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表里不一don't look back 第一章(1/2)
(璃达……)
「……你……」
躺在棉被底下的万里睁开眼睛。
琳达、你——
几乎是愕然地发现,从自己口中呼出的热气熏得脸颊温温热热的。
作梦了吗?
沉淀的体温从身体中心滴落,累积在下腹部。这种感觉若要称之为余韵又太写实了,心脏还在怦怦跳个不停。
盖过头脸的毛巾被,因为睡了一身汗而闷得潮湿。昏暗中嗅着身上散发的气味,错觉自己像是一只蜷缩在深洞巢穴里的动物。
扭动身体,从被子里探头出来的同时,放在枕边的手机闹铃也正好响了起来。
早上了。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小套房。
这里是自己生活的房间。有着愚蠢的米色、白色和木头色系交错的装潢。
虽然是自己搞出来的,不过万里心想:这房间也未免太乱了吧。身体依然躺着不动,只以目光环视屋内。面向电视的固定位置上,放着还未关机的笔电、喝到一半的宝特瓶和零食包装袋,还有一双免洗筷。因为讨厌弄脏手,万里总拿筷子夹洋芋片吃。但只为了吃洋芋片却得洗筷子又太麻烦,所以每次在便利商店结帐时,都摆出一副买的是便当的践样说「请给我免洗筷!」至今倒也没被拒绝过。
以位置上的椅垫为中心,周围环绕了充电器、口香糖、背包、皮夹、漫画、脱下的袜子、擤过鼻涕的面纸、擦过指头的面纸、搞不清楚擦了什么的面纸……形成了一个肮脏的银河系。而位于这银河系的外部宇宙,则还有脱下的衣服、讲义影本、活页纸、从信箱里掏出来的广告传单。所有东西随便乱丢,也无从整埋起,就那么散落一地。
木头地板上,一个平行四边形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是那张折椅的影子。
从挂在西北两面窗上的米白色窗帘缝隙间,晨光以笔直切割的角度照射进来。光影中,尘埃轻飘飘舞动。万里心想,是早晨的世界了啊。从这光线眩目的程度看来,今天一定也是个好天气。
如果要赶第一堂课的话,已经是非起床不可的时间了
可是别说起床,现在的万里就连伸手关掉手机闹铃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床上急促的喘息着。
沉重的手臂举不起来,连想踢开毛巾被的脚也都使不上力。将后脑勺埋在枕头里,恍惚的眼神望着天花板。
越过睫毛的晨光令人感到刺眼。皱起眉头,自己那双像是让人碰不得的杂乱狗毛般的浓眉,从上个月理发时顺便修剪过后就没再处理过了。万里忍受着阵阵恼人的闹铃声。
东京已经是七月了。
来到这里,已经过了三个月。
皮肤黏腻的感觉,一定是因为晚上太热而已。
继续躺在融合了自己体温与汗水的床褥上,试着伸手按压额头。额头烫烫的、黏黏的,明知是自己的身体,摸起来还是觉得很恶心。
夜晚的气息都到哪去了呢。
一切都是一场梦——是这样吗?
