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穿越香巴拉原始丛林(2/2)
亚拉法师道:“嗯,和我们推断的一样。”
早在香巴拉密光宝鉴第一次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时,他们就反复探讨过这里可能是怎样形成的。
要构成这种底窄上宽的锯齿形台地,必须是非常致密的岩体,才能承受住上方的压力不至于断裂;而现代火山大多是中心式喷发,它们形成的是一个金字塔似的锥体。
也就是说,这种台地地形应该是在远古时期形成的。
在数亿年前,二叠纪乃至更早的时候,大陆板块还不稳定,地壳表面有很多巨大的裂隙。
当地壳运动时,地心深处的岩浆从裂隙中溢出来,那就是古老的裂隙式火山喷发。
岩浆像毯子一样在广袤的大地上铺开,形成无数熔岩台地。
当台地成形之后,地壳再运动,再将地心的岩浆挤压上来,在台地之上又构筑起新的台地,如此一层一层地堆积,造就了千奇百怪的熔岩地形。
事实上,在我国川、滇、黔三省都有无数这样的熔岩台地,但是离开川西之后,再往西,就极少发现类似的地形了,直到穿过xī • zàng,往印度的方向,又才出现巨大的熔岩台地。
以胡杨队长的经验和方新教授询问多位专家后,他们得出一个大致的结论。
那就是,在熔岩台地形成之后,距今几千万年前,由于板块的碰撞,导致喜马拉雅和周围山脉的隆起,使得那些熔岩台地与周围的整个地形再度升高,构成了今天的世界最高峰。
而大多数熔岩台地,则在大陆板块的挤压下,碎裂开来,不再构成台地。
而他们要寻找的地方,显然就在板块与板块的裂隙之间,保留下来了数亿年前的形态。
由于处于板块的中线,这里的地壳运动极不稳定,所以时至今日,仍有可能还有火山喷发现象发生。
古代苯教徒所说的魏摩隆仁圣地,每隔一千零二十八年,就将在火焰中重生,说的极有可能就是火山喷发。
而通往圣地的箭道,也就是他们穿过来的冥河,那完全就是古代熔岩喷发时形成的熔岩通道,而非水流侵蚀所致。
但是现在有另一个问题摆在他们的面前,如果说这里每隔一千零二十八年就出现一次大规模的火山喷发,那么,这里生物的多样形态,又是如何完整地保留下来的呢?
要知道,火山喷发是自然界最具威力的破坏性力量,每次喷发的岩浆覆盖下来,周围的动植物就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况且在这种近乎封闭的环境中,不说别的,就是火山喷发,甚至没有喷发时产生的有毒气体,就足以杀死里面的所有生物了。
但是事实是,他们测定到的空气质量,好得不能再好,估计移居到这里来的人,都将增寿多年。
亚拉法师觉得,这会不会是早在数亿年前就结束了生命的死火山,毕竟在藏族文字记载中,几乎没有发现有关火山喷发的文献。
而一千零二十八这个数字,有可能是古代苯教徒心中的一个神圣数字,就和现代人喜欢八和六是一个道理,而在火焰中得到重生,也可以完全解释为宗教精神层面上的意义。
胡杨队长则持不同看法,他认为文献上没有记载,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出现过,但真的没有人记载;另一种则是记载过,但在混乱的历史长河中被遗失了。
他很肯定地说,包括喜马拉雅在内的横贯xī • zàng的几条大山脉,都处于环太平洋地震火山带上,这里的地震可以说是非常的频繁,但是在历史上,能找到有关地震的记录实在是寥寥,更何况火山了。
两人将他们的观点带回了大队伍中,顿时又引发了另一场新的讨论,张立、岳阳和赵庄生是抱着什么都有可能的态度,支持胡杨队长;肖恩、卓木强巴和巴桑的分析,则要理性得多,不过他们也是支持胡杨队长多些。
