,全体社员单手握拳无声高举,毕竟这里离观众席太近,不能像社团平时那样大声鼓噪。
跳着走上在灯笼光芒照耀下光辉闪烁的商店街,万里再次瞄了一眼前方,找寻人应该在前面的香子。
中间隔着几位学长姊,看见香子半掩在斗笠下的美丽脸庞,神情凛然地朝向前方。不管怎么说,从那紧抿的艳红双唇看来,她应该还是有点紧张。琳达就站在万里斜后方不远处,今天她会和巨人队学姊们一起跳女舞者的舞步。
丝竹乐音高扬,响彻夜空,观众席上也欢声沸腾。祭研并入舞蹈大队,就像注入江河的支流。刺眼的光线下,人们的视线中,加速的心跳声转眼就听不见了。
总而言之,这个联队的丝竹声节奏就是快得惊人,铜锣敲出的节拍彷佛细细分割了空间。跟上……跟上……为了拾起不断流逝的旋律,万里的情绪也自然而然激昂起来,朝天空伸出手舞动。眼角余光捕捉男舞者中的第一人——科西学长的动作,万里以他为范本跟着手舞足蹈,身体大幅跃动。不久,便进入忘我的境界。
左右两侧观众席上拿着相机的人,舞蹈大队中眼光闪闪发亮的人,身旁一张张脸绵延无尽。
此时,四年级里有一个学长突然乱了节拍。嘴里发出「呜哇」的惊叫,停下来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姑且搔搔头笑着掩饰失误,半开玩笑地朝观众席一鞠躬。眼前这一幕,不禁让万里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当那位出糗的舞者一低头,观众席的情绪反而更增热烈。「加油!」支援他的声音此起彼落,接受众人掌声鼓舞的学长重振精神,再次乐在其中地跳起来。学长笑着,他身边跳着舞的其他人笑着。看到这情形,万里也笑了。观众们热情更加沸腾,再次举起相机对准跳错舞步的学长。「耶!」学长也热情呼应观众,做出胜利姿势,附近好几个四年级学长姊被这气氛带动,快速将身体转向观众席,刚好一起入镜。
这么说来,柳泽从哪里拍摄呢?
目光搜索蓍应该在观众席上的友人,没想到此时万里身上却发生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完全不明白,一头雾水。
「……咦?」
环顾四周,全身都僵住了。
我知道自己正发出可笑的声音,也知道自己僵直着动弹不得。愈来愈无法呼吸,急速的失禁感从身体深处涌出。双眼见到的光景如怒涛般猛烈冲击脑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色、世界,突然和一秒钟前完全不一样。发生了什么。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难以置信。
我无法抑止颤抖往后退,再次环顾四周。但无论我怎么看,仍找不到任何一项帮助我理解的要素。
这里是哪里?
这怎么回事?我真的不明白。
夜晚的街道。人群。灯笼发出的光。音乐。舞蹈。许多人穿着传统服饰跳着舞——这是梦吗?我什么时候睡着了,现在正在作梦吗?如果是这样就醒来吧,快点醒来。用力闭上双眼,停止呼吸等待了几秒,即使如此,状况仍没有任何改变。
眼前的一切太过写实,这里是现实世界。现实是,我突然被丢进一个陌生的场所。惊惧不安地呆站着,无法动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任凭身体格格颤抖,每一次呼吸都无法顺利将空气吸进胸腔,口中发出变态般「呼,呼」的喘息。心头一惊,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差点惊叫失声,声音卡在喉咙没发出来。我穿着传统服饰,我自己的衣服去哪了?什么时候换上这个的?包包呢?手机呢。这里到底是哪里?思考如狂风暴雨,但还是什么都弄不明白,只能发狂般喘着气节节后退。
一直到刚才,我还是普通的我。
普通地,一如往常生活着。普普通通地起床,吃一颗橘子代替早餐,洗脸后出门。边听音乐边走在下坡山路上,一直走到桥中央。然后,我在那里等琳达。等了很久,琳达一直不出现。我想着,琳达或许会拒绝我吧。早知道就别说什么要等她了。
刚才还一直是这样的。
明明是这样的,现在这又是什么。
吊在头上的灯笼发出刺眼的光,我头晕目眩。
瞵间,脑中如闪光炸裂,一片空白。
有人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四目交会。
「哇……」
我得从这里逃离才行。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可是脚却无法顺利移动。心脏颤栗跳动,太阳穴血管激烈脉动,像溺水的人拚命挥动手脚。可是我到底在做什么,这里到底是哪里。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剧烈恐惧令全身毛发倒竖。好多人,在这许多人中,我连站都站不好。
穿传统服饰的集团似乎很惊讶地看着我。四周就像祭典一样眩目,声音非常非常吵。
我是在不知不觉中瞬间移动了吧。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性,真不敢相信。骗人的吧,一定有哪里搞错了吧,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我是在等琳达的。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等,茫然远望种满樱花树的河岸,一直在桥上等琳达。我确定自己一直到刚才还站在桥上。
然而……为何——为什么会突然被丢到这种地方?
