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I'll Be Back 第二章(2/2)
「……就我眼中看来,你和琳达学姊之间的情谊,或许不单只是社团里的学姊学弟,还有一种更强烈的羁绊,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人肯告诉我。」
「——咦?」
万里倒抽了一口气,柳泽则低着头继续说下去:
「这个念头一产生之后,比方说上次你受伤时,琳达学姊在你房里照顾你,还有其他一些事……全都让我无边无际地在意起来……连我自己都讨厌这样,心情变得非常灰暗,连你的事都……该怎么说呢……我甚至开始怀疑,万里是不是根本不接受我这个朋友?内心是不是有某个坚决拒绝我踏入的部分?」
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只有心脏跳得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
万里至今从未告诉过柳泽的事,柳泽说不定靠自己的力量发现了。
「像这样怀疑你,根本就不是个麻吉该做的事。我真的打从心底讨厌自己这样。」
「……」
「所以只要一次就好,以后都不会再问了,你老实告诉我。我所认识的多田万里和林田奈奈,除了是祭研的学姊学弟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关系?」
「……」
「真的没有隐瞒我任何事吗?」
柳泽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万里。
一直没能说出口的事,现在该是告诉他的时候了吗?
或许时机真的到了。
一手还端着肉片,周遭甚至被肉包围着。可是他都问得这么直截了当,再打马虎眼下去也很奇怪。要说只能趁现在了。
这么想着,深吸口气。
「那个。」
错过说明的时机,自己就这样一直隐瞒到现在。想继续下去是不可能的。而且因为这样,把朋友害得如此痛苦。所以现在非得把一切说出来不可。
这原本说起来,就不是什么不能被知道的事。只不过一开始没机会说,之后也没特别提起罢了。虽然,之所以没说的原因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但这却是比什么都尴尬的事实。
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再说,现在柳泽也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机会。
这么一来一切都能变得顺利,会好好痊愈,往好的方向进展。
「……听我……说……」
——我和琳达曾是高中时同班的朋友。就这么说吧,万里告诉自己。
(自己因为发生意外失去记忆,网开始在大学里重逢时甚至认不出琳达。过去,自己曾暗恋过琳达。这样的感情也曾复苏过一次,并且因此伤害了香子。不过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自己和琳达之间已做出决定,彼此都会当作过去没有这段关系。只要这么说就好了。)
(可是,现在却觉得不用刻意勉强当成没有那段过去。现在的自己维持现在的模样,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是那样的。只不过那家伙消失了,而自己诞生了。自己等于继承了一人份的人生。如此而已。现在的自己已经能自然接受这个事实。)
(不管是自己也好,琳达也好,还有过去的朋友和家人都非常尊重现在自己活在这里的事实。也把自己看得很重要。所以完全没问题。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
——就这么说吧,多田万里。
「……那个……」
没问题吧。
什么都没有吧。
现在一点问题也没有吧。
(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
因为明明就没问题啊,所以没问题吧,都已经没问题了不是吗?那家伙现在沉进河底,掉下去,沉下去,已经死了。这不是自己亲眼确认过的吗?那家伙已经无法威胁存在于此的自己了。那家伙回来而自己消失,使自己再也见不到眼前的朋友,再也无法和家人及恋人见面,再也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这种事绝对,绝对不可能发生。
再说,即使风风雨雨,不也活到今天了吗?今后也一定会继续活下去的。或许有时会觉傅有点怪,但也仅止于此。未来几十年,自己的人生都会这样继续下去。
所以,没问题——
「……」
然而。
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呢?
全身失去了血色,身体一口气降温。为了不让柳泽发现自己的手开始激烈颤抖,万里装作若无其事将一只手硬塞进牛仔裤口袋里。但是端着已经开始渗出血水的肉片盘子的那只手却一点也没办法隐藏。怎么办,千万别发现啊!连盘子上赤红的生肉都开始颤抖,自己却还意义不明地沉默不语,这股可疑味道,柳兄你可千万别发现啊!