卓木强巴的理解是:如果说这里真的是处于板块与板块的间隙,那么这里地壳薄些,或许依然存在着远古的裂隙式火山,岩浆不是喷发出来的,而是像装满水的盆子一点一点溢出来的,要不然也可能是宁静式火山,岩浆如同煮沸的粥从锅里轻轻地溅出来而不是猛烈地喷发。
像夏威夷火山就时常喷发,那里还是旅游胜地呢,附近的居民一样生活得很好,更有不少冒险家去火山口附近拍摄火山喷发的实时画面。
肖恩则从生物学方面对这里生物的多样性进行了解释。
他说:“人们太小觑生物的适应性了。
科学家们在太平洋海底火山附近发现过一种小鱼,它们完全违背了自然界生物蛋白超过五十六度就将凝固的原理,生活在bā • jiǔ十度的水层之中,若是周围水温太低,反而会被冻死。
如果说这里的火山是温和地喷发,那么漫长的岁月中,这里的生物完全可以适应这种生活环境,就更别说充满智慧的人了。”
巴桑则从气象角度分析了火山毒气不会对这里的生态造成影响的原因。
他说:“首先,所谓的毒气是指火山岩浆中含有不适宜动植物生长需求的物质,但不是所有火山都含有那些物质,这里的火山气体有可能不具备毒性;再次,如果说火山气体是有毒有害的,那么要看火山的火山口在什么位置,如果是在第三层平台之上,头顶那道带来光明的裂隙,就将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巴桑平日少言寡语,说不了几句,自己也觉得不知该怎么措辞,见他那面红耳赤,额上青筋绽出的样子,大家还以为他又想起了那个让他队友殒命的地狱景观。
幸好这时候吕竞男和唐敏洗浴归来,听了大家的阐述,替巴桑补充了几句。
吕竞男做出了两种假设:如果说整个香巴拉是个封闭空间的话,那么,头顶裂隙产生的光,就只能完全是电子碰撞的结果,但电子碰撞显然不可能发出这样强烈的光芒,所以这种假设不成立。
那么另一种情况则是,头顶被浓雾笼罩的裂隙,与外界是相通的,如此一来,那些光芒就不只是电子碰撞产生的,还有外界阳光的折射。
既然空间相通,那么大气就一定相通,如果他们带来的仪器没有受到地磁场影响发生太大误差的话,那藏在云雾中第三层平台的高度应该在六千米以上,那么裂隙顶端将会更高,极有可能便是外界的雪山山峰。
众所周知,雪山顶端的空气是很稀薄的,大气压很低,而风压很强,而这个空间的结构决定了里面的气压较为恒定,它与外界将产生气压差,加上雪山顶端强风的作用,这样就使那层看不见的平台上产生了大气环流。
吕竞男转动着两指食指解释道:“第三层的大气环流将带动整个香巴拉内部的大气环流,就像两个卡得很好的齿轮一样,香巴拉的一二层平台将产生一个与第三层平台反方向的大气环流。
这样,整个近乎密闭的空间内气流就活起来了,这显然又是大自然气象中的一朵奇葩。
所以这里的自然环境和四季,与外界是完全隔绝开来的两个不同的世界。”
最先领悟过来的是敏敏,她更为形象地解释道:“啊,这里的大气环境就好像人体的肺一样,从外界将新鲜空气吸进来,然后通过循环,将有毒有害的气体排放出去,那雾里面的第三层平台,就是它们交换的地方。”
岳阳追问道:“那如果,真的是电子对撞产生了这样的强光呢?”
吕竞男微笑道:“那么香巴拉的天空将持续明亮,没有黑夜,而事实上我们观察到的结果是……”她抬起头,道:“这里的天色,正在渐渐变暗。”
胡杨队长这才露出恍然的神态,大家沉浸在这种欣喜的讨论氛围中,竟忘记了身上的恶臭,直到唐敏和吕竞男都感到头晕眼花,以手掩鼻驱赶着他们赶紧去清洗时,他们才想起,各自嬉笑着下了水。
难以下口的食物
清洗之后,大家觉得,其实那种生物对人体的危害还是极小的。
那种黏液既非强酸,也非强碱,对人体也没有产生毒性或导致过敏,只是长相太恶心,还有那股臭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如今在巨人脚状的红崖下,天色渐晚,他们又面临新的难题,在哪里宿营呢?