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唔,哇……啊……啊……啊……!」
谁能帮我!
神啊!
我该如何是好,来个人吧,谁都好,来个人帮帮我啊,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该如何是好?
死命拨开穿传统服饰的人们往外跑,脚被人绊住跌了一跤。人们看着我,但我谁都不认识。这是个陌生的地方。真的是见都没见过的地方。该怎么做才能回家,谁来帮帮我啊!
「万里?」
「……?」
有人抓住我的手臂往回拉。是个头戴斗笠的女人,用涂得艳红的嘴唇叫我的名字。
没错。
我就是,多田万里。
昨天刚从高中毕业,十八岁。
今天早上,和人约在桥上。
我从早上就一直、一直等,现在也还一直等,一直等着她。
「……琳达……」
——是的。
我一直在等,等琳达到来……
「怎么了?」
万里如大梦初醒般眨着眼,抬头看近在眼前那张化上白粉妆的脸。是……琳达。简直就像那时一样。万里脑中还有点恍惚,像个旁观者这么想。开学不久后那个春日里,被琳达拉住手,将自己从团团围住的森巴部队中解救出来时,就像这样。
当然,现在完全不是悠哉回顾春天回忆的时候。万里双腿无力蹲在路边,要不是琳达抓住手肘支撑,他差点就要趴在路上了。沿途的观众纷纷露出「这两个人怎么了吗」的表情朝这边窥探。
刚才那是——
背脊爬过一障颤栗。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脑内受到黑暗冲击四散,胸口内侧发黑。
刚才那是,刚才那是,刚才那是……
「喂,你怎么了?没事吧?万里?」
难不成……
「……我……我没事……」
勉强扯动嘴角微笑,万里暂且起身。光凭肌肉的意志力撑起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这种莫名不踏实的感觉,令人恐惧。
「你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抱歉,真的不要紧……得赶紧归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
对刚好经过身边的舞者们慌张低头道歉,一路跑回祭研队伍中,重新补上因自己离开而多出的空位。
香子也不时转过头来,一脸担心地望向这边。无论是万里跳到一半突然僵立不动,或是脱离队伍不知往哪跑,她当然都有所察觉。
抱歉,我没事。用唇型这么告诉她。香子应该是看见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看懂。
配合乐器节奏,万里压低身子,高举双手,脚尖迅速点地跳了起来。再次舞动的身体,确实是自己的身体。他这么告诉自己,跟着学长姊们的动作和节拍,轻快地舞动身躯,吸引观众视线。
可是。
不,不对不对。不对啊,因为……
——不可能有这种事,不可能。
——那家伙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天晚上,那家伙已经在我面前坠落,沉入河底。
(所以没问题的。没问题。什么事都没有。没问题。一切都像平常一样。我什么都没变,这样下去行得通。能一直行得通的,没问题,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可是,既然如此,刚才那个到鹰是谁?
