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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里「你的人生之所以存在的原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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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下午1点10分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伴随着沮丧,我把往前探的头缩了回来。

坐在新干线自由席上的我,被前座嘀嘀咕咕朗读着的少年声音所吸引,探头确认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在朗读给谁听。结果真没趣,是个妙龄少女。

看起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女高中生,美丽的容貌与身上的一丝神秘性相呼应。虽然觉得似乎在哪里看过这张脸,但遗憾的是我记忆力并不太好。就我的职业来说,这似乎有点糟糕。

坐在她身旁朗读绘本的少年看起来也是高中生,是个像在说「不必把一个人用细胞分裂来增加数量也能拥有四、五个女朋友」的中性面孔美少年。与其说是帅,用漂亮来形容或许会更贴切一些吧。情侣两人虽然都打扮得整整齐齐,但总觉得哪里散发着不安定的氛围。

老实说,这真是让我幻灭。本以为既然念的是图画书,那么对象不过是小学生才对。

我总认为,人类的「成长」到国中阶段结束就停止了,成为高中生后就是「衰退」。

「你激动个什么劲啊?」

和我同行的女孩在我邻座眺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海面,以冷冷的语气对我的愤慨提出指责。

「没什么。」回答的同时,我再次发现她十三岁的侧脸真是美极了。

对了,这么晚才提起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个萝莉控。

我不打算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取向。隐瞒只会造成压力的累积,对健康来说不是好事。

我以健康地生活为目标,我相信这么做可以充实人生。

所以我不太说谎,也不让欲望过度膨胀。而和喜好无关,我因为体质的关系不太能喝酒,这反倒也正合我意。

或许是因为我这种个性,和我合得来的朋友不是萝莉控就是犯罪者,这让我很困扰。不过根据我身旁女孩的说法「身为萝莉控本身就是一种犯罪吧?」我是认为,这根本就是一种出于偏见与误解的言论。这再说下去话会更长,就到此为止好了。

虽然有些沮丧,但我仍将心思挪回原本的工作,继续翻阅摊在大腿上的文库本。作为工作展开前对调查对象所需要的预备知识,我姑且取来一本对方的着作来拜读。然而,文章的内容和我心中所想像的小说天差地远。描写无谓地拐弯抹角的文体,不知是刻意或原本就是如此的错误文法,就连登场人物也净是些脑袋的发条上得过头,把脑子都给搞坏了的家伙。

这反倒让我佩服起来了,真亏他能用这种作品出道。出版社的勇气也值得乾一杯。

稍微做了些身家调查,得知作者的年龄今年大约二十一岁,名字叫橘川英次——当然,这是笔名。关于真实姓名……基于保密义务就不公开了。

不过,这本书还真难看啊。开头的二十几页在某种意义上还能说有新鲜感,但是到中盘之后老实说已经腻了。这会不会和我平常并没有什么读书习惯有关呢?

新干线也是好久没搭了,总觉得心静不下来。

坐在我邻座的她似乎看腻窗外的景色而鼓起脸颊抱怨「好无聊」,接着对我下指令:「路易吉,去买饮料给我喝。」被她叫做路易吉的我默默地起身,在位于车厢通道的贩卖机购得冰凉的绿茶,然后绕过等厕所的上班族与带着小孩(是男孩,真遗憾)的母亲,回到座位,将「touki」要的饮料递给她。touki满意地「嗯嗯」点头,扳起绿茶易开罐的拉环。我看着不由得担心起她长长的指甲会不会因此断掉。

这个时候,「touki」可以写做「桃姬」或「陶器」。她的本名虽然是「桃子」,但我半揶揄地把她捧为公主,所以就叫她桃姬。她今年十三岁,本来是该上国中的年纪,但因为一些个人因素而拒绝参加这项义务教育。我虽是她的代理监护人,但立场并非养亲。因为比起女儿,我更想用恋人的角度来看待她。

touki知道我是萝莉控,有时我也会觉得她巧妙地利用了我这份情感。不过以她保存期限只剩三年的立场来说,我倒是非常欢迎她以这种方式有效活用自己的容貌。毕竟我一向都不太能理解那种因为餐具很漂亮所以只摆着当装饰品的那种心态。

喝过饮料的touki才安分了一会儿就开始跳上跳下。她脱下脚上的凉鞋,跪坐在座位上挺起身子往前面的座位探了过去,接着以夹带恶作剧的口吻说:

「喂喂,我说你啊,你杀过人对吧?而且老实说还不少吧?」

touki向坐在前座的女孩搭话。唉,又来了吗——我不禁长叹一声。

因为touki跪坐在椅子上向那女孩搭话,所以从我的座位看不见那位女高中生的表情。不过,对方应该会做出不耐烦的反应吧。身为监护人的我不处理可不行。与其说是照顾她,还不如说touki很需要被管教。

对我来说,比起女高中生,我更想关注一下后座的小友友(俗气粗框眼镜优秀青年风格)和小美美(因为从一开始就怒火中烧,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除了生气的表情之外其他都好的女孩)的情侣吵架。目前感觉小友友正因小美美支离破碎的「我受伤了!全部都受伤了!」攻击而屈居劣势。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揍触这种伴侣争吵场面的机会虽然不少,不过通常都是委托者单方面说个不停就是了。而且像这样直接处于正面对决的现场,也算是违反规定。

「喂喂喂,不要探头到人家那里去,回来。真是抱歉。」

我抱住touki的上半身把她拉回我旁边的座位。「你干嘛啦?」touki皱着眉头抱怨,前座的少年则一脸惊愕,而老女人……不,少女毫无反应。不管她,事件到此为止。

「真是的……我不擅长处理纠纷,所以拜托你别自己把手探进火堆里。」

touki「哼」地一声,对我的说词嗤之以鼻:

「还不都是因为路易吉不陪我,害我很无聊。」

「你希望我陪你吗?」说着令人不舒服的话语,但我的语气却带着雀跃。

「唔~还是算了。因为路易吉总是动不动就开始向我求爱。」

「我焦急啊。」因为你一天一天地成长,很快就会到达「顶点」了啊。

我期待在那之前来一场甜美的梦,这可是身为人(写成「人」,读做「我」)再自然不过的反应了。

「我啊,唯一没能看出的,就是路易吉先生竟然是这种人。」

「因为我在你察觉之前就先做出宣言了嘛。」

「噢,的确是如此……」

像在回顾往日旧事似地,touki转头向窗外远眺。

「路易吉这副德行居然还能有朋友,还真令人惊讶呢。」

「就是说啊。」我像不干己事似地深感同意。

不过,关于前座那个欧巴桑……更正,关于那个女孩。

如果touki的直觉给她那种评价,那么这恐怕是真的——我在心中这么想。

touki总是能不经任何过程就看穿人的本性。她拥有这种能力。

虽然能当个侦探,不过当不成推理小说的主角吧。

算了,反正那种高龄的女高中生,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沉沉地靠在椅子上,竖耳倾听小友友和小美美的进展。

……小美美正向小友友索取慰问金。她宣称因为疗伤需要时间,如果去打工会分心而达不到疗伤效果,所以为了疗伤期间有钱可用,小友友必须就伤害她的部分支付赔偿金。以上。

小美美!你啊,有资格在这本小说里登场耶!

另外,小友友,你不会回嘴吗?与其说是不会说no的日本人,不如说你更像哑巴。

果然如此啊。一般来说,男性在得知恋人外遇的时候,首先大多是要求分手;但女性则多有趁机提出额外请求的倾向。女性那一方总是比较坚强啊。

这么说或许有点怪,不过男性那一方感觉才像女的。

我也多少开始能理解,为什么来委托调查另一半外遇的几乎都是女性了。

……噢,都还没提到呢,真不好意思,我的名字是花咲太郎。

今天也是为了工作出差前往某旅馆。

我的专长是调查外遇和寻找动物,是个不喜欢遭遇shā • rén犯的、个性和平的侦探。

椎名幸治(中年人)下午2点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嗯考这种过程是我的癖好。

大约二十年前,在与当时小腹还不显眼的妻子举办结婚典礼时也是,我也净是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打扮得这么隆重又坐在最显眼的位子上。因为整颗脑袋都在想这件事,从旁看来,我的脸部表情就像全被丢进了思考之海中,婚礼主持人还因此揶揄我是不是正沉浸在幸福的感觉里而无法自拔。妻子早已经知道我有这种思考癖,不禁对主持人的话语嗤嗤发笑。当时我得出的结论,是因为自己爱上了身旁的女子,所以才和她结了婚。但接着又思考起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她——把人生从头温习,包含在自己五岁时就已经过世的祖母在内,全家人就这样在我的脑袋里全部登场了一遍。我想,应该是因为坐在这个可喜可贺的座位上,所以才连脑子也欢乐了起来吧。

这个世界虽然总把结果看成一切,但这并不代表过程就毫无价值。我个人认为,没有什么事能比回顾一件事情之所以走到这个地步的经纬来得更有趣。不过不知道这能不能被归类为嗜好的一种就是了。不管是别人或自己,都能藉由回顾一件事情的过程吃惊地发现,自己毫不带任何想法的行动都一一牵动与其他事物的因果关系,进而察觉人的一切行动都具有意义。

所以,我现在也一边畏惧着门被敲响的声音,一边思考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不过我平常那张老是在发呆的脸,现在正因为冷汗与紧张而悲惨地纠结成一团就是了。

独自待在不是自己付的钱,几乎可说是素昧平生的人的旅馆房间里,外头有人敲着门,不属于我的手机也响个不停,而且地板上还有个装满大量现金的包包——处于这种一星期前的我根本无法想像的非日常午后并焦躁不已的时光,究竟能留下什么意义呢?而又是什么样的行动重重累积的结果,才导致了眼前这种事态的发生?

虽然担心被外面知道房间里有人,但我还是无法停下正勤于房间内徘徊的双腿。踩着被抛在地板上的浴巾与男性衣物,时不时窥视一下床上手机的萤幕,试着在自己所能的范围内探索,看会不会有什么解决方案突然出现。然而,我现在所能的行动范围实在过于狭小,根本无法摆脱站在原地发呆、静观其变的这种再一般不过的反应。分析至今为止的种种虽然是我的拿手绝活,但要将其应用到接下来该怎么做,那就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了。回想起记忆中已经开始朦胧的求学过程,我总是勤于复习而疏于预习,一想至此,我不禁悲叹起自己的愚蠢。

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本来应该是打开房门从这个房间离去就好,但却有个家伙突然现身嚷着「我把…………拿来了」,在门外纠缠不休,把我逼上无路可退的窘境。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怕当初完全没人想得到吧。住在这个「1701」号房的客人应该也同样不想见到这种事态发生才对——我低头看向脚边包包中的大把钞票,如此想像着。

外面那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客房服务吗?到底是谁叫他来的啊?啊,不过多半是这个房间的房客叫的吧。这里的房客到底是怎么了呢?

手机的来电铃声响个不停,让我既头痛又想吐。虽然一度走近床边想把手机关掉,但又因为担心这个行动会播下更多可疑的种子,结果一直犹豫着究竟该不该伸出手。可是真的好吵啊,这音量也未免设定得太大声了。这个房间的房客耳朵重听吗?

咒骂着自己又开始想起无关紧要事情的大脑,我塞住耳朵,逼自己把注意力从思考事情的过程中移开。重要的是现在,是自己毫无疑问必须前往的未来。

置身于预定状况外,自己唯一能做的是……捡起装了现金的包包离开这个房间。只有这样而已。这就是极限了。虽不是最好的方法,而且也顾不到前来这个房间的目的,但这也没办法,我的脑细胞实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找不出达成目标的方法。这很类似那种知道遥远城镇的车站名,但是叫你一个人搭车去的话根本就办不到的状况。亏我头还长这么大颗,真是太丢脸了。

而且照理来说,头既然很大,那么里面的空间应该也相当充足才对,但我却连一点点冷静思考的空间都挤不出来,里头的空间实在都被浪费掉了。

可以的话,其实是想现在就把遗体带走。我的视线瞄向关着门的盥洗室,但是想到搬运实在太引人注目,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是摺叠起来塞进包包里呢?虽然也这么踌躇了一下,但就算把里面的钱都清出来也装不下吧,我做出这个结论。而且就算要这么做,时间也相当不足。

现在还是该暂时离开才是上策。就算发生「被发现」这种最糟的状况,只要我不在现场,事情应

该还不至于变得太麻烦。

从半年前失去一名家人以来,我的人生就开始充满了寂寥感。这就是所谓的家庭崩坏吧。不过我的思考能力因为正被恐怖紧逼,没办法好好地回顾这个过程。

总而言之,我以颤抖的右手拉起包包。不只是我的手,就连心情都被这个装满成捆纸币的包包以重力往下拉扯。胃好痛。记得这个慢性疼痛是从今年三月左右开始的,当时家人都怀疑我罹患了胃溃疡,但我却因为懒得出门而没去看医生,现在想来更后悔了。我开始拖着在地板上的包包前进。

抽出这个房间的卡片钥匙放进包包的侧袋,接下来……接下来……接下来……

该住哪里去呢?虽然像只猫似地缩到了房间的角落,但是眼前这个房门被敲响的情况究竟该如何是好呢?毕竟就算现在这么逃了,人生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就划下旬点吧。这个不安让我的胃又开始一阵一阵地痛了起来。好想哭啊,我今年都五十三岁了耶。

背负超越胃痛或身体某处痉挛以上之不幸的那种表情,平常可是很难有机会体验的。我一面对此感同身受,一面则想要哭喊:「现在到底是怎样啦!」但就在这个瞬间——

视野一角,靠近眼球内侧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虽然对此稍感畏惧,但我还是逼自己转动脖子免得看丢了。白色。白色的生物。是猫。有一只猫从房间的窗户外走过。

我像看见昆虫的青蛙似地跳向窗边,甚至都忘了要避免发出声音。

打开生锈似地难以推动的窗户,把头探向窗外。空气的转变让我一瞬之间舒服了一点。

白色且尾巴很长的猫咪毫不畏惧十七层楼的高度,在窗外的墙缘上行走。那个宽度对猫来说虽然十分充裕,但对人来说,只够背贴着墙踩在上面移动吧。

就是这个!现在的我没有余力对这个灵光一闪提出质疑。手中好不容易漂来一根救命稻草,我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抓住稻草一起往水里跳。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挣扎行为。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从肩膀先将上身探出窗外,再抓住窗框撑起身体打算钻出去。然而看见脚下景色的瞬间,我不禁噫地惨叫了一声,血液像变形虫般从我的额头往他处逃亡。嗡——耳鸣时的那种感觉在脸上扩散开来。意识迟迟不肯离开,让我不得不持续面对眼前的这份恐怖,真是太讨厌了。算了!就算和恐惧接吻也无所谓!我振作起抖个不停的脚跟,踏上窗沿将上半身完全探出窗外,接着双手死命抓住打开的窗子,像在墙上爬行的蛇似地将整个身体往上提。虽然说行动慎重一点比较好,但我的腰在这个行动结束之前可能会先断成三截。

「啊!」装了现金的包包在途中卡到,朝房间内的窗户正下方掉了下去。我的左手指尖空虚地抓着空气,只能听它碰咚一声落在地上。想去取回包包,把脚往屋内缩,但或许是因为情绪产生动摇,手差点就从窗户上松开了。「喔哇哇哇啊啊哇啊!噫…噫!噫…噫…噫!」我整个人以窗框为支点,姿势变成了后背桥。

脸上的血色与汗水全力喷出,让我的时间停止了一瞬间。担心要是就这样头部向下掉到地面的压力,让我的肝都快要爆掉了。我真的快哭了。

和吐息的节奏不同,心脏像跑马拉松冲在前头般敲着激烈的撞钟。这行动太轻率了。

这和跳过关闭的校门着地后偷跑进学校完全是两回事啊。

要是乱动就会掉下去——「掉下去……会掉上去!」我像在唱独角戏似地,惨叫声接二连三地从口中漏出。已经无法回头了。或者该说,就算回头,也只会再次上演相同的状况。我总这么觉得。我做出判断,现在还是只能死心放弃一切,以逃离这个房间为优先。现在也仍然敲着房门的那个声响,正是促成我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

将命运握在满是汗水的手里,我让下半身也通过了窗户。持续深呼吸。我慎重地将两只脚踩在墙缘。因为手仍然抓着窗框,所以要是窗框就这么啪叽一声从墙上松脱,我八成就会被当地的电台新闻报导成以大字型跳楼的自杀者吧。

这种事请恕我敬谢不敏。因为我期望的死因是老死或者是病死。

虽然一点也没有那种心情,但还是想起小学时在打扫时间,紧贴在墙上玩忍者游戏的情景。为了缓和紧张感,我让回忆继续在脑中上映,同时祈祷着往事千万别像走马灯般加速起来。

安静了一段时间的手机电子音又一次响了起来。真是烦死了。

每当带着残暑的秋风缓缓拂过我的颈后,鸡皮疙瘩就像雏鸟般破壳而出。彷佛载着人的鸦群,想把我的手从窗缘带往虚空。我咬着牙,硬是忍耐住这股恐惧。

提醒自己不要一直往脚下看,我面对正面的墙,开始思考要往左还是右走。不过话说州来,左边是死路。这也当然啦,毕竟这个房间位于走廊底。然而,就像为了嘲笑故作慎重但其实只是因为没有勇气移动脚步的我似地,下一个问题朝我走了过来。

刚才那只猫在走到墙缘底之后再次折返来到我的脚下,叱责着要我遵守交通道德。

「不…不要强人所难啦!」自言自语同时兼任了惨叫。我今年五十三,而且还是极端运动不足外加惧高症及老烟枪,对一个身体年龄已经是老爷爷等级的中年人,要他在这种地方像猫一样移动,根本就等于判他死刑。而那只猫现在就这样从我的脚上踩了过去。

猫像要说「你这家伙搞啥啊」似地抬头瞪着我,不慌不忙地提脚漫步。虽然很希望自己能有那种把它踢下去一游地狱的余力,但实际上我光吞口水看着它行动就已经是极限了。我紧张到似乎都忘了呼吸,嘴唇愈来愈沉重、鼓胀。

那只猫轻巧一跳,动作像在自家院子里玩高尔夫球般自然,跑进了我方才待的房间。

看见这副景象,我的肩头终于大大放松。

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让猫能够继续出入,我没把窗户关上。

大概是因为想起自己的儿子喜欢猫吧。

老实说,儿子成长的过程中,我这个当老爸的总是缺席。身为一个过着和家庭第一无缘的人生的父亲,实在很难说自己了解儿子的一切。

但是,只有这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而这也是每当想起自己儿子时必然伴随而来的,仍在心上留着无法愈合伤痕的记忆。

儿子即使卧病在床,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吐露过一丝沮丧,就这样度过了一生。这样的他最后一刻的脸庞,在我脑海中苏醒。

虽然眼球急速失去功能,墙壁的轮廓愈来愈模糊,但指尖的力量反而像受到指引似地集中在手腕。能动了。因惊恐而僵硬的下半身也「快点!快点!」地反过来催促我行动。

我慎重地将脚底平贴上墙缘,踏上这个只有两个握拳宽的小径。

没有救生索,走钢梁般的危险道路,正如同我现在所经历的这段时间。

虽然陷入糟到不能再糟的立场(在双重的意义上),但我现在还活着。

为了在往后人生的哪一天也能以这段经历为傲,我继续以双腿迈出螃蟹步。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下午2点

我自觉,跳楼自杀是最适合自己的死法。

从旅馆窗户看出去的景色,是补习班的墙壁和看起来脏脏的柏油路。这种一片昏暗的街景,就算我跳下去变成辣椒义大利面应该也映不出什么颜色吧。从十七楼高往下看的街道除了模糊之外,只有脏黑的程度特别醒目。

昨天入住,明天返家——我只这样单方面地告知父母,就搭新干线跑来这里了。会来这里,大概是因为两年前刚升大学时,曾和男朋友一起在夏天来这里旅行吧。一个人住双人房,八成也是因为这种无意识的执着。我以表面彷佛镜子般平滑的心,漠不关心地分析自己的行为。

为了确认遗书有没有被风吹走,我从窗户边转头往回看。小桌上整齐地并列着一条连接网路用的蓝色缆线,以及一张摺成长方形的白色纸张。

嗯,没问题——放下心后,我再一次将身体探出窗外。

中午奢侈地吃了一千圆以上的牛肉咖喱,现在差不多消化完了。该跳楼自杀了——我这么决定。昨天,我在心情上有二十次左右都抢在电梯前落地了,但不知为何到现在都还活着。

从一年前我的男朋友被残酷杀害开始,我的人生成了无数的「点」,无法以「线」连结,过着转瞬即逝且糜烂的每一天。但这样的生活并不包含不顾后果的享乐,因此更令人痛苦。

去年发生的连续shā • rén事件掀起轩然大波,不过这种案件别说是县内,就连全国都很少见。而这个案件的第五名被害者就是我的男友。通学前往邻县念大学的他,在上完第六堂课之后搭深夜的电车回家,在经过车站的公车站牌时遭到杀害。虽然是深夜在乡下地方,往来人烟又少到让人误认是荒地也不奇怪的车站,但多少也有些人会经过,真亏凶手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尸体做那么多加工。眼珠的视神经被扯断,左右相反地埋回眼窝;眉心被开了个洞,直通鼻腔;额头中央则是被模仿嘴唇的样子削去了一片肉。这张像是模仿上下颠倒人脸的绘画,听说让发现尸体的半醉男子当场吐到清醒。

从那一天以来,我就过着彷佛失去了半边身体的人生。大脑就像风干了似地,像要抛弃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的记忆,满目疮痍的回忆也成了废墟的一角。

我没能像姊姊那样住进精神病院。姊姊比我大八岁,在我还在念小学时把弟弟打成半死而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然后在数年前从那间医院的楼顶跳楼自杀了。她为了自杀,还特地跑上禁止进入的顶楼,花了不知道几天的时间破坏围篱。

人类要在意识清楚的情况下自杀,似乎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因此,看来姊姊在自杀这件事上花了相当多功夫准备。

能在这种事投入那么多心力,为什么不把这种心力使用在活下去的方向上呢——来家里谢罪的年轻女医师对姊姊的生活态度数落了几句,然后说「没能帮助她走上那个方向,真是抱歉」,流着泪向我们道歉。一般来说,我不会信任一开始就流眼泪的人,但那个人是没自觉自己在流泪似地,表现出一副平淡的模样,因此反倒更让我觉得她值得信赖。

……好啦,现在我也差不多该和男友处于相同条件了。我不知道有没有死后世界,而如果他变成幽灵存在于世界的哪个角落……这种说法也很怪,但如果「他在那里」,首先我还是得先让自己处于相同条件才能确认——我平常就一直思考这个问题,而今天总算要付诸实行。

对天生缺乏热情又怕麻烦的我来说,走到这一步不知花了多久。没干劲到这种程度,有时我也觉得真该和朋友看齐一下。我那朋友,只要对哪个东西有了兴趣,就会狂热到令人觉得恐怖地专注在那个东西上,然后收集情报马上行动。可悲的是,这种性格对社会不但毫无助益,而且还容易惹上麻烦。在许多方面上都替我那朋友感到可惜啊——我试着以监护人的立场叹息。

我往下看,确认下方没有人经过。我可不想死的时候还连累别人。男友在新闻看到连续shā • rén事件的时候,明明不干他的事,却表现出极度的厌恶,所以我也讨厌shā • rén。要是我亲近的人中出了这种shā • rén凶手,我一定会反过来狠狠纠正他。

「好、好、好!」

我踩在地毯上,将身体像摆子般前后摆动。照这样就对了——只要用和跳水相同的要领往打开的窗户跳下去就好,毫不困难。「匡~匡~」像驱动着什么似的效果音在我的肌肉与骨骼之中梭巡。就像他以前对我说过的,这不比要把眼前美丽的女友一把抱入怀中那样困难。

好了,前往我的下一个栖身之所吧,跳……停。

前置作业暂时中断,我抓住窗缘。

一只猫在窗缘下方心无旁骛地走着。它像想要展示似地摇着白色的长尾巴,毫不畏惧可能会会往左边掉落,踩着高傲的步伐前进。它抬头瞪着我,像在说「喵的,你谁啊」,瞳孔中带着宛如要挑战这世界的一切似的,积极的敌意。

我被猫的气势压倒了。某个东西在肺叶的旁边萎缩再萎缩,最后被挤进了胃里。

我只能缓缓转着头,目送眼前的猫通过。

「呼……」我肩膀一颓,蓄积在腿和脚底的热也随之蒸发。

「……好。」

在人生的最后看到了一只美丽的猫咪,我也差不多该跳了。

我下定第二十一次的浃心,费了一番力气再次进入往下跳的心情。

种岛桧垣(大学生)下午2点20分

我最讨厌香菇了。

……呃,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得先说出这件事而已。为什么呢?是预知能力吗?