在这巨人脚下吧,四周湿漉漉,黑黢黢,阴风阵阵,加上刚从怪诞虫和变形虫的包围圈中脱身,总觉得不踏实;爬上红崖去过夜吧,谁知道上面有什么,那是一片开阔地带,要是又碰到那些巨鸟,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那就可以不睡觉了。
而这群人,现在急需休息,他们已经有超过五天没合眼了,现在全凭刚到香巴拉的兴奋和怪兽的刺激才坚持着没睡过去。
而且攀登巨人脚岩壁还有一个难处,那就是这块巨岩的三面岩壁都是内斜形,除了利用攀岩工具外,需要极好的体力才能爬上去。
而且还有一个至今昏睡不醒的王佑,更增加了攀岩难度。
他们在海上吃那几条小鱼获得的能量,早在逃跑途中消耗殆尽了,如今不吃些东西,或许没有一个人能爬上去。
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卓木强巴也拿不定主意,他非常民主地让大家讨论。
大家商议了一番后,以六比三一人弃权的多数票决定先在巨人脚下宿营,想办法弄点吃的,明天一早再爬这座巨岩。
商议完毕,寻找食物和搭建营房成为当务之急,最后经过调配,张立、巴桑、肖恩三人以水潭为中心,在半径为一百米的范围内找食物,其余人搭建营房。
这次搭建的是岩营。
岩营的搭建法和卓木强巴他们在丛林里搭过的树屋有几分相似:在距离地面十米左右处先用铆钉枪在岩壁打眼,植入膨胀螺丝和固定钢管,然后在钢管上铺设横条,有如栈道一般的底板架好之后,再以此为基础,在上面扯上双层气泡薄膜,一个岩营就算搭好了,远看去像是僰人的悬棺。
一个个的岩营连在一起,最后就好像一列火车横空悬在绝壁之上。
这种营房既能防止地面的湿气太重,也能防止突然来袭的怪诞虫等生物,遮风避雨,更不需考虑头顶的岩崩等灾害,而且最适合搭建在这种内斜形的崖壁下。
搭好岩营没多久,张立他们也回来了,只是……他们竟然拖了一条怪诞虫回来!
这条身长一米半,像一条黑色的牛筋的无骨动物,背上的几根尖刺还在微微颤动,显然还没有死透。
胡杨队长指着那怪诞虫道:“你们……你们怎么带条这个家伙回来?
这算什么?”
“晚餐。”
张立说出了大家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赵庄生跳起来道:“叫我吃这个东西?
不如让我吃大便好了。”
巴桑将软绵绵的怪诞虫重重地掷在地上,道:“只有这个,爱吃不吃。”
肖恩摊开手道:“周围这一片沼泽里全是这种虫,我认为是可以食用的。”
岳阳道:“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生物了?
植物也行啊!”
张立坏笑道:“有啊,难道,你想让我们装两团浓痰,让你尝尝鲜?”
“咳。”
岳阳一听到那个词,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肖恩解释道:“其实,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生命体。
那种痰液形态,估计是这种怪诞虫的幼体,或许是不完全变态;而我们看到蝾螈始祖,白天都泡在沼泽里,估计就是以那种痰液形态的生命为食物的;而怪诞虫为了保存种族繁衍,进化出了上树功能,繁殖时它们将自己的幼虫像吐痰一样喷射出去,利用伪足变形和轻便的身体爬上树去,在树干上成长,当自身体重大于自身的吸附力时,再像树叶一样飘下来,在沼泽里继续生长。
那种独特的臭味,估计是那些幼虫的保护措施。
从一开始我们看到的蝾螈始祖的数量来看,这一带的沼泽里恐怕就只有这种虫了,既然它们的幼体对我们的身体不构成伤害,而且蝾螈都以它为食,所以我判断这种软体动物估计可食用。
我们做一下简单的生化分析,然后,然后再试吃。”
赵庄生决绝地摇头道:“不,我不吃,我坚决不吃。”
张立拍着他肩头,安慰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嘛,它不过是长相怪异一点,说不定肉质不错呢。
你闭上眼睛,想象那是蛤蜊、田螺不就好了。”
一群人围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家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人们常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们看着这怪家伙,就老想起那黄绿色的浓痰,那浓痰就是从这家伙嘴里吐出去的,这家伙能吃吗?
张立突然向岳阳一伸手,道:“请。”
岳阳反伸手道:“你请。”
张立连连摇头,继续向岳阳伸手道:“不,不,你先请。”
“不不不,还是你先请。”
“我请你再请。”
“我先请再请。”
“你们在干什么,对暗号呢!”