看着一心如此祈愿的万里,柳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抱歉!」
又向万里道歉了一次。
不管是第一次还是这一次,其实柳泽根本完全不需要道歉。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抱歉,万里。竟然对你做出那么奇怪的怀疑,说出那种话……我这家伙真讨人厌。我想,是因为自己的单恋不顺利,让我变得有点奇怪了。原谅我吧。我今后还想继续和你做朋友……」
别说了。万里这么想着,整条背肌都僵硬得不得了。几乎快要呐喊出口。
说什么抱歉,说什么原谅你,才不是这样。奇怪的人是我。一切都是不但有事相瞒,没勇气说出真相,还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的多田万里不好。
「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万里对自己的软弱感到火大。太烂,太差劲了。自己是个骗子。说这个谎没有任何好处,只不过是承受不了压力而想逃离罢了。
「……当然,这是当然的啊。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吧,当然……所以别这样啦,道歉什么的,这种事……」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没事吧?都是因为我说了那么奇怪的话吧?」
摇摇头,勉强挤出笑容。回答「我没事」,又点点头。
「什么都没有啦,是灯光的关系吧。」
是啊。虽然自己太烂又太差劲,可是——没问题。会没问题的。
今天只是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无法好好开口而已,再好好找个正确的时机,制造机会把事情说清楚吧。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只是对柳泽过意不去。如此而已。下次绝对会说,说出一切。万里在心中无声发誓。当然,也会告诉二次元君,告诉千波。告诉所有接受这个自己的新朋友们。
「好,那我们拿了肉快回去吧。那是什么?横隔膜?」
「对啊,是横隔膜没错。其实我有点想吃蔬菜类,二次元君不会抓狂吧?」
「哎呀,都已经吃那么多霜淇淋了,没关系吧?」
回到位子上时,香子的表情略显沮丧。可能是被蓝波刀二次元和千波指责了刚才她的白目举动吧。
「欢迎回座,万里、光央……那个,呃,光央,剐才那件事……」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柳泽很难得的,大方挥手原谅了搞砸事情的青梅竹马。我完全不介意。听他这么一说,香子才松一口气,耸耸盾膀瞄了万里一眼。像是在说「我又出包了」似的轻轻吐舌。
看到她那张脸,不由得有点想笑。
(哎,反正,事实上也真的是没关系啦……)
万里从桌面下紧握住身旁香子的手。
(老实说……或许有点需要镇静剂……)
药全都放在房间里。所以现在能帮助自己对抗不安的,只有这个了。这么想着,更用力握紧温暖的,重要的,独一无二的那个人的手。
「……嗯?」
有些讶异地望着万里眼睛,随后马上微微一笑,香子也以相同力道回握他刚才一直捧着赤红生肉盘子,拚命掩饰颤抖的那只手。
为了迎接从明天开始的下学期课程,酒足饭饱的一行人决定在车站前解散。
只有香子说「可以顺便去一下万里家吗?」而没有和大家一起回去。
当然可以,怎么可能不行。那大家明天见~和其他人在剪票口挥别后,先绕道营业到很晚的超市和药局买东西,两人才一如往常走上那条走过无数次的道路,回到万里房间。
「呼,这下才真的有种终于回来了的感觉呢。」
打开电灯,把刚才匆匆丢在走廊的背包搬回房内。再放下装了水啊、面纸啊、沐浴ru之类而相当沉重的购物袋,万里终于能喘口气。不过,绕路买点东西这种程度的运动,还是完全无法消除刚才吃得胀鼓鼓的肚子。
「真的有种欢迎回来的感觉!可……是……」
香子大概也一样吧,因为她一直若无其事地用包包遮住肚子。
「比起那个,我的肚子真的超级重!啊啊,我有完蛋的预感……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肚子最饱的状态。」
「起哄吃了相当多嘛。我也超完蛋的,还添第二碗白饭。」
两人瘫坐在地毯上,总觉得身体重得就算一屁股把地板坐凹一个洞也不奇怪。肚子实在是饱得菲常夸张,无可救药。在二次元君的指挥下,将近尾声时的吃法实在是很惨烈。肉肉肉,肉的冲剌。牛舌连发谱出节奏,牛五花如花瓣飞散,牛里肌做成的礼服衣角飘扬……应该有吃回本了才是,想必肚子里的重量能够证明。一坐下来,鼓胀的肚子就难受得无法动弹。
「啊,我不行了……除了肚子之外,对味道也到忍耐极限了。从自己身上发出的烧肉味,让肚子更饱了啦……」
