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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拉纳曼科-(1987)-Paranamanco(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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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让-克劳德·丹雅科jean-cudedunyach——著

(加拿大)雪儿·柯蒂斯sherylcurtis——英译

仇春卉——中译

让-克劳德·丹雅科(1957——)是一位备受好评的法国作家,应用数学与超级计算博士,现在法国图卢兹市空中客车总部工作。早在20世纪80年代,丹雅科就开始创作科幻和奇幻小说,迄今已经出版了八部长篇小说和九本短篇小说集。他先后获得法国科幻小说大奖、四次罗尼-安奖金、法国幻想文学大奖、埃菲尔科幻小说大奖与臭氧大奖。他的短篇小说《抽丝剥茧》()获得1998年度法国幻想文学大奖与罗尼-安奖金,还被terzone杂志的读者票选为年度最佳小说。丹雅科的作品已被翻译成英语、保加利亚语、克罗地亚语、丹麦语、匈牙利语、德语、意大利语、俄语以及西班牙语出版。他还为几位法国歌手填词,并以此为灵感创作了一部小说,讲述一个摇滚歌星带领一个僵尸爱乐乐团在南极巡回演出的故事。

美国作家大卫·布林在介绍丹雅科的短篇小说集《夜兰花》(,2004)时写道:“让-克劳德有一种其他作家罕有的特质——千变万化的风格。他的多变性来自深植于他心中的渴望,他渴望尝试不同的题材风格,他也渴望让读者感到惊奇。而且他似乎总有一些荒诞的话题,却总是言之有物。”

在本选集收录的小说《帕拉纳曼科》里,作者从一个独特的角度去探讨“生物城市”这个概念。他所居住的法国城市图卢兹外号“玫瑰之城”,其中绝大部分建筑物都是红砖楼房。而城里的某些地标——比如格雷夫医院的穹顶和圣塞宁圣殿的钟楼——看起来很怪异,就像身体的某些部位。有一天清早,丹雅科在晨雾中沿着加隆河岸散步,脑中灵光乍现,冒出了一个念头:“生物城”,也就是一座以动物的身体血肉构建的城市。

《帕拉纳曼科》是第一个以此概念为基础而创作的故事。后来,在丹雅科的另外两部小说《死星》()与《濒死星》(,系与亚尔·阿耶尔达赫合著)里,“生物城”都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当帕拉纳曼科挣脱桎梏、飞进茫茫夜空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几个月前,就在生物城计划刚刚被取消之后,我采访了一位年长的星际航行家,他的话至今依然回荡在我脑海里。我把保存了我们对话记录的录音立方体从抽屉里拿出来播放。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足够时间把整段录音放完……

“整整一群生物城啊!你能想象那个情景吗?二十几座野生生物城飘浮在太空里,就像美杜莎的头发似的。最小的那座给任何一个帝国做首都也绰绰有余,而最大的那座就更不用说……在你降落之前,运输卫星载你绕着这儿转圈,你肯定已经把帕拉纳曼科看真切了。你在它的上空飞行了好几个小时,当你超低空飞行时,掠过一栋栋住宅楼房。其实‘楼房’这个称谓不太准确,因为那些所谓的住宅都是从生物城里长出来的。你在城里大街上散步时有没有看到路上很多杂乱无章的条纹呢?那些都是流星尘的刻痕。也许你坚信已经把这座生物城看真切了,可是它总能让你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困惑,因为它的体积实在太大、它的地貌实在太怪、它表面的褶皱实在太多了。城里有大片大片的街区人迹未至,有一条条窄巷还没标注在地图上,还有一座座用血肉筑成的楼房等待人们去探索。”

说到这里,老人停下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在我书桌一角有一台播放录音立方体的设备,正投射出一个喧哗繁忙的小酒馆的影像。我不喜欢不能发出声音的东西——我们创造各种小玩意儿来排解孤寂,为的就是能时时刻刻感受到它们的陪伴,而不是让它们也不作声,甚至把我们的沉默扩大之后再甩回我们脸上。

“如果你有种的话,”老人继续说,“去买一份最新的城市规划图,再让他们把你投放在城里随便哪个地方。你也知道规矩,只要你发现一条还没有标志的街道,你就可以随意给它命名,然后去土地业权办公室登记。每一个新发现都有奖励,可是奖金还不够你买一份规划图呢!这规划图一共有一百六十筒微缩胶卷,背在身上能把你的肩膀压垮。可是你认为每天有多少人背着这些胶卷和播放器在城里游荡呢?有好几千呢!”