在黏腻的夏日早晨中眨眨眼,费尽千辛万苦才拨开黏在额头上的发丝。无论如何都不觉得那一切全是梦。不可能。
证明那不是梦的证据就是正随着心脏脉动而丝丝抽动的嘴角。感觉不仅烧烫,似乎还红肿着,连想紧闭上嘴都没办法。想来现在自己的嘴唇不是呈碇矢长介状态,就是呈松本清张状态了吧(注:日本已故老牌搞笑艺人碇矢长介和推理作家松本清张的特征都是厚唇)。要是世界上有赞扬嘴唇「愈肿愈赞!」的民族,自己在里面绝对是超完美……不对、别管这些了。总之肿起来的事情是可以确定的。
昨晚,万里在房里摔了一大跤。
很严重的一大跤,嘴角用力撞击地面裂伤了,还流了很多血,不过幸好门牙没给摔断。
当时,在痛楚和惊吓之下一边发抖,一边只能姑且用面纸强压住伤口。虽然出血已经开始沿着下巴滑落,却又觉得去医院挂急诊太夸张。就在不知所措和犹豫之间,又那样昏过去睡着了……记得好像是这样。
枕头上铺的毛巾一片血迹斑斑。床单上也是。t恤胸口也是。散落在四周的面纸,上面都是血乾掉之后的颇色。
然后。
『琳达!』
「……唔……」
——彷佛尖锐的叫声般,手机闹铃还持续响着。
就像是有某个看不见的谁正在耳边哭叫般,非常刺耳的声音。
万里忍不住用力闭上眼睛。行动不便的右手好不容易抓住了手机,却在关掉闹铃后又拿不住掉了下去,人也跟着摔下床。
本想跪在地上的膝盖使不上力,挺不直的身体像个驼背老人般向前弯折。现在的万里,就连靠自己支撑身体的力量都没有。
以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的姿势趴在地上,用拿不住手机的那只手蒙住脸shen • yin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接着,脑中开始了倒带重播——只想得出这种形容了,万里承受着这……这宛如爆发的情感与激烈的波动。
现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万里都无法正确掌握。唯有一件事能够确定,那就是昨夜「过去的自己」曾短暂苏醒。
几小时前的深夜,从睡眠中唐突惊醒的身体里,确实存在着失去记忆前的多田万里。
啊!回来了!回到体内了!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感觉就像是跃出水面呼吸的鱼。但是那感觉究竟属于谁,人格主体是哪个万里,却没能有个确切的答案。只能说,在这副肉体,或说这个脑袋里,确实曾经产生了那样的感觉。
之后,所有的震惊与欢喜、困惑、焦急、恐惧、一切一切的心思都一口气指向了同一件事。
『要回到琳达身边!』
多田万里唯一的心愿。
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甚至不是回家。万里全心全意只想朝那女孩身边奔去。
那女孩叫做林田奈奈,又叫琳达,有着柔美的肢体,过去是自己的女性好友,现在是社团学姊,然后,还有,还有。
「……唔……唔……」
还有。
——每喘一口气,心脏都像被揪住似的。
到底是怎么样的构造啊。
维持蹲姿转身,万里勉强尝试反覆的深呼吸。先慢慢吸气,再吐气,希望能恢复冷静。可是胸部和腹部都还绷紧颤抖着,胸腔也像畏惧着什么似的紧缩住,无法顺利呼吸。精神接近混乱,身体介于缺氧和换气过度之间,横隔膜颤动着,万里只好把额头抵在地上支撑住。
思绪似乎也想逃避现实,莫名恍惚地想着自己这模样好像「孝女白琴」啊。那是曾在电视上看过的东南亚某国风俗。葬礼上,以刻意夸张发狂似的号哭「假孝女」为业的女人们。当时看着陷入恍神状态哭叫的她们,万里还曾想过「要是自己在场一定会很反感」吧。但看看现在自己激烈哮喘的姿势和模样根本就是她们的翻版。胸口剧烈起伏着,像刚吃了一记把细胞都破坏殆尽的超音速拳。
支离破碎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
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就像这样。
其实,万里早就发现失去记忆前暗恋琳达的事实了。
光看照片中站在琳达身旁的那张笑容就知道了。毕竟那个人基本上和自己是同一个人嘛,所以一看就知道了。绝对是爱上她了嘛你这家伙,呃、应该说,是我这家伙。
即使是成为大学生之后再次重逢的琳达学姊,在万里还不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时,对她也已经相当不排斥……不,根本就是相当喜欢啊。不管是她的外表还是内在都喜欢。更别说加上日后得知的那段过去之后,万里是打从内心感谢琳达对自己的帮助和支持。对他来说,琳达早已是个「特别的人」。
如果没有过见加贺香子并且坠入情网,说万里会再次因暗恋琳达而苦恼也一点都不奇怪。
其实就连这件事,万里也早就心知肚明了。
可是,可是。
就算是这样。
失去记忆前的自己回到体内,不过就是一个晚上,或说几分钟,不、可能根本只是几秒钟内的事罢了。
然而那亟欲飞奔到琳达身边的心思,以及在长时间累积默契与分享经验之下产生的强烈眷恋,竟就此被完全移入自己体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管有「想回去!」的强烈心思,和纵使万劫不复也不顾一切的热切心愿,但记忆始终没有恢复,就这样停留在万里心里直到今天早上。
真想找个什么人间问,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才一个晚上的时间,整颗心都已经被琳达夺走了。
(琳达现在在做什么呢?)(她是否也想着我呢?)(在琳达心里是怎么看待我的呢?)(对琳达而言我到底算什么?)