香子重重甩出身子,躺在地上打滚,从刚才提进来的购物袋里抓出衣物用喷雾除臭剂。一边说「拜托」,一边把除臭剂交给万里。接着。
「不用客气没关系,全身都上吧。」
抱着觉悟的表情呈大字形躺在地上,表示「喷吧」的意思。
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真的可以吗……既然是香子的请求也没办法了。万里跪在地上,不加思索地对躺在地上的女友拚命喷射。「……唔咳唔咳!」香子呛到了,可她还是不屈不挠地翻过身,提出背面也要喷的要求。
按照她的要求咻咻按着喷头……怎么说呢。看着如此毫不设防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香子时,内心所涌现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正看着非常华丽的,非常美丽的,有着美貌的,完美的……一只小猪。我现在,正在帮小猪消毒。这种心情愈来愈强烈。不过,要是敢说出口,大概会有非常不得了的惩罚等着自己吧。所以他当然闭着嘴。
「干嘛?你为什么在笑?」
「不,没有……我只是有点呛到……是说,对了,你要吃胃药吗?我要吃。」
「要要要,我要吃。」
万里吆喝了一声,翻身像个老爷爷似的站起来走向厨房。走动时自己的头好臭。衣服也好什么都好,全都散发出强烈的烧肉味。虽然自己也想像只小猪一样被消毒,想想只要等一下洗个澡再洗衣服就好了。不对,这可是勋章。是从烧肉吃到饱餐厅这个战场上凯旋归来的证明。
拉开窗户,让入秋的凉意乘着夜风进入屋内。顺便窥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灯没亮,似乎没人在家。
「nana学姊好像不在耶。本来想在今天内把咩子面包交给她的,还有夜晚的点心鳗鱼派也……香子,你要带面包回去吗?」
「咦?可以吗?那万里自己不就没得吃了?」
「还有十个左右吧。虽然咩子说放冷冻的话应该可以保存个几天,不过面包应该也希望在最好吃的时候被吃掉吧,再说我的冰箱刚插电还不怎么给力。不如你带五个回去吧?」
一边望着坐起身来,用笑脸和美人鱼姿势(双腿并拢侧坐,双手在胸前交错)表现「好高兴!」的香子,一边吞下两颗胃药。镇静剂似乎是不需要了。
尽管好久没回来,对这问狭窄的房间毕竟早已熟悉,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四处走动。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连续剧「不是这个」,猜谜节目「不要!」,棒球转播「不~要~啦!」,新闻「嗯……」,健康资讯节目「啊!这个!万里看这个!拇趾外翻的可怕!呀啊!」找到您中意的节目真是太好了。
或许因为吃得太饱,香子的动作比平时缓慢,一脸痴呆,看来就像正因外翻拇趾的可怕而颤抖似的。手里还拿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黑乌龙茶保特瓶,也不把盖子扭开就那样拿在手上。
从柜子里拿出香子专用的水杯,帮她倒杯水。那是一起在饰品杂货店买的琉球玻璃杯,上面有谜样的漩涡状记号。把水杯和胃药一起交给她,香子一口把水喝光,朝杯子里注入黑乌龙茶,说着「来,给你喝」,又把水杯还给万里。
「万里需要喝这个,因为你吃的肉大概是我的两倍吧。」
「我就想你明明很少买这种饮料,原来是为了分解我的脂肪啊……」
「我的脂肪也需要啊。」
喝下她倒的那些茶后,香子接着为自己在同一个杯子里又倒了一杯,把茶喝掉。想装作不经意将手放在肚子上抚摸,却被万里看穿。光靠喝一杯这个就能让肚子凹下去的话,事情反而很严重吧。
「香子明天第二堂开始有课吧?那可得早点回去,别拖得太晚。」
「嗯,是这样没错……可是回去之前,我和万里还有事要做。现在吃得太饱了好痛苦,没办法完成那件事……再等一下下啦,我正赶着消化呢。」
「好吧,那你慢慢来。我去那边洗衣服,整理一下。」
「洗衣服?要洗吗?现在吗?」
把讶异的香子留在房里,万里拿着运动背包走到洗手台边。其实衣服在老家都洗干净了,根本没有带脏衣服回来。关上门,万里必恭必敬地取出蓝色天鹅绒的小盒子。
轻轻打开盒盖,镶嵌了美丽宝石的金色戒指依然好好坐镇其中。
(不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
一想像把这个交给香子时的瞬间她会有什么表情,便情不自禁地牵动脸颊微笑了。该说些什么台词好呢。
堆出一脸笑容说「来,这是土产!」……不对吧。「来,这是我妈给你的戒指!」……虽然没有不对,但听起来好像有点像妈宝。「我有礼物要给你」……又不是自己选自己买的,这么说似乎有点狡猾。「这是我妈让我保管,要我交给女朋友的。如果你愿意收下,我会很高兴」……这个如何?
