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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写小说的时候总是会像例行公事似的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但也不是说连当时的心情和情绪都保持一定,而且也根本不可能做到那种事。有的场面写起来会觉得很顺畅,但也会出现相反的情况,还有就是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的、或者说是不想写下去的场面。按照我平时的写作风格,即使遇到这种情况依然会强行以近似于破坏性的手法来维持自己原有的写作速度,但也有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时候。每当我遇到那样的状况,我就会重新认识到——自己并不是电脑的一个部件,更不是什么机器人,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坦白告诉各位,在写下“36”这个章节号码后,我的笔——正确来说应该是敲键盘的手——足足停滞了十天那么久。这可是比十年前被监禁在U家的期间还要长的停滞期,如果用平时的写作速度来算的话,这段停滞的时间已经可以写完一本小说了。或者应该说,我实际上真的写了。在写完35章到开始着手36章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写好了一本小说。十天对我来说就是这么长的时间。当然这并不是小说,而是我把过去的精神创伤叙述出来的纪实文章。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让我觉得这么“不愿意写下去”的后续内容还真是少见。包括我还是作家志愿者的期间在内,恐怕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而如果这是小说的话,我只要以“既然完全写不下去,既然这么不愿意写,那就一定是因为它在故事上无法成立”为理由而对自己的失败感到羞耻,说句“看来我还是修行不足啊”之类的话,然后再从头开始写一个新的故事就行了。可是既然这并不是故事而是现实,我就不能随便半途而废。我不可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无论是废弃还是放弃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必须继续写下去,我必须面对现实。
但是,说起刚洗完澡的我所做的事,我既无法率直地面对自己,也同样无法率直地面对U,只是回到杂物房里躲起来而已。好不容易洗完澡,结果却还是要重新穿回肮脏的衣服,所以这种洗完澡的感觉实在跟爽快感有着很大的距离(也就是说在汗臭味方面,根本没有得到什么解决),我也不能向U提出借衣服给我穿的要求。她父亲的衣服在这个家里当然也应该能找到,但是她的父亲那样对待U的身体,我实在不愿意穿他的衣服。
“晚安。”
光是能好好对说出这句睡前问候的U作出回应,我就很想称赞自己了。虽然这也是很丢脸的事情……
就这样,星期天的晚上过去了,接下来就是下一周的星期一,也就是平常日。U今天将要回学校上课。我在这段期间里,可以自由行动……
“早上好。”
我像往常一样回应了她的问候,然后就像星期六和星期天一样——
“我开动了。”
“我吃饱了。”
跟说出这些问候语的她一起吃早饭,然后一
“我出门了。”
面对一边说一边背着书包走出玄关的U,我就以“路上小心”目送着她离去……虽说是目送着她,其实也只是透过门缝看着她而已。
为了慎重起见(考虑到U有可能回来拿什么忘记带的东西),我一直等到学校应该开始上课的上午九点钟,才把杂物房的门弄开了。
之前制定的计划已经完全崩溃了。在她不在家的期间调查她父母的事,然后对放学回来的U好好道别,离开这个家的那个计划……现在无论如何也已经无法实行了。以毫不拖泥带水的方式跟U道别什么的,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可能做到。
监禁生活已经到了第六天,虽然精神达到极限也是一个原因,不过即使我身心都保持着最佳状态,我也应该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也就是说,我的选择是在U上学的期间悄悄地离开这个家……如果用被饲养的宠物来形容的话,那就等于是扯断铁链逃跑了。虽然我也可以想像到这对U将会造成多么大的打击,但是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想那些事了。我就只剩下考虑自己问题的余力。不,甚至可以说我连这样的余力也没有吧。
如果要用“从一个受伤的小孩子那里逃出来,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来责备我的话,就请尽管责备吧。要是跟这样的家、跟这样的家庭发生关系,还要解决这种家庭内问题的话,不管怎么想也远远超出了一个大学生的能力。与其在这里继续被监禁多一天,我宁愿选择一辈子的后悔。
我是这么想的。
一个人逃出来,在逃到安全的地方后再跟警察和儿童咨询所打电话之类的计划,我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想。我只想着能尽快脱离在这个家里的监禁生活,回到自己的日常中去。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只是非常自私地这么想着。
如果说被逼进绝路的时候呈现出来的就是人类的本性,那么这恐怕就是我的本性了。尽管说着一些悲观主义者的话,说着一些讨厌人类的话,说着一些看破红尘的话,我的本性就只是一个胆小鬼而已。把遭受着虐待的弱者扔下不管,自己却逃到安全圈内的卑鄙之徒。但是,世界上真的存在不这样做的人吗?当然,即使世界上全都是那样的人,我在这时打算要做的令人鄙视的行为,也绝不是可以原谅的行为。
但是,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又如何呢?
如果这时候,我自己真的能逃到安全圈内的话,在那之后会不会真的向警察或者儿童咨询所联络呢?虽然我不想把自己看成是那么差劲的卑鄙之徒,但是作为一个现实问题,在不作自我辩护的前提下考虑,我多半会对U的事情和U家的事情都假装不知道,趁早忘掉就算了吧?