一边像这样把自己脑中毫无脉络的妄想转为对自己拥有超能力的肯定,我握紧了手机。银色的长方形印上了我的手垢与指纹印,还附带一层汗水。就承认吧,我现在紧张得要命,就在这个一般大学生活没什么机会体验的旅馆的走廊。

双腿被想要强调自己存在的狼狈所支配而旁徨个不停,在自动贩卖机一罐接一罐买来的清凉饮料在胃袋底部不怀好意地摇晃。在房里,将电话放在床旁横躺在床上→耐不住寂静而打开电视→结果又因为无法忍受为了看电视而静着不动,离开了房间。然后前往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摄取的水分多到我都要担心自己变成水母了。这就是到目前为止的情形。然而现在离我入住旅馆其实还不到三十分钟吧。时间这种东西,真的有这么浓密、沾黏吗?可是我的大学生活的时间却像洗脸盆里的水一样,翻一圈就已经连一半都不剩了。

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来电。画面上是熟悉的萤幕桌布。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喜好还真有点奇怪啊,桌布竟然是老家名产的香鱼在竹笼上活力十足地跳跃。不过,比起栖息……更正,住在我那栋公寓二楼的安生,我应该还是好多了。这究竟是第几次了呢——总觉得手指又抢先大脑一步操作起了手机。当然,也没有未读邮件。

我再次看起昨天收到的最后一封邮件。将指定的旅馆、日期、时间全都没有遗漏地确认一次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全都麻痹了,彷佛胃已经变得像网子般千疮百孔,胃酸全都从缝隙间漏出来了。我只想在原地抱头蹲下。

我有多久没有这么紧张了呢?大学面试以来……?不对,我是推甄入学的,没有面试过。那不然,呃……开始独自生活的第一天?充满兴奋与期待,但同时也伴随着令人窒息的不安。没办法,因为我是个乡下出身的人嘛。不过老家那里最近似乎也不太平静,听说出了命案。

回到主题。

也就是,我究竟这副德性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一个女生来旅馆。她是和我同大学的大一学生,系所、年级和其他有的没的都不同,之所以会相遇,我想是因为命运什么的吧……应该。至今为止都还只是交情很好的朋友等级,但昨天却突然接到她传的邮件问我要不要约会,而会合的地点竟然是旅馆……

当然,我也抱着怀疑的态度,毕竟实在太可疑了,我甚至还把收到邮件的手机翻过来确认背面有没有什么异常呢。不过怀疑归怀疑,我现在人还是在这里了,必然地。

我来享受旅馆十七楼的夜景了,耶~……大概就是这样。

我在昏暗的走廊,像被微光所吸引的昆虫似地黏在自动贩卖机前面。这一刻,双亲对我说教——都已经二十好几了,要更沉稳一点——的回忆更在脑中栩栩如生地浮现。果然,父母还是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啊。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也不可能恳切慎重地为我解说在等女孩子的时候该做些什么,所以也不可能拜托他们教我。

而即使想找人讨论,大学的朋友却净是一些没女人缘的男性。住在组合屋似的公寓里的邻居们交情虽然还不错,但女性却全是些怪人。例如安生之类的。就在这时,一对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情侣从我和自动贩卖机(连我也变得像装饰物一样僵硬了)前经过。哎呀,这世道是怎么回事啊,不过是高中生就已经同住一间房了吗?而且那女孩超可爱的。虽然只有一瞥,不过等级大概是安生的两百倍吧。顺带一提,我在等的女生则是安生的八十倍左右。差距还挺大的。

不过即使如此也是够漂亮了,个性也好。很活泼,虽然还带着点女高中生的感觉,但这部分反倒也是一种魅力。

像高中生的情侣进了走廊到底前的房间,从方位来看是「1702」,而他们隔壁那间,刚才有个客房服务送来的服务生敲了门很久。从半途开始还敲起和他职业不符的三三七拍子。当时看哪位金发小哥开心地敲着门,连我也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情。只不过那个房间最后还是没人来应门就是了。另外,从刚才就一直听到手机的来电铃声从那方向传来。我的手机是等着对方传来的电波,那支手机则是等某人回应电波。不过这也没s大不了的,旅馆本来就是各种人qún • jiāo会的地方,在走廊擦身而过,偶尔也稍微有一点交流,这作是旅馆有趣的地人。我是这么想的。愉快的情绪可以让人暂时忘却其他事情,给心一点喘息的空间,所以我要积极地让自己变得愉快。不管在什么状况下都要尽自己所能并去享受它是很重要的。这就是我从小被教育的方针。

但是从我面前经过的人很少是独自一人哪。不过这也当然啦,毕竟这里是双人房楼层。只是这样还真难受。和在车站看见笨蛋情侣不同,眼前情景更让人涌上鲜明的感慨。

再来是穿着像清洁人员的大姊第二次从我面前经过。以我自身的经验来判断,她在负责清洁工作的人员中应该算相当年轻吧,是个带点中华风情的美女。要用数值来衡量的话,大概是七十安生左右。她在与我交会之际带着笑容点头致意,但是反倒微妙地让我感到一阵空虚。总觉得自己开始想回家了,就像得了思乡病似的。我的肠和胃都对压力很没辄啊。

察觉不远处的大厅有震动传来,噢,电梯又在这一楼停下来了吧。不要来我这边啊——虽然如此期盼,但事与愿违似乎是这个世界的真理,这次来了个穿西装戴绿帽,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男子,与感觉像国中女生的情侣……情侣?我不禁联想到另一种危险的关系。会联想到那种关系,是因为身高与外表的差异造成的吗?

两人往与刚才那对情侣相反的方向走去。会是兄妹吗?可是感觉又不太像。

突然,情侣中的女方毫无前兆地一跳转过身来,接着大步走到我面前,挂着奇怪的微笑抬起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问你,你喜欢香菇吗?」

「嗄?」超能力这个词因为女孩与香菇的质问而从位于脑袋左侧的时间焚化炉中逃了出来,坐在疑问背上滑回我的脑海。

「香菇啦。嗯,我是指所有的菇类。」

女孩把手打横张开到极限,看起来很像使用过度而坏掉的游戏手把十字钮。啊,这样子感觉好像在转移她那个问题的焦点似的。

「香菇……吗?」总觉得,我似乎一定得在这个问题中感受到命运或牵引。

「讨厌。我最讨厌菇类了。」总之,我先老实地回答了问题。

「喔~那蝙蝠蛾呢?」

「蝙蝠蛾……?那是什么东西啊?」

「喔,不知道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什么。」

……头顶架起了两根负责接收人际关系电波的天线。这个飞跃式思考又可爱的神秘女孩,脑袋里该不会是用糖果做的吧?

「走吧。」女孩握住小步伐向她走去的男子的手,接着大步走离我身边。男子带着伤脑筋的表情向我低头,似乎是在为女孩的轻率致歉。哎呀,没关系啦——我带着这个意思轻轻挥手,目送他们离去。

……接着,又一次察看手机。萤幕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动。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都已经把来电铃响设定到最大声了,除非我两边的耳膜都破了,否则不可能漏听任何来电。

走廊上响起的声音,让我自己都像接收到紧张电波似地跳了起来。

「……唉。」我叹了一口气,看着液晶萤幕的右上角,低下了头。

中午收到一封邮件,说电车因为发生人身事故而误点,会比约定的时间晚一小时到。我们约的时间大约是两点,那就是要等到三点以后了吧。

也就是说,还得再等三十分钟左右。

要是再经历一次刚才那样的三十分钟,我的神经八成会断线吧。

冷静一点。像这种时候得来个深呼吸。

不过首先,我得先想出能让自己冷静到有办法深呼吸的方法才行。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下午2点30分

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呢。

因为职业病的关系,我留意了一下那个站在走廊自动贩卖机前面的人。虽然说是职业病,不过我的业务范围不过是调查人们的恋爱关系和寻找猫狗的去向罢了,这种癖好派上用场的机会几乎可以说是零。现实生活中的侦探,其实是不接受委托调查shā • rén事件的喔,因为那种事情属于警察的工作范围。

对于侦探的说明暂且先搁置一旁。那名貌似学生的怪异男子一直执着于打开自己的手机,确认萤幕画面……嗯,应该只是疲于等待某人来的联络而已吧。看他那个模样,我也只想得出这个答案。

这次因为touki丢出的问题比平常更无厘头,因此我不由得更多注意了对方一下。那个貌似学生的男子该不会是立志在坑道里种香菇一类的吧?不过不干我的事就是了。

虽然我从小被教导说兴趣广泛是很重要的事,不过这种的也未免有点……

不过,「刚才那个人,感觉有和我一样的味道呢。」

「萝莉控的味道吗?」touki头也不回地应道。

「嗯,是有那么一点。总觉得只要是国中生的请求,他都会照单全收。」

「喔~所以是个锁定目标年龄层比路易吉高的萝莉控啊。」

「请说对精确度不甚要求的低年龄爱好者。」

在走廊前进到一半之后,touki在「l723」号房前停下脚步,被她拉着手的我也一起停下,抽出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卡片钥匙。「快点快点!」touki伸手指着门上那道细缝催促我。「好,好~」我享受着她那带给我无限美好的充满幼儿性的举止,将卡片插入门扉。一道绿光亮起,那是门锁已经解除的证明。

才拔出卡片钥匙,touki就迫不及待地扭转门把,把门打开。门板的合叶虽然发出一阵嘎吱声,不过还是顺顺地开了。我伸手按着门,touki便钻了进去。

「哇~所谓稍微升级的商务旅馆,指的就是这种地方吧!」

说着少年老成的评论,touki大跨步(她的癖好之一)走向房间中央,半途就把鞋子给踢飞,赤脚跳上了床。

「呀~!弹哪弹哪……痛痛痛痛!」touki摸着脖子shen • yin。

她似乎是期待能像电视常看到的那样跳上床陷进床垫里,然后扬起一堆灰尘,然而这个房间的床看来办不到。用自己的背部弹跳三次的结果,就是搞得脖子酸痛。嗯~不愧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请注意,是女性而不是「女孩」。国中生的年纪已经完全是个成熟「女性」了,请各位不要误解。

把铝合金的箱子放在桌上,朝动作中进入视野范围内的窗外一瞥。外面天气不是很好,正面一栋大楼的建筑构成灰暗的街景,占据了整面窗户。不是那种能让人一早起床看一眼就神清气爽的风景啊——我小叹了一口气。

我拉出桌子下那张感觉和学生书桌很搭的附有活动轮的椅子,坐了上去。像脓般累积在体内的舟车劳顿,与重力一起在腰与臀部聚积。放任「啊~」的shen • yin声从口中流泻而出,我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伸展身体。耳呜像水位般上升,将touki的shen • yin暂时从我耳中切断,懒得去想大脑现在是充血还是没血,让思绪在水面朦胧地游着蛙式,我享受着这短暂的喘息。

「这次会住多久啊?」

touki将上颚顶在手背上,趴在床上问我之后的预定计划。我结束伸懒腰的动作,左右摇了两下头之后才回覆:

「和之前一样啊,住到工作结束为止。」

「就是在问你这次的工作什么时候会结束啊?」

「嗯~」我思索着该怎么回答,从箱中取出搭乘新干线时读的小说,稍微确认了一下书皮有没有被凹摺到。我把书举高至与眼睛水平……嗯,这个程度应该还不打紧吧。

「要是有办法三天搞定就好了。在目的地不逗留超过三天是旅行者的共通守则……这是我瞎掰的。」

「三天啊……那,搞不好一天就能结束呢。」

「这是哪门子的预测啊?把预估时间提早,对我未免评价过高了吧?」

「因为路易吉在很多方面来说都不太遵守时间啊。偶尔也会对你稍微有所期待嘛。」

「那还真是多谢了。」把书小心地塞进上衣口袋后,我从椅子上起身。这个动作让头顶的帽子稍微歪掉了,才让我想起自己原来还戴着帽子。因为平常无时无刻都戴着它,都已经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我想,应该没几个人早上睡醒时会确认自己的头还在不在吧?对我来说,帽子就是这种等级的存在。

其实这顶帽子也不是什么像已逝的初恋情人的遗物,或红发海盗交付的草帽(注:出自漫画《航海王》)一类,那种带着姻缘或羁绊的东西,只不过是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戴着罢了。

摘下帽子,拨了拨头,也不用镜子,只随便用手拨了一下头发。也差不多该剪头发了吧,夏天会很热哪——春天时曾这么计划,但真的要实行时夏天却早就结束了。是因为成年之后时间的流逝变快了,还是说这只是我自己太会拖了呢?

「老是吃外食,营养会不均衡啦。真想快点再吃到路易吉做的饭。」

touki躺在床上扭呀扭地朝桌子的方向移动,伸手拿起厚重的,外观像餐厅菜单的旅饨内餐厅介绍,啪啦啪啦地翻了起来。

重新戴好帽子,我想起自己任职的侦探事务所的所长和同事靠着椅背把脚翘在桌上打盹的情景,不禁露出苦笑。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在背地里被我们戏称「飞驒牛」的大叔,另一个则是自称「外星人」的日语超溜老外,都是让人感觉很愉快的同伴。

「我倒是想早点回去干搜寻走失猫狗的本业。」

对于想寻找狗的侦探的心情,我非常了解。

毕竟对我工作的那间事务所来说,抓奸可是个「大案件」,一年都不知道有没有一次。平常的工作都是寻找走失的猫狗,再来就是大约半年一次找出离家出走的青少年的去向。也因此,没有装设qiè • tīng • qì的经验,相对地也没有能找出qiè • tīng • qì的器材,只能靠自己的一双手解决事件。平常对付猫狗的话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但若是要对付以双腿步行的生物,那就有点麻烦了。

即使如此,这个包含所长在内总共有三名员工的小规模事务所还能细水长流地经营到现在,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这或许和多角化经营方针的一环,事务所同时也经营代书业务有关。

就找而言,自然也希望工作尽可能别和「血腥味」扯上关系,只不过情况总是事与愿违,我八成拥有所谓的侦探体质吧。

和touki看的不同,我翻开艰涩的旅馆导引看了几页。随便看过紧急逃生口的位置与旅馆经营者的问候之后便将册子阖起,丢回桌上。

「我出去一下。」

「嗯,慢走。」

touki的双眼仍然紧紧黏在旅馆导引的册子上,只挥挥手向我道别。这行为可以解释为叫我闪边去的意思。

「对了,路易吉,你侦探的身分有没有哪一次没被调查对象看穿的啊?」

「……对猫狗的话,应该没穿帮过。」我搔搔鼻子掩饰自己的缺乏自信。

「嗳,路易吉。」

「嗯?」

餐厅指南从脸的正面退下,touki的笑容因此绽放在我的视野中。仅仅如此,便足以让我放弃对哲学的探索,并找到生存的意义啊。

「四点之前回来喔,我们去吃蛋糕。在刚才的柜台附近有一间店,还记得吧?」

「ok。只要和你约会我从不迟到,这可是我最自豪的事。没问题。」

只要是和她有关的事,就算要我提早两个小时行动也一点都不苦。反过来说,等待的时间也属于约会的一部分。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要不要把卡片钥匙带走了。

「touki,不开灯的话你要不要紧?」

「你应该不会迟到吧?」

「那当然。我可是答应要和你约会呢。」

「那不开灯也无所谓。反正我应该也不会外出。」

「嗯。」

将卡片钥匙收入口袋,我走出房间。静静踏上走廊的地毯,我呼~地吐了口气。

站住安静到令人感到庄严的走廊上,我不禁回想起昨天所长的模样。「喂!有大案子啦!」五十出头的中年人像只公鸡般在事务所里狂奔大声嚷嚷的情景,即使在这条走廊上也彷佛在耳边清晰可闻。这个幻听竟还盖过耳鸣,真是太了不起了。虽然是幻觉,不过那腹部也依然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摇晃得那么栩栩如生。那个鲔鱼肚的触感大概能和十几岁的纤细肌肤匹敌,我因此暗中对其抱持敬意。因为要是说出来,我肯定会被揍。

「好啦,该动身了。」

这次的工作是调查小说家橘川英次有没有外遇。

委托人是自称其恋人的二十岁出头女性。

橘川英次平常都住在旅馆呢,而他已经在这间旅馆滞留一个多月了。

根据事前调查,也已经得知他的房间号码(其实不过就是从委托人那里问到的)。

这次的任务,该是找出「他外遇的证据」,还是「没外遇的证据」呢?

一边犹豫着,我还是在地毯上踩着坚定的脚步往「1707」号房前进。

……好啦,这次该用什么方法接近调查对象好呢?

椎名幸治(中年人)下午2点10分

天国和地狱,现在究竟哪一个离我比较近呢?

冷汗、罪恶感,以及焦躁就像要宣判这是地狱似的,在我的皮肤上摩娑。

我虽然没攀过岩,不过八成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很遗憾,面对这种压力,我只感觉得到恐怖,一点也找不出其魅力何在。

找的视力住这个年纪来说还算不错,往下看地面一点也没有朦胧,虽然在这种情况下真不知该说是优点还是缺点。

沿着旅馆的外墙走啊走……走啊走……再继续走。我开始后悔做出这个判断了。若要说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忘了估算哪里能回到旅馆里。

在旅馆外墙躲到事情结束,再回到「1701」号房快速收拾东西离开——因为我的胆子、手指、脚趾都撑不到那个时候,所以这个选项根本就不可能。掌心渗出的汗水削减着我的寿命,度过五十三年岁月而疲惫的神经面对这种刺激,也开始麻痹了起来。

但是走在这个外墙边,这种移动方式自然不是设计给人类用的,因此当然也不可能找得到出入口。为了打破这个僵局,我开始思考。

但另一方面,我仍抱着还有一丝希望的想法转头看向右边。关键是那只猫。既然猫会走在这里,就代表有哪个通往旅馆里的通道是打开的。说得更具体一点的话,应该就是哪一间客房的窗户吧。不管是哪一间,只要有一扇就好,只要有一扇窗户忘了关,我就可以从那里进去……就算里面有房客在,我也说什么都要抢……不,是向他借用一下卡片钥匙。因为这间旅馆要是没有卡片钥匙,就无法使用电梯,也就去不了一楼。虽然也有发生火灾时使用的紧急逃生楼梯,但这个世间现在并不像我这么处于危急状态,所以多半是锁着的。

急促的呼吸声一直在耳中回响,不停地提醒我现在是紧急时刻。现在与其空想着那些脱逃方法,先打破现状才是最要紧的事。

而非常幸运的是,我发现了一扇打开的窗户。平日的状况姑且先不论,今年就像灾厄之年一般,不幸的事接连发生,这小小的幸运或许是不幸存款所带来的微薄利息也说不定吧。

不幸中的大幸——我切身体会这句话,为了得救而克制焦躁,往隔壁房——应该是「1702」号房的窗户前进。只需移动最短距离真是太好了,我由衷地感激。要是得移动到另一面墙才有开着的窗户,那我铁定会被本地的电台新闻花个二十秒左右报导为怪异的自杀男子吧。

这么一来八成连我女儿也会跟着自杀,椎名家在今年悲惨地全灭。真是够了!我不禁想大叫。

我要连儿子的份也一起活下去——这种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而且话说回来,我也没有这样子希望过。如果是颠倒过来的话还有道理,但我的人生怎么想也不可能比我那人生都还没走过三分之一就先死了的儿子的将来还来得有价值。所以我…我……该如何活下去是好?

应该不能过得太普通吧?虽然也这么想过,但我实在很不擅长规画未来的道路。

在一边深呼吸一边行动让心脏饱尝苦头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来到了隔壁房的窗户前。这段路还真长啊。五到十分钟才移动一公尺远,这行程根本就是蜗牛的时速。

祈求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我将右手缓缓伸向看起来稍微向外侧打开的窗户。伸手途中,我只能以左手和双脚支撑身体,每次风一吹来,心脏那里就像有五、六颗没剥壳的带刺栗子急速成长刺痛着我的身体。感觉快死了。

从额上滴下的汗水流入眼中,右眼球有一半都快泡在汗水里了,但我无力擦拭。右手总算构到窗户最下缘,我将力气集中在指尖,但是却差点因为汗水而滑掉,吓了一大跳。泡住汁水似的眼球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但我只想破口大骂叫它识相一点。

右手终于慢慢拉开了窗户,打开以后往房里窥探,似乎没有人。我的幸运还持续着。看来不幸银行的利率比这年头的银行好太多了。

我右手的指尖缓缓扳动很不顺的窗户,听到窗户打开之际发生的声音时,我心中的大石终终于在一瞬间放下,松了一口气。

我开心到差点以为所有的问题都要以此为契机,点燃解决的导火线了。

把脚跨上窗户,但我已经没剩下一丝能仰起身体的力气,只要能前进到有地板的地方,管他怎样都行。

上半身探入房内,头部往下朝地板落下,我连忙以左肩做出伪护身动作。激烈的痛楚传来,冲击一直传到下颚。不过总比从十七楼往下掉到地面来得好吧——我硬是为自己找出幸运。灼热像血液般集中在脸部下方,连四肢的末梢都一口气发麻了。

我在肮脏的地板上动弹不得,体会着有地方能打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房间里的空调没有运转,加上热气闷在混凝土建筑物内,汗水怎么也止不住。因为从紧张状态下放松,感觉要是一个不小心,连膀胱都会一起松掉。我一时间不禁回想起自家养的狗在夏天时无力的模样,我自己现在八成也是以同样的表情和动作喘着气吧。

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呢?是因为被叫来这里吗?是因为电话响了的关系吗?还是因为今天早上因为我的车子后轮爆胎,所以骑脚踏车到旅馆才变成这样?或者是因为和那个沉不住气的貌似学生的男子一起搭电梯上十七楼的缘故?原因必定存在于某处,只是我现在还找不出来,应该是因为这次的事件还没走到最后吧。

拖着身体往墙边移动,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靠在墙上。脚部的肌肉像有微弱电流通过般不停痉挛,感觉自己像变成了一条电鳗似的。

我得快点离开这个房间才行,然后回去「1701」号房……啊!卡片钥匙放在那个包包里了!这不就是说,我没办法开门进去了?

因为不是我住的房,所以就算拜托旅馆柜台也没用吧。这么一来,果然还是只能从窗户再一次……只剩上这条路了啊。不过幸好这是距离那里最近的一间房,只要再像刚才那样移动一次就行了——要是能轻易重覆这种动作的话就好了。我可是有惧高症啊,平常就连公司的三楼都不想上去耶。

我的身体拒绝着在充分休息之前再次前往窗外,呕吐感与头晕袭来,拚命将我的力气抽乾。房里没看到任何行李,我祈祷着,希望这间房是没人入住的空房。这间旅馆看起来生意不是很好——因为地心引力与恐怖而无法起身的我,擅自给旅馆打了一厢情愿的评价。

静脉在皮肤上浮了出来,为了安抚颤抖不已的手,我半下意识地将手伸进皱巴巴西装的口袋里。手指触碰到一个盒子的角,拿出来一看,是香烟。形状很像手机,这才想起今天出门时忘了把手机带出来,看来我出门前实在是太紧张了。

虽然已经戒了烟很多年,但在儿子死后,却不自觉地又抽了起来。自从家里少了个讨厌于味的成员后,就没人叮咛我别抽烟。我老婆也没对我多说些什么。

烟盒里有几根香烟和摺起来的照片。那是我们家族成一贝都还健在,去旅行的时候拍的照片。

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似乎是代表会发生某种事的记号。这是在我儿子书架上的某本小说里看到的。

可能是嘴的满足感多少填补了心的寂寥,当肺部充满不健康的烟雾时,我反而能感受到些许满足,这是事实。但是这个事实并不持久,所以我还得继续抽。然后满足。等雾散了,再抽。最近的假日我都是以这种过程度过。虽然肯定是很闲,但感官却不知道是哪里麻痹了,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暧昧不清。最近已经不像以前那般认真将工作事项记录在笔记本上了,这大概也是提示我自己开始变得痴呆的要素之一吧。

因为失去了家人,所以我也开始为了能早一点死而努力不懈……真可笑,扯那么多理由,但其实可能不过就是尼古丁中毒罢了。说到这个,我当初又是为什么开始抽烟的呢?我以麻痹了的下巴咀嚼着过程,同时双手在身上的衣服探索着打火机。进旅馆前为了安抚情绪抽了一根,然后收到哪里去了呢?虽然每次都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收在自己找得到的地方,但最后都还是免不了要像这样来上一回。

……结果,在找到打火机之前,回溯记忆的过程先结束了。第一次抽烟,记得是在高中三年级第一学期的时候吧。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日本这国家的规矩还没那么多,在校外抽烟被老师抓个正着也不会受到什么大不了的处罚。假日打小钢珠,还曾经碰过坐在身边的人刚好就是老师。不过那种状况就比较让人怕怕的就是了。然后,我就是在那时候,与午休时间躲在学校柔、剑道道场抽烟的那群人混在一起的。一开始虽然只觉得抽烟很不舒服,但慢慢地却也上了瘾。好啦,我承认自己是中了毒吧,但是,正是因为这样的过程养成了抽烟的习惯,才让我得以邂逅了妻子,人生真是有趣啊。喔,发现打火机了。摇曳的火苗将火光分给我嘴上叼着香烟的前端,我思考着要把打火机收到哪里,同时吸进一口烟。当初还呛到自己的紫烟,如今却让我舒畅无比。

香烟离口,我用力吐出一股烟。虽然一瞬间担心飘升的烟会不会触发天花板的火灾警报器,但想到比起这种事,我该更担心自己的未来一点,就镇定了下来。总觉得五十三年来多灾多难的人生,还比不过今天一天的艰难困苦。

慢慢地慢慢地,僵硬的肌肉和从肺部流出的烟雾一起缓和了起来,连睡意都大胆地找上了门。眼睑做出门窗已关闭的宣言。我无法抵抗,它渐渐下垂,擅自创造了夜晚。边睡边抽烟不太好啊——担心着搞错方向的问题,意识渐行渐远,仿佛都听见自己的打呼声了。

然后,某种金属声响撕裂了我的意识,一回神,发现是这个房间的官方认可使用者进来了。那道声响是插入卡片钥匙后,门锁解除的声音,或者是从门外转动门抱的声音,但直到对方进入房间为止我都没察觉。大脑虽然被紧绷到极点的现实所贯穿,但身体却毫无反应;对方也同样沉默不语。

少年少女站在一起,少年以感觉不到生命力的瞳孔往下看着我;少女则像刚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似地闭着眼睛。我的表情虽然应该已经在刚才缓和不少,但如今脸颊肌肉又开始抽搐的这张脸应该相当不堪入目吧。

这对在入口停下的情侣,不知该说有点怪还是奇特,两人的小指头上连着一条红线……咦?呃,那个该不会是真的穿了洞吧?这么说那个红色其实是血……吗?

「这个房间是禁烟房喔。」

少年以缺乏起伏的声调,做出相当搞错方向的指责。

「咦?啊,喔。」虽然很傻眼,脑袋里想说你搞啥啊?但身体却下意识地起了反应。低下头想把烟熄掉,但是也不能捻在地板上,但房里又因为禁烟而没有烟灰缸——「呜喔…哇呀!」被踩了。我的后脑肯定被人踩在脚下。触感是这么告诉我的。

两只脚毫不留情碰碰碰地践踏着我的头,头撞向地面,这次换地板成为我的疼痛来源之一。气死我了。但我一点也没机会开口表示意见,因为那两只脚毫不客气、毫无顾忌地往我的背部、腰、脖子后头不停招呼,就像要把我加工成地毯似的。一般来说,发现房里有可疑人士的时候,正常人的反应不都应该是发出尖叫逃离房间吗?还是说这两人就如他们手指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属于特别分子?为了缓和如倾盆大雨般落下脚掌的冲击,我像乌龟般弓起身体采取防御姿势。其实也不能说是采取,而是身体很自然地就做出了这种反应。因为我缺乏经验。不但没有互殴,就连单方面被施加暴力的经验都没有,对于身体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我可说是连一丁点儿的知识也付之阙如。

我痛切地体认到,自己缺乏在危险状况中保护自己身体的「过程」。我主要是指脖子。尤其是延髓被踢到时最痛。眼泪抛开「已经一把年纪的成年人」这个身分,轻易地从眼角欢呼着跑了出来。要是就这样被踩扁,我会不会以平面老爹(注:影射《jojo的奇妙冒险》第四部中,吉良吉影的父亲)的身分展开人生的第二春呢?但话说回来,就算我是非法入侵这种极端不利的立场,被踹成这样也没理由不生气。虽然这社会都说年轻人很容易理智断线,但那些说话的大叔以前不也曾经是自己口中的那些年轻人?人啊,愈长大就愈不会去挖开那名为虚荣或面子的土壤来矫正自己的性格。也就是说,我也依然和以前一样,个性缺乏耐心又爱疑神疑鬼。

「不…这…等…等……」虽喊出停战口号,但对方在这种状况下根本不可能听我要说什么。无可奈何,比起动口,我决定还是动动自己来得实在些。

我保持乌龟的姿势胡乱挥手,想摆脱那两只碍事的脚,虽然我的视野依然停留在地板上,但从手上传来的痛楚让我知道自己也劈中了对方的脚踝和小腿肚数次。如午后雷阵雨般落上的脚暂时停歇,我没放过这个机会,像只想摸灭背上火焰的动物般在地上打滚。幸运地,虽没有刻意为之却也滚到了窗边,真是谢天谢地。途中以已经停止抽筋的脚好不容易起身跪坐在地板上,我伸长了手想取回掉落在地上的香烟盒,但不知是不是远近感有一点故障,左手掠过地板,却只在烟盒前方抓了一把空虚。背部、脖子、还有腰都拒绝再承受更多攻击,逼我放弃对香烟的眷恋。我二段跳似地大跨了三步,以会给楼下带来困扰的跳跃构上窗台,慌张地企图往窗外爬去。在现在的状况想要成功逃脱,不容许我摇头嚷嚷不要不要,现在的我没有那种余力在已经能预测到可能会被通报到旅馆——不,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被报警处理的情形下,还用自己有惧高症这种话当藉口拒绝逃脱。似乎并不想亲手抓住我,少年少女并没有潇洒地冲来窗边试图抓住我的脚。我只保留最低限度的注意力让自己不掉下去,然后就只是拚命地抓住窗台边缘一跃而出。好几次都差点脚底打滑往地面栽下去,不过人类这种生物一旦面临紧要关头,身体似乎就会变得特别灵活,我靠抓着窗缘的指尖支撑整个身体,在墙缘迅速成功站定。

房中传来两道接近窗户的脚步声,我原本要往左的脚突然向右动了起来,因为我在一瞬间做出判断——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前往「1701」号房。那名少年恐怕会向窗外窥视而发现我的行踪,因此要先让他误以为我往右逃。毕竟左边只有一间房,若被发现我会很伤脑筋。

然而,做出合理选择的出一张嘴脑袋小弟虽然很满意,但身体其他部位却纷纷发出惨叫,像被上司强塞不合理业务的属下那般抱怨着。他们装出这样的态度,假装自己只是单纯怕高,并没有腿软无力。

我再次走起绝望的螃蟹步,畏惧着从背后来的视线,害怕着吹起的风,也没有多出来的手可以揉揉发疼的背部,压榨着从未参加过运动类社团的自己的手足,试图摆脱这数小时的束缚。横越窗户时虽然又担心起里面的人会不会看见自己,但是因为实在已经没有那种余力担心这种事,只好不去理会,只能祈祷他们会以为是活见鬼了。

我今年究竟是犯了什么冲啊?

