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万物的宇宙-(1993)-The Universe of Things(2/4)
外星人是会点头的。它们的动作跟人类十分相似,但其后所代表的意义却南辕北辙。打个比方,它们表示拒绝的时候不会摇头,而是会猛地抽一下下巴。它们的肢体语言似乎是故意结合了所有人类的肢体语言。当然,也许事实正是如此。它们来到人类所控太空的途中必定与许多人类航天任务有所交集,没有人知道它们如今的行为到底有几分是天然、几分是故意呈现给人类看的。
“我是该在这儿等呢,还是过一会儿再回来?”
在这整个过程中,其他的客户或无聊或闲散,全都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他们故作淡定却暗暗注视的样子让技师很是得意。还好现场没有小孩,不然这一幕漠然的现代都市特写可就要被毁掉了。
他不想它待在这里。如果它不走的话,或许会跟自己闲聊起来,成为那些烦人的顾客甲乙丙丁中的一员。
“你还是过一会儿再回来比较好,我手上还有另外一桩不能托管的活儿。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回来吧。”他故作遗憾地说。
外星人离开以后,他当真开始感到遗憾了。他走到外面尘土飞扬的街上,注视着四周。其时是十月。一棵香蕉树翠绿繁茂的叶子跨过围墙,伸进了隔壁荒无人烟的院子里。低沉的天上乌云倾压,风雨欲来未来。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游客中心——那座曾被叫作“利物浦”的港口小城,如今已变成了举世闻名的旅游景点。有几只新镀了金的利物鸟伫立在巨大的纪念碑上方,闪烁着财富之光。内陆深处,数个城镇泾渭不明,一路蔓延到了奔宁山脉。远处层峦起伏的山峰飘出视野,像是一座座沉没的丰碑,它们与历史上那座伟大的都市一起,永远地沉入了时光的大河中。
外星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走回店里,检查了一遍各项工作的进程,随后悄悄地躲开摄像头,溜进后门,上楼来到了他生活的区域。他的太太在上班,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两岁,也都跟着她去了她公司的托儿所。这儿的房间都很小,各种家居用品却一样不少,整洁安静得有些不自然。他站在客厅,仔细地打量起了书房单元里的架子,上面有一排书籍、碟片和期刊——《如何跟外星人相处》《他们对我们到底怎么看》《遥远的造访者》《外星人眼里的世界》《他们以前来过吗?》《外星生物学:走向科学的黎明》……技师以及他的家人对外星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这些书买来是作为摆设,而非为了去阅读的。可一个家里如果连几本这样的书都没有,也未免显得太奇怪、太寒酸了。
总的来说,技师并不觉得人类反应过度。他跟太太在欧洲公投中都支持了开始新纪元的议案——这条议案马上就要变成法律了。今年将被永远地称为“第三年”。要是讲英语的人说了算的话,它将成为ac3年——aftertact(接触后)。与外星人接触是人类公认的自“基督的降临(ad)”之后最伟大的事情。基督早已属于遥不可及的过去了。更何况,外星人不比耶稣,它们的的确确来到了大家的眼前。书刊、荧幕上举目皆是它们的身影,它们的存在真实得毋庸置疑。
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录入了图书馆系统里。技师的老婆把这件事做得一丝不苟。他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可一股神奇的属于成年人的惯性打败了他。只有他七岁的孩子会用这个数据库。他接连取下了一本又一本书,每本都只是随意翻开看了几段。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此时,他的身边都是些冰冷坚硬、不说话也不会看他的物件,他努力地希望借此想象一下作为外星人是怎样的感觉。他认识一些过于多情的车主,会给自己的车取名、把车称作“她”,还会在车子出了故障的时候对它们施加惩罚。就连他自己(他为了挖出许多记忆的碎片)偶尔也会在把那些锃亮的机械的外壳放到一边之前,充满怜爱地拍一拍它们。
小子真乖……
小狗真乖……
但外星人是不认识动物的。它们也有飞檐走壁、满地爬行的工具,但那都是它们自己制造出来的。它们的概念中没有不属于自己同类的造物和生命。当然,也有可能是母星上的生存条件不同,但它们自己的种种反应和报告都显示事情并非如此——它们的星球上好像的确没有别的恒温动物存在。
他走到服务台前检查了一下等候室的监控。一片寂静。它并没有回来。他的眼睛离开屏幕,在一排排架起的车辆和嗡嗡作响的机器中开始工作。他完全没碰外星人的车。它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告诉它他这儿出了些小问题。请耐心一些,他说,一会儿再回来吧,或者请再等等。他没再接待新的客户。天色一点点走到了傍晚,等候厅里只剩下它(或者说“她”)一个人了。
技师的妻儿回来了。他们是从电车站里走回家的,他妻子的手里还推着婴儿车。他听到前门传来奶声奶气的谈笑声,烦躁得咬牙切齿,仿佛是在做什么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事情时被打断了一样。可他此时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跟他的工具一起坐在夜色之中罢了。
外星人在它的座位上蜷着身体,看上去像是一只穿着衣服的动物——儿童卡通里那种会说话却物种不明的动物。它站起身微笑起来,咧嘴微微露出齿尖,也不知是否真诚。
技师有些尴尬,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现在莫名的举动。如果换作一个人类的客户,人生地不熟地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很生气,也许还会有点害怕。外星人看上去倒是很平静,它大概对人类行为的逻辑性并不抱有太高的期望。
一想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对它敷衍了事的人,技师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阵奇怪的怒气。他很想对它解释,告诉它:“我只是想让你跟我多待一会儿……”但这样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可耻了。
“我想帮帮你。”他说,“我之前没告诉你,怕你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帮你修好几样东西,但是我会只收你清理引擎的费用。”
“是这样啊。”
他觉得它的神情显得有些惊讶,或许还有些警惕。他实在是很难不去把人类的感情嫁接到它们身上,或者从它们的脸上读出人类的表情。
“你远道而来,我再怎么也得表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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