他郁闷地盯着手中的空酒杯。只见杯壁开始出现裂痕,同时散发出一股怪味。这是因为酒喝光后,玻璃杯缺少了液体的滋润,迅速开始降解,这迫使酒客再买一杯。

突然,一阵刺耳的铃声从通话器传出来,响彻我居住的这个单位。我切断了铃声,继续听录音。

“你对于帕拉纳曼科当然有自己的看法,而且你的看法绝对是错的!只不过我的看法也不见得比你高明就是了。在我们决定把它改造成一个城市之前,人家本来就是一个活的有机体,而且这种尺度规模的生物是不可能完全死翘翘的。比如说城市边缘的某些地区一直经历着兴衰更替,就像动物呼吸似的,只不过人们察觉不到罢了。再比如说,我们打算把一些空心的丝状体用作交通运输隧道和排污干管,可是当生物城的神经系统偶尔颤抖一下,这些丝状体就会突然动起来,就像一个衰退的大脑里面的某一根神经轴突然被激活了。

“不,我知道帕拉纳曼科并没有完全死掉!以我对它这么长时间的了解,是不可能弄错的!当初,在太空深处,帕拉纳曼科在一群生物城里面航行。我先不降落,远远地观察它的动向。然后我花了好几个月在城里探索,寻找它神经系统的各个控制点。我把成千上万根探针扎进它的肉体里,终于发现了它的愉悦感觉中枢,然后我就像驾驭大象似的控制着它,我手中的电流枪就是驯兽师的鞭子。经过无数次尝试和挫败,我终于成功迫使它跟随我回到这里来。进入轨道之后,还是我凭着一己之力给它套上了绳索。

“可惜,我们降落的时候你不在。当时它的表面扎满了钩子,密密麻麻的绳索像乌云似的笼罩着它,使它动弹不得。它只能伸出一簇簇七彩花冠似的丝状体,不断地在空气中抽打着,企图捕捉飞得太近的金属鸟儿。它很壮观,也很危险,它是一朵真正的食人花!当时要是我扔掉缰绳的话,就没有人能够强迫它就范了。

“当然了,监管生物城项目的领导们都很小心谨慎。帕拉纳曼科是我们占领的第一座、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座生物城。其他生物城还滞留在小行星带当中,等待着当局决定它们的命运。把这样一种生命体固定在殖民星球的表面,并用作居民区,这个想法挺有趣,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很多殖民地居民宁愿我们给他们建设一些更传统的住宅。有一些人更是断然拒绝搬进一间用有机生命组织做墙壁的屋子里。

“我们所有人都犯下的一个错误,就是根据表象来对生物城做出判断。有些笨蛋说,一座城市就是一座城市,还能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这种看法不但蠢,而且很危险。这些生物与我们人类之间只有一些最表面、最肤浅的共同点。虽然我们好像轻而易举地就把我们的规则强加在它们身上,可是它们的存在、它们的结构到底是受哪些规则主宰呢?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就算我们能够利用它们,也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它们!我这句话很重要,你好好记住吧!

“当时每个人都如履薄冰,就怕捅了什么娄子,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于是做决策的那帮大头头都亲自来监督这个行动的实施,防患于未然。

“终于,他们给探索者们开了绿灯。于是问题就开始出现了……”

我叹了一口气,给他倒了一杯酒。我早就学会了在听故事的过程中认出关键点,在这些紧要关头,听众必须给讲故事的人加点油——酒精也好,恭维话也好,有时候一句“我原谅你了”也行——否则这个故事就讲不下去了。至于具体加哪种油,这就因讲故事的人而异了。今天这老头要的不是宽恕,他只是想喝酒。

“我其实也去了。”我说。

他凝视着可变色灯光中的玻璃酒杯,然后“咕嘟咕嘟”地喝下半杯。

“我并不是想寻宝发大财,我抓住帕拉纳曼科已经赚了一大笔钱。虽然人们传说生物城的内脏里面埋藏着珍宝,可是我从来不信那些鬼话。不,其实我是活得了无生趣。我再也不觉得去宇宙深处狩猎有多么刺激,因为无论我抓到什么猎物,和帕拉纳曼科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于是我开始喝酒……其实已经算是酗酒了。你明白吧?然后有一天早上我突发奇想,立刻就决定到这儿来了。我当时想,我竟然连喝酒也喝累了,接下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呢?真是想想都害怕。