儿子、财产、遗体、卡片钥匙、香烟,全都没了。

我为什么一直失去东西呢?最后是不是会丢到只剩一条内裤?

眼角的泪水被风吹散,为眼睛带来一股寒意。

夹杂在风声中,我彷佛听见那只白猫在不知道左边还是右边悠闲地叫着,我的耳朵被这个错觉所囚禁。

半年前,和变得活像发情的猫一样吵的女儿吵架却惨败,那不堪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

指尖将恐惧当作核心,与对这不讲理境遇产生的隐约愤怒揉合,一起包覆在颤抖中。

「妈的!」

不是都说只有看见黑猫从眼前走过才会不吉利吗!

樱山惠子(主妇)中午12点10分

首先我必须搞清楚,那件事对我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将手机凑在耳边,在家里的走廊来回踱步。我喜欢拖鞋在木头地板上掠过时发出的啪哒啪哒声。接下来,我该怎么处理电话联络不上这件事?是该放弃;还是想办法联络上呢?这应该就是重点所在吧?

我的老公在三天前说要出差而离家,结果现在都联络不上。明明到昨天为止都还会接电话的啊,是怎么了呢?今天早上虽然也怪怪的,像很忙似地草草结束了通话,但还是和平常一样都会接听电话。每次都不嫌烦地揍我的电话正是他的优点,这是身为妻子的我对老公率直的评价。我在婚前就是被他这个一本正经的部分所吸引,这个主轴直至今日也没有任何偏移。

而我这个心思细腻的老公在上午十一点过后就完全没办法用电话联络上,身为妻子的我以废寝忘食的心境不断反覆拨打自然是再正常不过。到底是怎么了呢?老公应该也知道今天是假日,不可能用工作当藉口才对。我今天上午十一点十七分打给他的时候,听他说话感觉还很正常,所以应该也不可能是因为感冒而睡死了。如此一来,判断为老公身上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应该是很合理的。

虽然不太清楚详情,但我的老公似乎是靠与危险长伴左右的工作维生。他虽然嘴上总说是很普通的工作,还拿名片给我看,但我就是知道。因为我是他的妻子嘛。当然,我还不至于像发白日梦似地认为「啊,真是太啰曼蒂克了……」但是身为妻子,多少还是会在迎接完成工作得意地返家的丈夫时有些感慨啊……哎呀呀,不好意思,一不小心陷入自己的小世界里去了。电话还是没人接听。

「该怎么办好呢?」我看着墙上的木纹寻求答案,但没得到解答。我没什么朋友,栖息住这个家里的灵魂或其他超自然的东西就不能代为回应我一下吗?真不公平——我发着牢骚。

把萤幕被我汗水弄脏的手机往地上一敲,抒发潜伏在平稳日常生活中的压力。用这种小技巧自然地解除压力,是长保健康的秘诀喔。这可是主妇的生活小智慧呢。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即兴哼起小调,我唱着歌旋转了起来。围裙随旋转飘起,刮起的微风带来小小的秋意——我觉得这么说也不为过。

摆出困扰的摸样,我旋转着朝更里面的房间前进,准备换上外出服。

老公身陷危机,我这个做妻子的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啰。

老公总是不告诉我出差和住宿的地点,所以我就「偷偷记下来了」。虽然很遗憾地不知道是哪一间房,但旅馆的地点一清二楚,随时都能前往。

朝客厅的粉红色时钟看了一眼,现在是十二点十五分。坐巴士然后换电车转新干线再搭计程车的话应该可以在三点出头抵达旅馆。

确认一下记忆中的巴士时刻表,我加快旋转速度,将衣服从衣架上一把揪下来。这一件虽然原本预定是下次和老公约会时要穿的衣服,不过就穿这一件吧。

没装qiè • tīng • qì,没去跟踪,也没请侦探跟踪,当然是因为全世界上我最相信的就是老公了……不过这或许的确是天真了一点。等他回来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

我转呀转地朝放化妆品的房间前进。「得快点才行,得快点才行~」但表面上依然装作气定神闲。你就是这个沉稳的部分最吸引我——老公曾经……不,是两年又四个月前这样称赞过我,我可是都有听进心里呢。

「喔呵呵呵呵……」我一脚踢飞地板上的手机,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坐下。

给手机接收不到我的电波的老公:

其实啊,有一件更~更~让我担心的事喔。

喔呵呵呵呵——镜子中的当唇鲜红而歪斜。奇怪,我口红并没有涂过头呀?

老公,问你喔。

虽然我想你应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连「万一」的这种可能性都应该不存在才对。你应该不可能背着我搞外遇吧?

我朝装饰在镜台上的蜜月旅行的照片微笑,抚着胸口呼了一口气。

嗯嗯,怎么可能嘛,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呢?

一定是老公被卷入会危及生命的那种大事件了。这样还比较好。可靠的丈夫偶尔也会出包,这样感觉更是有魅力呢。

而这种时候,就更是我必须发挥贤内助价值的时候了。

种岛桧垣(大学生)下午2点50分

我头一次体验到几乎会让心脏整个反转过来那种程度的惊愕。

手机响了。「喔…哇…哎呀~」尖锐的铃声响彻走廊,我想接听电话,但是却不慎把手机掉落在地。掉落的撞击声被地毯吞噬大半,手机在地板上震动着,播出设定好的来电铃响。我宛如要下跪似地屈身,将手伸向手机,想要像三垒手处理短打击出的球那样华丽地捞起手机,但手指却掠了个空。再一次弯腰,这次慎重地捡起手机,慌张地打开手机萤幕,上面无趣的黑字映出的正是学妹的名字。我在紧张到差点按成结束通话按钮的错乱状态下接通电话:

「呀~不,嗯,是,喂。」我跪在走廊上,以手掩口说道。

「啊,是学~长吗?」

慢条斯理又拖长音的独特语调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毫无疑问地是学妹的声音。不过背景相当吵杂,令人心烦。

「嗯,我是学~长。」连拖长音的部分也一起模仿,我笨拙地点头。记忆中蒙胧浮现曾有人劝告过我要改掉这个对讲电话另一头的人点头的坏习惯。

「我啊~现在好不容易才到车站了,应该再一下就能到了~」

「喔…喔,好。」

「啊~不过我好像有点迷路了,所以你再~再~再等我一下喔。」

「没问题吧啦。」我在说什么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但我没特地更正自己的胡言乱语,因为咬到舌头了。

「嗯,那就待会儿见啰~……啊,所以到旅馆……」要结束通话将手机离开脸颊时,感觉听到她似乎在和谁说话。是谁呢?是在向站员问路吗?

一边对舌头上扩展开来的铁锈味束手无策,一边结束了通话。按下按钮之际,上臂像抽筋般痉挛抽动了一下。

然后,将视线投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确认反应。视线对上没多久,对方就别开了头,看来并不是很注意怪模怪样引人注意的我。

那两个男人从刚才就在同一条走廊的「1707」号房前说着话。一个是从房里出来的海滩鞋男子,另一个则是刚才那个戴绿帽子的男人。海滩鞋男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气氛看起来并不是很愉快的样子,面对不停抱怨客房服务的海滩鞋男,帽子男看起来有些不耐。

不知道是否和我手机发出的声音有辟,那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海滩鞋男邀戴帽男进入自己的房间。

我在一小时后,是否也会和她一起重演这幕呢……啊,不不不,思想要健康。

旅馆这种东西其实就是像自家院子那种东西啦!(占地面积一类的琐碎事项暂且不提)只要把这件事当成邀女生到自己家,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不,可是我上次邀女生到自己家里也已经是国中时的事了吧。

唉,我那时候还真是纯情啊……若干像乡愁般的、对自己太嫩的悔恨浮上心头。

呼~地叹了口气来压抑心脏的鼓动,我站起身,想拍拍膝盖的灰尘而往下看——「喔?」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坐在了我脚下。

似乎是在我刚才弯下身时在我背后坐下的,是用我当掩护躲着什么吗?

它有条长尾巴,身形像把鱼在水中游泳的影子漂白以后那般纤细。

而它的嘴,叼着一枚长方形的群青色物体。

猫发出像是「你看啥啊~!」的威吓,抬头盯着我。

然后尾巴又像说着「干嘛突然站起来变大啊,你这家伙~!」似地画着弧线。

「……我果然还是不怎么喜欢动物啊。」

只要是无法以言语沟通的生物,我都很不擅长应付。

就在我这么想,决定避之为吉,离白猫远一点的时候……

「我喜欢猫」——在大学餐厅里热切地对我这么表示的友人面孔,有如褪色照片一般在记忆中复苏。

啊,那是丧礼的颜色。最后的回忆也同时浮现。

……缓缓地「不好意思——」「呜哇!」悠哉咀嚼回忆的余裕烟消云散。

吓得跳了起来跌坐在地,猫不想被我牵连,轻巧地避了开来。

一回神,发现一名瞳孔闪着异样光辉的女性站在猫的反方向。

手上拿着小小的女用钱包,是一位美女,肌肤洁白细致。

我的两边都被白色包夹。

如果这是黑白棋,那么我身上哪个部位会变成白色呢——我朦胧地想像着。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下午2点30分

viva-non-no(注:出自日本乐团「漂流者」在综艺节目中的唱和)。你干嘛啊——水流像在喝斥我似地倾注而下。或许是调整失败了,淋浴的水温异常地高,水流也强得夸张。即使想开口即兴吟一句诗,也只能像要溺死的人一般发出「咕咕噗噗噗」的声音便告终。就是因为热水很难调整,所以我才不喜欢这种不怎么高级的商务旅馆。但是更让我感到厌恶的是,原本应该已经跳下楼去,不应该有余裕在这里抱怨水温和水流强度的、还活着的我自己。

因为某些原因,我第二十一次下定决心想追随姊姊踏上相同末路的目标又失败了。话说,膝盖好痛,痛到发麻,像在伤口淋上热水般发烫。在看到那只白猫后,我也试着往窗外跳出去,结果膝盖猛撞上墙壁。这一记意料外的膝盖攻击,使我的嘴发出「kyo~yoe~!」的怪叫,为眼前四散的星辰之美而潸然泪下。

在地上打滚,后脑勺猛撞上椅脚,但比起膝盖,这种程度的痛完全没能引起我的注意。「喔哈哈喔哈哈呜噫~!」我发出足以把医生叫来的惨叫,光线从苦恼与苦闷的夹缝中溢出,我看到一扇新天地的大门为我开启。要是就这样在三秒后失去意识的话,我明天应该会因为「膝盖猛烈撞击而死」这种世上罕见的死因而被电台新闻报导个二十秒左右吧,然后听众们接着会马上把注意力移到接下来的天气预报吧。我一边痛苦地翻滚,一边像乐观的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高速描绘着自己死后的发展。

以额头和安好的左膝支撑身体,我以毛毛虫的姿势烦恼着。要是发出的是「唷呵呵呵呵」的笑声,感觉会比较像正贪图着自我陶醉的享乐,然而事实是像倒立环游世界一周的人那样,处于脸颊不住抽搐,冷汗也直流的状态。

我保持这个几乎可以当作前卫艺术模特儿的姿势五分钟,等待疼痛消逝。期间,「好想哭」在事后变成「哭出来了」。

已经有多久没流过泪了呢?我在姊姊的丧礼上没有哭……应该是。老实说我不记得细节了,不过姊姊已经死了的这件事还记得就是了。

狼狈地起身,右膝上多了个像从高空拍摄的蓝洞(behole)般的瘀青。我逃进盥洗室,发狂似地吼叫,疼痛,流汗。好难过。原本就喜欢洗澡的我,可以的话其实想一溜烟冲进盥洗室,但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敏捷行动的能力。

我用左脚跳呀跳地进入盥洗室。死前先把汗水冲掉吧——对到现在还在意这些琐碎事情的自己感到嫌恶而叹了口气,但事情还是没解决。不假思索地扭开热水的水龙头,将所有感官交付给热水的水声。不过因为没调整好,热水有够烫。

回想结束。我双手抱膝坐在盥洗室地板上,把从莲蓬头落下的热水当成瀑布来享受。国中运动会的时候,红队的啦啦队在开始帮选手加油前用水桶往自己身上淋水来振奋士气,不过当时我只冷冷地觉得——好蠢喔。没错,日本有这种叫做「祓濯」的习俗。我现在泡在浴缸发呆的这种行为,只要把它看作是那个的同类,或许就能更容易下定决心吧。自尽前就是要净身才对。

「……呜哇,好像发霉喔。」右膝上瘀青的蓝黑sè • sè素像是想住下来似地蠢动,像被打扁的变形虫似地侵蚀着我的皮肤。虽还不至于因为剧痛而休克死亡,但一片混浊的心情到现在仍然未能拨云见日,就像泳池里饱含氯气的水侵入鼻孔、高度还淹过额头的那种心境。某个东西在我体内一直转啊转的,让我平静不上来,但是因为我累到没力气了,所以只有肌肤骚动起来。动弹不得意外地是件好事,虽然心底轻率地产生要发疯般的冲动,但是因为懒得动弹所以一点也不想去鲜决,最后只有讨厌的感觉沉淀,堆积在胃底。

只不过膝盖撞上墙壁就能忧郁成这样,我真的有办法跳楼自杀吗?我不安了起来。一想到那痛楚会是现在的数十倍,我的念头就确实地萎缩了。

我是个没用的人。从小就不是个能完成他人期望的小孩。

父母的……朋友的……还有恋人的也是。即使最后努力过,也还是个没用的人。

因为我是那个轻易就选择自杀的姊姊的妹妹嘛,基本上肯定就是没用的人,不会错。

「但是话说回来……」抱着膝,我的指甲陷入膝头。

决定自杀,并且能够付诸实行的人,其实心智应该非常强悍才对吧?不,不对。姊姊在没用的人里也算是高等级角色,也就是下层的上级。而我则是下层的下级吧,最低阶层啊。

「……对不起。」我低下头,为自己的窝囊向已逝的恋人道歉,热水从莲蓬头倾泻而上,淋湿了头发。这里已经没有人会像他那样温柔地轻抚我的头,但这样反倒更好。我现在对自己充满厌恶,甚至想从路边找个人来狠狠骂自己一顿。

随便伸手关上水龙头,至少这点事我还办得到。

我的个性从以前就被老师在联络簿上写成消极又缺乏行动力。在某种意义上我和姊姊完全相反,既温顺又不需要人多注意,双亲都为此感到庆幸。

但是现在,二十岁的我对自己这种已经不可能改善的性格充满了怨恨。

例如,要是有人问我——你要是碰到了杀你男友的犯人,会怎么做?

「……哭倒在地就结束了咕噗咕噗~」浴缸的水位变高,热水灌进了嘴呢。我想,我只会因激动过度而说出支离破碎的文字,然后就结束了吧。

我连一丁点复仇的念头都挤不出来。因为好可怕。我认为,shā • rén是要有资质才做得到的事,而我实在没那个本事。对我来说,shā • rén这种事只有电视里才会出现,而且我觉得那就够了。但那梦幻却成为了现实,还夺走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现在根本搞不懂自己是醒着还是在作梦……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因为我泡澡泡太久晕了头吧。

「果然,想死的话还是选择跳下去比较好吧……」溺死的话,好像还满痛苦的。

也差不多该起来了。跳吧。这样就能解决这一堆事了吧。大概。如果办得到的话。

踏出浴缸,拔起底部的黑栓,热水咕嘟咕嘟地从浴缸排掉,热气笼罩在狭小的盥洗室里,离开了浴缸,再加上这一层因素,更是觉得不快。

「呼~」我裸着身体,在脖子挂上一条毛巾,与水气一同跳出盥洗窄。

「热~死~了~」我将身体贴上正面的墙预演一下冲撞的情形,「咿~咿~咿~」地像只该死的蝉一样呜叫着。我的脸颊贴在墙上,徐徐往下滑。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超乎常识的行动和言语就会不自觉源源而出。不必在乎他人的视线,所以心灵才得以喘息。我当初在进大学之前,就总是低着头避免与人视线相对。

虽然「不想被他人看」,但对象换成是他,在意的部分就会变成「他怎么看我」。

因为出现了这样的差别,所以我连平常购买的杂志和购物的服饰店都大幅变更。原本因为毫无兴趣而对自己的阮囊羞涩毫无感觉,转变成一马当先去找兼职工作,我的个性确实变得更积极了点,而这些全都是他的功劳。

而现在,则是在这间旅馆孤单寂寞地进行跳楼自杀的准备。

「不管是梦还是希望,全都已经……」四目交接。「……………………………………………………………………………………………………………………………………………………………………………………」和谁?「…………………………………………」不过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该打招呼问好的对象。

我像滑板选手滑行中的模样,保持前倾的姿势僵在原地。

「……啊?」

「……咦?」

明明是单身入住……我的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个人。

和那个人再次眼神交会。

外表看起来和从未来世界来的蓝色机器人毫无关系,单纯就只是个可疑人物。

不带一丝梦想、希望与甜美的,平淡无奇的风貌。

不知为何看起来一副累坏了模样的大叔,正背靠着墙在休息。

大叔手中把玩着的打火机轻轻地掉落在地。

跳下去的话,连眼前这个问题也能一并解决吗?一瞬间,我真的认真地烦恼起这个问题。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下午2点40分

可以归类于爱抱怨、自尊异常膨胀、个性差劲到极点的类型。

委托人肆无忌惮的评价,看来正是橘川英次这个人的侧写无误。

我才和他打上照面没多久,就已经了解了这件事。

「……基本上,我是从房里打电话的耶,一般来说很简单就能知道是哪间房吧?不然还叫什么客房服务啊?而且我为了避免他搞错,还特地连房间号码是「1707」都告诉他了,到底要怎么听错才能把东西送去「1701」啊?还说什么敲了好几次门都没人应声,干找屁事!我干嘛连别人不在房间里都得负责啊!」

「就是说啊~」

其实是你自己说话太快害人听错的吧?我刚才也把你说的「7」听成「1」了。话说这个人干嘛把「1707」念做「ichinanazeroshichi」呢?真是个怪人。

手倚着门,橘川英次懒洋洋地靠在门上俯视着我。

这名情绪和眼神都自然地坏到极点的男子,舌头还是持续动个不停。用漂亮一点的文字来包装的话,这种神经质的部分大概就叫做艺术家特质吧。

看他滔滔不绝都不用换气,我都开始为他担心起需不需要氧气面罩了。

和他碰面之后最少已经过五分钟了。我可是得在四点之前赶回去啊。

「如果是一般餐厅也就算了。但是旅馆可是收了超出必须以上的高额费用,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收了昂贵费用却达不到应有水准这种事。例如寿司店,如果是便宜的回转寿司,寿司里混进一些异物,大家也会说这也是难免的就算了。但如果是高级店的醋饭里混进了头发,这种对工作马虎的状态就不可原谅。所谓支付高额费用就是这么一回事,就是要得到应有的服务!不过我不吃生的,所以不会上寿司店就是了!」

「说得也是呢~」反应变得制式化,不禁让我想起以前的电视广告。好想吃咖哩啊。

「总之,客房服务就因为这样而晚了几十分钟才送来,我在他们终于把东西送来并付了钱之后就摆脸色说老子不要了,叫他们直接把东西撤掉,结果服务生那是啥态度啊!嘴巴说着真是抱歉,收东西的时候却低着头贼笑还嘀嘀咕咕的,他真的是活在这个充满空气的地球的生物吗!是不会露出厌恶的脸给我看喔!给我生气啊!不然我这样摆谱不就一点意义也没了吗!啊啊,真是气死我了!」

「说得也是呢~」回头看向斜后方,那里有一部像夜晚的招牌般闪烁着的自动贩卖机(怎么看都像是有点故障),而之前遇到的那个沉不住气的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又在那里旁徨徘徊。他似乎偶尔也会注意我这边,不过那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就是了。

「话说,你是哪位啊?负责听房客抱怨的工作人员吗?」

他的舌头大概是终于迎接了成人式的到来,以平稳的语调回到被束之高阁已久的主题。

「这种服务需要拥有超越现今人类的胃的强度才能从事,所以这间旅馆目前还没有导入这一项服务喔。」

「是吗,那真不好意思,让你听我抱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应该不认识你吧?」

没有惊讶,口吻听起来也对我兴趣缺缺。

「您是橘川英次老师吧?」

我故意捏尖声音,演出紧张的表情。

「……你是出版社派来的还是什么别的吗?」

他猜测我是和他工作上有关的身分。然而即便如此,他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与其说他个性差嘛,倒不如说这个人就是单纯没礼貌吧。

「不,我只是老师您的书迷。我投宿这里,然后听到传言说橘川老师也住在这里,所以就想无论如何都要找您为我签个名,真是不好意思。」

「喔……这样啊。」

哼哼~他以因为泄了气而萎靡的塑胶人偶似的举动点了两下头,接着抛出一句「然后呢?」向我更进一步地追问。看来他似乎不是很相信我的粉丝宣言。

「啊~就是那个啊~想请您帮我在书上签个名啦~」我现场连忙从口袋里拿出那本书皮弄上了摺痕的橘川英次着作。而作者本人低头看了一下书的封面正想说什么的当下,音量大小设定大得夸张的电子音在走廊上响了起来。

我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喔…哇…哎呀~」貌似大学生的男子把手机掉了下去,跪在地板上。看来是他的手机响了。虽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等那通电话,不过他看来很紧张,整个人都很僵硬。他接起电话,讲了十秒左右就一副不安的模样结束了通话,唰地站了起来。这间旅馆的怪客人还真多呢——我在心里这么想,但完全没把自己也算进去。

远眺着貌似大学生的男子的橘川英次把方才原本要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用手指抠着太阳穴,接着发出「啊~」的一声,像做出什么转折似地说:

「你就先进我房里来好了,我在里面帮你签名。」

他的大手把门推开,向我表示要我进他房里去。我则「这样子好吗?是工作场所吧……」地装客套。情况出乎我意料外的顺利,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眼莳这名男子酝酿的可疑空气,让我没办法率直地感到开心。话说我对从事小说家这种职业的人究竟是抱着哪一种印象唰?真想把自已的幻想与眼前的现实揉合在一起好好整理一下。

「说是工作场所,但其实也不过是放了台笔记型电脑罢了,和其他房间大同小异啦。」快点进来——他推着门的手背浮现的静脉彷佛在对我这么说。「那就打扰了。」我低头装出谦逊的模样往「1707」号房走进去,在进去之前,低垂的视线发现似乎有只白猫走在走廊上。不过我没时间确认,一走进房里,橘川英次就关上门然后越过我走进房间最里头。看来不只嘴和舌头,他基本上就是个性急的人。不过这也是啦,毕竟委托人就说过他是个性好强的人了。不过,悠然自得平稳和气的个性好强,这种形容还真有点难想像。

橘川英次长期住宿的房间,除了角落放了两个装满文库本的纸箱之外,其他部分的确和其他房间没什么两样。可能是因为刚打扫过,床单整整齐齐,垃圾桶也是空的。桌子上放着一部阖上上盖的笔记型电脑,旁边则放了个装了牛奶的玻璃杯。窗户关着,室内因此有点闷热。还有……喔唷,有乐高积木。是他的兴趣吗?

「你坐那边。」橘川英次的手随便指着整个房间。我确实地收到了他袤示我爱坐哪儿要怎样都行的意志。

因为是双人房,所以椅子有两把。我拉出橘川英次没在用的那一把坐上去。话说,他单身投宿却住双人房呢,是因为空间比较大吗?在我轻轻推敲这个疑问时,橘川英次开口了:

「我只是举个例子。」

「啊?……好的。」

「描写宇宙的时候,想要找个太空人来询问细节是很难实现的吧。」

橘川英次打开那部白色笔电,随着电脑开机,开始说起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对吧?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想也不知道要上哪里找嘛,总不可能就住在附近啊。」

「嗯,这倒也是。」虽然推测他已经为自己的自言自语做出了总结,向我寻求肯定应该只是一种会话形式,不过我姑且还是回应一下。

「写以shā • rén案为题材的故事时也是,没看过哪个小说家能轻松找到shā • rén犯来问话吧。不,或许附近就有也说不定,但绝对不会有人自己举手报上名说『就是我』嘛。肯定是这样。」

「这个嘛……」我想起冬天时总是在事务所地板上的暖桌里缩成一团,嘴里嚷着「好想破个shā • rén案一类的啊~」的所长,暧昧地点了头。同时,脑海里也同步上映了另一个回忆——在以前一个没透过事务所委托而解决的shā • rén事件里碰到的shā • rén凶手,意外地就像个普通人啊。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想,能遇上拥有特殊职业或境遇的人,绝对是个好经验。知识和见闻虽然不见得能直接让作品变得有趣,但至少能让作品的表现方向变宽广。这是我的想法。」

「噢……」终于能看出这段谈话的主旨了。原来是在讨论关于创作的事啊。

橘川英次看也不看找一眼,只顾看着电脑萤幕。他打开文书软体,用手肘支着脸颊,盯着一片空白的原稿。

「以前曾有人问我要怎样才能当上小说家。那时候对方还问过我是不是必须体验过各种经验才当得了……不过我回答他说没那回事。但若是现在,我想我应该会回答刚才这番话。」

「原来如此。」

「还曾经被问过在小说比赛得奖的诀窍是什么,不过这种事我比他还更想知道咧。」

「真的是这样呢。」

啊哈哈——我装出微微与他的玩笑共鸣的笑容。记得他当初的确在小说比赛中落选了。

「接着嘛——」无视于我的笑声,橘川英次的食指用力往enter键敲下。

这个敲打键盘的动作,发出一道会令人担心他的指甲会不会因此脱落的厚重效果音。

电脑萤幕上文书软体的画面跳了一行。

「就这层意义,你虽然只是第二号选择,但还是很贵重,所以我才邀你进我房间。」

「啊?」

「你应该是侦探没错吧?这次是来调查关于我的什么事?」

以不耐烦的语调转过头来,橘川英次向「花咲太郎」寻求真正的来意。

……咦?