又该怎么交到她手上呢?整个盒子给她吗?还是把戒指拿出来,直接套到香子手指上呢?尺寸合吗?如果太大倒是还好,要是套不进去岂不是很尴尬?还有,这种时候该戴哪只手指呢?应该不是左手无名指吧?右手无名指之类的吗?
为了尽可能流畅帅气地将戒指交给她,万里坐在马桶上思索了好一会儿。从欧美影集中看过的模式,多半是情侣们原本聊着普通的话题时,男方突然跪下来,打开戒指盒。看见里面闪亮的戒指,女方则露出又惊又疑的表情,此时男方便说「arry……」喂,那是求婚吧。不是这样的……对对对,这么说来还有这种:原本情侣聊着普通话题用餐时,闪闪发光的戒指突然从吃到一半的甜点中出现,女方露出又惊又疑的表情,此时男方便说「arry……」喂,这也是求婚吧。
(难不成,男人偷偷准备戒指交给恋人,这种行为在世界上普遍几乎等同求婚吗……?)
不会吧,至少万里并未想那么远。到目前为止。这枚戒指应该是更随兴的,像是代表恋情的证明……又像是母亲将青春时代的回忆托付给我们……而为了让母亲看她戴上戒指的模样,再理所当然带她回老家……应该是类似这样的。
等等喔。明明身边没人在看,万里却自己一个人这么说着,皱起眉头。
(……该不会接下来要做的事意义重大,只是我没发现而已……?)
心头一惊,瞧起手中意外变得沉重的小盒子。说不定母亲是故意用福山雅治的话题模糊焦点,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快带老婆回家吧!」这戒指里隐含的是这样的讯息吗?如今想来,从咩子回去之后她确实一直说着「这么年轻又可爱的太太好好啊,真令人羡慕」什么的。
一旦开始这么想……
(这根本就是一件大事嘛!)
捧着小盒子的手开始发抖。当然,以自己现在的学生身分,求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应该说太不实际了。可是——或许,可以作作梦吧。香子收下这枚戒指,并且许诺自己一个未来的瞬间。那一刻,一定能感觉到莫大的幸福吧。
要是今后能和香子同心携手活下去,要是她愿意成为自己人生的伴侣。要是彼此没有别人,都选择对方为独一无二的对象。若真能如此,那么,换句话说,也就是说……
(……自动附加上来的,就是加贺家庞大的财产和泡面老爹……了吗……!)
突然一片乌云飘来,笼罩刚才还闪闪发亮的心。
对喔,如果要认真讨论将来的事,就不能忘了加贺家各方面的特殊。
对万里而言,老实说,香子只要是香子就好了。只要那个名为香子的生命体,为自己做出一个巨大装饰霜淇淋;对便宜的肉也大喊「没想到挺好吃的!」而大口咀嚼;用模特儿站姿说着「选哪种内脏类来烤好呢~△」;得意忘形地做出一支连自己都拿不动的过大,还说什么「变得好像积雨云喔……」,然后用高傲的态度对不认识的小孩说「这个送你吧?是大姊姊帮你做的喔!」结果却被小孩狠瞪回应「我才不要那种东西!」;吃得一肚子胀鼓鼓地在地上打滚,只在自己面前暴露出小猪的摸样——只要这样,就是十分完美的存在了。
从客观角度来看,和加贺家的人缔结姻亲将会多出很多麻烦事。
只要香子就好,这毫无疑问是万里的真心话,但是没人这样做生意的。倒不如说,从各方面综合思考后获得的毋庸置疑结论,就是自己这个人在阶级上明显配不上加贺家。
虽然万里很喜欢自己的父母与亲戚,也认为多田家是最棒的一家人,但主要问题是,多田家和加贺家在经济上的差异实在太大了。光是因为喜欢这种理由就要将两人的人生结合起来,说不定是很难办到的一件事。
(妈……这门槛相当高啊!)