“我选择从位于生物城中心地带的大本营出发,探索第十八区。官方提供的指引建议我们在邻近街道进行螺旋式搜索,而偏远地区还会有卫星勘测数据。按照那种速度,我们需要十年才能把所有主干道探测清楚;要在帕拉纳曼科住人,起码要等一个世纪吧。

“只有单独穿越这座生物城,你才能意识到它是多么巨大。地底有许多主干道,地表还有很多假的梯田,人走在里面会产生错觉。导航卫星一点用也没有,无线电波不能穿透生物城的表皮,甚至连遥控探路设备也会迷路。为了使它适合人类居住,我们必须在城里安装大量标识和指示牌,把那些混乱的街巷全部理顺,把郊野荒地都转变成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所以我就出发寻找一条通往生物城边缘的最直接的路。要是人人都学我的策略,我们能在两年内把生物城的地图绘制好,并且获得这片地区的控制权。

“你应该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游戏。只要画了地图,你就控制了那个区域。地图越精确,你的控制力就越强大。

“你知道人类在一个陌生世界里是怎样开发殖民地的吗?我们有一种铺光缆的机械毛毛虫,在几小时内就能够铺设几十公里长的光缆。随便哪个星球也好,我们往星球表面撒下成千上万台机械毛毛虫,它们铺设的大容量光纤和无数节点组成了一个覆盖全球的通信网络,还能顺便把星球表面消一遍毒。你也不用着急它们干多久,总之你跷起二郎腿慢慢等着就是了。等它们完成之后,那个星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条缝隙都被它们探索过了。无论你走到哪里,附近肯定会有一个电话亭。无论什么时候,你距离最近的人类聚居处不会超过三十分钟的车程。

“我出发的时候就带着一台机械毛毛虫……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那些机械毛毛虫在帕拉纳曼科上面根本派不上用场。它们不是迷路,就是彻底发疯不受控。它们有时候会把光缆铺设成一个闭合的圆圈,把自己困在里面;有时候会织出一张电网,然后藏在网中等猎物。后来有人发现有些毛毛虫会作茧自缚——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茧啊!这是要化蝶的前奏吗?那是不可能的呀!我现在只是复述我听回来的传言罢了,可是你和我都心知肚明,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没有火头,哪来的烟雾呢?

“于是我朝着生物城外围前进,那条机械毛毛虫跟着我,一边铺设光缆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毛毛虫身体中间有一个圆环,我的行李就搁在圆环顶部,用绳索紧紧地绑在电磁夹子上。我在前面悠闲地走着,双手还插在裤兜里,那架势就有点像斯坦利。可是我这个斯坦利才不管利文斯顿医生的死活呢,只要他跟在我身后继续爬就好了。

“每隔十公里,毛毛虫就会停下来产卵。所谓卵,其实就是通信节点,只是外面包着一层胎盘组织。那景象其实是很怪诞的,不过你很快就会看腻——我才走了一天就不再留意了。而且,人们说机械毛毛虫产卵的时候,人不应该走得太近,因为它们的母性有时候会让它们变得很危险。每逢毛毛虫停下来,我就会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去附近地区的狭窄巷子里溜达,或者为帕拉纳曼科的健康长寿痛饮一杯。我带的酒应该够我喝两个月,这才是我带机械毛毛虫一起上路的主要原因。那么多酒瓶子,背身上的话还不把我这副老骨头压垮呀?