「……唔……」
用尽全力甩开紧贴身体不放的沉重恐惧,万里用力挥摆双手。清楚感觉背上的汗水量多得超乎寻常。舞蹈队伍继续前进,不能再做出第二次中途停下的事了。跳吧。跳吧。一直不停地跳,我在这里呐喊着。
活着的人是我。
灯笼光芒下,万里不顾一切忘我地用全身跟上节奏跳跃。
关东私学联队总部长是在众人更衣后,再次集合时露面的。祭研社员们在提供给参加者更衣用的区民中心其中一间房间里,换好衣服做好回家的准备后,便聚集在建筑物前大厅广场。
祭典结束时夜已渐深,静谧之中,周围植物丛里的虫鸣听着有些刺耳。
有过数面之缘的总部长出现后,先是对每个成员笑着行礼招呼,「辛苦了!」「今天承蒙大家帮忙了!」接着却说:
「祭研的各位,请将服装放回这里好吗?」
全体社员立刻察觉他语气中的生硬,彼此面面相觑。当然,即使是一年级菜鸟的万里也能察觉。
「不,可是之前谈好的是这些衣服出借给我们之后,暂时由我们保管……」
即使科西学长这么说,总部长还是面不改色,只是将手中回收用的纸箱向前递了一递。意思似乎表示,总之你们先把衣服放回来。
足袋和手巾虽然是自己准备的,但包括斗笠在内的所有服装都是联队免费出借的东西。春天时正式借出之后,按照约定包括送洗在内皆由每个人各自保管,等到年度结束再完璧归趟。至少万里听到的说明是这样的。能得到联队这样的协助,都仰赖创社至今历届毕业学长姊们累积的诚信。
众人困惑地望向科西学长,科西学长不再多说什么,率先将用包袱巾包住的汗湿服装轻轻放进纸箱底部。
其他学长姊也跟着将装在塑胶袋或纸袋里的服装一一归还。琳达也是,什么都没说地照做了。她将装进专用布袋里的斗笠徒巨人队学姊们手中收集起来,为了不要折到帽沿,以侧立方式靠着纸箱内壁收纳。万里也将好不容易学会折法的浴衣放回纸箱里。最后是香子,轻轻将借来的衣服叠在最上面。
令人感到事态严重的气氛之中,祭研社员们站成一个圈,什么都说不出口。
被包围在圆圈中间的,是联队总部长。
「你们今天实在太过分了。」
以近乎微笑的表情低语。
「不管怎么说,都太夸张了吧。」
万里心头一紧,像被人捏住心脏。
他指的应该是自己吧。在舞蹈表演途中先是停下脚步发呆,接着还发疯似的离开队伍,破坏队列。在联队其他人眼中看来,这确实是不可原谅的失态。应该在一结束表演时立刻向联队的大家道歉才对。
万里急忙走到总部长面前,拚命低头谢罪。
「……对……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身体突然不舒服,所以,才会停止舞蹈动作!真的非常抱歉……」
深深弯下腰低头,都看得见身后祭研社员脚尖了。跟着万里向前跨出一步的,是香子的高跟鞋。
「我一定会注意身体,再也不让这种事发生!给联队的各位造成困扰,我会真心反省……!」
「不只是你。」
没想到,对万里的谢罪之词,总部长连听都不愿听完。
「有些根本完全不会跳的人,把整个联队的舞步全部!全部都破坏了。那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你们明白吗?」
连万里也能清楚听见包括荷西学长在内,所有四年级社员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我告诉你们,祭研的各位,或许各位觉得这样很有趣,觉得祭典只要开心就好,抱着这种心态来参加。我不否认也有这样的活动方式,可是我们联队一直以来都跳阿波舞,拥有代代相承的传统,也有因此而自豪的历史。大家都是抱着认真、重视的态度来参加活动。你们这种摆明只参加一年的来宾嘴脸,只想利用我们的活动享乐,为了享乐连敬意和顾虑都不需要了。如果抱持这种态度的话,拜托饶了我们吧。创造回忆是很好,但是我们联队往后还要继续经营,请你们到别的地方创造回忆吧。我们已经不想再和你们扯上关系了。」