看看戒指,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为了母亲,自己不该怀有这种卑微的心情,但香子平常戴的那些名牌戒指,价格一定和这枚戒指差了好几个零吧。香子当然不会计较这种事,只要是自己送她的东西,香子都会非常开心地收下……相信会是这样的。应该会是这样的。正因如此,适门槛才高。
这枚戒指不是普通戒指,是装满母亲回忆,世上只有一枚的独一无二戒指。所以万里认为,当将这枚戒指交给她时,几乎要做好等同于求婚的觉悟,怀着愿意承担香子人生的心情,同时也是把自己的人生交给她。和这样的心理准备同样重要的,是将戒指交给她的时机。必须让香子也知道,这是两人人生之中的一大转捩点。
收下它,真的可以吗?如果要收下,就要明白万里已经怀有这等觉悟,也对两人的将来抱持梦想。真的可以吗?要向她确认这一点才行。换句话说,事情必须在相应的气氛下进行。
至少不能用「来,这是土产~」的随便态度,换来「哇~谢谢!那明天第二堂课后在大厅老地方见罗~」的回答也是绝对不行的。
应该说……看来今天时机不对。万里急忙阖上盒盖,重新放回背包底部。这不是该在这种刚吃完烧肉吃到饱,全身散发油腻臭气的日子交给她的东西。毕竟,这枚戒指承载的可是母亲的青春与对儿子的期待,同时事关自己的未来啊。
得找个更妥当,更适合的时机,在相应的气氛中做好万全准备才能交到香子手中。一切都必须是完美的。
如此下定决心,万里才走出厕所。
「……抱歉,让你久等……咦?」
觉得不对劲的理由马上就明白了,因为房中突然一片漆黑。
电灯被关掉,只剩下床边的台灯亮着。
站在突然很有气氛的房间中央,香子正等待着万里。
「怎么了?肉都消化完了吗?」
「差不多了啦……嗳,万里。刚才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脂肪分解的事?」
「不是这个。」
「拇趾外翻的可怕?」
「不对。是在进吃到饱餐厅时说的事啦,关于我身上产生的变化。」
缓缓撩起长发,集中披在一侧肩膀上。在桥黄色的微弱光芒照耀下,香子凝视着万里。
「喔喔,纸袋的事?」
「对。纸袋的事……这个,其实是给万里的礼物。」
咦?惊讶的万里望向香子。没想到在自己送出戒指之前,香子竟然为自己准备了礼物。拿过手的纸袋莫名沉重,里面放着一个用厚纸板做成的盒子。
「哇,谢谢。怎么这么突然,我吓了一跳。」
「你打开看看。」
眼睛发着光,香子注视着打开盒子的万里。虽然万里还为这突然获得的礼物感到困惑,毕竟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于是他带着雀跃的心情打开香子送的这看似装着蛋糕的盒子。
「这……这是——!」
「耶嘿嘿……你喜欢吗?」
「这……这是,这是,这……是……」
香子不知怎地忸忸怩怩,双手捧着脸颊窥探万里的表情。不管三七二十一,万里先对这样的香子笑了笑。香子也在笑,边笑边看着万里,还在等他回答喜不喜欢。
太棒了!我好中意!要这么夸张表现是很简单,可是,根本问题现在还竖立在万里手中。
这到底是什么?