一听胡杨队长发话了,两人不再请来请去了。
过一会儿,岳阳对赵庄生道:“瘦子,你早就饿坏了吧,不像我们,早有一肚子鱼肉垫底了,你一定要补充营养啊。”
赵庄生狠狠地盯着岳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根本不张嘴。
巴桑呼的一声半蹲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条虫,手紧紧握住刀柄,大家都以为他要动手了,不料只是握了握,又慢慢把手松开,如老僧入定般盘腿坐了回去。
肖恩呢,他东望望,西望望,像在空中找蚊子,就是不望那块肉;敏敏也根本看都不敢看那条大虫;亚拉法师则早已表示,自己喝水就可以维持生命,如此金贵的食物,还是留给大家享用。
“刷”,寒光闪过,卓木强巴无比迅捷地挥刀切下一块肉来,插在刀尖上竟然还像一条鱼儿般前后摆动,肖恩说这是一种低等级生物的死亡延缓现象,有些生命的每一寸肌肤都有dú • lì的环状神经节,就算从身体上切下,依然可以活动。
看着这块蠕动的黑色的胶冻物,卓木强巴狠心道:“怕什么,再难看也是碳水化合物,我们把它烤熟了来吃。”
很快胶冻状物被烤成半焦,那焦香引得众人垂涎三尺,腹中乱叫,但都只盯着卓木强巴的手,他没将那块肉放入嘴里,大家也都没有要吃的表示。
卓木强巴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吃东西,刚才一时勇猛,如今要撑下去可有些难度,可是他也明白,自己不下嘴,别人也都不敢有所动作。
只见刀尖上的肉离嘴越来越近,终于,卓木强巴将肉放入了口中,像咬指甲一样上下齿合上,叼去一丁点儿,用舌头抵着牙齿慢慢地研磨,其余的人都紧盯着卓木强巴的面部表情,敏敏的手按在急救包上,随时准备抢救,而巴桑的刀已半出鞘,如果卓木强巴稍有异样,他就准备拔刀割舌头。
只见卓木强巴舌头舔着嘴唇转了一圈,咂吧咂吧嘴,皱起了眉头,跟着又将刀尖上剩下的肉全部放入了嘴里,一面嚼着,一面皱眉头,好像很难下咽的感觉,看得大家又惊又怕。
过了一会儿,卓木强巴又拿刀在那怪诞虫身体上切下一块,放到火上去烤,但眉头皱得更紧了,其余人不明就里,终于,岳阳忍不住问道:“强巴少爷,怎么样?
你说句话啊?”
“你说呢?”
卓木强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能吃啊。”
大家这才知道上了当,既然有人带头,其余人的顾虑自然就少了许多,而剩下的人看见别人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最后也加入了抢食大军。
那肉入口爽滑,嚼而有味,外层焦而有煎牛扒的嚼劲,内层则有鱼唇般的柔嫩,加之这是群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下的难民,怪诞虫一转眼就成了美食的代名词。
饱食之后,入睡之前,唐敏发现:王佑醒了。
王佑身体极其虚弱,尚不能睁开眼睛,唐敏喂他喝了一点水,他摇头表示不需要了,要与卓木强巴说话。
卓木强巴来到王佑旁边,轻轻道:“你醒了。”
王佑要起身,卓木强巴忙道:“别动,你还没吃东西呢,虽然你一直昏睡不醒,不过你的身体确实已经绝食五天了,我们马上给你拿点食物来。”
王佑摇头道:“不……不用。
强巴拉,我们……我们,还有多久到香巴拉?”
卓木强巴道:“我们,已经在香巴拉了,你躺的地方,就是香巴拉的岩壁。”
“啊!”
王佑喘息急促起来,显然是非常用力地想起身,他惊惶道:“这,这是岩石,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真的在香巴拉吗?”
卓木强巴道:“没错,只是,天已经黑了,我们怕你眼睛受不了光照刺激,所以没点灯,你等等。”
说着,卓木强巴微微调亮一盏头灯,让王佑看清他躺着的营房,看着营房旁边的香巴拉红色岩石。
王佑指着头顶的帐篷道:“我想,看看外面……”
卓木强巴道:“不行,香巴拉的夜晚,是一片漆黑,如果有光的话,或许会引来很多危险。
明天早上,明天早上就能看到了。”
王佑道:“我或许坚持不到明天早上了,我现在就想看看。”
卓木强巴道:“别胡说,现在身体的虚弱只是暂时的,还记得你在玛雅地宫里吗?
你一个人不都挺过来了,明天早上你就可以亲眼看见香巴拉的全貌了,的确是一个美丽的仙境。”
王佑摇头道:“对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卓木强巴打断道:“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你只管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留到你精神恢复之后——”
王佑打断道:“不……一定要说,我,我骗了你,强巴拉。”
“嗯?”
王佑苦笑道:“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要定六个月的期限吗?