我以前有发生过这种在自己露出马脚前就先被看穿的经验吗?

椎名幸治(中年人)下午2点40分

要说有什么能拿来当藉口的,那应该就是我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

也就是说,请不要对我这项身体要素——体力,抱有过高的期待。

所以,在墙壁外缘移动的夸张行为,根本是苛求身心的代名词,耗尽我的心神体力。一开始本来还打算半路就折回「1701」号房,我真的这么打算,但那个少年太纠缠不休了。

少年从我进入「1702」号房使用的那扇窗户探出头来,不管我回头多少次,都能看见他那毫无光彩仿佛都要散发出尸臭来的瞳孔凝视着我,一点也没有把头缩回去的意思。而正因为目击者还处于现在进行式状态,我不得不继续前进(是说也无法停下脚步,因为都快掉下去了),愈来愈远离房间的结果,就是我像长泳以后在沙滩上虚脱似的,已经到达了消耗的极限。虽然也不过是往右移动了五、六个房间之遥,但也不是我能轻松地来个u字回转折返的距离。头晕目眩加上气喘如牛,我的意识只差一步就要降入浑沌状态了。

正当此刻,哎呀。眼前出现没锁的窗户其二。真是的,粗心大意不锁窗户也要有个限度嘛。是觉得在十七楼的高度就连嵘螈或壁虎都不会爬上来就安心了吗?太天真了——我恼羞成怒地愤慨了起来。人类也办得到这种事啊!就连我这个看起来摇摇晃晃快掉下去的大叔,现在也正活生生地在墙绿走着啊!要是有认识的人从底下经过刚好抬头看到我,解释说我在玩忍者游戏的话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相信?我猜不管怎样,结果都会是我被公司命令把座位收拾干净走人吧。

已经面临极限的我连确认也不确认了,就这样宛如积水顺着水道流下一般,直接滑进了窗户内侧。这次是用脚在地毯上着地,着地时的冲击带来些许麻痹。

脚跟一滑,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衣服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地方破损,还真是个奇迹。我半是认真地后悔没找人把自己到现在为止的行程拍下来,搞不好会被用在哪部电影里。「看哪,人也能走猫路!」一类的。不过应该没人要吧,毕竟马戏团里比我更厉害的人应该比比皆是。

右手掌平贴着头,我用因为遭受冲击使得三半规管发生混乱的视野往房间里看了一圈。我跳进房间时没听到尖叫,所以应该是没有人的房间吧——在还没确认完之前,脑子就已经先朦胧地这么判断了。我不否认这对我来说的确比较好,这次我的祈求和命运一致,房间里没有投宿的客人。我祷告着,希望这次别又和刚才一样只是表面上的幸运。

背贴在墙上,一边呛着一边试图调整呼吸。我用手掌抚向地板,因为地面确实存在而感到安心,肩膀也整个放松了下来。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总比死了好吧——只要这样以负面的乐观态度思考,什么羞耻和苦难都能吞下去,再次向前踏出脚步。这句话,我记得是从儿子生前在被窝里低喃的时候听来的。

双手下意识地在身上摸索,想满足烟瘾。而我也没去违抗这个念头。

打火机因为放在固定的口袋,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了。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无法露出开怀的笑容,不过苦笑至少还办得到。接着要找香烟时——「啊……」想起来了,在刚才掉了。

这次虽然不愁打火机,但却换成最重要的角色没登场机会。就和人生一样,净是些不如意的事啊。不,至少我是如此。虽然也有人过得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把手中的打火机点燃;熄灭地把玩着,放空的那一瞬间——盥洗室传来放掉热水的声音。

然后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某人从盥洗室里嚷着「热~死~了~」冲了出来。

……嗯,这个场合,我该对哪一件事表达歉意才好呢?

是非法入侵客房,还是……目击了年轻女性的luǒ • tǐ呢?

「……………………………………」在地板上正座的我保持沉默。

「……………………………………」而在我眼前正座的女性,不知道为何也哑口不语。当然,她已经穿上了衣服。她一身都是黑色,正座,又一脸严肃地对着我,这种气氛感觉就像丧礼的现场。一般来说……女人如果头发半乾,眼皮又无精打采地半闭,会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但她虽然整体感觉很阴沉,五官看起来却生气勃勃,我想这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珠吧。被眼皮遮着而难以看清的瞳孔闪耀着光芒,我不禁暗自猜想要是她睁大眼睛,搞不好会像颗电灯泡。

方才,女子与我四目交接,在僵硬的身体恢复行动力之后便在行李箱东翻西找,抓出衣服之后便「了~死~热~」彷佛倒带似地回到盥洗室,换上衣服之后走出来,正座着凝视我,声音也没有一丝惊慌。

没有骚动把事闹大,甚至也不胆怯,她这样的反应反倒让我找不到逃走的契机。也没有任何例如与旅馆柜台联络一类的具体行动,这名女子就像想睡的婴儿般平静。

她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吧,摆着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忠实地表现出感到厌烦的情绪。不过这仍然无损她给人黑发美女的印象。

因为看到她的luǒ • tǐ,该怎么说呢,这也成了我不好逃离这里的原因之一。该向她解释或道歉吧——虽然一直思考着但是却拿不定方针,结果无法付诸实行。

不过,就像头上的白发,我的眼球也因为年龄而老化,其实只看得到一团色块,就像人类形状的蜡笔(浅橘色)那样罢了。我的眼睛没有变焦功能。是真的。我没骗你。看我的眼睛。大致上来说,把三句话挂在嘴边的人绝对是大骗子。

「呜~……咿……」

女子的唇虽然开开阖阖,但低喃着什么的声音却小得异常。

「是…是。请问你说什么?」

我将身体往前探,采取低姿态的立场向她询问。女子则是「咦?噢……」困惑似地别开了视线,接着又嘀嘀咕咕了起来:

「就是那个,我只是想说好热啊~因为刚洗完澡,而且洗的时候水温又没调好……」

女子把前端卷在脖子上的头发往后拨,用手朝脸搦着风。

这名女子该不会是因为刚洗完澡头还很昏,所以才这么迟钝吧?若是如此,等她体温下降回复冷静之后,也有可能给我来个华丽的通报。

继续帮她淋热水吧——我即席想出解决方案,但又立刻将其驳回。

趁现在道歉,然后赶快离开这个房间吧。话说回来,我有那个空间在这里向人道歉吗?一想到「1701」号房里的尸体和钱,我焦急了起来。不过,这样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为了一时之间能逃避必须第三度前往窗外的现实。

「总之,真是非常抱歉。」

低下头。我把手置于膝上,头深深压低,做出拟似磕头的姿势。

「喔……呃,你是指哪方面?」

「呃,基本上……两方面都有。」

「比例呢?」

「看到你的luǒ • tǐ占七成。」我老实地回答。

因为视野只看得见地板和膝盖,所以很难把握女子的反应。她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应,只有偶尔为了舒缓脚的麻痹感而扭动身体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我这到底是在干嘛呢——为什么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磕头谢罪呢?我开始能体会阿尔卑斯的少女为什么要向老爷爷求教的心境了。谁来教教我啊——当初要是碰到部下和同期的同事这样悲叹,我总是会温柔地告诫他们「自己好好想一下吧」。想到这些往事,我只想狠狠地把当年的自己揍一顿。

终究是自己的脑袋啊。自己做出判断并行动而得到良好的结果——自信过剩也要有个限度。事实是,依自己的想法而行动结果伤害到他人的家伙可多得是。

「窗户外面。」

「嗄?」我被这道声音与无法理解的内容所吸引而抬起头。

「窗户外面感觉怎样?」

正想说她终于又开口,结果抛出的却是不知从何回起的话题。虽然有点像「你远道而来辛苦了,新干线人多不多啊?」这种,每次陪老婆回娘家的时候岳母都会说的寒喧,但是内容却不一样,充满了野性的味道。

我实在无法解读这名女子这样问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样啊……唔,就是很累吧。精神濒临极限,走着走着的时候觉得真想死。」

「想死……请问你的死亡计划是?」

女子这么问道。那不知羡慕着什么似的遣词用字还真奇妙。

「总有一天吧。只不过,不希望是死因是从高处跌落地面摔死的意外啊,我的志愿是老化或疾病。」

「喔,和我相反。」

「啊?」

「不管是变老或是生病,两种都让我害怕。」

宛如在揶揄结婚典礼誓言似的,女子淡淡地诉说自己所害怕的事。她是真的害怕吗?她那难以理解其真意的乾枯话语,让我突然恢复了冷静。

我干嘛和她谈得这么起劲啊?我的理性不耐烦地耸耸肩。照理说,我应该对眼前这名女子不驱赶陌生人而且还与其对话这件事感到不协调才对吧。

或许是在窗外逃窜这种非日常的行为让我的常识灰飞烟灭了吧。我摇摇头看向窗外,然后再看向房门。虽然能从房间回到走廊,但那之后又该怎么办?卡片钥匙在「1701」号房里,虽然也可以拜托这个靠干劲、精气、理智之外的东西维持着神智的软弱女子用电梯送我下楼……但要是我有能放弃一切逃离这里的决心,当初就不会跳进旅馆这个虎穴了。

果然还是只能再一次从窗户离开,以分钟为单位削减自己的寿命,往「1701」号房前进啊。我做出自觉。只不过,要即刻动身的话太严苛了,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

既然如此,和这间客房的主人,也就是这名女性打好关系愉快地聊天自然就是正解。我的理性发出惊叹。我已经变得不正常了。这间旅馆怎么净是些怪人投宿啊?

说到这里又突然想起「1702」号房的情侣。他们也用绳子串起自己的小指。虽然我对现在的年轻人之间流行不流行什么不是很清楚,不过,在身体开个洞用绳子串在一起,应该是类似耳环的分支一类的吧。我试着把经过车站前和公司附近的学生情侣的身影与杂乱的景色一起在脑中回想起来,但可能因为我平日并不会去注意别人的手指,所以找不出什么类似的案例。

回到主题。

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找出这名女子为什么让我待在房间里也不叫警察的原因。

若不找出这个理由,个性神经质的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安心。

我得一窥幸运的背后藏着什么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四处飘移的视线焦点回到原位。她还处于热昏了头的状态吗?

「就是那个,可疑人物啊。我是指我。如果是一般来说都会随身带着凶器的强盗的话,大家都会害怕吧?」

「那样的发展也算颇美好。」

「啊?」

「没事,请不要介意……」

女子微张着嘴,像腹语术那样发出「啊哈哈」的笑声,但表情毫无变化。看起来就像位诉说她连变换表情都嫌麻烦的样子。

「不过一般来说,强盗不会偷偷潜入房间还坐着休息吧?」

「我倒看过闯空门然后在主人家看电视而被捕的小偷就是了。」

「喔。当小偷也真辛苦呢,还得爬上这么高的地方。没考虑过向五楼的高度妥协吗?还是有哪句俗语说『有钱人喜欢高的地方(注:改自日本俗语「笨蛋与烟喜欢往高处去」)』吗?」

「不,我不是小偷啦。」

「嗯,你说自己是可疑人物嘛。」

「没错没错。」

「喔。」

「嗯。」

「……………………………………」发呆。视线的焦点再次开始飘移。

不行啊,没有进展。这名女子实在太消极了。到现在为止就连手脚都几乎没动一下,只有随波逐流活到这把年纪的自我主张还存在着。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人啊,就连我公司里也有。

只会等待指示,虽然得到命令就会行动,但里头也有不少家伙是即使接到指示,反应也依然钝重。那些人总是让人伤透脑筋。

「总之……真是抱歉。」

再一次低头道歉。虽然也用视线在这个房间里大致上找了一遍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当作威胁这名女子的凶器,但是一无所获。总不能叫我用梳子抵住她的颈动脉吧?虽然也有用毛巾勒死她这一招,但我的目的又不是要杀了她。

……的确,要是杀了她,就可以完全避免在这几分钟内被她通报的可能性。但这种手段实在非我所好。说起来,就连想到这一招的自己都使我感到厌恶。

「关于这件事倒是无所谓……」

「若对我有什么不满,请不必顾虑,直接告诉我。」是说,真的没有反倒更可怕。

而且,我为何要和这名女子平静地进行这种对话啊?想到这点,我就实在笑不出来。

「那不然,就这样好了……作为简单的补偿……」

「嗯。」我抬起头。

「你陪我一起跳下去如何?」

她那像刚煮过的白鱼般的手指越过我指向窗户。

嗄?打击这么人吗?啊,不,毕竟被看到luǒ • tǐ。不,即使如此,一起死也未免太……因羞愤难耐而自杀,还顺便完成复仇——虽是充满合理性的选择,但太缺乏人情味,请恕我婉拒。

「很遗憾,我目前还不想死。即使我的人生已经走到十分之九,这想法也不会变。」

因为我就连完全绝望的骨气都没有,就算只是随波逐流也要继续活下去。

「……这样啊。」

连一丁点的失望也没有,女子只是左右摇摇头,晃动着头发。

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对我抱着期待,所以自然也不会失望吧。

「那,你进这个房间到底是想做什么?」

喔喔,一般来说会第一个出现的主题,这名女子现在终于抛出来了。

只不过,是像看着我背后的大字报念台词般,不带一丝感情的疑问。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种事我自己才想知道。

因为客房服务的旅馆服务生一直不厌其烦地敲门?因为电话铃声吵死人了?因为白猫走在窗户外面?因为差点被那对情侣给踩扁了?因为我有惧高症?因为我没力了?因为收到了一封信?因为那一天我儿子死了?

究竟哪个是致命性的,而哪个是决定性的,现在的我无法判断。就算看着「心脏病」游戏中翻过来的扑克牌,也无法理解上面的图案究竟是什么,根本无法回答。

所以,翻一张牌就对了。现在还不是揭晓胜负或结局的时侯。

就专注于解决现在的我能理解的部分吧。

各种状况与虚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成为枝析的一端。这根枝枒在我的手腕里画出一条带着血管的轨道并与之交缠,然后支配、操作着我的右手。

我平伸出手,打得笔直,手指一直线指向正面。

越过女子的头部,也穿过房间的白色隔间,指向更深处的里头。

在女子顺着我的轨迹转头之前,我便片面地提出了自己所为何来。

「可以跟你借一下厕所吗?」

「请。」

我再次深刻地体认到,我天生就是那种一紧张,胃就开始不舒服的类型。

樱山惠子(主妇)中午12点30分

厕所也上过了,做好周全的出门准备。我忙碌地在家中打转,确认门窗已经关闭之后,踏出了家门。亲爱的等等我唷——透过到现在也仍未能接通的电话,我努力地试图将自己的讯息……哎呀,还有这一招嘛。就发个邮件给他吧。

锁上玄关的大门,另一只手操作起手机。邮件收件匣里清一色全都是老公寄给我的邮件;而寄件备份里的收件人自然也一字排开都是我家老公。就像黑白电视机那样单纯呢,嗯嗯。不过,我和老公究竟哪个是黑哪个是白呢,我苦恼了一下。就暂定他是黑好了。

「亲爱的,要接电话喔。」寄出。传送完毕。很好很好,再一封。传送完毕。再一封。很好很好,再一封。很好很好,再一封。很,好很好很好……哎呀,我又犯了重复寄送同一封邮件的老毛病。不过呢,像这样传邮件给老公,总觉得就像回到了当初交往的时候,总是让我心头小鹿乱撞,所以才会忍不住一直犯这毛病吧。真是,这都要怪我家老公像鱿鱼乾一样愈嚼愈有味啦!好啦,愉快的时间结束,该~动~身~了。

微笑着向家门前和小孩玩耍的老太婆,更正,中年主妇点头代替问候。因为我若无德便是我老公无德,所以要the表面工夫。很遗憾,我贤妻的本质只有我的老公能看,所以我得演戏,扮演脸上带着温柔笑容的善良太太。喔呵呵呵呵。

哎呀,你要出门吗——比我大三岁的大猩猩……更正,中年主妇对我说话,我也温柔婉约地回以「嗯,是啊,出去办一点事。」接着快步离去。脸上挂着鼻涕的那个小孩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该不会是智能不足吧?不过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啦。啊啊,不过话说同来,真想快点和老公生个孩子啊——我不经意地就描绘了一个大家都笑逐颜开的美好愿望。等老公回来以后,得快点和他生个小孩才行。

我压着裙摆急行,来到徒有其表的公车站牌。虽然只要再往前二十公尺就有计程车招呼站,但是节约是主妇的美德。我重拨老公的电话号码,把手机凑到耳边,在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的公车站牌等车。

因为一直到车子来了我老公都还是没接电话,我只好无可奈何地上了车,支付车资之后在空着的位子坐下,开始输入邮件。

「电话」,我只简洁地写了重点。内容太长的话,会让我老公伤脑筋,因为他有点没耐性。除此之外,他几乎就完美了。不过,拥有缺点也是别具一番魅力呢。

「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tel&9834;tel、teltel&9834;老公啊~我好寂寞唷~我等你电话喔~~~~……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这个声音好吵啊。手机这种东西为什么会这么吵呢?

「电话」喀喀喀喀是我唷气气——重复着这首圆舞曲,不知不觉间就抵达了车站,但老公还是没有任何回音,我沮丧地下车。啊,刀子不小心掉了。不~行~啊~我装作贫血的样子抱着头曲身把用布包着的刀子捡起来。现在可是要去救自己的老公,我这做妻子的要是手无寸铁就太丢人啰。而且要是发现其实是老公背叛我,还可以在宰了他前用来削掉鼻子或耳朵&9834;

走进人多到让我想用道路清扫车把他们啪啪啪扫掉的车站,在票务柜台购入新干线的车票。

虽一度烦恼着该不该买来回票,但心念一转还是买了单程。救了老公之后还可以顺便住个几天几夜享受一下小旅行,这样不是很好吗?人啊,能够有多美好,都是取决于其人生的价值喔。要说的话,就是累积美好点数?累积这种东西正是人生的最大目标啊。不过我只要有老公在,不论何时都是满分啦。

从柜台收下车票,迅速通过剪票口,兴奋地搭上新干线。途中想再试试电话打不打得通,把手机凑到耳边,但果然还是无消无息,反倒是听筒中狂妄地传来哔哔哔像是警告音的声响。把手机拿开耳边,对液晶萤幕骂了句「干嘛啊~」然后擦一下这个因为汗水而湿黏的小脏鬼,确认一下之后发现是电力快耗尽了。

真是的,这孩子怎么那么没毅力啊。如果现在四下无人的话我一定会狠狠摔它一下,然后又得以手机店常客的姿态去店里一趟了。光想到得看那个只不过比我年轻六岁就跩得二五八万的ru臭未乾扁鼻子小毛头……更正,女店员惊愕的表情,就让我感到烦闷。

可是不要紧,因为新干线上应该有电源插座吧,

有把充电器一起带出来真是太好了,这就是有备无患。

不过话说回来,有老公在我身边,我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忧患就是了。

哎~呀~呀~呀~我又掉进了自己的甜蜜小世界。要是车厢里有「觉(注:日本的妖怪,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的话,现在应该满脸通红了吧。没有吗?没有吗!我悠闲地四处张望,不过大家都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真爱逞强&9834;

把手机接上充电器,然后插上插座。

这么一来,就可以继续拨老公的电话啰。

新干线真的是好东西呢。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下午2点50分

那个大叔究竟怎么回事啊?

在那个大叔匆匆跑进厕所以后,我「呼」地吐了口气,把手交叉在胸前。

从小在这个和平国度人烟稀少的城市里长大,遇上可疑人物的经验这还是头一道,所以有点紧张。而且对方甚至是为了借厕所就大冒险到这种程度,这么充满过度挑战的精神,真亏那位大叔能安然活到这个年纪,根本是奇迹。我开玩笑的。

他看起来不像会对我有什么危害,感觉就是个温厚的大叔。虽然这社会总是会说「不要用外表来评断」,但事实上参加就职考试或入学面试之前都得整理好服装仪容,为的不就是让人「用外表来评断」吗?而人之所以陷入恋爱的动机,也有七成是从外表开始。

我之所以会被男友吸引,也是因为他很帅这种当然至极的理由。男友理所当然地人缘很好,也有人望,直到现在我还是很难说甽我和他究竟是怎么成为一对的。会不会是他并非出于命运,而是偶然往坏的方向跌倒而选错了女朋友呢?我平常总是会这样子担心。这多半是受到我那不知是得到忧郁症还是躁郁症的姊姊影响吧。我和她实在很像——因此每次照镜子时也很难对自己的外表抱有自信。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反正我预定今天就要跳楼而死了,向旅馆通报这位大叔也没有意义。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如此,那就连把热水放掉、剪指甲等也都没必要,甚至就连呼吸也不必了不是吗?各种行为都失去了意义。

果然,人类还是得活着才能体会这些价值的魅力啊。我在临死之际才体会了这点。

「唉~」再叹一口气。和可疑人物大叔对话真累啊。不过因为我就连让精神动摇的精力也不存在,所以也不至于因此心慌。冷静——这种缺乏感动能力的体质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啊。不过那个大叔人看起来真的还满好的,应该不会盘算什么例如离开我的视线之后和别人联络啦,或在盥洗室里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我的动向一类的吧。

……不管怎样都无所谓啦,反正都要死了,我对可疑人物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正座在地板上,抬头呆望着天花板。我常常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是嘴巴半开的难看模样,而男友也常笑着纠正我这个毛病。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会注意自己这个毛病,不过我想现在我的嘴应该就是张开的吧,但我并不打算伸手把它矫正过来。

如果世界在映像管的另一头,那这个大叔大概就是死神了吧——我这样幻想着,期待发生什么事来推我一把。

此时又一名入侵者从窗户现身。刚才见过的白猫在我阻止前就跳进房间。说起来这只猫身分不明,也算可疑人物,但我和对待大叔一样没什么抗拒感。你不觉得外表真的很重要吗?

白猫露出凶狠的眼神瞪着我,像在说「喵的,你干嘛学我眼睛放光啊!」总觉得它这样很像虚张声势的小孩,我不由得笑了。

「喵~」试着叫了一声,但没得到回应。看来对方现在并不想喵喵叫。

它嘴上好像叼着什么。那是房间的卡片钥匙吗?我房间的还在吧?回头向房间入口处看了一眼,还好好地插在那里。那这张会是哪个房间的呢……「1701」?

白猫在房间里笔直前进,抬头瞪着我从我前方通过,向门口走去,接着用卡片在门上叩叩地敲了几下,又转头看向我。这动作简直就像在催促「你这家伙快帮我开门啦」。它想去外面吗?是说,这只猫又是打哪儿来的呢?或许是旅馆的某人养的吧,那么叫那里去不就好了吗?

微微听到手机铃声从走廊传来。从男友死了以后,我的手机就一次也没响过,丢在房间里理也不理了。我像旁观者似地回想起自己的事。

「……算了,就帮它开门吧。」无所谓。都能答应大叔的请求了,没道理拒绝猫。

作为死前最后的奢侈而吃掉的那客超过千圆的咖哩,余韵已经从喉头和胃退去,让我又处于了不怎么幸福的状态。去自动贩卖机买罐饮料当替代品好了。做出决定,我站起身来。

如果和食物有关就微妙地变得积极,这样的自己真是可悲。因为食量很大,担心男友会因此讨厌我,所以我不太和他一起吃饭。原本想说就算食量很大,至少也把餐桌礼仪学好再和男友一起吃饭,结果当我学好的时候,他却已经再也不用吃东西了。

穿上放在床边的鞋,拿起桌上的钱包,再抽出卡片钥匙,出门的准备结束。不过要是我突然不见人影,进了盥洗室的那位大叔应该会吓一跳吧(是说其实吓他一下也无所谓),还是跟他说一声再出去比较好。

敲了敲盥洗室的门,在里头传来音调拉高的「什…什么事?」的回覆之后——

「那个~」不知道他的名字耶。「可疑人物先生……」差点就说成变态先生了。

「不,我是……算了,就这样叫吧。有什么事吗?」

「我出去买一下饮料。」

说完以后,发现盥洗室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是卫生纸用完了吗?不,应该不是,旅馆里应该不至于发生这种事。

「……请慢走。」虽然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是传出了回覆。

好。我转了半圈,接着伸长双手再转半圈。手收回原位。

「可疑人物先生要喝点什么吗?」

「……我不喝,不用费心了。」

「那好吧。」拜拜——我举起单手道别。对猫低喃「让你久等了」,我打开房门。

才一打开,猫便向草原奔驰而去……嗯,该怎么说呢。没有猎豹那种速度感,也没有魄力。要形容的话,就是像漂流的浮游感。白猫以地心引力彷佛只剩下一半的优雅姿势跳步往自动贩卖机靠近。是发现了自己的主人吗?