如此发问一定很失礼吧。可是,不问又不可能知道。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情形下,怎能放任嘴巴讲出「我很中意」的言词。再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比方说:「那你把它直接插入直肠看看!」或是「用这东西试着直刺眉心吧!」要是被她这么说的话,应付起来可就困难了。
那真的是个愈看愈不明所以然的东西。
大小正好用两只手臂抱得起来,颜色偏白,沉重而有着奇妙形状的物体。该怎么形容好呢?火箭炮?保龄球瓶?朝鲜蓟的一部分?不对,等等,朝鲜蓟是什么?总之可以知道的是,这东西是用类似纸黏土的材料制成,表面涂上厚重的透明漆而光滑发亮。具备流线型的外表,但尖端是尖细的,可说是万里至今从未见过的……某种前卫立体雕塑。各种角度都透露出解答的线索,却又完全找不出答案。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出这物体到底是什么东西。用途下明的程度,或许足以挑战世界纪录。
不知是否着急了,香子轻轻伸手触摸愣愣抱着这东西的万里的手,脸上带着些许笑意,眼波流转。
「就是啊,万里不是暂时和我分开一段时间了吗?我一直都觉得好寂寞。每天心里只想着万里,好想见面好想见面。在这段无法见面的日子里,培育着我的爱。我想试着用艺术家的感性来表现这份爱,所以就做了这个。」
「……这……这样啊。那还真是……有劳你了……可是,在你疯狂堆高霜淇淋的时候,我就彻底感受到你的爱了唷。」
「那跟这怎么能比呢!我真正想让万里见识的爱,光靠那种ru制品是无法完全表达的!我的爱是更加巨大的!而且更加深层又厚重!所以,我才想送这个礼物给你!唉,你不明白吗?不明白这是什么吗?」
不明白。万里虽然试图用脸部表情委婉传达这个,香子却立即更正:
「不行!你得明白!」
「那……这是……我想想喔……是什么呢。呃……某种……棍棒?」
香子脸上美丽的笑餍迅速褪去,像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能乐面具贴在她的美貌表面。哎啊,糟糕……搞错了。
「……好吧,万里。那就暂且假设这是棍棒好了。那么,你想想看,我送万里一根棍棒是想表达什么呢?」
「……表达你爱我爱得恨不得用棍棒殴打、袭击……?大概是……这样吧?唔,不对呢。嗯,我搞错了。嗯,我知道。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还以为她一定就要发火了,香子却只是冷静地不断眨眼。漆黑的睫毛扇啊扇,眼瞳深处闪着光。
「……没想到,你答对了一部分喔。」
「咦?不会吧。」
「这个东西啊,正确答案是……艾菲尔铁塔唷。」
「艾……艾菲尔铁塔?这个?为什么?……呜喔喔喔!」
正困惑盯着手中物体的万里,突然被香子从后面粗鲁地推了一把,往前摔出去。怀中还抱着那听说是艾菲尔铁塔的东西,万里背朝下重重摔到床上。香子跨骑在他身上,突然羞红了脸。
「换换换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双手撑在床单上,整个人几乎要压在万里身上了。呼吸急促的她又说:
「我已经决定了!万里回来的时候,就是我们结合的时候!」
「唔……唔嗯?」
「我已有觉悟!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做大人的这个那个!」
「咦咦咦?」
「……所以……说你明白啊!快说你明白嘛!讨厌啦!」
接着,她把脸压上来,将万里的后脑深深按进枕头里,热烈地亲吻他。万里脑中一片空白。唯一明白的,是香子正袭击自己,把自己压倒在床上。同时,她跨骑在自己身上,压制自己,亲吻自己,毅然决然伸手就要解开一片裙洋装的蝴蝶结。明白她想做什么之后,万里不由得大喊:
「香子?等……等一下,哇啊啊啊!等等等等等等!」
可是。
「我不等!」
轻轻一拉,香子解开了蝴蝶结。一片裙轻易便从前方敞开,顺着这个动作,香子的手臂从袖子中抽出,将脱下的裙子丢在地上。
现在,留在万里身上的,是只穿着光泽丝质薄背心与缀有纤细蕾丝的半透明内衣裤的香子。跨在他身上的大腿白得发亮,肌肉紧实而形状美丽的手臂在床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支撑着身体,正轻微颤抖着。
「所以……拜托你……明白吧……!」
香子的体温攀升,使得肌肤相触的部分像是马上就要融化。紧抿双唇,任由肌肤裸露,香子整个人都是火热的。
湿润的大眼透露那彷佛随时都可能坏掉的不安,将柔嫩的肌肤暴露在万里眼前,等待他的反应。
万里躺在床上,清楚感觉到跨骑在腹部的香子柔软又有弹性的大腿内侧,令他快要无法呼吸。全身僵硬紧绷,动弹不得,甚至连话都无法开口说。
「……不行吗?」
香子歪着头这么问,从肩上滑落的一缕发丝,搔弄着万里的鼻尖。半透明小背心的蕾丝底下,起伏的双峰清晰可见,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柔软浑圆隆起,宛如枝头晃动的果实,在万里身体上方摇曳。双峰之间的狭缝形成一道深深的阴影。细如缎带的肩带挂在眉头,看似随时都可能滑落,万里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肩带抚摸。
「万……」
手指碰到的肌肤实在太火烫,万里吃了一惊,却依然说不出话。脑中喷发出某种灼热混浊的什么,使眼中看出的景物歪斜扭曲。头盖骨内侧猛烈发烫,彷佛脑袋将就此迸裂。一口气提不上来,只想抓住肩膀拉近她紧紧拥抱。「万……」拥抱,「里……」单脚勾住她的身体,「唔……」以彼此拥抱的姿势勉强翻身,上下交换位置。
「……嗯唔……!」
承受他体重的香子发出奇妙的声音,万里几乎是反射地弹开,以〇.一秒的速度迅速道歉,并打算将身体抽离,然而……
「不是……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说着,香子从万里身下死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两人再次紧紧相拥,万里将脸埋在香子发丝之中。错开脸颊接吻,感觉似乎将就此一点一滴融化。陶醉于香子甜美的体味,万里更用力拥抱那纤细而又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上半身。唾液的味道融合了,万里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香子一定也这么想。因为是对方,所以两人的一切都能袒露在彼此面前,无论那是什么。丢脸的事就丢脸,舒服的事就舒服,什么都好,什么都想看,都想触摸。全部都想嗅闻,都想舔舐。一切的一切都容许也被容许,只想跟着欲望走。总之,身体紧紧相贴,连汗水和味道都——
「……唔咕……呜!」
——难道不是这样吗?或许不是!