我告诉你好了,我其实被医生诊断出,患有颅内多发动脉瘤……”
“什……什么?”
卓木强巴大吃一惊。
王佑笑笑,道:“那是一种被称为颅内炸弹的东西,平时,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却随时会因为激动而导致脑动脉破裂,轻则瘫痪为植物人,重则殒命。
像我这种,48小时死亡率百分之九十八。”
王佑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说道:“我是一个等死的人,而且我的脑动脉还在被它蚕食,它在膨胀,当时医生告诉我,我最多还有六个月。
你现在明白了吧,强巴拉。
因为我想,在死前,能看一看传说中的,香巴拉……”
卓木强巴道:“你为什么不留在医院手术?
你……”
王佑道:“没用,我不告诉你了吗,是多发动脉瘤,医生把CT和核磁都给我看过了,我脑子里四分之三的血管管壁变薄,每条动脉分支处都形成了一个动脉瘤膨出,以现代的医疗技术,根本无法手术,只能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最后破裂。
现在,你能为我打开帐篷,让我看看香巴拉的夜空吗?”
卓木强巴迟疑,王佑道:“就算,一个临终之人的恳求也不行吗?”
卓木强巴道:“好吧,但是,我得关掉灯,或许你会失望呢。”
黑暗中,卓木强巴道:“打开了,你听到了吗,是瀑布的声音。”
王佑奇怪道:“真的打开了吗?
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我感觉到了,有风,这真的是香巴拉的夜空?
一点光都没有?”
没有王佑想象中的任何东西,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飞鸟闪烁的眼睛,这里和地下海世界全然相同,绝对的黑暗,香巴拉的夜空竟然是绝对的黑暗!
卓木强巴叹息道:“是啊,香巴拉的夜空,是属于绝对的黑暗,明天早上,你才能看到香巴拉的全貌。
所以,现在你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
我站立着我存在
王佑根本没吃任何东西,只喝了点水,又陷入了沉睡,安顿好王佑,唐敏说道:“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我很担心,他撑不到明天。”
岳阳道:“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唐敏道:“用医学上的话说,他是属于多器官功能衰竭,这是一种不可逆的过程,就像人始终会老去,器官都要渐渐衰竭,最后无法正常工作。
他现在正在走向生命的终点。
不过,这种晚期患者,通常自己都会有备用药的。”
“他的维他命丸,我们查验过,是一种具有强大镇痛功效、并极易上瘾的药物。
不过,现在找不到了,多半掉在路上了。”
吕竞男说道。
唐敏道:“嗯,多发性脑动脉瘤,有可能压迫大脑组织,那种疼痛,据说好像大脑直接被电击一般,稍微发作都能引起身体强烈抽搐,我们的药物对这种症状没有什么作用。”
卓木强巴拍拍大家肩头道:“睡吧,明天早点起来,我们爬上山岩,一定要让他看看香巴拉的天空。”
第二天那蛇形天空刚刚发白,大家就开始行动起来。
这种倒三角锥岩壁最难攀爬,几乎全靠手指攀附住岩壁的凸出物,根本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不过这对他们不算什么,岳阳半个小时就完成了先锋攀登,后面的人跟着绳索上去,然后在红岩上用滑轮组做了一个起落架,准备将王佑吊上巨人脚。
此时的王佑已气若游丝,他惨白的脸色,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眶,无不宣告着他已为生命耗尽了最后一分精力。
卓木强巴看着这个男子,他曾有万贯家财,曾叱咤风云。
正是这个男人,拼尽生命最后一口气,也要看看香巴拉到底什么样。
他说:“他和自己是一样的。”
可眼前这个人,犹如耋髦老者,形销骨立,为了看一眼香巴拉,他放下了一切,包括灵魂,包括生命。
“嘿,看到香巴拉了吗?
我们马上拉你上去,你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看到香巴拉的全貌了。”
卓木强巴对王佑说。
王佑那双凹陷的眼睛在眼窝里转动着,干瘪的嘴唇里露出一排参差的牙,说道:“这里的树好大啊。”
卓木强巴道:“准备好了吗?