这是根本没有办法确认的。
在被逼进绝路的状态下逃出来的我,在那之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这根本是没有办法确认的事。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最终还是没有成功地以卑劣的方式逃出U家的缘故。
走出杂物房后,我在离开U家之前决定先对U的父母进行一番调查……明明放弃了跟U好好道别的想法,这方面的事情却还是照原计划进行,我真的这么做了。本来如果想逃出去,就应该尽快逃出去才对啊。
要问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的话,我恐怕也只能拿胆小鬼特有的“沉没成本计算”作为理由了(注:沉没成本,意思是已经付出的成本,且对未来不会产生任何正面作用的一种成本。)星期六、星期天我都呆在U家里没有离开过那个杂物房,这都是为了对U家的父母进行调查。作为结果,我却发现了U正受到父母的虐待。这样下去的话,星期六和星期天我继续留在U的家里,就变成只具有负面的意义了……当时的我可能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才产生了“至少也该先查出U父母的职业”的想法吧。
不,这样的话就有点不合道理了。因为对U抱有罪恶感,我总是会故意把当时的自己描写得很卑鄙,不过这时候的我,说不定是在设法寻找着自己能为U做的事情吧。
虽然那大概只是像打扫客厅卫生、帮忙把衣物洗干净这种程度的好意……但如果连这种最低限度的事情都不做的话,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如果不用调查作为借口为她做这种最低限度的事情,我就觉得无法安下心来。
虽然我做了也完全无法安心。
总而言之,我先走出杂物房伸了个懒腰。身体的倦怠感也达到了极限,我首先就想在宽敞的地方做一会儿伸展运动。虽然在畏怯和恐惧中萎缩到极限的心已经无法重新伸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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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这个家中最脏的衣服就是自己穿的衣服,但我还是先启动了洗衣机,把U十多天以来穿完就扔在洗衣篮里的衣服放了进去。毕竟如此大量的衣物不可能一次过洗完,所以我就只有分几次来洗了。虽然大概要花半天时间,不过在U回来之前,包括浴巾在内的衣物也应该可以洗完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就开始打扫客厅,还有因为我的生活而变得脏乱的杂物房也顺便打扫一下吧。
这时候,我不禁想起了“鸟去不留浊痕(注:指的是水鸟起飞的时候不会留下肮脏的痕迹)”这个谚语。或者应该说“鹤的报恩”?虽然不管是哪一个都是鸟……但如果要说不留浊痕的话,这里从一开始就已经乱七八糟了,而且我也决没有从U那里得到过什么恩惠,所以无论是哪个谚语都不适合用来形容这种情况……我只是想起来而已。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过独居生活的房间也是相当凌乱的。但是那并不是说我不善于收拾整理东西,而是指我擅长弄乱东西的意思。对于收拾东西我反而是很擅长的……但是擅长打扫和养成经常打扫的习惯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
实际上,那个凌乱不堪的客厅我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完全收拾干净了……再怎么说那也只是小学生弄乱的,并不是多年积累起来的痕迹。接着在我收拾好杂物房之后(这边就只是普通的打扫垃圾而已),第一轮的洗涤也结束了。
那是在当时来说还很罕见的附带干衣机的洗衣机,所以我并不需要把衣服拿到庭院里晾晒。对于把女生的内衣拿到庭院里晾晒这种事,我还是怀有某种心理上的抗拒,这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我把剩下的衣物全部放进洗衣槽,放好洗衣粉,然后按下了开始按钮。洗完的衣服和毛巾我都拿到了客厅逐一叠好。虽然很遗憾的是我并不是太擅长叠衣服,但也不是做不到。幸好其中没有需要用烫斗来烫的衣服……不过一个小学的女生如果穿着竖领衬衣的话也有点可怕。不,如果是罩衫的话应该也有可能吧?我对小孩子的服装打扮不怎么熟悉。
不过,尽管受着父母的虐待,但是U的衣服还算是相当多的……几乎比我这个大学生还多上一倍。如果光看服装数量的话,反而会给人一种受着溺爱的感觉……实际上是怎样呢?虽然我擅自作出了“U遭到她父母的虐待”这个判断,但是说不定虐待她的只是父母的其中一方,另一方也许是在遭受着家庭暴力的状况下溺爱着自己的独生女儿——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不过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无法改变当前的现状,而我要离开U家的决定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在第一轮的洗涤期间,一楼的打扫已经基本完成了。我也看过一楼的其他房间,但是U似乎根本就没有出入过那些客房,所以几乎都看不到散乱的痕迹。
到第二轮洗涤结束之前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左右……那么我也该差不多踏上二楼了。因为书斋和父母的睡房一般都是在二楼……U的房间也一样。
目前我已经在这个家逗留了六天时间,但是却从来没有上过楼梯。这么想的话,就好像楼梯被布下了结界似的,要迈出第一步需要相当程度的决断。但是我却怀着“反正都要离开”这个近乎自暴自弃的心情向前迈出了一步,就这样走上了二楼。来到二楼之后,我看到的只是很普通的二楼,只是一座普通民宅的二楼,既不是地狱也不是魔界。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尽管我已经被这种松弛的心情背叛过无数次……而且这次也同样会遭到背叛。
实际上,我本来就应该可以感觉到不祥的气息。
我真的是太迟钝了。
二楼的走廊上有三道门。不,如果包括看起来明显是洗手间的门在内,总共应该是四道门才对……全部都是朝房间内打开的转轴门。
我没有怎么细想,首先就打开了离楼梯最远的、位于走廊最里头的那道门。我的想法是反正都要把全部房间看一遍,那么从最里头开始调查应该更有效率……大概就像从衣柜的最下面一层抽屉开始调查那种感觉吧?不过跟衣柜不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从最里面开始还是从最前面开始,感觉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并不打算说“也许是产生了什么特别的预感”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刚才明明说了自己反应迟钝,现在我当然不会说那种自相矛盾的话。所以这件事只不过是出于纯粹的偶然。最初打开的那道门就是U的房间……这完全只是偶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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