——心,真的被夺走了吧。
其他事情,没有一件能够好好思考。思考的核心变得超乎想像的模糊扭曲。虽说本来就不是那种条理分明的人,但现在这状况就连万里自己也觉得实在太超过了。
像一只蹲坐在矮墙上的猫,万里把脸从蒙着的双手里抬起来。搞不懂这什么意思。要是琳达在就好了。更莫名其妙的是察觉到自己竟然这么希望。什么意思苏,真是愈来愈搞不懂了啦。
看到那张折椅就想,要是琳达能坐在那里有多好。看到厨房又想,要是琳达能站在那里有多好。看到窗边也想,要是琳达能出现在窗边就好了。要是她能马上出现在这里,来到自己身边,该有多好。那么这颗苦于得不到满足的心就能完全解脱了。
这么想着的自己,到底是……
疲软无力的自我解嘲。就像拿一把厚厚的菜刀用刀背敲下去,痛是很痛,但却一点也不犀利!
……试着搞笑,再也骗不了自己。感情的变化早已身不由己。
无计可施,因为一切思考、情感、甚至这整个人都只是朝着琳达的方向,被迅速卷入湍急的漩涡,无论如何都无法从漩涡中逃脱。不管是闭气或是划水挣扎,都没办法恢复正常的运行状态。像一颗鼓胀到极限的气球,紧绷得再也容不进一丝空气。
想起过去的自己,还真佩服他能在这种状况下过日子啊。像这样处于所有思绪都集中在一个女孩身上的状态中,却既要读书,要考试,要参加社团,还得和其他朋友出去玩,过普通的高中生生活。真难想像以前那个万里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考不上大学啦……)
事不干己似的自言自语着,想起那张照片中的万里,即使如此,他还能那样开怀大笑,神经大条的性格表露无遗。
(对了……)
照片。
瞬间,背脊一凉。
实在是无法再假装没有发生这件事了。那张自己和琳达微笑合照的照片下落不明,从它本来该在的地方消失了踪影。就这状况看来,除了被「某个人」拿走之外,应该没有其他可能性。
而万一那个「某个人」是「她」的话——
「……啊、啊、啊……!真是的!」
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我真的是糟透了、烂毙了,真该死。是说得快想想办法,总之现在得先好好想办法。万里嘴里念经似的喃喃自语,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后,用力跳起来。
才刚跳起来,眼前的世界马上天旋地转。「唔!」发出少根筋的声音,像只站不稳脚步的小鹿班比一样又跪坐了回去。
视野如乘坐旋转木马般团团转。自以为坐得端正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倾斜下去。回过神来,只觉得像是晕车似的涌上一股反胃想吐的感觉。
看来身体状况真的很糟。
无言地皱着眉,万里像女孩子般斜坐在地上,手撑着地板好让身体不奎于倒下去。身体这么不舒服,和嘴唇上那隐隐抽痛的伤口有关吗?伤得真的这么重吗?想想还是很担心,便想起身到洗手台前照镜子,四肢却依然使不上劲,别说走动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没办法,万里只好屈膝匍匐前进,爬到房间中间的矮桌边。上面摆的豪华手镜,是有着与香子共同回忆的东西。像溺水者似的拚命抓住手镜打开,确认镜中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那究竟是……
「哇哇……!」
受到诅咒的丑男降临人间。
怎么会这样……惊吓得好一会都说不出话。若要取个主题名称的话,大概就是「红猪男子」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唇上的伤口,比想像中伤得还严重。整个下唇像是熟透了的野生果实……野甜瓜之类的。呈y字型的伤口宛如瓜果表面迸开的裂缝。变黑的干涸血迹颇为骇人,红肿的程度可比一颗鼓胀有弹性的新鲜果实,教人不忍卒睹。碰撞的伤口附近呈现一大片深紫色的内出血,这颜色说典雅也是挺典雅的啦,毕竟紫色在古代可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禁色——够了够了,现在哪还有心情搞笑啊。