他们拉你上去了。”
他向上挥动手臂,岩上的人开始收起绳子,卓木强巴在心中祈祷着:“老天,请你再给他一些时间,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他看了看七彩云霞浮动的天空,再看看岩下巨树之林和他们来时的方向,然后沿着绳子攀爬上去。
但当卓木强巴最后一个爬上巨人脚之后,却发现平台之上,张立、岳阳等人已去探查前方情况。
王佑躺在当中,唐敏和吕竞男守在一旁。
看到卓木强巴攀了上来,唐敏眼神落寞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表示王佑在上吊的过程中就咽了气,已无力回天。
肖恩静静地待在一旁,不知是否在心中悼念这位昔日的驴友。
卓木强巴深吸一口气,一股怨愤堵在胸口。
他怨愤老天,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分钟也如此吝啬,不肯给这个执著的人。
他仰面朝天,那天边飘过淡蓝色的云霞,如少女舞动的轻绸;不知名的飞鸟展翅翱翔,掠过五色的云;脚下整片原始丛林,在香巴拉的天空下绽开了绿色,显得生机勃勃;远方更能看见辽阔的大海,波浪起伏;头顶便是几道瀑布,宛若仙女手中的银瓶倾倒,天界的琼浆玉液洒落人间。
站在这巨大的红色岩石上,香巴拉的美丽尽现眼前。
一切都如此和谐,如此美妙,除了那具尸体,他身体消瘦,他面容狰狞,他是那最渴望看一眼香巴拉的人,却只留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卓木强巴心中有火,但他不知道该向谁发泄,从踏入冥河开始,一切都不对劲,自己身边的人,正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无法挽留他们的生命,究竟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很没用,没做好这个队长。
“嘿,王佑,到了。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这就是香巴拉,你生平最向往的所在。
睁开你的眼睛!”
卓木强巴走到王佑尸体旁,怒吼道。
突如其来的吼声,让唐敏和吕竞男吓了一跳。
唐敏不知道卓木强巴为什么发火,她制止道:“强巴拉,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卓木强巴一把拎起王佑衣领,大声道:“你用那面镜子,让我许下了六个月的承诺!我已经把你带到香巴拉来了!你给我起来,看一看啊!”
吕竞男淡淡道:“强巴拉,他在笑。”
卓木强巴的动作被凝固在空中。
是啊,王佑那枯槁的面容,竟然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
他在笑,他在临终前,在半空中的时候,是看到了心中的香巴拉才闭上眼的吗?
卓木强巴心中稍感安慰,轻轻松开了王佑的衣领,站起身来,再度凝望这个美丽的地狱,这个致命的天堂。
就在卓木强巴轻轻放下王佑的时候,唐敏突然叫道:“你们……你们看,他的嘴里!嘴里是什么!”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卓木强巴定睛一看,王佑张开的嘴里,原本应该是舌头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像一团红色苔藓一样附在舌面上。
再仔细一看,那些比头发略粗的红丝,好像还是空心的,更像在舌面长了一团纠结在一起的血管,因为王佑的死亡,那些红色正在慢慢消退。
唐敏道:“我昨天都没发现这些东西。
它们是,它们是昨天晚上才长出来的。”
肖恩好奇地将手伸入王佑嘴里,拈起一根红丝,准备把它扯下来,谁知道这一碰不要紧,整团红丝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好似活物一般,准备顺着肖恩的手指刺入肖恩的体内,把肖恩吓了一跳,赶紧缩手,指尖已被刺出血来,但那血管状物体也已褪尽红色,不再动弹。
吕竞男大惑不解道:“这究竟是什么?”
肖恩心中狂跳不已:“蛊毒,你们这群蠢人,这是蛊毒啊!他怎么会中蛊的?
什么时候被种下的?
是在加入这个群体之后吗?
还是在这之前?”
卓木强巴还未找到答案,远方又传来呼喊声:“强巴少爷!快来看看!这里!”
那边,岳阳、张立他们挥舞着手臂大喊。
卓木强巴奔过去,边跑边问:“怎么啦?
出什么事了?
岳阳?”
岳阳大声道:“这是人工建筑!这真是人工建筑啊!”
他守着一座石堆,激动极了。
卓木强巴心中一惊,他也没料到,原本只觉得依稀像是,自己随口一说,竟会成真。
如果昨天看得真切,恐怕昨天他们便会连夜爬上这巨人脚。
走到近处,只见那些碎石堆,小如土丘,大若高塔,鳞次栉比,远远铺开,竟似一眼望不到头。
巨人脚背上,不知有多少这样的碎石堆。
越是靠近,卓木强巴越是感觉,这就像是一片乱坟岗,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近了,只见那些碎石块皆呈红褐色,显然是就地取材,石形千奇百怪,但很重要的一点,无数石块的表面都有一层黑色灰垢,那明显是被火烤之后的痕迹。
还没走到近处,岳阳已经高举着一块碎石,朝向卓木强巴的方向道:“上面有字!”