我则是拖着懒散的脚步,在昏暗的走廊上向那团光走去。好麻烦啊——走路真是麻烦死了。膝盖疼痛,所以只能拖着脚走路。要是现在走廊变成斜坡好让我能一路滚到贩卖机那里就好了——我做着全世界最无聊的梦想,走过客房前方。

接着经过电梯间,位于走廊转角附近的自动贩卖机前除了猫之外,还有别的人影。是个手上拿着手机,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性。他背对我弯着腰,似乎是注视着脚边的白猫。反应看起来怪怪的,感觉不像饲主。而白猫也不是看着那名男性的脸,而是盯着他的手机。

即便我在地毯上拖着脚步接近,看似同龄的男子也看不出有要回头的样子。我判断应该也没必要向他打招呼,便看向贩卖机。

我的面孔在贩卖机上映成一片歪斜,加上白皙的皮肤和直垂的长发,感觉就像个幽灵。

而看似同龄的男子刚好挡在自动贩卖机正面,妨碍了我选东西。

希望他能让出位置,不得已,我只好出声叫他。比起拍他肩膀,还是不接触的方式比较好。这是我那奉「随便」为信条的大脑所做出的结论。

「不好意思……」「哇啊!」或许是因为注意力集中在猫的身上,被我这么一叫,看似同龄的男子吓得夸张大叫。「痛死我了……」他一屁股跌在地上,脸色不悦地用手支着地板。对他真不好意思啊——我低头看着他,逼自己的心这么想,但心和眼球都完全涌不出这种感觉。不过,我对巧妙地回避了跌坐在地的看似同龄的男子的猫倒是有一点佩服。

「好……呃,那个~」

看似同龄的男子站起来途中还不时挂心着那支因为手垢而变得黏答答的手机,接着露出一脸困惑的模样。大概是因为是我出声叫他,所以他在等我说出叫他有什么事吧。

滚开——人生至今可能一次也没用过命令句的我,这次当然也是:

「说是要买饮料,请你让一下。」

仿佛接下来要说「我旁边的朋友这么说」似地,我又和平常一样,用了这种把责任推给别人的说话方式。忠实呈现出不想对自己的发言负责的态度。还真亏我能用这种方式完成和男朋友告白这种人生最大挑战,而且居然还成功了。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平常就一副没自信的样子,所以被同情了也说不定。

「啊,我挡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看似同龄的男子直率地致歉,让出了空间。他没打算买饮料吗?一间之后,他想修复气氛似地「哎呀,哈哈哈~」尴尬地笑着抓抓头,往电梯间走去。一和我拉开距离,他又立刻查看手机,像要确认什么似地直盯着萤幕不放。

白猫不知道为什么也追在看似同龄的男子身后,尾巴像汽车的雨刷般摇来摇去,感觉要是直盯着看的话可能会被催眠。不过那也无所谓就是了。

只剩我在场之后,我看向贩卖机。要喝什么好呢?现在不太想喝茶类饮料,不过喝茶又比较不会像喝汽水那么撑。啊,这本来就是这样吧,那我至今为止为什么都一直喝汽水啊?算了,怎样都无所谓啦其二。其他还有果汁……好吧,就柳橙汁好了,是男友喜欢的。

我朝为了冷却而嗡嗡叫的贩卖机投入钱币。竟然没有因为是在旅馆里而卖比较贵——我对奇怪的地方感到佩服,按下了闪着红光的按钮。贩卖机像肚子痛似地嗡嗡呜叫,然后发出喀匡喀匡的声响宣示自己生上了小孩。我把手伸进贩卖机下方取出柳橙汁,然后习惯性地确认了一下找回的零钱。没有多找给我。真是个一板一眼的家伙呢。我打工担任收银的时候,常常会多找一成的钱给客人当服务(不是出包喔,店长)呢。反正怎样都无所谓啦的究极版。

将冰冷的易开罐抵在手腕的动脉上期待它一路凉到肩膀,我朝房间走回去。途中侧眼瞥了一下电梯间,那名看似同龄的男子正弯身不知在和猫做什么。白猫虽然还是摆着臭脸像在说「你这家伙弯下身来还是比我大只是怎样啊」似地瞪着男子,不过看起来很安分,没有要挥爪。

或许是因为它已经学习到,伤害人类不会为自己带来好处。

「…………………………………………」

开始有点累了。大概连踌躇的体力也没了。

要是回到房间发现那个大叔突然消失了?

我应该会当作自己看了一场幻觉。

这次一定要下定决心,跳下去。从窗户,从人生,急速下落吧。

……喔?

「落下速急。」

一瞬间想到倒过来意思或许也能通,便试着念了出来。

只差了一点,比我的人生还可惜呀。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下午3点

「嗯?难道我猜错了?」

橘川英次把电脑放在一旁,用乐高积木组合着飞机,等待着我的回答。不,看起来也根本没在等,感觉只是因为说了,所以姑且确认一下,就只是如此而已。

我将背部往椅背靠去,松了一口气。然后招供:「不,你说的没错。」

反正老是穿帮。只不过,这次不是我自曝身分,而是被对方看穿。我从以前就很纳闷,明明每次身分都曝光,但工作却从未失败。所以我现在还是搞不懂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当侦探。

「为了让自己记取教训,我想请教一下,我是不是说溜了什么呢?」

「没有啊。刚才一直都是我在说话吧。」

「就是说啊。」

见我用力点头同意,橘川英次不悦地「哼」了一声。

「就是根据经验吧。之前也遇过一个很明显看起来就是不太看书的年轻人自称是我的书迷,以希望我帮他签名的藉口接近我,结果最后自己大穿帮,让我知道了他是来调查我有没有外遇的侦探。你该不会也是来调查我有没有外遇的吧?」

「正是如此。毕竟这是侦探这一行最基本的工作嘛。」

「又来了啊。」橘川英次面露微笑,表演出只有声音听起来很沮丧的绝技。他的手在积木箱里梭巡,开始组起飞机的左翼。

「委托你进行调查的是个年轻女人吧?」

「关于客户资料,我有保密义务。」

「干的明明是些揭人隐私的工作,却要在这种地方为人保密,真怪。」

「啊,要这么说的话的确也是呢。不过我得坚守自己的立场,我还是不能说。」

「好啦,你就说嘛。反正我大概也猜得到是谁,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这个嘛——交往对象为复数的话自然不必再说,但一般来说会怀疑自己外遇的对象应该都只有一个吧。我决定以不逾越侦探保密义务范围的方式,姑且嗳昧地回答他。

想要确认答案——橘川英次诚实地表达出这个态度,我对此感到赞赏。他就和我一样,是在工作上把让自己可以「接受答案」放在优先的人。

只是,这么做的话似乎就如第二代花咲太郎所说,是「不及格侦探」。

「已经不年轻了喔,大概是二十岁左右。」

在我的眼里,那不管怎么看都已经是老太婆了。

「除此之外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因为这是工作。

当我以自己的主观老实告诉他时,橘川英次的表情有点微妙,视线暂时离开积木,宛如想刺探什么似地向我看来。他的眼神彷佛在说——你这家伙在说啥鬼啊?

「啊~果然和上次是同一个。」

结果还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回到原本的话题。对我来说,也没必要让所有人都了解我的性癖好,因此对审美观的话题就不再着墨了。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是吧?」

「是啦。所以你要否定和她之间的关系吗?」

「没错。我才没有那种女朋友,而且我和她根本就不认识。因为我只要见过一次面就几乎不会忘记对方的长相和名字,所以我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她。至于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我也没什么其他东西好记住吧。」

他自嘲似地说着,完成飞机单边的机翼,接着转换角度从下往上检视,似乎是在确认外型。他似乎不是很满意,又把一部分的零件拆开重新组合。

「我说你也真是的,要调查我是无所谓,但在那之前也该先调查一下委托人吧。」

「基本上,敝事务所的营业方针是不筛选客人。」

因为我们是超小间的事务所,只要客户对调查对象知之甚悉,就直接相信。

「真可怕啊~」他呢喃着,完成了机翼的修正。把机体放在桌面一角以后又像拿零食似地把手伸进积木箱里,准备起一样的零件。

「我才想反过来请你们去调查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咧。」

「啊,这是要委托我们调查的意思吗?」

「不,不用了。在不同案子碰上同一个侦探两次这种事情,留在小说世界就够了。」

的确很像小说作家会说的话……吗?真难判别。

不过,我该全面相信橘川英次的话吗?毕竟到目前为止,也没遇过哪个调查对象会老实招认自己有外遇。不过这也是啦,要是会招认的话,就没有侦探出场的余地了。

「噢,对了……」我装作现在才想到似地开口。

「干嘛?」

「你一个人住双人房也挺可疑的呢。」

「碰巧的啦。我这次订了禁烟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带到这一间来了。大概是对长期住宿客户的优待吧。」

组着右机翼,话语就像他动作中的手一般淡淡流过。看起来不像说谎。虽然我不会断言说看穿其中的真伪正是侦探的工作,而且与其说看穿真伪,不如说更像是「制造」出真伪——在故事中都是这样。因为担任侦探这个角色的人所解决的事件,正是故事的中心所在。

「关于那名女性,这只是我的推测,橘川……」「随你怎么叫,别叫我老师就好。」

「啊?」

「我讨厌被这样称呼。老师不都背负要教人的义务吗?我可一点也不想教人东西。」

「那么,橘川先生——她是你的狂热粉丝吗?」

「说是粉丝的话她也未免拚过头了,但如果说是跟踪狂就完全合理。」

又组好一片机翼,橘川英次看着成品,嘴角微微上扬。真像个小孩啊——看着他的侧脸,我不禁浮现这个感想。接着看向他的指尖。那就是他维生的工具吗?真是个怪工作呢。

「那,你打算调查我有没有外遇吗?」

将两片机翼叠在一旁,橘川英次瞪视似地直盯着我。

「这个嘛,毕竟是工作。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身分在一开始就曝光,老实说我也在烦恼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喔,这样啊。那就随你便吧。只不过,我最近只有和责任编辑碰面,所以你再怎么调查应该也查不到什么就死了。啊,大概只能确认我的社交性有多么贫乏吧。」他的口吻像话中有哪里很好笑似的,视线传来「给我笑」的威胁讯息,于是我以微笑带过。

「反止我从一开始就不抱什么兴趣,所以查或不查都无所谓就是了。」

表面虽然这么说,但我当然还是决定要进行调查橘川英次的这个工作。毕竟我再怎么说也还算是一个侦探,而且除了生活费以外,有时这个工作也会带来其他收获。

所以我必须完成被交付的工作。这便是我的矜持。

就在我无谓地一头热下定决心时,不知是否察觉到的这男子眯细了眼看向窗外,那表情就像视力不好的人拚命找着什么东西似的。

「我问你,你在侦探这行的专业是什么?」橘川英次发问,但视线依然向着窗外。

「专业?」

「找动物?还是找人?遗憾的是,我听说日本似乎没什么调查shā • rén事件的侦探。」

「真的是很遗憾。我自己也是几乎不太有看到尸体的机会。」

我们两人都发出轻笑。当彼此双方都不正经时,不正经就会转变为愉快。

「嗯?不太有?」

嘴上还是笑着,橘川英次提问。「不,没什么,请别在意。」我含混带过回到主题。

「我的专业主要是寻找走失的动物,再来就是帮忙寻找离家出走、失踪一类的……不过,像这种会在事务所造成骚动的外遇大案件,偶尔也会交给我处理就是了。」

「喔,那正好,你可以帮我找猫吗?」

把制作中的机身丢到一旁,橘川英次连人带椅一个大回转,整个人转向我正襟危坐。

「你是说猫吗?那么,这算是工作上的委托啰?」

从外遇的调查对象承接工作啊……算了,两边都做就好了嘛。

有什么事的话就找我秘书——所长装模作样的身影在脑中上映。顺带一提,秘书就是我。因为是个总成员只有三人的组织,所以就出现了秘书兼茶水小弟兼柜台兼清洁工兼行政人员兼部下这种职位超多的现象。别的事务所是怎样我就不清楚了。

「我是这个打算没错。要请你找的是我养的猫。全白,眼神凶恶,还有就是尾巴很长。特征大致上就是这些。」

除了尾巴以外,和饲主还真像啊。虽然有克制,不过我想我的眼神多半还是带着笑意,我感到眼角正在微微抽搐。

「嗯~有没有照片一类的呢?如果有的话希望能给我一张当作参考。」

「啊~……」把原本作势想寻找的双手举到半高,橘川英次摇摇头。

「没有。我最近才把它捡回来的。」

「捡回来?」

「因为它被扔在我老家前的路边。我家人讨厌猫,所以我就带到这里来了。」

「噢……这种事我也有经验呢。」

因为touki也是我在事务所前面捡来的。

「那么,你的猫是在哪里走失的呢?是散步途中跑掉一类的吗?」

「不,我想它应该还在这间旅馆里。应该是在我抱怨客房服务时又擅自从窗户跑出去散步了吧。希望它没搭上电梯跑去别的地方。」

口气听起来虽然不在乎,不过遣词用字倒是听得出他的确在乎猫。不过,怪了?

「这间旅馆同意你带宠物投宿吗?」

「哪可能啊。租房一个月的特典——这是我自己擅自决定的啦。不过事实上旅馆方似乎也默许我带宠物进来。」

「原来如此。」意思是清洁人员不会把猫抓出去吧。

「啊,对了,它还有一个特征,就是手机的声音。」

「啊?」

「那家伙有会对手机来电铃声一类的电子音起反应的习性,有时都让我担心起它是不是被制约成把那当成母亲还是什么的了。所以我想,用手机的声音来吸引它或许会有用。」

「喔。那,橘川先生自己用手机把它引出来不就好了吗?」

「我没有手机啊。」

他做出投降的姿势,说着像是开玩笑的话语。

是说谎吧——我以长年来累积的直觉……不,是脑海中浮现疑问。他要是没手机,要怎么和编辑联络,因此我无法将这番话照单全收。不过一般来说不管怎么想这都应该是骗人的。

但问题在于,为什么要说这种谎……是为了把找猫的工作推到我身上吗?

感觉上他看起来的确像是个怕麻烦的人,这条线索的确有可能。

……但也有可能是不在手边。也就是弄丢了、被偷了。可能性大概就这几个吧。总不太可能是因为那是支被看到的话会很丢脸的手机吧。

不过,现在就姑且不对这一点深入计较。不需要在这里就把话题全部用完。

「我知道了。我会和事务所那里商量看看。」

「这种事还需要商量什么啊?这是基于善意就能行动的范围吧。」

「因为等一下还得给你报价单。」

「那种东西,等找到猫之后再一起带过来就行了。」

他做出挥手叫我走人的动作,而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为了离开房间而起身。

话说回来,我刚才进入房间前似乎一瞬间有看到猫的身影。看来,那不是我的错觉吧?不过如果真的还在这个楼层的话,要找到它就简单了。

旅馆柜台总不会还发给猫卡片钥匙吧,所以它应该还在走廊。

手伸向门,我回过头。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只要是侦探都要来这么一下。更进一步说的话,通常似乎是只限于故事中那种「有本事」的侦探才会这么做。

「还有一件事(注:美国影集《神探可伦坡》中,主角可伦坡的口头禅)。」

「是可伦坡吗?」手伸向丢在一旁的乐高积木,橘川英次的声音带着雀跃。

「那是刑警吧,我是侦探。你的猫有名字吗?」

「没有。你找到的话就让你命名。带回来我这里之前麻烦把它的名牌也一并做好。」

「那还真是多谢了。」

敷衍地致谢之后,我离开了他的房间。

「……电话啊。」

记住得到的情报,我抓抓鼻头。也罢,反正比起调查外遇,找猫还比较让我有干劲。

我应该是喜欢「找东西」吧。而这或许也是我之所以选择当侦探的动机。

而且,接受这件委托而得以接近橘川英次的话,调查工作应该也能进行得更圆滑吧。只要能偷偷确认到他手机内的资料,外遇的调查工作就简单了。

我决定先回房间取出自己的手机。

我的手机上还系了个很大的铃铛,这样搞不好还能一石二鸟呢。

种岛桧垣(大学生)下午3点

真是丢脸丢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穷无尽的紧张使我脚部的肌肉疲劳,我跌了个大跤。

我就像童话里的饭团似地整个人向后倒,屁股跌在地上。被地毯吸收的只有声音,疼痛似平不在它的管辖范围内。「痛死我了……」我揉揉腰和屁股,想快点从这难堪的情况中脱离而站了起来,同时确认一下手机有没有在跌倒时被我压在屁股下,或是被无预警增加的握力捏坏。看起来是没事,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好……呃,那个~」

那名只靠声音就让我跌倒的女性,不知道是因为很想睡,还是觉得做出表情很麻烦,整张睑都给人一种无力的感觉。她个子很小,如果不是说话而是用手推的话,应该一点也推不动我吧。年纪看起来倒是和我差不多。

「说是要买饮料,请你让一下。」

她秀出手上的钱包,以相当迂回的方式要我让开。那声音和说话方式,听起来感觉不到任何责任感,就像浮在半空中似的。这种人是不是会有自杀倾向啊——这种毫无存在感的举动,实在是不禁会让人失礼地想到那方面啊。不过她也可能是旅馆里的幽灵?可是感觉那应该是在更有历史的旅馆才会有吧?

「啊,我挡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我装出爽朗的样子道歉,让出了自动贩卖机前的空间。「哎呀,哈哈哈)」我尴尬地笑着,搔搔头,往电梯间遁逃而去。等离她有一段距离之后,我再次打开手机,装作没事般盯着液晶萤幕直看。不过,手机里连一封邮件或一通电话也没有。

对此叹了一口气,或失望地低垂下头,现在的我看起来比较适合哪一种反应呢?想着想着,我任由脚自由行动,结果便把自己带到了电梯前。

电梯在门后往下降去的声音,与天花板上喇叭播放着的不明弦乐交织,我享受着传入耳中的这道声响,看来待在这里比在贩卖机前舒服。我背靠着装设有电梯升降按钮的墙面,想再一次打开手机——但停了下来。

猫不知何时又跑到了我脚下。刚才也是,这只白猫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追着我跑。是我的身体关节有那里会发出像铃铛的声音吗?它的长尾巴垂在地板上,伸长背脊,坐姿一点也不像只猫。它的嘴上还是叼着那张卡片钥匙,视线往上,但不是看我,而是盯着我的手机。

「嗯~?」作为尝试,我把手机递向猫的鼻头前方,但是它只以眼睛追着手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它的视线依然凶恶,我彷佛听到它在说「你这勉勉强强才考上大学的家伙也敢拿猫做实验,真是好大的狗胆」这种虚构对白。这年头应该也不会有人觉得手机很稀奇了吧?我想它多半不是野猫。因为如果不是这里某个房客养的猫,应该也到不了旅馆的十七楼吧。

就算我收起电话,猫看起来也没有要伸长脖子探过来的意思,只有眼球的对焦点产生变化,似乎并不打算扑上来。老实说,比起眼前的猫,我更在意的是学妹。我来的时候,从车站坐计程车到旅馆大约是十五分钟。也就是说——我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她应该会在三点半之前抵达旅馆。这么说,刚才的电话已经过了十分钟,就算加进其他移动耗费的时间,也只剩下五分钟了啊。我现在一点也不慌张没问题吗?这么老神在在真的可以吗?啊啊,亏我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结果又自己推自己一把,回到之前的精神状态了。

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肋骨也啪叽啪叽热闹地响着,我都要开始担心会不会骨折了。皮肤就像送洗后的凸装衬衫被上了过多的浆似的,僵硬无比。在这种状态下和她见面的话,八成会连解释「这么贤慧真棒啊」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摺起来吧。

这时候,一名女性清洁人员推着推车,要从右边走廊上的电梯前通过。

因为不想被对方误认为猫是我带进旅馆的,我立刻调整姿势和角度蹲下,用身体把猫遮住。清洁人员脸上带着职业笑容向我点头致意,没说什么就走远了。目送她离开后我才站起来,背部再次靠向墙面。

这段过程中,我又看到了刚才那个个子娇小的女性走在走廊上。她把易开罐靠在手腕上不停摩擦,脚底则在地毯上拖呀拖地走着。总觉得,她搞不好是个有点危险的人。

我喜欢每次电梯通过时背后传来的震动。不过要是把它换成横向冲击的话我就不喜欢了,我喜欢的是纵向往上。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理由是什么,但是朝天空而去能带给我快感。比起地面下,我更喜欢天上。

视线从手机转向天花板。我讨厌死后被埋在土里。总记得半年前因病去世的朋友似乎曾经对此发表了什么奇怪的意见。

「是什么呢?」即使这样低喃,依然因为心脏的悸动过于性急而什么都想不起来。抱歉啦,吾友,等这场暴风雨般的邂逅结束之后,我再好好回想与你之间的回忆吧。

用背部感受着电梯的轨迹,我一上子打开手机查看,一下子观察像在说「你想干什么?别因为很闲就玩起互瞪游戏!」往上瞪视的白猫,一下用指尖捏着手机,总算度过人生中最长的十分钟。就在这个时候……

像锯子般撕扯我神经的电子音几乎震破我的耳朵。「呜哇…呀!」差点又吓得把手机弄掉,但响起的似乎不是我的手机。这样对心脏很不好耶——不能推动个什么「从现在起除了我之外的手机全部关闭电源一小时」的全国礼仪运动吗?

结果是走廊上不知谁的手机响了。而彷佛呼应这道声响,猫迈出了脚步。这声音总小会是叫猫去接电话的通知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着急,猫把嘴里原本叼着的卡片钥匙丢在我脚上就跑止了。看它跑去的方向,似乎是我刚才待的自动贩卖机那里,哎呀呀。

也没为什么,我很自然地弯腰捡起了卡片。这张群青色的钥匙上印着「1701」。是这层楼的房客弄丢钥匙,然后被猫捡走了吗?那样的话还是送回房间比较好吧?啊,不对,说起来人要是在房间里的话一般也都得插入卡片开启电源,所以很可能不在房里吧。可是外出的话……也得要有卡片才能搭电梯啊?

唔~总觉得充满可疑的味道。

该不会正如钥匙之名,这张卡片正是开放某个波澜壮阔故事之钥吧?

然后因为捡到这张卡片钥匙而使事态急速展开!逼近的阴谋!从来都在平凡的每一天与些许烦恼中度过的我,将被卷入一场急转直下的大冒险!潜伏在日常生活里的恶意!然后,欢迎来到奇特价值观横行的,死与背叛的世界!满布「1701」号房的血腥味!一波多折的卡片钥匙之下落!沉睡在房里的黄金遗产究竟是什么!而将卡片钥匙插入那个房门的,又会是谁的手!

「……………………………………」

唉,不过比起这种大事件,我还是先担心和学妹会合之后该聊些什么才是真的要紧事吧。只是这件事让我有点在意也是事实就是了。

在这种被卷入大事件的情况下还不因此兴奋的,就称不上男人了吧?

「这是谁的啊……」

转呀转地转着卡片钥匙,歪着脑袋,顺便活动一下脚踝。

在这个时候,一句爽朗异常,但在某处又夹杂着虚伪感觉的话语——

「搞什么,原来是掉在这里了啊。」

在只会接二连三提出疑问又静不下心,而且还附属了多余动作的我的耳中降临。

椎名幸治(中年人)下午2点50分

万一在这段闷在厕所的时间里,我的人生产生重大变化该怎么办?

比如说,在密闭的厕所外面,现在正发生一起被害人来不及尖叫的残酷shā • rén事件;或者因为被厕所墙壁阻隔,某种原本应该能引导我的人生迈向幸福的契机悄悄溜走;再不然就是外侧有炸弹爆发,一打开门只见一片废墟等……我每次进厕所,总会产生这类焦虑心情,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这样?

虽然还不至于到强迫神经症的地步,但每当我在这类密闭箱子般的场所享受片刻安宁时,同时也会受「我是否在虚度光阴?」的担忧所侵扰。

你的人生能留下什么?

脑中浮现这句话。出自儿子生前最后阅读的小说中的一节。儿子死后,我假日待在他房间的次数增加了。妻子每天打扫儿子的房间,丝毫没打算整理他的物品。女儿很快就搬出去自己住了,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不知道。跟女儿吵架了。

看着儿子房间的书柜,心想「果真不错」。诚如世人所言,孩子比父母早逝实在是大不孝。觉得自己的心就像。

变得飘摇不定,不着边际。无法解决心灵的痛苦,任凭焦躁横生。

我又重向香烟寻求慰藉,但这次已经没有人责备我了。

「……那么……」

厕所里太安静了,反而令人不安。话题也不知不觉愈扯愈远。

还是早点将之收拢,言归正传吧。

但是,现在还是待在厕所中休息比较安全。不仅如此,那名女子刚才洗澡残留的香气与热气仍旧飘荡于室内,如同三温暖一般,使得我的思考逐渐朦胧,行动欲望减低。慢着……现在热到我的意识好像真的愈来愈模糊了。喉咙干渴。即便饭店盥洗室内的水能喝,不知为何就是提不起饮用的欲望。想起我小学时,总不肯喝一般水龙头的水,宁可跑远一点,到置物柜外的饮水台润喉。这表示,与那时相比,我一点变化也没有吗?

有人敲门,屁股不禁由马桶上浮起。腰部喀吱一响,同时传来不妙的痛楚。试着说服自己一点也不痛,但这不可能。

「什…什么事?」

态度自然而然显得拘谨,这是我还没掌握到该与女子保持何种距离的证据。反正也不会跟她长期来往,即使气氛微妙,顶多也只需忍耐一时。

「那个~」女子停顿了一会儿,「可疑人物先生……」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称呼我。

「不,我是……算了,就这么叫吧。有什么事吗?」

彼此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我去买一下饮料。」

「…………………………………………」

在这种状况下去买饮料?留下不认识的大叔一个人在房间里,去买饮料……

「……请慢走。」

本想逼问她是否打算到外面呼叫救援,但一想到要用下半身赤裸的状态去凶别人,反倒觉得很悲哀,便打消了念头。

况且,我相信这女子应该真的只是去买饮料而已吧。虽然我没有任何根据。

把周围的人都会配合自己来行动当作前提,这恐怕是日本人的坏习惯吧?