那惨不忍睹的红肿从下巴延伸到脸颊、眼眶一带,使得万里的脸部容积整整肿胀成平常的一点五倍大。
眼皮像不听话的新生儿一样无法完全打开,一层薄薄的汗水覆盖着皮肤,莫名黏腻。鼻孔里发出「齁、齁」的鼻息声,嘴唇没气质地半张着。这副模样,就算说是投胎转世了七次之后的自己都不想承认。丑得如此直接有力,宛如一记高速直球,教人无法接受啊。
不只如此,脸色也相当不寻常。用手试着按压烧烫通红又圆鼓鼓的脸颊和额头,果然烫得像着了火。这么说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额头在发热。
「是说……我发烧了吗?」
从这种晕眩恶心的感觉,还有发烫的脸看来应该是如此。即使手边没有温度计无法确定,但光看状况证据也够了。
冷静下来确认自己的感觉后才发现,明明是七月大热天的早上,却从骨髓里传来阵阵寒意。看来身体正在起畏寒。
万里靠着墙壁起身,拖着夸张的踉舱脚步,姑且先朝厕所走去。虽然以几乎是扑倒在马桶上的姿势上完了厕所,却得用爬的才出得来。这副德性如呆加上一头长发完全就是贞子了嘛。
再次朝地板仆倒,然后就这样站不起来了。不过万里还是凭着一股毅力把内裤拉高,大概遮住了七成屁股。看来身体的状况已经糟到撑不住了,光靠自己是绝对无法好转的吧。感觉只会随着时间的经过变得愈来愈严重而已。
记得没错的话,家附近应该有一间标榜内外科兼治的综合医院。之前散步的时候好像有看过。
想尽办法起了身,把剩下三成屁股也塞进内裤里。抓起装了健保卡的钱包和手机、家门钥匙,随手捞起脱在一旁的睡衣短裤穿上,把只穿着内裤的下半身遮好后,万里摇摇晃晃朝玄关走去。
岌岌可危的站着把脚套进凉鞋,打开门走到外面的走廊上。早晨的直射日光晒得人头晕目眩,颤抖的手怎么也无法把大门锁好,拿着钥匙无意义地戳了门把好几下。勉强撑着随时都可能倒下的身体试了好几次,才总算锁好了门。可是,才一迈出脚步又……
「……啊啊啊……」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果然撑不住,再度坠入旋转木马的世界。
身体像被打横劈倒似的朝一旁倒下,重重撞上隔壁邻居的门。就这样,再也站不住地整个人趴了下去。
虽说是隔壁邻居,其实里面住的也不是陌生人嘛。万里握着无力的拳头连续敲打那扇门。
不久,脚步声隔着房门传进万里耳中,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来人一定很不爽。被她怒气冲冲用力推开的门,刚好不偏不倚撞在倒地的万里头上。
「吵死人了啦!」
彷佛来自地狱的低音,带着刚被吵醒的口齿不清,不过。
「……咦?」
对方似乎立刻察觉到这个倒在门口,丑得可怜的生物,就是住在隔壁的学弟。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万里微睁的眼睛正好可以由下往上的角度窥视岔开双腿站在门口的那个人下半身。
之所以会上下打量那太过苍白的肌肤,绝对不是因为想看个过瘾,而是因为身体太不舒服导致无法驾驭眼球转动之故。
纤细的身体套着一件过大的黑色骷髅图案t恤。打着赤脚的指甲涂着夜色般漆黑的指甲油。白得给人不吉印象的大腿,少年般紧实的小腿、脚踝,踝骨有如贝壳。眼睛再往上,看见的果然也是黑色的……不知为何她竟穿了件男用四角内裤。
上次不经意瞥见时,晾在阳台上的那件不是丁字裤吗?为什么今天不是穿那件啦!这句话要是真敢说出口,毫无疑问一定会被当场踩死吧。这一点万里还算有自知之明,所以只是把脸别过一边,从内裤上移开目光。
因不耐烦而颦起的庞克细眉。没化妆时像个漂亮小女孩的五官。长庋与下巴等齐的漆黑短发难得因刚起床而向外翘。一点都没有女人味的纤细矮小身躯。
两根指头捻着香烟深吸一口,烟头便发出滋滋燃烧的声音。抿着薄唇,似乎在等尼古丁深深渗进肺部般停止呼吸,nana学姊低头睥睨着万里。
不久,一张口,嘴边流泄出一缕轻烟。
「你这家伙,到底搞什么?」
「……我、我遇难了……」
雨天!不良少女!捡到流浪狗!或许这一幕看来就像这样吧。
「nana学姊你……」
万里感慨万千,洸唿对着身旁那人抬头说道:
「真的、真的、真的人超~~~~好的啦……」
「你这张脸真欠揍。」
要不要我帮你烫个烟疤朱砂痣啊?nana学姊继续用不爽的声音这么说。
不知道是因为不爽的脯系,或者因为香烟或乐团的关系,还是全部都有关系,nana学姊的声音很低沉。可是,听起来却不会觉得刺耳。或许是发烧让听觉也不正常了,那声音听在万里耳中简直就像来自鲸鱼伙伴的回荡在深海底层的声纳。
nana学姊用力抓住万里的手肘为他支撑着身体。也帮万里拿着他自己拿不住的药局处方抗生素药袋。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恐怕是有点……不、是相当可疑的二人组也说不定。一个是一脸苍白又臭脸的庞克女,一个是因为发烧而只有眼睛水润闪亮的高速直球丑男(附赠嘴唇上的超大纱布一片),在晴朗舒适的夏日早晨天空下,看似相亲相爱的挽着手臂慢慢散步。
褪色的红色与灰色石砖铺成方格状的人行步道两端是车站和商店街,途中则会经过综合医院,再经过万里和nana学姊住的公寓。成排的银杏树青葱茂密的叶影落在脚边,轮廓清晰,宛如贴在地面的黑色蕾丝。
走出药局时看到时针已经指在过九点半的位置了,从头顶照射的太阳光热得像是能把皮肤烤焦。虽然还听不见蝉声,可是空气中的热气让人有种预感,它们很快就会乘着这股热风大声鸣放起来了。
万里嗫嚅掀动着难以自主控制的嘴唇。
「真的、谢谢你……我、我之前好像都误会nana学姊你了……」
一边抬头看若nana学姊,一边努力传达感谢之情。
如果身体站得直,其实万里的身高要比nana学姊高上十公分之多,但在目前双脚疲软无力的状态下,万里的鼻尖刚好只够搁在她的肩膀附近。
仅从鼻子里哼出的冷冷一声当作回应,nana学姊纤细的下巴丝毫不为万里所动。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烟瘾犯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耐烦的伸出舌尖舔着嘴唇。
「我本来还以为nana学姊你是个在东京沙漠中,不得不以虚张声势来保护自己不受人轻视,却在不知不觉中忘了敦亲睦邻之温柔心境,连我和老妈买来的鳗鱼派都不愿收下的,因崇尚都市而改变了自我的川口出身偏激角色扮演玩家……」
就算今天没化上漆黑眼妆,那双依然充分冷酷犀利的视线烦躁地瞪了万里一眼:
「才不是川口咧!而且我又不是角色扮演玩家!」
「啊、抱歉……呃、是上中里吗……」
是·蕨·市。吐出这三个字的低沉嗓音像发自栅栏中的野兽。
即使如此,你看看这是个多么难得一见的场景啊。
是那个过去曾以吉他殴打万里和香子的噪音系诗歌朗诵界新锐歌手(其实搞不大懂这是什么)nana学姊耶。竟然会像这样扶持着站都站不稳的万里,陪他去医院,到底有多少人能够想像得出这一幕呢。
至少,此时此刻对万里本身而书,完全就是个难以置信又感激涕零的奇异恩典啊。敲门时本来以为顶多能被扶着站起来而已,没想到却帮忙到这个地步,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医院的距离比预期的近,从万里他们住的公寓大概只要走五分多钟的路程。在冗长的等待看诊时间里,以及诊疗和等候处方前往药局领药的时间中,nana学姊都忍住烟瘾,一直陪在万里身边。不只如此,在结帐时还帮带不够钱的万里先垫。
大概是过去对她只有超恐怖、超危险的印象,压根没想到她会这样温柔帮助自己,因此才更加倍感动吧。此时的万里,真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大雨中被不良少女救起的弃犬。
「……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也不会忘记你老家在蕨市这件事。万里边想着,脑中边浮现京滨东北线的电车路线图,独自感慨不已。
「罗唆啦。喂,别摇摇晃晃的,好好走路啦,混帐臭猪!」
身上还套着充当睡衣的黑色t恤以及有好几个地方破洞的运动裤,脚上则穿着海滩凉鞋的nana学姊,将双手伸到万里腋下。
「呜哇,湿的……腋下还流汗喔……!」