卓木强巴更为惊讶,忙奔过去,询问道:“能认吗?
写的什么?”
张立在一旁道:“当然,是古藏文。
‘我,没有……我有,不存在?
’这写的什么啊。”
卓木强巴接过石头,仔细辨认,只见红色石头上,被用刀歪斜地刻着竖写的古藏文,就像中国的古体诗一般,一共四竖行。
按照字面意思解,全写着真我无我一类怪异的偈语,让人难以参透,只知道四行排头的字都是一个我字。
石块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看来它们被放在这里有些年头了。
卓木强巴喃喃道:“这是什么啊?”
岳阳道:“每块石头上都有,都是这些内容,完全是一样的。”
亚拉法师从乱石堆中走出来,肃穆道:“是玛尼。”
“玛尼,玛尼堆!”
卓木强巴心中一震,他曾有所怀疑,但是不敢肯定。
首先这里的玛尼堆是红色的,其次上面的碎石各种形状都有,与常见的扁平玛尼石也完全不同,而且它刻下的字体和字符也完全与常见的玛尼不同,倒有些像在地狱之门看到的两处玛尼堆。
亚拉法师解释道:“上面刻的是偈文,如果用现代的话翻译过来,应该这样解释: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
胡杨队长忍不住道:“我思故我在?”
亚拉法师微笑道:“不错,这也可以说是古人一种质朴的我思故我在的哲学思想。
但它更是一种誓言,它表达的是不惧死亡的决心,这些玛尼堆,便是墓碑。”
“墓碑?”
卓木强巴一时无法理解这样的解释。
亚拉法师道:“没错,与你印象中的玛尼堆不同,是吗?
不是白色的,只写有六字大真言的玛尼石……”亚拉法师叹惋道:“其实,你可知道,藏民的白石崇拜,来自于远古。
在六七千年前的石器时代,他们就使用白色的石头作为工具,两千多年前有了文字之后,他们便已在白色的石头上写下思念的话语,祈求神明的祝福。
而玛尼石上的六字大真言,则是密教在藏区广为传播后,才形成今天人们看到的玛尼经石堆和经墙的。”
法师接过卓木强巴手中的玛尼石,神情肃穆地说道:“而这种写有密语的玛尼石,则是古人为纪念勇士刻写的墓碑。
当他们因为战争而死亡,无法辨认尸体,或者根本找不到尸体,人们便将统计人数,以没有刻写名字的墓碑作为对英灵的悼念。
人们深信,勇士的灵魂便蕴藏在坚硬的白石核心,在白石上镌刻下勇士的格言,以超度亡魂,所以这每一块石头,代表了一条性命。”
他庄重地将玛尼石放回了玛尼堆,口中念诵经文。
“你怎么知道的?
法师?”
岳阳好奇问道。
亚拉法师道:“强巴少爷家传的宁玛古经中不是记载着吗?
先哲们渡过暗无天日的地狱,十中存一,活着的人们相互搀扶着走向圣地的深处,他们找不到同伴的尸骨,便用血染的玛尼石,刻下了生命的格言: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
“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
那四行古文中隐藏着怎样的慷慨激昂!卓木强巴再次放眼望去,那密密麻麻的玛尼堆,已是成百上千,而每一处玛尼堆,又都是由千百块石头堆成。
这里究竟堆积了多少无名烈士碑啊?
刹那间,矗立在这些玛尼堆中的人们,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卓木强巴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千年前那幅画卷,为了埋葬黑暗而从地狱冥河中漂泊过来的人们,十中存一,活着的人们相互搀扶,他们登上了这片高地,放眼这片充满死亡的森林和那埋葬了无数同胞的黑色海洋。
他们还将继续前进,只能将自己对死者的哀思寄托在这如同被血染红的小小石块之上,将心中的思念镌刻、堆放。
随后,他们又相互搀扶着,向着漫无边际的黑暗深处前进,前进……
张立道:“哇,那这里不是死了好多人?”
“不是死在这里的,应该是和我们一样。”
岳阳遥指大海的方向,张立顿时缄默。
卓木强巴漫步在这如塔林一般的玛尼堆中,心情犹如踏入墓地一般,凝重,肃穆。
每一块石头,便代表着一条生命。
古人拥有的勇气和决心,让卓木强巴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在心中默念:“沉睡于地下的先哲们,你们可知,一千年后,同样有一群人,踏上了与你们相同的路?”
