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1)
爬上对岸,一边呕吐一边瑟瑟发抖。遥望着那片死地,他的眼泪和口水伴着伤口的鲜血,汩汩地流在了地上。死亡对他来说虽然已经不再陌生,可是自己如此仰仗的老乡就这样灰飞烟灭,还是让他感到极度的恐惧。接下来会是什么遭遇哩?该如何是好哩?这种可怕的不确定性和悲伤无助的情绪相交织,让他无法承受。逃跑的念头闪电般掠入脑海,可此地已不同于板子村,周围是密密匝匝的部队,走这条道没准儿死得更快了。老屌终被战友们拖回了河边的战壕里。他紧紧地抱着自己麻木的身躯,想哭却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哭,不知是撕心裂肺地为老乡哭,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大号一场?他喉咙哽咽着,浑身颤抖着,自己的和别人的鲜血粘粘地趴在皮肤上,仿佛像是要再次渗进自己的身体,用手去抹,却怎么也抹不掉。看着自己血红的结着硬痂的双手,老屌感到一阵透彻心底的寒冷,如同赤裸在腊月冰原的狂风之中。
两军的炮火在村庄上空对she半个钟头后,终于消停下来。日军看来并不想过河,很快就撤回了追击部队。
夜晚,活着回来的弟兄们大多蔫坐在战壕里,和老屌一样木不吱声,只有几个小兵在哭着喊娘。兄弟部队拿来了一些馒头和咸菜,再给他们点上香烟,算是安慰这群手足无措的疲兵了。
老屌蒙着一块破毯子,静静地望着天上缓缓滑过的探照灯光柱。在光柱和云的交界面上,时常可见一些熟悉的神似的脸孔,有的像自己的女人,有的像那个大嗓门的上尉,有的像肥头大耳的油大麻子,还有的像敦厚亲切的老乡。老屌不敢闭上眼睛,一闭眼就杀声四起,血肉横飞,又会亲历一遍这血与火的煎熬。半夜的战场静静的,没有风,没有蝉鸣,没有狗叫,只有伤员的shen • yin。黑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冷枪,老屌心里就会打个冷战,老天爷,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的人成了阴间的鬼。
后半夜的时候,老屌突然想起了老乡的那把梳子。他清楚地记得,老乡每次都是把它放在那个蓝色小挎包里,老乡曾经用它给自己梳头,开始的时候老屌很不自在,大闺女家才用这个梳头哩!可后来就习惯了,那只肮脏的梳子滑过头皮时的感觉就像是女人给自己抓痒,又像老娘曾经抚摸自己脑袋的手,正是这种感觉让自己能够有勇气跨出战壕,拎起钢枪。他开始坐不住了,身上热了起来,看周围的人都睡了,就悄悄地出了战壕。黑夜下的河显得特别阴森恐怖,那里面似乎有无数的幽魂。他壮着胆子溜到河边,跳过河滩上的铁丝网和障碍物,看看四周没人,就脱得赤条条地游了过去。河面和夜色一样漆黑,五月夜间的河水还是有些冰冷,把老屌冻得呲牙咧嘴,jī • jī缩成了团。他不敢把头扎进河里,生怕看见下面那些肿胀的尸体,弄不好还被鬼抓住脚。终于游到了对岸,只一会儿,老屌就摸到了半截身子的老乡。他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僵得硬梆梆的,像是三九天忘了收进房里的白菜。老屌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个挎包,打开来,拿出了那把梳子,摸了摸居然完好无损,在这么黑的夜里,它仍发着晶亮的光。鬼子的探照灯晃了过来,老屌忙猫腰把包系牢在身上,振了振精神就游了回来。
河边的哨兵早就看到这个光腚汉子来往于河的两岸,原本以为是个奸细,望远镜里看到他拿了个东西回来,就凑过来拉他上了岸,兴奋地问道:“偷了啥好货回来?”老屌已经冷得说不出话来,把梳子拿给他们看,自己哆哆嗦嗦地穿回衣服。
“弟兄的?”哨兵问道。
“俺老乡的。”
“估计是他老婆给的吧?”