皱起那张苍白不健康的脸,露出看似打从心底不悦的表情旷万里大呼一口气说:
「腋下流汗没错!」
那是发烧的人特有的高昂情绪。一双眼如新生儿般眨巴眨巴地抬头望向身边那「其实很温柔的不良少女」。万里厚脸皮地依偎在她身上,心里多余地想着「这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有穿胸罩的必要吧」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啦!」
「腋下流汗!」
「什么鬼啊!我是说你这副模样到底是怎样啦!」
「嘴唇的伤口开始化脓了,然后好像还发烧。」
「……哼。这样喔。也是啦,光看就知道这伤得不轻……你该不会是被揍了吧?」
「啥?怎么可能。,。folloe。」
「吵死了。」
「whatyagonnado。」
「吵死了,闭嘴,信不信我杀了你。」
「哎呀~nana学姊……不要这么生疏嘛,是说你烟味好重……」
以为靠在人家肩膀上就可以没大没小,万里继续得寸进尺,隔着t恤把鼻子凑到她那骨瘦嶙岣的纤细肩膀上。
「……再说,哇塞,近看才知道nana学姊你黑眼圈好重喔……痛痛痛!」
nana学姊像抓起一束稻草似的一把揪住万里头地扯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自己太得意忘形,不过现在反省也已经来不及了,头皮传来的剧痛让万里疼得嘴歪眼斜,发出假面超人影集里反派的休卡军团成员般哀号的声音。这么一来,嘴角被牵动着更痛了,痛得发不出声音的万里只能任凭nana学姊处置。就这样,nana学姊再也不肯让万里靠上她的肩膀,拉扯着万里的头发回到公寓。
「好了,自己站好。」
在公寓入口处抛掷似的放开万里,再将他推进电梯。出电梯时也是一样。
「快去啦。」
只吐出这么一句话。以过去不讲人权的时代,将死刑犯从悬崖边一脚踢落般的俐落身手,穿着海滩凉鞋的脚踹上万里的屁股。就算不这么做都已经站不稳的万里,想当然而轻易的滚落在地。
「好、好过分喔……!怎么这样对待重伤的病人啊……我还以为你超级温柔的耶,没想到突然又这么冷淡……不会吧?难道你想用这种傲娇手段耍得我团团转,好作为调教的缰绳吗……」
「吵死了你。」
「……要是琳达学姊绝对会对我很温柔的……」
「那很好。琳达,交给你了。」
从背后抓住衣襟,再用力往前推一次。万里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伏在走廊墙壁上。
「哎呀呀。」
那个人,就在那里。
自己半鼓起勇气诫着说出口的那个名字的主人,就在那里。
「……呃……」
吐不出只字片语,仓促之间连招呼都忘了打,万里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那人就蹲在万里面前,先由下往上窥看了他那张肿得不像样的脸,接着才又抬起眼睛望向nana学姊。
「nana学姊……该不会是你把哪里的怨气出在隔壁的多田万里身上,揍了他一顿吧……?」
「你白痴啊。怎么可能。我对这家伙没那种兴趣。」
嘴里迫不及待地叼起香烟,nana学姊把玩着手中的百圆打火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是这家伙自己变成这样,还突然跑来求救的喔。就是这样啦。」
我再不去哈一根受不了了。
自顾自说完后,丢下这句话,nana学姊就这样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后,剩下的只有万里和……
「香烟最好还是戒掉啦……竟然没在听。话说回来,吓我一大跳。怎样,你是怎么了?突然接到nana学姊的简讯说『要送多田万里去医院』,把我吓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跷课跑来。你还好吧?说真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受伤了吗?」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