万里再次直挺挺地弹起身体,双手呈现漂亮的伏地挺身状态,被欲望涂遍的身体死命地从明显痛苦shen • yin的香子身上全力离开。
「……不是的,不是的,万里,不是那样的,这真的……呜咕……只是胃有点压迫到而已……所以,不要停,不可以停,不可以,不可以的。因为我一直想这么做啊……!」
拚命说完这番话,香子眨着湿润的睫毛,几乎快哭起来了。从脸颊到前胸都染得一片绯红,睁着水润的眼瞳,散乱着发丝,等待万里的行动。
万里早已无法分心回应,用行动代替「这样啊,我明白了」的回答,就在他豪迈地正想兜头脱下t恤时……白目的家伙就算在这种非常时刻还是很白目,否则怎么会被称为白目呢。
「万里!我爱你!」
明明此时她只要乖乖躺好就好,却偏要从下方攀住万里紧抱。加上身体的重量,香子柔软的双臂缠住万里的身体。无论肌肤的温度或丝质的触感都令他为之喜悦,太幸福了。可是……
「等……等一下……」
「我真的真的好爱你喔!」
为了脱下t恤而交错在胸前的手臂被她用力抓着,万里狼狈不堪。香子却紧抓着t恤下摆用力拉扯,看来是打算协助脱衣的意思,然而……
「好痛好痛好痛!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领口勾住下巴,反而完全脱不下来。脖子差点扭到,万里只好赶紧把。
「你为什么要反抗!」
「不……不是啦!」
「给我安分点!」
「我就说不是嘛……!啊啊啊,等……等等……」
「不管你怎么哭喊都不会有人来救你了!放弃吧,乖乖成为我的人……呀啊!」
本来就已经维持着不上不下的姿势了,更因为香子硬是试图上下互调位置,使得两人就这样凄惨地滚落床下。咚!砰!发出相当坚硬的撞击声。
「香……香子……?没事吧……哇啊啊!」
「还·没·结·束·呢!」
躺在地上的香子发动寝技(注:泛指柔道中躺卧地面时的攻击技巧),万里双脚都被绊住,仰天倒卧在地板上,两团浑圆压上胸口。
「巴黎的夜晚,才正要开始……」
扑上来的香子似乎打算狂野地在地板上继续未完的事,轻舔湿润双唇,露出坏角色的恶意微笑,由妖艳的视线看来,她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像个锁定猎物的肉食兽般打量万里的脸。
「没事的,万里,放心……我有事先预习过。」
「预预预习?跟……跟谁?」
「我弟……」
「舍摸!」
激动与震撼使万里连话都说不好了。
「的dvd啦,网路啦……总之各种管道……大致上,没问题喔。应该没问题……所以,交给我就对了,我会很,温柔的……唔,咕,呕……!」
单手捣住嘴巴,香子忽然猛然抬起头。咦咦?万里正想翻旁跳起来时,被香子伸出另一只手制止。只见她瞬间露出严肃的表情一皱眉。
「等一下,我的胃真的不舒服,好难受……唔咕,嗯,没事了,现在吞下去了。」
「什……什么?」
「成功吞下去了。」
微笑!