“俺老乡还没老婆。”
老乡没娶过老婆。三十大几的人,十几岁出头就打仗,每个队伍复员回家的承诺都扯了蛋。听王八讲,老乡在打淞沪战役的时候和一个村姑混了几宿,啥名啥姓都不晓得,后来鬼子屠了那个村,人畜不留,老乡就一直揣着这把梳子。老屌想起老乡的话,“要是熟一点的就留着,寻思着啥时候给人家里捎回去”,可老屌连他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老乡说的驻马店对他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在出门当国军前,除了去上帮子村翠儿娘家,自己从没出过板子村方圆一二十里的地界。
从陈村撤退之后,老屌所在的5连加上3连、4连和1连,总共还剩下100多人,被统编成一个连分配给了37军406团。这个团是被打残的几支部队凑起来的,既不满员,也不知道下一步的任务,而且多是口音杂乱的新兵蛋子,一眼望去尽是惊惶的眼神和单薄的身体。人高马大的老屌因其传奇般的shā • rén经历和战斗经验,竟然成了老兵之一,加之他与人人敬重的老乡曾经生死一场,团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军官补充,决定就地解决,勉强同意提拔老屌做了新连队的副连长,军衔先空着。由于他们光荣地完成了陈村防卫的任务,团部的军官们想借此提提气,给这支萎靡不振的部队立个榜样,于是通知连队,准备举行一个授勋仪式。
老屌在众人或信任或怀疑或羡慕的目光中接受团长授勋。他有些手足无措,也不太明白自己为啥能被别上这块小铁牌子?对面的这个长官身形魁梧,一脸麻子,一双三角眼中透出刀子一样锐利的目光,嘴角像铁闸一样紧闭着,要不是他方才说话了,会让人觉得那两块嘴唇片子原本就长在一块儿的。
麻子团长向战士们高高举起了勋章,大家眼睛立刻齐刷刷地看着这枚闪光的物件了,就像看着政府赈灾队下乡时手里的馒头,又仿佛那玩意儿是金子做的,转手就能换来大洋。这个前所未有的殊荣让老屌诚惶诚恐,既不敢拒绝,也不敢痛快接受,当勋章挂到他胸前,冰凉的别针已经刺入他的皮肉时才醒过来。老屌发懵之际忘了喊疼,团长也不知深浅,竟然把他胸前一层皮肉也别了进去。老屌正想用手去揪,见麻子团长已经在给他敬礼表示祝贺了,忙忍着痛慌乱地举起手回敬,那动作和神情活像一只卖艺的猴子得到了主人的半块干粮,惹得战友们大笑,团长的脸上也掠过一丝笑意。突然,团长倏地砸了老屌一拳,老屌猝不及防,应声而倒。
“站起来!”
团长一下耷拉了脸,大声喝道,那张麻子脸绷得像是冬天的窗户纸。老屌赶忙立正身体,脸刷地通红了,又歉意地陪了一个笑。团长没笑,后退了几步,把帽子扶正了。他严厉的目光从众人头顶扫过,全场立时鸦雀无声。
“党国军人,面临国之危难,自当不畏艰险,不怕牺牲,前仆后继!我知道,大家参军都不久,看到这一夜之间就牺牲了很多兄弟,有的连鬼子啥样儿都没见着就先死在鬼子飞机下了,大家心里都很难过!咱们都不愿意打仗,咱们都希望可以安生地过活。可是如今,鬼子已经打到了咱们的家门口,现在国家的命运就是咱们自己的命运!从现在起,我要求大家做好奋勇杀敌的准备,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这是咱们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不让日本人屠杀咱们的老婆孩子,不让日本人屠杀咱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必须付出的代价!我和日本人从关外打到关内,从上海打到南京,从南京打到徐州,从徐州再打到这里,我死去的弟兄何止千万?南京一战,国军八万壮士壮烈殉国,咱们团一千多人几乎全军覆没,可我仍能站在这里,随时准备和鬼子同归于尽!从咱们拿起枪走上前线的那一天起,咱们就是党国的军人。老屌杀敌勇敢无畏,是好样的,也值得大家学习。但是尽管如此,老屌现在还是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党国军人!刚才,别说我打你一拳,就是给你一刀你也不许给我倒下!弟兄们,咱们的敌人是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除非鬼子从咱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咱们绝不在鬼子面前倒下,咱们绝不向鬼子屈服!”
话音未落,麻子团长猛地跨上两步,对着还在发愣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