「可疑人物先生要喝点什么吗?」

酒。为了消解喉咙的干渴,为了减缓恐怖感,为了解放内心的压迫感。

「……我不喝,不用费心了。」我自我节制地回答。真的讨酒喝就太厚脸皮了。

「那好吧。」

女子回答得也很干脆,接着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很快地,门又关上了。我等了几秒,下定决心要从厕所里出来。虽然胃痛还没停止,但现在的我没有时间等候恢复。要是这段期间内「1701」号房的尸体与装了钞票的包包被发现怎么办?话说回来,又是谁……我被骗了吗?不,反正尸体是「真实」的,不是虚妄。只要尸体不是幻觉,我就不能搭电梯离开这里。好吧,该从名为封闭乐园的厕所中离开了。里头温度颇高,流了一身汗,十分不舒服。

我打开盥洗室的门,缓缓探出头。说不定那女子只是假装发出离开房间的声音,其实仍躲在室内,等候抓住我的时机呢。我警戒地只露出头观察(万一在这种状态下被人从外侧把门关上,立即会成为断头台),但房内似乎没人。

接着踏出右脚,连滚带爬地逃进房间内。身体猛然撞上眼前的墙壁与镜子,传来一阵即使受轻伤也不奇怪的疼痛。但我依然没有停下行动,迅速起身,奋力挥舞手臂,做出威吓动作。心中想着:如果女子找来一开始逃进的房间的那对情侣帮忙,我的牵制也只是徒劳吧。

但是,现场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做出冒牌武术姿势的自己的呼吸声。彷佛被这个世界隔离似地,房间里悄然无声。

身旁的镜子忠实映照出我因反应过度夸张而变得羞红的脸孔。

女子真的去买饮料了吗?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我是小偷,她可能会损失惨重吗?该不会真的把我当成是在模仿飞檐走壁的蜘蛛人途中,突然兴起尿意的本地大叔吧?如果她真是如此相信,我就要宣告我今后对于年轻人文化将永远抱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唉,姑且不论这些。

我走向令人憎恨的、比蜘蛛丝更简陋的,却是我唯一希望的窗边小径。我鼓励鞭策裹足不前的双腿,顺便还学起马鞭用手拍打,缓缓接近目的地。我得在那女子回到房间前离开这里,将一切回收完毕后,告别旅馆。

手摆在窗边,窥探窗外景色。很幸运地,大概因为今天是假日,对面的大楼没人开窗,明明我就像不幸的化身,在这种小细节上却充满好运,我的小命也有赖于此得以延续。哪天回顾今日事件时,不知我是否能笑着回想过程呢?希望别满脸苦笑就好。唉,已经来不及了。

把头由窗外缩回,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桌子,有个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一张摺好的白纸,形成一块纯白的长方形,恰恰好摆在桌子正中间。若伸手拿仿佛会连同指纹被吸入一般,有股说不上来的不妙预感。

很遗憾地,我五十三年来的人生未曾有机会碰上这类人。呃,这应该算幸福吧?嗯,毫无疑问地是种幸运……幸好儿子坚强地活到最后一刻……不,这件事跟现在没有关系。

想伸手拿起,但手指停驻在半空中。因为这么做等于是侵犯女子的隐私。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人不会就这样放着离开吧?我不由得对年轻人伦理观之阙如,对自己身边事的整理之草率与管理之不周全赶到可叹。

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俗称的「遗书」吧?虽然封面并没写着这两个字。

迟疑了一会儿,原本在半空的手指还是与纸张边缘接触了。我转头看了一眼房间入口,确认自己并没有罪恶感后,将纸张拿起。这也算是种缘分吧——虽然是我的片面主张,但我的理由概括说来就是这么一句话。如果有人无法由窥视他人人生秘密获得快感,这种人就不该阅读小说,因为那是一种利用次元差异进行的tōu • pāi行为。

翻转过来,背面写着「违书」两字,简洁有力地宣告内容。但汉字写错了,这样行吗?反正拿都拿了,自然对内容也产生兴趣。既然这不是遗书而是违书,偷看应该也不算轻率吧?我心中做出这般辩解后,打开了违书。

啊,难怪她会说「你陪我一起跳下去如何?」我回想女子的发言,涌起感慨。

「男友死了,我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为了符合现况,我打算结束生命。

我不怨恨别人,也不是被人害的。我为了我自己的任性而自杀。

我不想把自杀的理由赖在别人身上。

只不过因为我的任性,将会造成旅馆的工作人员麻烦,我对这点感到抱歉。我会在跳下前先确认底下是否有人,所以应该不至于害死其他人。虽说为了清洁我溃烂的尸体与血泊,还是会造成清洁人员的困扰吧……对不起。

此外我没特别想说的事了,虽然很简短,就写到这里为止吧。

最后,我想对弟弟说:如果我碰到姊姊,我会为你转达你在她丧礼上说的话。」

「……………………………………」

出乎意料地,我的心灵受到不小冲击。或许是因为我第一次看到遗书。

一时之间,我拿着遗书——啊,应该是违书——茫然站在原地。

我似乎出乎意料地发呆了好一段时间。看来我依然不习惯面对死亡吧。

……过了一会儿——

我将违书重新摺好,尽可能将它放回原本位置上。好吧,该由窗外离开了。

我当作没看过这份违书,手抓着窗框。让好不容易从痉挛中恢复的脚再次踩上窗缘,让身体纵向伸出窗外。对自己似乎开始习惯这种行为感到可悲。这类行动明明就只有闯空门的歹徒才会做,为何我会熟练得不像初学者啊?我深感痛苦,随之发炎似地燃烧起来的胃也令人郁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我已无余力遏止。

我又再次站在窗缘之上。努力让自己不朝下探视。没问题,既然能够来到这里,我只要重现刚才的行为即可。等进了「1701」号房,回程就能经由地板与墙壁都很稳固的通道前往一楼。只要在四肢上灌注全力与细心,这种道路没啥了不起。

胃那家伙总是太小题大作了。放胆去做就好,出发吧。

我咽了咽口水,踏出我的第一步。

话又说回来,那份遗书我只有一个部分能赞同。

——结果我无法装作视若无睹,又开始回想「违书」内容。

我欠缺的集中力到处四散,朝各处拉起天线,收集各种情报,同时也带来了不安。

即便有所自觉,依然难以改掉,真是个致命的坏毛病啊。

算了,今后就算继续与这毛病相处,至多也不过二十年,就笑着原谅它吧。

结果还是无法原谅。

被事态、状态、异变、事实所抛弃的我呆若木鸡。

我茫然地站在窗外,以这个稍不留神就会成了自杀者的危险状态发愣。即使手指为了维持我的生命而鞠躬尽瘁,我也没有余裕慰劳它。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即使夏天已经过去,由天空倾泻而下的日光难道在我的眼球之中创出海市蜃楼了?

「1701」号房的窗户被关上了。被人由内上锁,无法打开。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进去才会被锁上吧?也就是说,这个房间的……可是,这又是怎么办到的?明明没有卡片啊?我气喘吁吁地来到这里,光维持姿势就很辛苦了,现在我却得慎重地弯下身躯,由窗户窥探室内。没看到室内有任何形状、年龄、大小的人影。我忘了带走的包包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物品也完全没人碰过。看来应该不是清洁人员进入过。那么,究竟是谁关上了窗户?

我不顾危险,喀啦喀啦地拉着窗框摇晃窗户。拿不掉,打不开,弄不坏……现在我的处境就连所踩之处都不牢靠,若用力去扯窗户,我的脸就会开起一朵血红之花。

怎么会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

该怎么办才好?

思绪徒然堆积,化为重石,压扁了我的心灵。

是谁把窗户关上的啊?该死的混蛋!

种岛桧垣(大学生)下午3点10分

「嗯?」感觉有人呼唤我,回头一看。「咦?」我惊奇地看着那个物体。

一名少年被一名少女附身了。用「背着」来表现并不正确,不应该用如此吉利的词语来形容他们。少年的脖子被少女双手用力缠绕紧抱。少女的双脚悬浮,少年的嘴唇青紫,看来似乎缺乏氧气。我看也缺乏思考能力与常识吧。

不仅如此,少年与少女的小指有着一条仿佛用命运之血染色的鲜红丝线连结彼此。哇~原来小指侧边穿了个孔是用在这种用途啊~喔~平常不会在那里穿孔啊。

这两人是如此地奇特,甚至让我一瞬间忘记了学妹的存在。他们不觉得痛吗?少年的眼神呆滞,有如一滩死水;少女的脸上则是一片木然,欠缺表情。

这两人是刚才那对高中生情侣吧?不知道我的感觉是否出了问题,明明是俊男美女,我却一点也不羡慕。看着他们,总觉得连自己的常识都会被颠覆,心情变得很不安定。他们就像是来自异常世界的人类。

「是被你捡到了吗?」少年慢条斯理地走向我。

他或许自以为装出友好态度,但太不自然了,反而令我产生警戒。

「嗯,啊,不是,该怎么说呢,不是我,是猫啦……这个是你们房间的吗?」

我停止描述过程,出言试探他们。一看我亮出卡片号码,少年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下判断的速度虽快,行动却钝重得有如连同少女的部分一起做。

「嗯,是我们的。从这里出来前往房间以后,才发现『啊,不见了』,所以赶快回头来这里找找看。」

「……喔。」所以才会被猫捡到吗?但是他们怎么能不通过自动贩卖机前面,而往返电梯与房间之间?难道他们沿着窗外的墙壁由其他房间出来吗?我才不相信这间旅馆有人这么有毅力又有此需求呢。要是有,工作人员应该会叹着气说「放轻松点嘛!」吧。

况且刚才金发服务生猛敲那间「1701」号房却无回应,应该没人在吧?这对少年少女也貌似进入了隔壁的「1702」号房……哇~这两个家伙怎么想怎么可疑耶。要是结果没发生任何事件,反而会令人感到失望呢。

啊,请别吐嘈我「谁会失望」喔。

少年的表情一瞬间产生变化,似乎察觉我在怀疑他们。少女则是把我当成与二氧化碳同类,眼球一动也不动,贯彻面无表情的态度。甚至让人产生她只是少年的穿着打扮的一部分、只是种无机物的错觉。总之两人都欠缺生物的感觉。

这么说或许有点过分,我觉得他们是在能力以外的部分「没被造好的人」。

我乖乖听从要求,把卡片交出去真的好吗……只是,此时令我犹豫的并非正义感,而是自我保护的念头。但若是拒绝,又可能会引起纠纷也是事实。

「那就还你吧——这么讲似乎也不太对……语言真困难啊。算是失物招领吧。」

结果,我的危机感胜过了怀疑心,我老实将卡片交出去。在把卡片递给少年空出的右手时,穿上红线的左手进入了我视界的右方。近距离一看,让我联想到国中的家政课。我曾经想像使用缝纫机时不小心把手指放进去的话应该会贯穿吧,没想到多年后的现在竟能看见实际结果呢。这是一种惩罚吗?还是爱情证明?

不管如何,既然敢光明正大地亮给众人看,这对精异情侣(这是什么词的简称,请自行推理)肯定是活在与平稳安祥相反的位置上吧。

故事的主角是否得是这种异常偏颇的家伙才有趣呢?

「这种场合,要拿出一成作为谢礼也有点难度,所以就请收下这个吧。」

少年用拿着卡片的右手摸索口袋,换成他把某种东西塞到我手里。来不及经过确认手续,那东西就直接与我的手互相接触,令我不由得打起一股寒颤。或许是少年少女的红线带给我不妙的暗示,我不禁退缩起来。

令四角不停抖动的视野朝下,握在我手里的原来是香烟盒。颜色与红茶相似,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没闻到血腥味,我松了一口气,解除肩膀的紧绷状态。

「承蒙你赠送这么好的东西。」我一边虚应故事,内心觉得困扰。我又不抽烟。不过香烟盒跟眼前的少年少女也不怎么相配。总觉得这对情侣跟这类嗜好物一点也搭不上线。

我想,他多半只是将路上捡到的东西塞给我而已。

为了用收下的卡片钥匙进入房间,少年少女往回走。我则是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行动……这样真的好吗?我是讨厌麻烦没错,但他们怎么看都是可疑人物耶。以旅馆强盗而言,似乎太引人往日,但「1701」号房不大可能是他们的房间。不论是因为偶然还是被命运这种令人神往的说法所吸引,为何他们想获得他人房间的卡片钥匙?刚才妄想中有如电影上映前的宣传字句,再度像铁丝网般密密麻麻地编织在我眼前。你们不是用过即弃的短暂空想而已吗?我告诫自己,那些事情现在一点都不重要,强迫自己转头。渐行渐远的情侣背影、少女在空中摇荡的双脚、红线、卡片钥匙……

握紧手中的香烟盒,但无法像喝完饮料的纸杯般捏扁。参加故事的好机会将要离去了喔,现在不是冷静旁观的时候吧?

「……喂喂。」

我耸耸肩,对脑内的幻听说「饶了我吧」。什么故事嘛。是受到一周前自己去看的电影影响吗?我的性格应该不会渴望参与这种波澜壮阔、令人雀跃的短暂片刻就是了。国中、高中时的我也不是教室里的主角。就连是否是配角我也不敢肯定呢。或许连角色也没分配到吧。

……但也因为如此,或许累积了不少对主角的憧憬。

但是……虽然那对情侣真的很奇特,但就算跟他们扯上关系,我也不至于跟岸上搁浅的鲸鱼一样被供奉起来吧?即使与闻名世界的运动选手共乘同一辆电车,我也不会因此成为英雄。在这个世道下,想狐假虎威都有困难呢。

超越现实的幻听依然煽动个不停,真希望它能多少为身为血肉之躯的我考虑一下。光是现在这个「在旅馆等待女生」的前无古人(我开玩笑的,真是如此的话人类早就灭亡了)的状况,对我而言已经是充分具有戏剧性的大事。这点我一定会坚持到底。

但是,我与少年少女在「日常与非日常」这点上却有着明确分别。

幻听不断唆使我跨越这道界线。

唆使着不再看情侣,不打算回头走向电梯的我。

「若你会平白让这么显而易见的机会溜走,那想必也不在乎寿命缩短吧?」

别的幻听使用长辈般的冷静语气烦扰我、驱策找,成为我的原动力。

我打开手机,确认时间,确定自己依然以学妹为最优先事项而感到放心。

「……因为一个礼拜前看过的电影……」就当作是行动理由吧。

有正义感吗?没有。

有危机感吗?有。

有看热闹的好奇心吗?很多。

恰好可以当成在与学妹度过美好的旅馆时间前的试胆行为。

「等等、等等。」我小跑步追上即将消失于走廊转角的情侣并叫住他们。

「那个啊,作为捡到你房间钥匙的谢礼,让我看一下房间好吗?」

尽量不让人起疑,我用介于路人与朋友间的态度开口。

「房间……是说我们的吗?」

少年停下脚步,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不像水面的涟漪,反而有如一团固体。

「就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地方和我住的房间不同啦。」

「不要,请你离开。」少女第一次开口了。原来她会说话喔?我扬起右眉感到惊奇。虽然受到少女口齿伶俐的拒绝,但我并不退缩。

我不退缩地贯彻轻率的态度,「别这样嘛」继续死皮赖脸地央求。

「进房间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而且我也不是小偷啊。」

最后一句话有些多余,话说出口后我感到若干后悔,但仍继续态度开朗地试探。旅馆中会进别人房间的家伙大多是小偷吧。再不然就是清洁人员。

少年没有反应,像是在等候少女的判断。

「我和阿道在一起的时间会变少。你很碍事。」

少女毫不退让,出言否定我的请求。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却总让人觉得难以面对这名态度凛然的美少女。我们彼此对峙,她对我散发出明显敌意。

这世上的笨蛋情侣都是这样保护两人的世界和平吗?

不,应该只有他们这么特别吧。

「好,那不然这样吧!我会和你们离得远远的!重现我和我单恋的那女孩之间的距离!这样行了吧!」

我随口嚷嚷,与情侣保持距离。我可没自信跟个性强悍的女生争论而能获胜呢。虽然,就算她是柔弱女生我也会退让。算了,大学生本来就这样。

总体而言,我对女生太好了。顺带一提,我正在全力募集能够笑着回答「但你就是这点好」的女生。

我迳自将少年少女继续向前走当作默认的表示,跟在他们背后。由并不强硬拒绝我同行看来,他们多半不是小偷。

嗯~这事件愈看愈像与利益纠葛无关了。

往前往「1701」号房的途中,我顺便打开香烟盒来看。里面除了一般的香烟以外,还塞了一张摺起来的照片。照片里俨然藏了个动人的故事,将之掀开一看……呃,对于不认识的大叔的全家福照片实在很难感动起来。

照片里的家庭成一贝有父亲、母亲,以及两个孩子。拍摄地点是在某个类似庭园的地方,男孩子牵着母亲的手,女孩子则站在父亲身边。这个香烟盒或许是照片里的大叔的所有物吧。可是又为何会经由少年的手传递到我的手中呢?真叫人不可思议。

我把照片塞进盒子,放回口袋。

然后,我又与那只白猫见面了。它长长的尾巴由自动贩卖机底下伸出。我一靠近,它有所反应地摇摇尾巴,下半身露出自动贩卖机外面。真想抓住尾巴,把它拖出来呢。

在我伸出手前,猫主动出来了。它倒退离开自动贩卖机,接着奔跑起来。与刚才一样。它的目的地似乎跟我和少年少女相同,是走廊尽头。

少年少女刚好把「1701」号房的门打开,我跟在白猫背后走向房间。

白猫来到房间前停下,一直盯着慢慢关起的房门。猫儿继续静止不动的话,不是被门推出就是会被压。我不得已小跑步冲向门口,用手压住门。

「喂~让开啦……不过应该也听不懂吧?所以我才讨厌动物……」

即使被人呼唤,猫儿依然不肯从我的脚下离去。虽然它弱听得懂,倒也令人惊讶。早我一步进入房间的少年回头,抱在他身上的少女也跟着朝向我。

少年低头看猫。与他眼神对上的瞬间,猫好像存说「喵的你是谁呀~看起来好可怕呀~」——姑且不论是否真的这么想,总之猫立刻开始潇洒地逃亡,哒哒哒地离开房门。

那个少年或许有着动物很厌恶的某些东西吧。呃~例如说,气味之类的?

算了,这不重要。

「打扰了~」我对少年少女或原本的房客打声招呼后,进入房间。接着怎么办?

既然卡片钥匙遗落在室外,可想而知房客并不在里面。整个房间显得凌乱不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件性。假如有shǒu • qiāng被抛置在桌上,或是床上、地面躺了具尸体的话,倒是很简明易懂的事件性。

很可惜,这个房间里显然没有能带领我进入故事核心的旗标飘扬。

真没劲啊。

我把焦点放在冰箱上,随便找了个理由走向房间后方。

虽然我并不认为能因此跟故事发生关系。算了,这样也好。

反正我只是个看热闹的。事后对「什么也没有耶」的结论做出腼腆笑容,并在心中怀抱一丝失望就好。

我推开抛在窗子底下的大包包,在动作当中,隐隐约约看见了由包包开口露出的成堆钞票。「…………………………………………」……………………………………咦?

那一瞬间,我的血液以脖子为中心暂时停止了。

我以为自己发出叫声,却只是上半身的内脏紧缩在一起,瞠目结舌地呆望罢了。

「看吧,故事冒出来啰。」

幻听获得幻想为它背书,用苍白的手拍拍我的肩膀。真希望我感到发寒是因为站在冰箱旁的缘故。我可不希望碰上把头伸进墙上洞穴里,却发现原来是断头台的窘境呀。

「耶嘿耶嘿。」我露出恶心的傻笑敷衍,继续行动。打开冰箱,把手伸进里面。

「哎呀~其实是因为我房间里的冰箱一点也不冰啦,所以才想看看其他人房间里的是不是也一样。唉……真糟糕,看来冰箱不够冷是共通的啊。」

我随口胡言乱语,等候心脏的跳动趋缓。接着又悄悄瞄了包包一眼。

这些现金怎么看也不是廉洁公正的金钱吧。没有人会像这样随身带着存款走。

脑中率先浮现的是这个房间里也许进行过某种交易。我想像穿黑衣、戴墨镜的神秘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情景。背景则是码头。虽然很陈腐,不过塞满现金的包包对我而言,等于是印刷着「违法」两个字。

那对少年少女,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些现金而来吧?

所谓的事件,说不定早就已经开始进行了?

「啊~我把电话忘在这里了。真是的。」少年行动起来,拿起放在床头、响个不停的手机,将之关掉。接着回头看我,一副事情处理完毕的态度。

「我要出房间了,你那里好了吗?」

丝毫不知我内心的动摇,少年询问我打算停留多久。像是在催促着我快点离开。

「嗯?你这么快又要出门了啊?」我的口腔很乾,舌头也不灵活。

「嗯。想去咖啡厅吃个蛋糕。」

「喔,既然这样,好歹把窗户好好关上嘛,你也真粗心。」

难以克制自己说话速度变得愈来愈快。总之将眼睛看到的情景说出口,并化作行动,藉以掩饰自己静不下心来的事实。

我关起窗户,顺便上锁。

「……唉。」头好痛。想想别的事情好了。

比如说,这个房间因为我的造访,会对谁的人生产生影响之类。

遗憾的是,至少光由我的双眼所见范围看来,似乎不可能知道。

但我还是祈祷我的行为会对别人有所帮助。

……话说回来,知道大量现金所在位置的这个知识还没话说,但若说行动,我就只有关上窗户而已嘛。我看顶多会害飞蚊进不了房间,而跑来抗议吧?

此时,当前的最大事件敲起了警钟,宣告期待与决战的电话响了。

「哇~来了!……啊,不不不,没事没事。我先失陪一下——是说,其实也没事了。那就再见啦!」我学猫用四脚步行的姿势,驼着背跑离房间。在我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忘记包包的内容前,这件事情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边跑边开手机,看见来电号码,觉得胃的底部又要翻腾上来,差点由肩膀翻倒。

途中行经自动贩卖机,看到白猫似乎又躲回底下了。但比起猫,学妹更重要。

快经过转角时,我进行会造成脚踝负担的急刹车,用颤抖的拇指贴在通话钮上,感觉全身上下都发着抖,接通电话。

「呃,喂…喂喂。」

咬到舌头,尝到焦躁的味道。

「喂喂,学长~」

学妹的声音为我的脑子带来了有如黏在杯盖内侧的冰淇淋般的味道。

那种味道融合了血液与冰淇淋,有点像苹果。

「我再过五分钟左右就到了,学长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学妹半开玩笑地向我确认。呃,她应该没别的意思吧。只不过……咕哇!

「喔…喔~!当然做好了。」我随时准备紧张了!

学妹的电话只讲了这些。「简洁有力,很好。」模仿国文老师的语气在心中褒奖她,同时听见心脏恸哭。快喘不过气来了。总之,再过五分钟。到能静下心来的地方慢慢等吧。

朝向自己房间奔跑。同时心中感到后悔:「啊,用跑的反而表示沉不住气嘛」但随即「后悔」也奔跑着从我身边离开。若是走廊尽头没有墙壁,说不定它还会迎向夕阳奔跑呢。凭藉仅余的一成冷静,成功地在房门前停下脚步。像个强迫订报的推销员,我用肩膀撞开门,进入房间。手抱着刺痛的肩部,鞋子也不脱地跳向床垫。

「啊,要是弄脏就糟了!」啊,不,万一学妹抵抗不了睡魔,总得留张干净的床垫给她呀,对吧?我慌张地后退,滚到地板上,用手掌抚平床垫。床垫不能使用,我也失去了房间内的栖身之所。「耶~」试着跳跃,但五秒钟就厌烦了。在室内徘徊闲荡,时不时去洗手间的镜子检查鼻毛。没问题。除了形迹可疑的眼神以外都很完美。接下来是发声练习。虽然学妹总不至于因为我在电话里乱同答就掉头走人,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啊,啊,啊~」觉得喉咙沙哑刺痛。随便找了个「这种喉咙无法好好说话」的理由,追求饮料的我又再次离房。停留时间只有五分钟左右,可以想见我有多么静不下心来啊。总而言之,对现在的我而言,停留在同一处是种痛苦。

小跑步来到走廊。「后悔」那家伙或许是跑累了,不肯从房间离开。空下脑中的三成容量,学起忍者小碎步地——「喔哇!」电话响了。「啊…哇…哇!」太出其不意了。手机的电子声在空空如也的脑袋嗡嗡作响。我夸张地将手中电话当成沙包抛要。

看来约定的五分钟后已然到来。

我一口气跑到走廊转角附近,弯着腰,将按下通话钮的手机贴在耳旁。隐约感觉到电梯前那对绿帽子男人与国中生的可疑情侣在看我。但是紧张的我早已顾不得羞耻。

「喂喂,学长~」

「呃,喂…喂喂。」我们的反应怎么好像刚才的翻版?

「我现在啊~到下面啰。」我的心情动摇到若是把这句话写出来,就可能念成「穿…穿上内衣裤啰!」但虽如此,我仍一边简短地回应「喔…喔!」似乎又会咬到舌头。(注:原文为「下着きました」)

刚才那对少年少女走过我身边。他们向我点点头,我也姑且跟着回礼,看了一眼他们的手。那四只手上并没有拿走那个装现金的包包。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进房间?但是话又说回来,现在才回这里,表示他们刚才都在那个房间里吧。果然还是很可疑。

「这家旅馆好像要有卡片钥匙才能使用电梯。」「嗯嗯,似乎是如此。」「虽然我也可以靠毅力从楼梯走上去啦~不过还是希望学长来接一下。」「ok…kk~!我马上就下去。」「好~我会等你等你喔~」

「等你等你~」学妹习惯拉长音的话在脑中回荡,我挂掉电话,再度用力地踩踏地毯。深呼吸。闭上眼睛。冥想。呼一口气后,跑向电梯。

即使并肩站在一起,我也已经没必要羡慕等待电梯的两组情侣。「喔,来了来了。进去吧进去吧。」我率先进入电梯,等到了柜台那层楼,立刻出电梯。心想不再需要手机了,打算将手机收进口袋时,又想起口袋里的香烟盒。

故意将脚步放慢,装作自己不猴急。但只持续三步,脚步最后还是愈走愈快。

「学~长~」听见学妹有点卷舌的呼叫声,我转换方向。

在完全转换方向前,我轻轻举起右手,配合脸上自然流露的笑容,演出最棒的等候。

因为接下来,我就要跟学妹在房间里……呃,总之就是做很多事情。

「哈…咿……嗨!」舌头向上卷起,啊嘎嘎嘎,舌头下方抽筋了。

站在柜台旁的是与本日运势一样美好的学妹,以及……

她身旁站着一个过去未曾谋面的女性。

「……………………………………」我的上臂二头肌僵住了。

学妹与她身边的女性同时发出微笑光线。

笑容灿烂一如残暑的向日葵,两朵美丽的花儿朝我逼近。

我没那么大福气,也不爱奢侈浪费。我只要有其中一位就够了。

我喜欢美丽的大姊姊。

但是我更~喜欢年纪比我小的女大学生。

我不是萝莉控,并不喜欢国中生。而且安生也要除外!

椎名幸治(中年人)下午3点20分

我旁徨无助地回头,发现远方窗户彷佛有道人影。

一个把脸露出窗外的女孩子正注视着我。

女孩子不急不徐地睁大眼,而我则是心脏猛然收缩,同时弓起腰与背部。

在非日常长期滞留所伴随的弊害开始成群结队袭来。

她天真无邪的表情在和我四目相对的同时变得扭曲,化成不怀好意的绝佳笑容。

拚命撑住差点因狼狈而放松的手指,干渴的喉咙呼出嘶哑的气息。

仅因一个小小的国中左右的女孩子的视线,我动弹不得。只要是拥有一双手与一对眼,并理解电话与犯罪的生命体,与年龄无关地都能把我逼上绝境。

我并没有因为活了五十三年就特别进化。大人没道理一定比孩子优秀。我胜过儿子的地方,不就只有「寿命」而已吗?

女孩子嘻嘻笑着,表情从容地观察我。她在嘲笑我的滑稽模样吗?她知道与我保持充分距离的自己并没有突然被拖出窗外的危险,所以才那么悠闲吧。

一周前的我也位在与她相同的位置上。虽然那时的我已失去了许多,但仍然站在能轻松观望异常行为的立场上。就如同在观赏电视节目一般,并非现实。但是现在,我无时无刻都在用人生与生命作赌注,没有片刻安宁。就连明天的我将过着什么人生也不得而知。

一道强风吹来,潮湿而温暖,宛如掺杂了几小时后的黄昏气息。风轻抚我的脖子兴头发,我打了个冷颤。女孩子眯上单眼,手压着被风撩起的头发。

明明被房客看见我现在的行动是种攸关生死的问题,我的头脑却一片沉寂。

女孩子似乎想靠唇语传达给我一些讯息,但配上挑衅般的表情,更像是在嘲弄我。

她手拄着窗边,托着下巴,似乎是在等候我的反应。简直像在逗猫嘛。但是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她并没有当场惊讶地尖叫,或去通报警卫……这么说来刚才的女子也是相同的反应。虽然刚才那个女子与其说有点颓废,倒不如说因为打算自杀所以没有干劲。但这女孩子又是如何?也是企图自杀者吗?