「我就是问你吞了什么啊!」
「已经没事了,所以……」
扶着身边的床垫,香子正想支撑自己起身的瞬间。
刚才扔在枕头旁的艾菲尔铁塔,因为香子的重量压得床垫一度下沉而弹跳起来。接着,铁塔在空中画出一道微微弧线,掉落时尖端部分正中香子脑门,简直就像这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为了这用途而做出来似的凑巧。
「……~~~~~~!」
一声不吭,香子双手压着脑门,就这样滚倒shen • yin。「呜哇!」万里赶紧起身。
看来要继续下去……是不可能了。
不久之后,两人相亲相爱地上了床。
拉长身子并排躺在床上,香子茫然低语:
「怎么会变成这样……」
依偎在一旁的万里手中拿着一条湿的毛巾布手帕,用来冰敷香子差点肿起的脑门。
明明不是「事后」,却沉浸在这种气氛中。两人共享一颗枕头,脸几乎贴在一起,用只有彼此耳朵听得见的音量轻声交谈。
「嗳,万里。现在这勉强算镇定下来的状态啊……」
「嗯?」
四只并排的脚尖,看来也像在彼此对话。
「这是不是就是俗称的贤者模式啊……?」
「……不,不是啦。这一定是……搞笑短剧结束后的休息室氛围吧……」
「讨厌……我才不想知道这种感觉呢……是说,话说回来,错就错在一开始不该吃那么多烧肉啦。」
「真的呢……刚才有一瞬间好像真的快不行了吧。」
「千钧一发之际吞下去了啊。真的好险喔……不过这下我就懂了,如果身体状况不好,不管是罗曼史还是巴黎都免谈。我会再找机会挑战的,你最好有所觉悟。」
「哈哈,别急嘛,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步调。多约是时间啊,像现在这样,说起来倒也像是我们会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搞笑短剧结束后的休息室氛围很有我们的风格吗……讨厌啦……人家想要更浪漫一点的氛围啊。」
身体紧贴着万里,香子在他耳边叨叨絮絮。万里一边用湿毛巾盖在她头上安抚,一边语带笑意地说:
「说真的,怎么说才好呢……一般来说,没有人这样的吧……」
呵……呵呵呵……香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先是搞得像壮观的摔角大赛,结果却被自己做的艾菲尔铁塔刺中脑门,造成初体验失败。这种事,恐怕没有一对情侣做得出来,除了这两人之外。
「……我啊,虽然最喜欢万里,但现在也能说好喜欢和万里在一起的自己了。这样会很奇怪吗?」
笑得肩膀不断抖动,香子蜷起身体,像一只猫似的把脸埋在万里腋下。
「事实上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喔……应该说,是万里逐渐引出真正的我。在这里,我最能够做自己。比起自己家或自己的房间,我觉得这里才是最属于我的地方。」
说着说着,香子就这样钻进万里怀中,鼻尖压在他胸前。
脸颊埋进那头褐色卷曲的秀发,万里也轻声低喃:
「我也一样喔。只有这里。虽然不是没有其他待起来舒服或称得上容身之处的地方,但唯一想回去的地方,就是香子身边。一直以来,真的是好久好久以来,我一直找寻的地方就是这里了……终于找到,真是太好了。」
「……万里,你终于被我掳获了呢。」
嘻嘻一笑,香子拾起头,在万里脸颊印上一个吻。
「是啊是啊,确实被掳获了呀。」
嘴唇摩挲着香子太阳穴附近,万里腹肌用力,挺起上半身望向时钟。再过一会儿,香子就得回有泡面老爹的那个家了。
一边深呼吸一边伸出手,用力紧抱香子。被搂在怀中的香子低声笑着说「吸不到空气了啦」。
真想一直这样下去,不想让她回去。想永远在一起。最好能回同一个家。若是能住在同一个家就太棒了。不需要说再见,只要说「我出门了」和「我回来了」和「欢迎回家」就够了。单纯只是这么想,不过,现在必须忍耐。
总有一天。未来,将来。
能够那样就太好了。不需要说再见,能够一直生活在一起,并且永远持续下去。
希望能和香子共同度过今后每一个崭新的日子,一起累积人生——万里打从心底如此强烈祈愿,再次深呼吸。
如果将来有一天,能和香子一起回顾今天的事而感到「好怀念啊」,自己的一生该会是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