张立突然道:“既然有玛尼堆,说不定这附近就有人居住,我们就要找到戈巴族人了!”
“不。”
岳阳指着最上层的玛尼石——上面的古文已风化剥落——道,“地下海的洋流,保持着同向的稳定性,它将穿越地下海的船只,送到相临近的地方。
一千年前的古人,也是从这里,踏上了他们的香巴拉之旅。
别忘了这些玛尼石可是至密的火山岩,它们比花岗岩更为坚硬,从它们的风化程度看,这些石头在这里,已经被放了一千年了。
也就是说,那些古人走进森林深处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卓木强巴在玛尼堆中静默片刻后,低声道:“我们也立一个玛尼堆吧,顺便把王佑葬在这里。”
大家齐动手,打眼埋药,准备炸几块红岩当作原材料。
张立一边打眼一边抱怨道:“这些岩石这么硬,古人是怎么取下来的?
他们又没有炸药?”
胡杨队长道:“你没看到,那些玛尼石有被烧过的痕迹。
古人先将岩石烧到很高的温度,然后用冷水一泼,岩石便会自动裂开,那就是古人的智慧。”
安好引线,大家退避到远处,胡杨队长担心道:“响声会不会惊动这里的其他动物?”
肖恩道:“不会,如此巨大的响声,别的生物都会被吓跑,按吧。”
“轰”的一声巨响,红岩被炸裂一个坑口,他们也取到不少红色岩石,他们将王佑放入坑中,又盖好那些碎石,并选取了其中形状较工整的、足够大的红色岩石,准备为那些葬身在黑暗世界的人搭一座玛尼堆。
“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
一样的古文被刻上了玛尼石,每个人都认真地雕刻着,虽然那些字歪歪斜斜,但他们依然一丝不苟地用心雕刻着。
“战友李宏长眠安息于此!”
岳阳看见,赵庄生在刻下了古文之后,又刻了一排字,刻完之后,拿在手里长久地端详,神情戚然。
岳阳碰了碰赵庄生,询问他发什么呆。
赵庄生苦笑道:“今天,我们为他们立碑,明天,谁又为我们刻字?”
岳阳拿着玛尼石的手微微一抖。
李宏、黎定明、禇严、张翔、严勇、孟浩然、王佑,七条生命,如今是七块石头,红色的石头。
至于塔西法师,亚拉法师并未为他放上红岩,解释说如今他们各自信奉的宗教,仪轨和以往有了很大不同,所以不为塔西法师放玛尼。
大家围成一圈,默默为逝者送行,祈祷他们的灵魂安息,早入西天极乐,早入轮回。
香巴拉的风送来了千里之外的耳语之声: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
这是他们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宣言,活着的人相信,他们的同伴会永远与香巴拉相伴。
做完这一切,大家又望向了卓木强巴。
如今,他们算是站在了香巴拉第一层平台上,这巨人脚的一侧,一直与山根相连,向里走,可直抵瀑布下方,再往里,就是第二层平台下的凹陷处,里面是黑色的森林。
森林也分左右两侧。
如今他们只在路的入口处,而地图显示,从第一层平台上到第二层平台的唯一通道,是在香巴拉偏右侧。
但是那密光宝鉴图形的缩微比例实在太大,诸如巨人脚这一类地形特征在密光宝鉴上根本就找不到,他们有可能在通道右方,也有可能是在左边。
如果密光宝鉴的地图比例和地下河系统图比例相当的话,这香巴拉每一层的横向距离有好几百公里,如果走错了方向,一来一回,可不是说着玩的,更何况天知道那黑森林中有什么样的生物存在。
在这不辨方向的香巴拉里面,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确定他们目前的位置,他们必须要赌一把,和命运对赌。
岳阳站在卓木强巴的旁边,恳切道:“强巴少爷,我们需要你的手,为我们指明方向。”
张立也道:“强巴少爷,你说吧,我们跟着你走。”
“你是队长。”
唐敏睁着一双大眼睛,吕竞男也在轻轻点头。
卓木强巴缓缓抬起右手,食指由曲伸直,终于伸得笔直,有如钢筋一般遥指远方。
其余的人,一句话不说,各自背起沉重的行囊,朝着卓木强巴指出的方向大踏步前进。
不管强巴少爷的手指向哪里,他们都将坚定不移地朝那里前进,没有理由,没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