不管如何,包括我这名可疑人物,这间旅馆里头的家伙似乎全都是些怪人。该不会这间旅馆有做宣传海报,上头写了「对于自我特色有信心者可享住宿优惠」不成?

脑子又在逃避现实了,净是想些与性命无关的废话,真没用。

房间里貌似有人呼叫女孩子,她立刻回头,不假思索地缩回去。「拜拜~」在关上窗户前,她伸出纤细的右手朝我挥动。

接着又指着反方向「这边这边」要我前进。但我与她的距离太远,在我犹豫该不该询问她的意图前,窗户完全关上了。

我缓缓地由原本退缩的姿势恢复正常,慎重地一只脚一只脚调整位置。

那个女孩子若有深意地指示我方向,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我而言,她看起来只像是童话里专门诳骗大人的女童罢了。

「……好想抽烟啊。」

瘾头又发作了。比起禁烟时更难受得多,好想大闹一场。

因为我的价值观变得只知拘泥过程,从不重视结果好坏,所以我看不见未来。不敢注视将来的我,只能随波逐流。

但不管如何,待在这里总解决不了问题。

在被人通报以前,得先逃向某处才行。

我好歹还有这么点认知。

女孩子指示的方向,是我唯一的去路。事实就是如此单纯。

与其放弃行动,还不如听从别人指示。

我回顾背后,转瞬成了死巷子,正如同突然降临在我人生上的灾厄。

总之我已经无法后退,不是脱离,就是前进。

选择脱离的话,仅需十秒就能得到完全的解放与自由。

选择前进的话,就得忍受十分钟的痛苦与苦恼。

但是两者所带来的未来,根本无须比较。

安定,是于重力支配下所获得之物。

我的脚再次于边缘滑进。既然我没有余力堂皇行走,那就滑行,边发抖边前进吧。

我对于总算开始向前踏出一步的脚露出笑容。虽然笑容很僵。

我的小学老师曾说,只要按照自己的速度与方法来做事,讨厌的事情总会结束。虽然也要看是怎么个结束法……要嘛是讨厌自己落后别人而心不甘情不愿的做,要嘛就是顺顺利利地把讨厌的事完成。

这是老师用来鼓励午餐吃太慢,老是来不及在午休时间去操场玩的我的话语。

没想到时至今日,这句话竟能成为振奋我的力量。

我会回去的。

用我自己的方式,回到日常生活里。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下午3点15分

大叔不在了。房间没留下老人臭,这就叫做船过水无痕?

我敲敲盥洗室,没有反应。这么一来房间里就没人能阻止我了。

哇哈哈哈哈!

……不,其实打一开始本来就不该存在。

那个大叔到底是什么嘛?算了,祝他幸福。

我姑且关上门,坐在床缘。想开果汁,用指甲抠拉环却不太顺利。喀锵喀锵,只听见指甲与金属的摩擦声。

「笨手笨脚的地方跟姊姊一样……」姊姊的手也很不灵巧。她剪指甲时,还曾经因为剪得太深入,缺口变成梯形。明明我们的父母都不会很笨拙啊。

男友还活着的时候,经常看不下去与拉环苦战的我而代替我打开。暑假刚结束时沸水般的大热天,与满口抱怨开学的我。场景是在没有电风扇、灯光昏暗的旧教学大楼通道上的自动贩卖机旁边。我与男友抬头望着远方的另一栋教学大楼与建筑物间的蓝天,一起喝着果汁谈天说地。在反覆咀嚼人生最幸福时刻的记忆后,手指也自然涌出力量,成功拉起拉环。长时间被我握住的果汁已经变得不怎么冰了。

罐子凑在嘴边,顺便拿起抛在床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只要跟画面离稍远一点,电视里的人脸就变得很模糊。靠着服装与头发的色泽,大致知道是个女人。

视力比孩提时代变差了不少,但我依然没戴眼镜,也没有配隐形眼镜。即使看不见很多东西也没关系,一点也不需勉强自己。

我只要有那些我看得见的东西就够了。这个世界不需要很宽广。

大口喝下柳橙汁。烧灼喉咙的酸味与甜味混在一起通过喉咙,反而觉得更渴了。旅馆虽然方便,却不像在家里敢直接饮用水龙头的水,真伤脑筋。我住的緜是个乡下地方,除了水质清澈以外没什么优点。

老家附近不靠海,满满都是河川。但是,自小大人们就告诫我们不可以在河里游泳,所以除了学校用的以外,我没穿过泳衣。如果男友还活着,真跟他一起去海边啊。

把果汁罐放到床旁的桌子上。放好后要移开手前,试着用力捏扁。但只在拇指一带产生凹陷,印刷于表面的营养成分标示变得扭曲歪斜而已。

把钱包丢回床上,慢吞吞站起。决定开始整理凌乱的行李。我觉得整理得干净俐落,看起来比较像带着觉悟自杀。我想装成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样看起来比较帅气。虽然最后说来,还不是跟姊姊一样,踏上了相同道路。

这么说来,那个大叔说不定偷走了我的东西呢。算了,无所谓。反正都要死了,干嘛在意身边物呢?

总觉得把衣服折好其实还满麻烦。而且,平常在家里都由父母代劳,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折叠法。我茫然想像未来。反正照这样下去,我也只会成了一个大学毕业后没人知道生死的茧居族而已吧。还是死了算了。

姊妹同样都以自杀当作人生的终点,不知道我的父母会怎么想?这算很不孝吧?生前叫姊姊不得踏进家门一步,等她自杀了却在丧礼上哭得死去活来。十岁的我当时冷眼旁观这样的双亲,未来我的丧礼也会重复上演类似情景吗?幸亏这次亲眼目睹的机会肯定是零。

能够绝对断定的事情真是非常宝贵呀。

又听见外面走廊响起手机铃声。是刚才的看似同龄的男子吗?最近都没跟任何人交谈,有点羡慕。这么说来,人生最后谈话的对象竟是个不认识的大叔,这也太悲哀了。

还是说,对我这种人而言只是刚好呢?姊姊在她人生的最后,不知有没有在医院跟人谈过有意义的对话?

把衣服收好,并折好使用过的浴巾,放回盥洗室。接着一口气把暍了一半的柳橙汁给暍乾,

「咳咳」不小心呛到而害我很想死,就结果而言正好。我擦擦嘴巴,把空罐丢入垃圾桶。好,该走向窗边了。

窗户从刚才那个大叔来访到现在都维持开放的状态。我开始想像,想像变成小鸟、踏着窗缘飞起的自己。我也梦过好几次自己由未曾去过的高层大楼上,在缺乏阻力感的空气当中,上下颠倒地朝大街笔直落下。所以用不着害怕。

勉强吞下一口或许是因柳橙汁而变得黏稠的唾液。默念时,脑海中浮现姊姊的模样——那个废柴人的典范。既然姊姊办得到,我没有道理办不到。

比姊姊更优秀的妹妹一点也不稀奇。要跳了……「要跳了。」要跳了!

抓住窗户,身体前后摇摆,增加反弹的力道。想像学生时代立定跳远的情形。

「一~~~~~~…」

抓着窗框,脚踏在外墙上,缩起腰部。接着反覆让身体向前伸出、收缩来估计时机。自认不敢一鼓作气跳下、拖拖拉拉老半天的部分很有自我风格。嗯,就连藉口也很完美。

一边数数,才发现了错误。应该由二倒数回来八成才比较容易跳。因为若是正数的话,我得自己决定跳下去的时机。

「二~~~~~~~~~~…」

决定数到二就去死。设定好终点线,更夸张地摇晃身体。不由得担心起照这样下去,搞不好不会坠地,而是跳到隔壁大楼而存活下来呢。当然完全是骗你的。我没有这种能力,说彻底绝望也可以。反过来说,身为生物的我跳下去绝对会死,这就是我唯一的希望。

生物一定会死,因为有这个前提——

所以我在这里选择自杀才有价值。

死给你看。

就直接死给你看吧。

「嘎啊!」将身体向前伸出的同时,解放喉咙。

心灵彷佛被恐惧所磨灭般吼叫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啊喔啊啊啊喔啊喔啊啊喔啊喔啊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快点去啊!再次深吸一口气。

「三~~~~~~~~~~!『哇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喊到一半时,惨叫重叠了。

那个大叔恰好由外头露脸,鼻子差点跟他撞上。

不仅如此,还差点接吻了呢。膝盖也猛然撞到墙壁。

星星在我眼前降临,世界环绕了我的眼球一周。

别开玩笑了!我慌忙把脸缩回。

当然,我的身体又离开了原本该由那里跳出去的窗户。我跌坐在地,凄惨失败了。

算了,就当成自杀未遂而中止,别说因雨顺延,我看无限延期等到寿命结束算了。唉,被搞得一团糟。原本绷得紧紧的永不放弃精神也跟着断裂飞散。

随着浏海的发梢不停摇晃,我的心与撑在地板上的手掌也骚动不已。

明明就没运动到多少,呼吸却一直难以平息。拚命夸张地摄取氧气,真的烦死了。

「什么跟什么嘛……」我蹲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总算开始想哭。

膝盖好痛,超痛的。而我自己也是痛得让人不堪入目的家伙。

但那个大叔看来光自己的事就忙不完了,根本顾不得我。他头部朝下掉进房间里,发出「唔咕」一声溃烂在地板上,变成某只黏在t恤上的青蛙完全失去人气的状态。大叔痛苦shen • yin,用肩膀边摩擦地板边回转成仰躺姿势后,躺着不动。

他像个跟人在河畔打架后,在夕阳映照下呈现大字的孩子一般,一点顾忌也没有。这里可是我的房间耶。

大叔哭丧着脸,但因脸颊鼓胀与呼吸急促影响,眼泪掉不出来,成了一张很没用的表情。我想,不断甩着脚趾、期望膝盖跟身体分离的我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结果,我与大叔又都回到这个房间里了。

凝聚跳楼的决心,比拚命奔跑一百公尺还累人呢。所以昨天最后也还是没能跳下就累得睡着了。本来决定今天一定要跳下呢。

膝盖痛到顾不得自杀的我,只让人觉得是比姊姊更过分的大笨蛋。「咕唔~」喉咙发出怪叫。若是大叔不在现场,我早就哇哇大哭起来了。

大叔安祥的脸庞让人不爽。看起来就像是自以为是地背负苦难,自以为是地超越后,沉浸在自我满足里。

全身散发出令人佩服的「活着真好」的气息。

真是,这个大叔到底是谁呀?

别从过去式当中回到现实啦!

如果他是用来阻止我自杀的天使,我可不想要。改派我的男友来嘛!

这么一来我就用不着自杀,可以继续过活了。

要死不活的大叔缓缓爬起,关上窗户。「我可再也不想使用了……」他喃喃抱怨道路艰辛,竟然还帮我上锁。

但即便如此,这个寒酸的大叔还是不同于胆小的我。

……唉,混蛋,真叫人嫉妒!

什么嘛,这个大叔为何能轻松自如地拚命来去窗外?

原本想说「别开玩笑了!」但脱口而出的却是……

「欢…欢迎回来……?」

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大叔也痛苦地对我打招呼。

「我……我回来了?」

靠着生硬的招呼搅混情感的水面,不敢表露真正想法的自己真可恨。

什么跟什么嘛,我们两人的关系。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下午3点20分

回到房间时,touki从窗户伸出身体。「很危险喔。」我向她叮咛。

touki盯着右侧,对我举起脚代替招呼。

「你回来啦。工作结束了吗?」

「才正要开始呢。不过我是侦探这件事已经曝光了。」

我把这个失败当成提升工作品质的一道工法似地对她报告。

「啊哈哈,路易吉就爱老套。」

而对touki没有必要刻意维护自尊心。因为我爱她的事实,也担负着我「不虚矫」的夸耀。人必须活得正直才行哪。

虽然我若无其事地使用的「花咲太郎」其实是个假名,但这算是一种自童年起长期培养的对侦探业的憧憬,或说是依循形式美的充满玩兴的谎言,所以无伤大雅。

我这个第三代花咲太郎在镜子前修正帽子角度,在与touki约会前修饰服装仪容。所长不嫌嘴酸地反覆要求我在室内脱下帽子——顺带一提,他的身体也有股酸臭味,虽然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但我向来不遵守,在所内已引来秃头的怀疑。

不脱帽子并没有什么明确理由,我只是生性不爱全盘接受别人所言而已。我把「怀疑是侦探的工作」也当成是所长的金句。虽然那个人的训词是「不要迟到」。

「去咖啡厅吧。你不是想吃蛋糕吗?」仪容整理完毕,我催促touki。

接着顺便走向放在房内的手机与铝合金手提箱,并将其抓起。

钱包放在箱子里,连同箱子一把提起。

「啊,要出发了吗?以路易吉来说,行动算是很迅速耶。」

说归说,touki依旧趴在窗边,看也不看我一眼。

窗外有什么吸引她兴趣的东西吗?例如生物等等。

这么说来,她曾提到有猫从窗户出去之类。

「喂,touki,窗外有猫吗?」我不抱期待地询问。

「猫~?路易吉,你是因为萝莉控太严重,只要娇小,连猫也好吗?」

「请不要把友好和性癖好混为一谈好吗?是有人委托我找猫。」

「啊,这才是路易吉的本行嘛。所以不用调查外遇啰?」

「不,两边都预定调奎。听说是只白猫,尾巴很长。」

「哦~哦~哦~哦~……真可惜,我倒是有看到一只黑猫喔。」

touki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扬起了嘴唇。这种表情也很有魅力呢。

「黑猫吗?听说黑猫自眼前穿越是不吉利的象征。」

「嗯,那种黑的一定很不好呢。」

对话微妙地没搭上。touki的话一向是省略了过程导出的结果,甚至还更进一步跨越了时空。所以即使超乎我的理解也无须在意。

「……嗯?」怪了,从窗户出去的猫又会往哪里去?其他房间那么容易进出吗?嗯……有了一个待会儿去见橘川英次的藉口了。

「走吧。」我又催促一次,并让手机发出铃响。此时touki总算离开窗户。她关上窗户并上锁前,做出类似挥手动作,对象应该是窗外的黑猫吧?

虽然我没率真到会觉得嫉妒,但觉得有点怀疑,touki有那么喜欢猫吗?当然,这个怀疑的前提是touki所谓的「猫」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说不定她是用来比喻一个身躯如猫一般柔软,能靠在墙壁来去自如的黑皮肤六岁少女呢。

虽然这掺杂很多个人愿望就是了。

「路易吉,你就那么想跟我约会喔?」

touki走到我身旁,抬起头,坏心眼地说。

「不是你先邀我的吗?」

「可是你抛下工作不管,打算先跟我约会啊。」

「你是指找猫还是调查外遇?」

「两边都有。」

touki边说边打开房门。趁我用手撑着门的空档,touki一溜烟地跑到走廊上,双手张开回转一圈。真是满分啊~我是说对我眼睛的保养而言。

「猫和外遇都用不着急着处理,但你和咖啡厅却有时间限制嘛。」

我抽出卡片,关上门,确认门完全锁上后,踏上走廊。

我配合touki小小的步伐,刻意放慢速度行走……但我的意图被发现后,touki立刻挺起胸瞠大步迈进。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包括她踮脚尖的走路方式,让人看了不由得露出微笑呢。

「话说回来呀~」touki夸张地挥动双臂,开口问道。

「嗯?」

「三年后,路易吉就会开始对我冷淡吗?」

「当然。」

「这个人竟然不假思索地回答了。」touki抬起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了。

我因感动而浑身颤抖。善良的鸡皮疙瘩笼罩我全身皮肤。

在能轻易看穿他人本质的少女面前忠于自己的想法,会使人产生性倒错般的快感。

「我没有自信能爱上比现在更成长的你。」

请不要过分轻视对我而言价值观的「价值」喔。

「过分的家伙。」

touki噘起嘴唇,转头不理睬我。我注视她的侧脸,好想戳戳她柔软的脸颊喔。心中温和的欲望蠢蠢欲动。她的肌肤还留有儿童的感触吧,真让人受不了啊。以前我对同事热切主张这些事情后,差点害他辞职。

那时我太年轻了。现在我已失去对别人诉说价值观的热情,因为我已认清现实。

「萝莉控似乎是人类之敌。」

「喂喂,是谁灌输你这些偏见的?」

「这是世人的常识吧?」

「就是因为老是由单一面向来判断全体当作是常识,人类才会变得偏颇。邪恶的萝莉控的确会诉诸于暴力,但善良的萝莉控却只仰赖热情。」

「变态。」

「你现在才说这个太晚了。说来很不好意思,但我可是在拚命忍受每两秒就想当场紧抱你的冲动,忍得快肠子痉挛了呢。」

我的手指像虫子一样蠕动,正确表达出恶心的欲望,让touki将原本朝向我的侧脸送交墙壁,改用一副鄙视表情的正面瞪着我。她那双带着轻蔑视线的细长眼睛真是叫人受不了啊。虽然对touki而言,我这家伙才真的受不了吧?

「唉,我好想早点成为大人。」

「那么今晚如何?」

「祝你脑子被花种子塞爆而死,恋童混蛋。」

附带一提,这只是日常交谈。虽然我时而反省,该与女性进行更有趣的对话才是真正的绅士。可惜我总是进步不了。

相较于精神,人类的身体会自行进步到下一阶段。我对这世界的不合理感到悲伤。

走廊途中遇上打扫的阿姨……更正,女性。嗯,我是指性别。她推着推车与吸尘器到我刚才待的「1707」号房前。看来橘川英次在那之后也外出了。

我想起临时追加的工作,想好好完成这个本行工作。

对那名女性进行俗称的「打听消息」。

「对不起。」

「啊?……什么事?」

清洁人员被人叫住似乎觉得很不耐烦,回答态度奇差无比。她在眉间深深堆起皱纹,似乎忍耐着随时想用抹布磨平我的脸的冲动。

但很快地又露出微笑,恢复成待客用的态度,变身速度之快令人赞佩。

「请问你有看到猫吗?」

「本旅馆禁止携带宠物入内耶。」

「说得也是。」

我很干脆地退下,又朝原本目的地前进。touki轻蔑地瞪着我。

「你平时都用这种方式工作吗?」

她用言语的槌子朝我敲出大量的视线钉子,仿佛在影射难怪我一直都是三流侦探。这是多么情感丰富的嘲弄啊。

「不,是我忘了跟老板商量,得先得到认可才行。」

此时我突然想起来。我把手机朝天花板高高举起,让来电铃声在走廊随便响一阵子,期待猫儿自己露脸。但得到的反应就只有touki板着脸说的「干嘛啦,吵死了」。

放下手机,暂时停止搜索。

来到电梯前,我打开手机电话簿,拨打登录名称为「飞驒牛」的电话号码。把手机贴在耳旁,等侯对方接听。touki的背贴靠在墙壁上,似乎是在用肌肤享受电梯上下带来的震动。过了不久,电话接通了。

「啊,所长,午安。」

「喂喂,我不是教过你了吗?不失败就是成功的诀窍。」

「愈是知道您头脑里面都装了什么鬼的人,对这句话就愈能认同呢。另外,请不要把失败当作前提进行讨论好吗?」

「那这通电话又是为了哪桩?难道你被人误解染指小女孩而遭到逮捕吗?」

「如果是误解的话应该还好吧?」「确实没错。被逮捕时记得及早跟我申告喔,我会立刻把你开除。」「我开玩笑的。其实是我所调查的对象想反过来委托我进行调查。」「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他要我帮他找猫。」「你加油吧。」「好。另外,我还想请所长问问委托人。」「要问什么?」「是否谎报与调查对象的关系。」「喔?很有侦探风格的疑问,真不赖呢。交给我吧。」「交给你了,再见~」

通话结束。打完电话又顺便让铃声响一下。「吵死了。」得到我所期望的反应。

等候电梯到达的期间,那名讨厌香菇的男子出现了。他从走廊奔跑过来,却在转角骤然停下。这个貌似大学生的的男子态度慌张,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对于我的视线一瞬间表现出在意的样子,又继续驼着背接听电话。

我注意四周,说不定猫会对他手机的电子铃声有反应而现身,可惜并没有那种时候。不由得开始怀疑橘川英次提供的讯息真的正确吗?

接着,在新干线与柜台碰见的少年与女性(不是少女)情侣也走向这里。虽说如此,脚着地的就只有少年。已经是高中生的老女人把手缠绕、垂挂在他的脖子上,就像是一件以树叶做成的隐身蓑衣般覆盖少年背部。

不仅如此,两人的手指还穿了孔,用红线连接起来。笨蛋情侣魂也太迸发了吧?

两人走近,由于电梯还没来,我的视线露骨地回避他们后「嗨」对他们打招呼。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呃,你们要出门吗?」

看了touki的背后一眼,少年挑无关紧要的话题与我闲谈。

「嗯,因为touki……这孩子说她想吃蛋糕,所以正要去咖啡厅。」

「喔。我们也是耶。」

「真巧啊,啊哈哈……」我勉强干笑,把话题结束。基本上,有保持点距离。

在电梯即将到达时,貌似大学生的的男子也结束通话:心情超好地小跑步过来。「喔,来了来了。进去吧进去吧。」他推开我们,率先进入电梯。

接着touki像只兔子般跳着进电梯。以touki轻盈的体重,即使在里面蹦跳,电梯也全然没有晃动。她回头看我,招招手说:

「路易吉快点啦。人生又不是压着b钮,不管等多久都飞跃不起来啦。」

touki用以我绰号比拟的嘲讽催促着我。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露出掺杂亲近感的苦笑。感觉彼此都因为伙伴而很辛苦呢。

在电梯下降途中,我看着不断减少的数字,无边无际地妄想着「人的年龄要是跟电梯一样能简单调整就好了」。

在柜台的三楼停下,貌似大学生的男子率先冲出电梯。他走起路来似乎会在空中散播音符,心情好极了。

我按着「开」的按钮,让少年情侣先出去后,又因后悔没先顺便问一下他们是否有看到猫而垂头丧气。但是想想,工作与私事混同并不好。我以此为藉口,又重新振奋精神。

我按着的期间共有四人离开电梯,以及一名与他们擦身而过的男子进入。他是个很适合一头金发与蓝色西装的男子。与我的视线相交的瞬间,他露出柔和表情,嘴上挂起亲切笑容。男子的脸庞俊俏,应该很受老女人欢迎吧。我别扭地想着这些没有必要的感想。

我们离开电梯前,朝柜台方向前进。貌似学生的的男子被二十岁前半与后半的老年人——呃,直说就是女性们——包围。

与我有着同类气息的他,心中想必觉得正面临一场灾难吧。虽然我很同情他,但仍旧一语不发地穿过他身旁,走向咖啡厅。请当成是种考验吧。

咖啡厅里顋客颇多,店员手忙脚乱地在店内来回快步行进。左后方的吸烟区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空气,我看了一眼touki,猜想她应该很讨厌。果其不然,她用眼睛与眉间的皱纹表示厌恶。touki讨厌烟雾,理由我不知道。

刚把冰红茶端给客人的店员抱着托盘过来,确认人数与是否抽烟。我说明两人与禁烟后,店员便带我们到席位上。在我们右侧有两组看起来像母子的顾客与橘川英次。他大口吃着咖哩。我本想转过头当作没看见,但店员指着他身旁座位请我们坐下。一起进入的少年情侣则夹着海滩鞋男,在离我们两桌的位子上坐下。

「该点什么好呢~」touki拿起桌上的菜单。「该点什么好~」我则是用斜眼观察隔壁桌那个很棒的女孩子。

那是一个有着一头水蓝色头发的少女。颜色非常独特。如果这是天生的,倒是令人惊奇的二次方。但母亲也是深蓝色头发,说不定是遗传。假如有人告诉我,他们是从太空来的,即使省略详细说明,我想我逦是会相信吧。这对母子就是有着如此特别的气氛。

女孩子的年纪大约十岁前后,正是最鲜美的时期。她与发色相同的双眼宛如用肥皂仔细搓揉过一般闪烁着光芒,不断好奇地左右转动;置于膝盖上的双手抱拳,超乎纯金金块的价值浓缩于其中。唉,好想用我的手指和她完成式的柔嫩小手交缠,亲身感受温润触感啊。

……只不过观察到一半,她与地球人大不相同的发色还是让人在意。但是她的脸蛋与体型,具备了美少女所应有的一切要素,令观察者产生她由头发散发出光之粒子的错觉。就像是某些科幻片中登场的、高透明度的海洋众集成人形的感觉。真想把她铺起,像是跳到水面般趴睡。只是若我说出真心话,或许会被丢进附近排水沟的水底吧。世道艰辛就是如此吗?