“两天后,我们来到一片古怪的地区,只见路两旁有一个个脓疱似的东西从含沥青成分的生物城表皮上凸起来。大部分脓疱里面什么也没有,外面则光秃秃的,隐隐散发出一股干了的汗渍的气味。可是有些脓疱里面堆满了软骨组织和一些血红色的带状物,室内设计师看到的话可能会疯掉。我没有时间逐个查看,只能挑距离近的脓疱,探头进去瞄一眼,把我认为适合居住的那些标注在地图上。

“我们沿着一条缓坡路向下走。这条路慢慢变成许多条分岔小路,每一条都能通往一栋高楼的天台。通常来说,一栋高楼会长在一条主干道上面,所以我们会走进一段连卫星也探测不到的黑暗隧道。每逢这时候,我们难免磕磕碰碰的,进展自然也变慢了。机械毛毛虫犹豫不前,用头顶灯扫来扫去,好像要把黑暗都驱散。为了安慰它,我一直把手搁在它头顶的圆环上面。

“我还走进了生物城的地下,那些区域从外面是看不到的。我越走越深,我这台毛毛虫的反应就越来越不受控。它的括约肌不自主地膨胀,释放出一堆胚胎。这些胚胎每一个都变了形,还不断渗出机油,完全没办法修复。为了减轻它们的痛苦,以及防止它们在通信网络里面造成干扰,我用脚把这些胚胎的保护壳都踩得粉碎。每次回到地面后,毛毛虫就会恢复正常。我总会找一块空地停下来,让它给太阳能电池充电。

“有一次休息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有人在跟踪我们!

“我们的行踪特别容易被人跟随,因为来人只需要顺着光缆走就可以了。可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不嫌麻烦,跟踪我和一台机器。除了酒,我们也没带什么值钱东西。如果他们是觊觎我的酒,那么我倒是愿意开一瓶和他们共享。你千万别误会我是被一种未知的生物围困,更别以为这些生物是我们无意中从地底吸引上来的。不,跟踪我们的是人类,而且他们甚至没有试图掩盖自己的踪迹。

“我本来可以给他们设一个陷阱,或者在某条小胡同里伏击他们。可是他们之前也有不少机会害我,所以嘛……我干脆让毛毛虫停下来,就留在原地等他们。我手里还拿着一瓶酒——这规矩我当然懂。

“可是他们却不太懂规矩,所以一直不露面。等他们终于下定决心出来相见时,我已经有了七分醉意。当晚他们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第二天早上头痛欲裂,而且所有酒瓶子都被打烂了。幸好,那个女孩冲得一手好咖啡。

“他们就一男一女两个人,和你差不多年纪。我一眼就看穿了那个男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的手指修长纤细,说不定是个钢琴家。那个女的却完全不同,她虽然瘦得皮包骨头,却依然像个瓷娃娃那么精致。虽然她心肠软,从来不忍心拒绝别人,可是她也很坚强,有勇气去改变现状。另外,她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几杯爪哇咖啡灌进肚里,我觉得精神劲儿上来了,于是趁着他们还没解释,就对着两人发飙,痛骂他们害我损失了那么多好酒。他们任凭我破口大骂也不还嘴,直到我骂得自己也清醒了,他们才开口跟我说话。他们这招灵啊!我当时太生气,除了发泄心里的怨愤,什么事也做不了。再说了,吼两嗓子还能把我脑子里面的‘嗡嗡’声压下去呢。

“他们给我看一幅地图。那当然不是什么藏宝地图,看他们的风格就知道他们不是那种人。而且也不是那些所谓的‘帕拉纳曼科算命佬’最擅长制作的占卜秘图。你也知道,据说那帮神棍只需要看一眼生物城的地形图,就能够从中读出你的未来。他们会告诉未来的殖民者最好去哪一个区域定居。必要的话,他们还能帮助人们找一个街道分布与其掌纹相对应的街区。真是一帮蠢货!

“这俩跟踪我的家伙都是聪明人,而且和我以前遇见过的聪明人都不一样。他们都在政府工作,他们的部门负责追踪轨道卫星传回来的数据。卫星从高空拍摄帕拉纳曼科的照片,计算机在照片中发现了某些异常的地方,并一一列举出来。照片中的某些街道和实际测量的结果不一致,那些细微的差别你我都留意不到,可是计算机就总能察觉到。这两人本来各自为政,分别观察自己手头的数据,研究了好几个月,后来他们决定携手合作、共享数据,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出了解决方案。

“生物城地图上面有一片小区域,竟然重复了四十四次。虽然这只是一块小碎片,可是因为它反复出现,导致计算机试图构建帕拉纳曼科这幅大拼图的时候总是死机。那个女孩很沮丧,一气之下在一幅地图上标出了这块臭名昭著的小碎片出现过的位置。