空气瞬间凝冻。祭研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老实说,我甚至希望你们别再跳阿波舞了。就是这么回事。」
总部长最后事不关己地留下这句总结,抱起装满原本借给祭研的传统服饰的纸箱,走进夜色之中。
庆功宴宛如守灵夜。
其实,所有人早已没有心思举行庆功宴了,无奈碍于已经订位的居酒屋不能取消,只好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然而,席问几乎没有像样的交谈,所有人脸上连笑容都没有。
四年级社员尤其沮丧,围着放在杨榻米上的矮桌,每个人都低垂着头。不管学弟妹谁说了什么,都只以「今天真的很抱歉」、「都是我们不好」回应。科西学长不时低声和琳达说些什么,有时又不知道去哪里讲了好几次电话。柳泽看到祭研的情形,最初客气婉拒一起参加庆功宴,然而这家店不但不能取消预约,连预约人数都不能更改,结果他只好一直陪着坐到现在。只有他一个非社员二疋很尴尬吧,桌上的料理几乎都被他扫光了,似乎想藉此熬过这难以言喻的气氛。
和万里并排而坐的香子担心地问:「刚才怎么了?贫血吗?」万里只能含混点头。
明知不可能,鼻端却一直闻到河川的气味。
可能是店内水槽的味道吧,总之这气味让万里莫名恶心,几乎吃不下东西。但是,现在只能尽力让自己什么都别想。无论是祭研的事,或是祭典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总觉得一旦去想就会停不下来。恍神之中拿起玻璃杯暍了一口,却因为把乌龙茶和乌龙烧酌搞错,像个笨蛋似的噎了喉咙。
琳达直到庆功宴结束都没接近万里。虽然不是刻意配合,但万里也没接近琳达。因为恐惧,担心自己只要一看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有什么真的毁坏,如决堤般bào • dòng,再也无法挽回。
解散之后,独自回到住处时已超过晚上十点了。
虽然问了香子「要过来坐坐吗?」,但时间不早,加上顾虑万里身体状况,香子表示要直接回家。陪香子搭车到离她家最近的一站,万里没走出剪票口,直接转身再搭车回家。
淋浴,看一会儿电视,上上网,熄灯。
躺在床上,黑暗中万里睁着眼睛。
还闻得到河川的气味。
钻进单薄的毛巾被里,还是觉得有点冷。季节已经改变了,寝具也得跟着换掉才行。还有,或许得让那家伙沉入更昏暗的底层,让他再也无法爬上来才行。
想起当时的感觉,万里紧紧闭上双眼。
那种厩觉,就好像现在自己活着的这个世界是场梦,而他终于醒来,惊觉。
彷佛惊觉——这具活着的躯体,这双眼睛看见的世界,全部都是谎书。
要是不从那种感觉中恢复,大概就玩完了。现在的自己,将会在那种无人知晓的情形下,无声消失。
下意识用力搓揉鼻子,使劲吸了吸鼻涕,坐起身子。虽然不是完全睡不着,但现在这样似乎很难入睡。看看时钟,刚过午夜一点。明天第一堂有语学课,绝对不能睡过头。
摇摇晃晃站起来,只打开厨房电灯,装了一杯水。从吧台抽屉拿出镇静剂的袋子,坐在椅子上,吞下一颗药。
身体愈来愈冷,万里想着香子。要是现在她那温暖的身体能在这里,感觉自己或许能得救。偏偏就是这种时候,却被孤零零地丢下。
(……这种东西,听说有时也会开假药?)
突然萌生这种念头,万里盯着手中镇静剂看。毕竟是心理方面的问题,或许只要吃假药就能产生安慰剂效应?因为,心情一点都没有变好啊。
再取出一颗药,放入口中服下,万里将水杯放在流理台。银色的药片包装则随手丢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