“他们等咖啡发挥效用了,马上就把地图摊开给我看。只见四十四个小点零散地分布在生物城内,既不对称,也没有规律。可是我看着它们的分布模式,突然觉得眼熟。我掏出自己那份标注着这头动物的神经节点的地图。这幅地图是我在宇宙深处探索时绘制的,虽然比较粗糙,却和他们的地图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两个图案相差了一百九十度,形成了两个基本对称的半圆,仿佛两个内涵相反却又同样重要的现象。我知道这两幅地图的相似之处绝对不是偶然形成的。

“机械毛毛虫走的这条路正好指向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重复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一直跟在我后面。我相信他们怀疑我的动机和他们的一样。作为探索这头庞然大物的第一人,我理应比别人更了解帕拉纳曼科。他们觉得我或多或少也会了解这些相同的区域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他们认为政府把帕拉纳曼科抓下来,其实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政府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我去探索这座生物城。我也懒得去驳斥他们,反正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当我们再次起程的时候,机械毛毛虫身上的行囊从一个变成了三个。不过它看起来也没怎么受影响。而我就有了两个听众,可以听我描述我在宇宙深处的各种奇遇。这两人没别的能耐,可我得给他们说句公道话,他们挺善于聆听的。这一点跟你倒是有点像,不过你是收了钱来听我唠叨,所以不算本事。那个男的叫杰夫,寡言少语。而且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不时回头瞄两眼,看看那个女的有没有跟着。我忘记她的名字了,不过一会儿说着说着我就会想起来的。

“我们距离目标地点还有一整天的路程,所以我们有充足时间去验证之前的一些假设,再想出几个新的设想。最奇怪的是,从卫星上面观察,这些重复出现的区域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只不过有三四条街那么大,里面布满了从地里长出来的普通‘楼房’。这些千篇一律的景象,我就算从里面穿过也不会留意到什么。杰夫认为这些都是某种形式的视觉错觉,他觉得我们应该会遇上别的东西,比如说地下隧道网,或者堆满了各种古怪机器的巨大房间。他死抱着一个念头不放——生物城其实是某个人形种族创造出来的太空飞船,只是没有人能想到它们竟然比自己的创造者活得还久。前面还有十二个小时的路程,我们除了观察地图、随心所欲地给各条街道命名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在这种境况下,杰夫的那个古怪念头俨然成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好故事。

“不管怎么说,当时的人完全不知道生物城是怎么一回事,即使到了今天,我们对它们的了解也没增加多少。现在殖民帕拉纳曼科的计划已经中断,看样子近期内也不会重新开始。至于其他生物城嘛,它们没人管,还继续飘浮在小行星带里面。要是我们知道怎么杀死一座野生的生物城,大部分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可是我怀疑我们永远也走不到那一步。我甚至开始觉得这个殖民计划简直蠢不堪言,可惜呀,很久以来人们都不来问我的意见了。

“为了避开机械毛毛虫排出的尾气,我们让它跟在后面。我们就这样一直走,沿途经过很多‘楼房’,也懒得进去察看了。整座生物城摆在我们面前,可是我们感兴趣的只有一个包含了三条街道的街区。而且那个街区平平无奇,一点特别的地方也没有。当时我没想到这一点——这个念头是在回程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

“你想象一下,现在有将近一百万人殖民在帕拉纳曼科上面,那里有噪声、有供电,还设置了十一个行政区域。人类聚集在一个适合居住的扁平有机体的表面,给我们这个种族建立了一个微宇宙。我知道,我们起码要把五亿人放上去,才能让那个地方开始有点人类聚居地的感觉。而当时只有我们三个人走在一条条从未有人涉足的大道上,方圆两百公里之内没有一个人影。哼,连一个鬼影也没有啊!我觉得就连最浩瀚的海洋和最荒芜的沙漠也不会给人这么孤独的感觉。奇怪的是,我一个人走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孤独,反而是遇上那两人之后我才有了这种感觉的。

“突然,空荡荡的街道上狂风大作,我们只能躲进路边一间屋子的门廊里暂避。夜幕徐徐落下,四周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非常怪异,尽往各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延伸。我从前天晚上起就滴酒未沾,可是通常在酒醉后才会有的幻觉此刻竟然出现在邻近楼房的表面,把四周景象变得面目全非。我想喝酒都快想疯了,只觉得噩梦正在我的头顶盘旋,就等着黑夜彻底降临的时候扑下来折磨我。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去抵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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