觉得她鼻子的形状与我们事务所的外国人艾利欧特也有点相像。或许在外星人观点下集合美丽所完成的容貌,必然地有相通之处吧。

但是太可惜啦。就算是如此完美的女孩子,未来也还是会迈向上六岁吧。

在我忍不住由斜眼改成正面监赏时,与母亲的视线相交错。着实非常遗憾地,如touki所言,这个世间对我这类人很严苛。若不怕误解地解读历史,明明日本人自古以来满满都是萝莉控。但世人不会接受我的主张。我担心受到误会,不禁紧张地坐直了身体,但女孩子的母亲非但没有警戒,反而露出自傲笑脸看着我,像是在说「我家的女儿真的超可爱吧?」当然,我绝对不会认为她的反应只是出于天下父母心而一笑置之。这个女孩子不应受到如此低的评价。

若是状况允许,我真想跟这位女士天花乱坠地讨论女儿的话题,最后在几年之中叫她一声丈母娘……但可不能忘记现在是在约会途中。

「路易吉,隔壁那个女孩子怎样?」也许发现了我的视线所指,touki关口。

「好球。」我小声同答,小心不让隔壁两人听见。

「那更隔壁呢?」五岁左右的女孩子吗?嗯……我伸长了脖子观察。

「两好球。」我轻轻用手指弹了一下装水的杯子。

「那女服务生呢?」看起来快二十岁了吧。

「降格到二军。然后加上你,打者出局。」

「你的人生还是一样完美地出局。」

「哼哼哼,侦探本来就该游走法律边缘啊。」

「我才不是讲你的业务,是指你的人生本身啦。」

在我热衷于酸酸甜甜的打情骂俏时,妨碍者的手从旁边伸过来。

「来得正好。」橘川英次把装了荞头和福神渍的小碟子推了过来。

「帮我吃掉吧,我讨厌这个。说起来,我来吃咖哩又没说要吃酱菜,要吃的话我自然会另外点嘛。这根本是和炸猪排店端出一大盘高丽菜丝同样愚蠢的行为。」

「我说你啊……」我收下店员送上的擦手巾,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是小孩子吗?我虽然喜欢小孩子(深沉的意义下),却很讨厌不成熟的性格。

「你把它当成工作的一环就好了。」

把侦探错当成打杂工的小说家满足地笑着,放下小碟子。我如果也放开,小碟子就会掉到地板上,内容物的价值就会受到损伤。结果,我还是无法对这种事态坐视不管。唉,把手放在帽子上又再次叹气。如果这是女孩子的任性就太棒了。

坐在那个方向的少年与女性的情侣也大剌剌把手放在桌子上,向店员炫耀小指的红线。嗯,那个女孩子我倒想敬而远之。

touki用唇语与手指示意「他就是要调查的对象?」我点点头,「喔……」她从菜单上抬起头来看着橘川英次,很好奇的样子。毕竟他是个小说家,光是正常活着就是种珍奇的生物,是吗?因为不靠外表工作,看起来并不怎么有趣就是了。该说他古古怪怪吗,总之他是个很没有社交性的人。

因为不隶属任何团体,所以也没什么社群观念。简言之,就是很任性。

「啊~!好烦喔~!」

坐在我两个桌次外、身为五岁少女附带品的女性突然大呼小叫起来。

好像在对铃声响起的手机发飘。

「太失败了,我居然忘记关掉电源……」

这时,那名女性察觉隔壁桌拥有美妙女儿的女士,露出了彷若万国惊奇秀的形貌,于是轻轻咳了一声说:

「我啊,最~~~~~~讨厌手机了唷,喔呵呵呵。」

不知是自暴自弃还是自我嘲讽,女性高声大笑地说:

「要不是工作,谁~要~随身带这种东西啊?」

由她抱怨的口气听来,假如现场没人就会把手机摔到地上呢。女性把手机抛在桌上。九岁左右的少女「呣咿~呣咿~」伸出手拿起,哔哔啵啵地用圆滚滚的手指按按钮,天真无邪地说:「妈妈~用法踢洽普利滋(teacherplease)~」母亲则「嗄~?」虽不愉快但仍然探出身体,双手包着女儿的手与手机。嗯,重新观察起来,这个孩子也很棒呀。

少女有一双略大的眼睛,剪得整整齐齐的妹妹头也满不错。如果说前一个女孩子是观光地的蔚蓝海洋,这个女孩子就是住家附近的名胜。明确感觉得到质量,带给人安心感。

不过这对手机母女真的好像啊,由侧面看来,耳朵与眼睛的形状就像在照镜子一般。

「笨蛋路易吉,你决定好要点什么了吗?我先说,没办法点女孩子喔。」

touki用滴溜溜的眼睛瞪着我,把菜单递过来。嗯,我又起鸡皮疙瘩了。

「你在吃醋吗?」

「跟垃圾一样从天空掉下来摔烂吧,你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恋童混蛋。」

哈哈哈,哎呀哎呀,被人这么骂,会让我想起学生时代呢。

那个时候我的外号是「会走路的恋童计量表」。

那是个同时兼具「计步器」与「人间失格侦测器」双重功用,毫不多余的好外号。

樱山惠子(主妇)下午2点40分

因为新干线不肯通融地准时抵达车站,我不得不在电话接通前下车。把电源从插座上拔下收好,同时把手机贴住耳旁,我由新干线走上车站。因为电话贴在耳边太久,彷佛另一边的耳朵也听到嘟噜噜的幻听。啊,下次让老公带两支电话好了,这么一来我跟老公两人同时两耳贴着手机说话,就会变成立体声呢,不觉得很美好吗?任谁都一定会同意吧。嗯,老公也一定会举起双手赞成。他呀,平时可是很调皮唷,虽然听说在职场上很顽固。

这就是只表现给我看的、打从心底相信我的一面呀。唔呼呼呼呼。如果露给别人看的话,我就把他的脸磨掉。

让电话持续拨号,我离开月台,快步走向剪票口。在楼梯上横一排走路的家伙们,只要一个就好,真想踹飞他们前进呢。电扶梯上的笨蛋们则是直立不动,真是糟透了。老公不在身边,我就得随时提醒自己别冲动,真的好麻烦喔。电话又老是怎么打也打不通,令人想把它给摔烂。今天一定是凶日。即使与老公蜜月时,偶尔也会有一小段如同烂香蕉般的时间出现,真不敢相信。啊,又切换成语音留言了。立刻关掉重拨。

听着自己喀喀喀的脚步声,肩膀差点和牵着孙子手的阿拉伯狒狒老头,以及抱着孩子的螃蟹老太婆近距离接触,但不想让他们进入我的视野,强行突破。好不容易离开势票口,接下来该烦恼的是——旅馆在哪儿呢?

转呀转呀转呀转呀转呀转呀,在四周道路兜圈子的结果,我又回到了车站。以前问老公「我唯一的缺点是什~么?」时,他笑着回答我:「应该是路痴吧?」或许真是如此吧。

要是老公快点接听电话我就能问路了,但迟钝的老公却不怎么贴心。所以说,他没我跟在身边就是不行呀。这真是个重新确认夫妇羁绊的好机会。但是也够了吧?快点接电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wds呜。咿啊sdv假集屋v咕qcgbq兹wc嗯q伊vfhewd希!「抱歉,我想请教一下路该怎么走~」我装出虚应故事的笑容,走向马脸铁路警察。但我内心还在尖叫,所以完全听不到马警察讲了些什么。没关系,我自己编就好。

嗯?你怎么了~?「呃,其实是……」「抱歉~想问一下路该怎么走~」隔壁有个死小孩插队了。这只比我约年轻六岁的雌性动物算什么嘛!厚脸皮又没礼貌的猪崽子站在我前面,喘着气对笨蛋警察问话。我看我应该抓住她的后头发往后扯,扯掉她五千根头发才对。就在我手要伸到她的后头部那瞬间——「……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是一间旅馆。」我的手在半空中暂停。她想去的地方跟我的目的地相同,所以我姑且在心中雕刻起佛像,并将脸部剥下,覆盖在我的脸上,把手放下。「我也想去那里耶。」顺便对它开口。可惜世上该死的家伙们与老公不同,只着眼于年轻,所以利用这只母猪较容易得到道路指引,真是可笑极了。不懂礼貌的母猪回头,轻浮地邀请我「咦~你也一样吗?那么~我们一起去嘛~」。我在内心想替它拔掉的头发增加到六千根,「哎呀,太好了,一起去吧。」靠着表面功夫让对话成立。果然,笨蛋警察被只有年轻是优点的该死母猪所诱惑,变得很亲切,还服务到家地告诉我们该如何去公车站呢。所以我就说嘛,除了老公以外的人类都是粪虫,踩死一百万只也只会让人神清气爽而已,一点也没有罪恶感呢。我看人类死掉一半算了。

因为每当我迷路就会帮忙的老公不在身边,既然发现能够利用的家伙,我立刻成功地寄生上去。如果没有这头小母猪,或许抵达老公旅馆的时间就会变晚,能够有效利用的我好伟大。但是这只粪尿猪……怎么有种我的降阶版的味道啊?哎呀臭死啦。比没有放血的猪肉还令人不愉快。算了,接下来无需聊猪的事了。还不都是因为电话一直打不通才会不小心讲了起来。抵达老公的旅馆时,不知他会不会惊讶呢?不,一定会乐得卖力跟我在旅馆房间度过美好的夜晚吧。美好点数+3。不过就算他背叛我的期待,也只会变成我宰掉他,而点数直达一百分满分的状况罢了。

「啊~请等一等喔~」风骚猪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给某人。为什么我就得等她呢?边走边拨打,边搭公车边讲电话不是更有效率吗?我一向深切认为,这个害我必须微笑面对这个欠缺思考的死小鬼的世界实在很无聊。而且这只猪猩猩的电话竟然一下子就接通了。「啊,是学~长吗?」别发出这类卖弄风骚的声音啦,你这只母猪是想被我戳破喉咙吗?我也跟着拨打电话。「您所拨的电话……」杀了你喔摔坏你喔,忿而挂上电话,重新拨号。猪猩猩则是超顺利地聊了起来。竟敢不断嘲弄我,看来你已经做好被人用花瓶敲碎脑袋瓜的准备了。唉…唉唉…可惜手边没有花瓶,算你倒霉,你这只屎猪,用不着做心理准备了。由它没有发现我已经开始不耐烦而早早结束电话看来,这个世界还是没体认到自己应该为我与老公旋转的本分呢。到处都是虫子与巢穴,被喷洒杀虫剂还苟延残喘,怎么不早点死了算了?

「啊~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母蟑螂变同母猪对我开口,哎呀进化了耶,我好讶异唷。「不会~没关系啦。那么我们走吧。」还是得做点表面工夫才行,为了老公我会把自己与本性分离,宰一宰刺一刺,混在一起做成好妻子模范。好了,快点带我走吧。白猪依照笨蛋警察指示的路走在前头,我把它当成带路的侍从,以最短距离前进。在公车站等候,上车。前往旅馆途中,猪努力地用人话跟我交谈。哇~猪竟然能用跟我一样的语言,让我深受打击,我看我应该来开发老公与我的专用语言才对。

坐在旁边的母猪得意忘形地蠕动嘴巴,就像一只蛞蝓。

「姊姊去旅馆有什么事吗?」

「呼呼,你问大人这种问题吗?」

「咦,啊~啊~……说得也是,害羞羞。」

「开玩笑的啦。我只是个单身旅行者。你刚才是打电话给男朋友吗?」

「唔咿,男…男朋友~?不知道算不算……呃,或许算是吧~」

「哎呀哎呀,好清纯的关系喔,真叫人嫉妒呢。」

「不不,虽然邀请他的是我,但那间旅馆以前……啊,这是秘密。」

「别吊人胃口嘛。真是的,好好奇喔。」

「……我有点担心,被女生邀约,男生不知道会不会反而产生警戒呢?」

「这要看你男朋友晚不晚熟了。总之好好享受一番吧。」

「享受……真是的,姊姊你就别调侃我了啦~」

以上就是我与老公的人生中,相当于大型垃圾的十句对话。

忍耐没有意义的时间经过,我们抵达了旅馆。一进入旅馆,激昂的悸动让我的世界咕噜咕噜地旋转起来。受不了自动门迟钝的开阖速度,我不小心就跑上电扶梯了。「姊姊,你走太快了~」「哎呀,我没注意到,真抱歉。」要是配合你的速度,我老公早就因寂寞而死了你知不知道啊,这死猪崽子,乖乖被大卸八块卖到商店去吧。

来到柜台那层,小猪女拿出手机呼叫楼上的雄性动物。这间旅馆没有卡片钥匙就无法搭乘电梯。只是些虫子而已,还真是彻底地疑神疑鬼啊。没办法,我判断等候雄性动物下来才是理想手段。唉,如呆老公肯赶快接电话来迎接我,我就用不着在这里绷紧血管,而能受到公主待过了。老公你活在哪里呢?就算身陷绝命危机也无妨。但要是你不把我当一回事,我就会把你喀滋喀啦(将拧死美化过的词)喔。总之啊,老公你就边担心得要死,边等候我的光临吧&9834;

看到在柜台前,猪的前脚因紧张而变得有些僵硬就觉得很可笑。不久,一个男生小跑步地从电梯出来了。

「啊,学~长~」母蟑螂的呼叫不是有点大舌头,而是根本没思想。在她的声音引导下,那只牛男露出满脸抹大便般的笑脸回头。

这个容貌不及老公一根小指指甲、集合零碎缺点硬说是优点的寒酸男,以周末夜狂热(saturdaynightfever)的姿势僵住了。怎么不早点死了算了?

种岛桧垣(大学生)下午3点30分

说母女太勉强,说是姊妹倒还说得过去。

但是来旅馆还带着家人一起又是怎么一回事?那一瞬间宇宙的法则差点混乱了喔(注:出自电玩游戏《falfantasy5》最终头目发动特殊攻击前的讯息)。

绿帽子男与国中女生的情侣从静止的我旁边穿过。

学妹的容貌柔和而可亲,隔壁的大姊姊则是个超级大美人,她美丽得超乎必要程度,五官有点太匀称了。虽然这些话在平常时算是最顶级的夸奖用语,但这位美人却给人一种不自然感。虽然若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我说不出明确理由。

抓下我僵在打招呼姿势的手肘,「学长,你怎么了?」学妹从近距离探视我的脸,我变得跟被虎爪伸进笼子里而惊惧不已的斑马一样,吓得向后飞跳。但是因为被学妹抓住了手肘,结果两人一起移动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在柜台大厅中心跳舞。「哇啊……」陷入自己与向前趴倒的学妹手连在一起的错觉,不由得想抱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了?」但学妹似乎没察觉,只对我的奇妙举动感到不可思议而已。「啊,没事,手肘……」「嗯?哎呀,真抱歉。」学妹放开手,以不合性格的作态语气对我低头道歉。

呃,没人期望她放手呢。我心中的手仍空虚地紧握住依恋。学妹则是一溜烟地退后两步,与我保持单手抓不到的距离。

「啊,对了,姊婶要住宿,所以要在柜台登记吗?」

学妹回头对背后的大姊姊说话。从学妹的声音与态度看来,那位女性应该不是她的亲姊姊。心中顿时涌现一股温暖的安心感,不再冒出冷汗,甚至产生能揣测她们两人关系的余裕。人的缘分追寻起来总是很有趣的呢。

我们往往会在意外的地方跟不认识的人相识,进而产生联系。只不过这间旅馆应该不至于有我直接认识的人吧?若有……也只能苦笑了。

这个大姊仍然面带微笑。但与其说是笑,解释为「固定在脸上的笑脸」会比较恰当吧。也像是类似懒得使用其他感情来对话。或许是我多虑,但我的直觉如此告诉我——她很奇怪。

由于大学的朋友都是些怪人,公寓里很「那个」的女性邻居也很丰富,所以在交友关系上,我承认我的警戒心比一般人更强。唔……算了,反正是个美女嘛。这位美女对学妹说:

「那是骗你的。我其实是为了工作才来的喔。」

说完,她踏着喀喀作响的脚步声走到我与学妹身边。娇艳的嘴唇微张,柔和的笑脸与匀称美丽的容貌就像装饰于旅馆的绘画一般。

明明学妹就在我身边,那一瞬间我的视线却被吸引,感到一阵晕眩。

「工作?」学妹讶异地张大了眼,眼神闪烁。

「其实我是……总之我们先搭电梯吧。」

大姊姊指着电梯,并对我微笑。她的话语表面上听起来似乎充满了友善,却隐约含有一种强制力,像是她迫不及待想上楼而在催促我。我迟疑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让她跟上楼,但既然她是跟学妹一起来的,没必要因小小的疑惑拒绝她,反而延后了达成真正目的的时间。于是我点点头对她说:「走吧。」大姊姊对我的同意一点反应也没有,随即又喀喀作响地迈步。虽然态度很温和,从刚才起脚步声听起来都很苛刻。或许是在这些小地方上让人有种不协调感。

「学长,很抱歉今天晚到了。」

重新提起包包的学妹走在我身边,又对我低头致歉。她……很在意迟到一个小时的事吗?学妹的情绪一向很和缓,不管是露出喜怒哀乐哪种情绪,都像是筷子夹起的麻糌一般,平缓而缺乏起伏,难以看出整体面貌。

「我完全不在意啦。而且多亏了你,我也解决了口渴的问题。」

糟了,原本被大姊姊这个不确定因素转移注意力而忘记的紧张感,在与学妹并肩行走的瞬间又重新复活了。想表现出生龙活虎……更正,活泼的印象,我不停甩动右肩,却因脱口而出的话莫名其妙,反而造成反效果。

「咦?学长被暴徒把喷雾器塞进嘴里灌水吗?」

「那种人如果算是暴徒,应该也是会对自己头脑施加暴力的人。」

「唔唔……啊,所以说如果有这种人的话,这类事态就有可能发生啰?」

学妹打死也不想把原本论点的旗子从地面拔起。但话说问来,她又是怎么会想到这种可能性呢?这个世间可没有柔软到只要合乎道理就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喔。况且,就是为了防止这种危险的人出现,才会让卡片钥匙兼任电梯服务员啊。

「总之,你真的不用在意迟到的事。反正又不是你害的,而是电车害的吧?」

「对啊。听说是因为电车快进站时,实行起把人压扁的压路机作战计划。」说完之后,她捣住自己的嘴巴,低下头,似乎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后悔。

「没事吧?」

「嗯,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学妹停下脚步,深呼吸,像在做收音机体操似地把双手举高后放下。因为她突然做起这个动作,周围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连身旁的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大姊姊在电梯前用温和但催促的语气呼唤我们:「电梯已经来了喔。」不知为何学妹回答:

「好,现在马上去~」后,做第三次蛙式般的深呼吸,露出雪白牙齿对我微笑。

「明明死了人,这么说或许很轻率……」

紧接着陈违阴沉事实的开场白,学妹开朗地说:

「但因为搭乘的电车误点才会碰上那位姊姊,我觉得人生真的很有趣呢。」

「对啊。」我同意她的看法。我也喜欢这种类似命运般的展开。

「如果不用这样积极看待人的死亡,总有一天会活得生不如死,不觉得很恐怖吗?」

「嗯~……」因为大姊姊在催促了,我边走边烦恼怎么回答。我也能用这种方式看待大学同学的死亡吗?虽然还住在家里的时候,上小学必经之路上有户人家养的狗某一天死了,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觉得很空虚。

「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

「这样啊~」

她点点头,似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加快脚步走向电梯。

大姊姊早已在等候。「好慢啊。」脸上的微笑虽然没有变化,言词却显得十分尖锐。但觉得比起微笑,带刺的言语更适合她,这是因为我的感受性也很扭曲的缘故吗?

插入卡片,我问站在电梯角落的大姊姊。

「这位大姊,请问你想到几楼呢?」

「我?嗯~……」大姊姊转头,视线绕巡电梯内一圈。

「总之先跟你们一样到十七楼好了。」

房间所在的楼层被说中,我感到有点讶异。「唔咦?」学妹也表示惊讶。大姊姊「唔呼呼」地笑了一下,指着卡片说:「我只是看到号码而已啊。」

「啊,原来如此。」我抽出卡片,按了「17」。

「其实我是个侦探唷,所以观察能力还不错。」

「咦?」

我与学妹之中大概有人讶异地发愣吧。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这个表面上是个美丽大姊姊的女性点了点头回应。

「这次我受到外遇调查的委托,所以才会来旅馆啊。」

听到的瞬间,我立刻觉得可疑,总觉得她是为了其他事情而来。

「哇~」但是表面上还是装出惊讶表情。把卡片收回口袋的途中,手又卡到某种东西。一瞬觉得奇怪,后来想起是香烟盒。

电梯开始移动,大姊姊改变位置。滑行般地从学妹身边走到我身边。她把光滑的墙壁当作镜子,想用手指摘起脱落的睫毛。

「姊姊既然是侦探,那么曾经解决过shā • rén事件吗?」

学妹问倒映在镜子里的大姊姊。「我不是这么帅气的侦探啦。只是个小跟班。」大姊姊苦笑否定。学妹又说:「原来是这样啊2嗯……难道没有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头脑也是小孩子,刚能干净俐落解决事件的人吗?」「别说傻话了。」

大姊姊像是恢复本性,一脸受不了地吐嘈。我也是这么想。

或许是太过热衷于摘起睫毛,大姊姊手中的手机掉落,滚到了我的脚边。我立刻想捡起而蹲下,但大姊姊也恰巧蹲了上来,她的额头瞬间来到我的眼前。在我发现这件事情的同时,我的鼻子也被撞扁了。

似乎撞在一起了——痛觉发生之后,才总算理解事态。大姊姊也摸摸额头,「痛痛痛……」浅显易懂地shen • yin。学妹冲到我身边,使原本便不稳固的地板轻微晃动起来。「学长你没事吧?」在她关心我的情况时,电梯也抵达了十七楼。

我摸着鼻子,大姊姊摸着额头,「对不起。」彼此互相道歉。「嘿咻。」两人抓着学妹的手,借助她的力量起身。接着弯着腰快步走出电梯后,「对不起。」又互相道歉一番。

学妹像在观赏一场有趣的表演,把嘴噘得像猫一般。

「两位再见。」大姊姊道歉完,身体转往反方向的走廊。「要是一直跟着你们,就太不识趣啰。」对我露出狡黠的笑容。

「啊哈啥哈……」我除了傻笑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反应好做了。

大姊姊离开后,只剩下我与学妹两人独处。独处……一意识到这件事,手上的血管收缩,胃又开始打篮球,胃液噗通噗通。救救我啊,安西教练。

「嘻嘻,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耶。」

学妹眼睛眯成一条线,彷佛对人做了不合年龄的幼稚恶作剧般,露出害羞笑容。

我也忘了鼻子撞扁的痛楚,「不不,这很正常啦」原本是打算用日语回答,却变成「噗噗,遮恒徵肠啦」,听起来就像在模仿外国人说话,真是糗到令人吐血。

「喔~刚才的发音算是全球化的影响吗?」学妹似乎颇为佩服,结果也算ok啦。

「好走吧。」用把句子化成一个谢般的发音指着前方,朝房间迈进。

每当眼睛角落捕捉到学妹的发稍因走路而飘动的样子,动脉就好像快硬化了。待会儿进入房间,呃,虽然不是马上。但最后……应该会跟她统合在一起吧?嗯。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她会突然约我来这里呢?这点颇令人在意。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东张西望呢。」

改用不同语气播报她的动态。学妹大概也很紧张吧。

「有上年没来旅馆了,觉得很稀奇。」

「啊,原来如此。」不知道顺便宣告「我可是第一次跟女孩子上旅馆喔~」好不好?

但是就常识而言,这种时候应该由年长者引导才对吧?话虽如此……

我毕竟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啊,虽然也很少说真话。

「对了~学长。」

「嗯…嗯?」光是回答就差点呛到。紧张同学,你对我的身体负担太大了吧?

「学长跟家人处得不错,对吧?」

「咦?嗯~算普普通通?应该还算不错吧。」

「如果学长遭到危机或病危时,家人会立刻赶来身边吗?」

「现在住的地方交通太不方便了,或许在赶来时就已经全部结束了吧。」

「啊哈哈。」

「啊哈哈哈~」

这是什么充满草莓色的对话?平常觉得很刺耳,一旦成为当事人,听来却像福音。

「晚餐要吃什么好呢~?」

「完全交给你决定。尽量别选太刺激的东西就好。」

「咦?学长不喜欢吃辣吗?可是你在学校餐厅大口大口吃乾烧虾仁的情景一一浮现在我的记忆里耶。」

「以前的事我早就忘记了。」这句是卓别林的台词吗?

不管怎样,今天因为咬到太多次舌头,吃辣保证会刺激到伤口。

走廊上没碰到其他人,抵达房间门口。「学长订的房间是哪间啊?」「呃,这间。」「这里禁烟吗?」「嗯嗯。」头脑还没理解学妹的意思就先点起头来。手伸进口袋摸索。

「……咧?咧咧?」「咧咧咧的?」「咧~」(注:出自赤塚不二夫的漫画《天才バカボン》的角色「咧咧咧叔叔」的口预禅「你要出门吗~咧咧咧的咧~」)总之先配合学妹搞笑,接着感到困扰。

找不到卡片钥匙。把手深深插入口袋摸索,拿出香烟盒,又往更深处搜寻,但那张长方形的群青色卡片似乎由我身上消失了。或许是掉了吧,我回到走廊上寻找。

「学长?」「卡片钥匙不见了。」「唔耶~」学妹也到我旁边左顾右盼。姑且不论是否很认真,但她似乎愿意一起帮忙找找看。

但是我却不能如此悠闲,我和她不同,可是超认真的。焦躁感令头脑两侧热得快烧焦了。总觉得浪费愈多时间,许多事物就会愈远离我而去。

我仔细张望走廊的每个角落。虽然期待那只白猫会帮忙捡给我,但它好像已经不在自动贩卖机下面了。

「刚才没用过贩卖机唷。」

学妹对着膝盖跪在地上,把手伸进贩卖机底下摸索的我说。

「呃,我知道啦……只是姑且找一下。」

当然,我所期待的事物部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为何在底下找到手机。还附带了一个巨大的白猫吊饰。七、八个猫钥匙圈挂在一起,像是个大家庭。「咦咦?学长有两支手机吗?」「不,这不是我的。」电话表面布满了浅浅的猫爪痕,也许是那只猫的主人的所有物。

但现在这件事情一点也不重要。结果我们又回到了电梯前面。

「找不到耶。」学妹把手遮在眼睛上方,环顾周围说。

「唔,嗯。」想不出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只能待在原地发愣。此时就该回顾一下刚才的行动。搭乘电梯前卡片还在我身上——废话,没有卡片钥匙没办法搭电梯嘛。我记得把卡片插入电梯里,也记得之后有将卡片放回口袋。

接下来,呃……鼻子被撞扁……「啊。」

那个大姊……更正,是美丽的大姊姊……不不,该更正的不是这里。刚才跟那个女人在电梯中相撞时,搞不好……

不是那时被偷了,就是掉在电梯里,总之应该是其中之一。

学妹的表情仍然很轻松,「该怎么办呢?」悠闲地把手盘在胸前说。呃,该走向刚才那个大姊姊的方向吗?不,但是又不见得是她偷的。更重要的是,如果她是故意要偷,就表示她是跟犯罪有关的危险人物。

把学妹带到这种人身边太危险了,能回避的危险就该回避。

咦?有个身穿蓝色西装的俊美男子从走廓通过电梯,有点像刚才用三三七拍了敲房门的服务生。虽然服装不同,但应该是同一个人吧。也许是下班了?算了,这倒是刚好。

「对不起。」

「什么事?」

蓝西装大哥被我呼叫,停下脚步,声音温和地亲切回答。

他边抚弄着脖子上领带的结,走向我们。

「你是这家旅馆的服务生对吧?刚才好像看到你送客房服务过来。」

「……嗯。是啊。请问有事吗?」

彷佛温柔包容小孩子任性的大人,男子对我们展露微笑。

「我们把卡片钥匙弄丢了……呃,总之变得如此了。这种情形该……」

「向柜台说明你的房间号码,就会补发给你新的卡片钥匙喔。」

「噢,原来如此……」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服务生立刻理解了我的意思。

「对了,没有卡片钥匙没办法使用电梯嘛。需要我送你们到柜台吗?」

「麻烦你了。」不知为何,身旁的学妹代替我发言。「好的。」服务生不动声色,以笑脸回应她。他的笑脸给人一种和暖的感觉,真担心学妹会迷上他。

「但是今后请你要好好保管卡片钥匙喔。」

服务生温柔地告诫我,令我感到不自在。该老实说是被偷的吗?但是若因而让事情愈闹愈大的话,与学妹的时间就会减少,我将两者放到天秤上衡量。

……得出的结论是:在此该省略细节,当成是自己不小心就好。

「啊,这个是我捡到的东西。」

顺便把自动贩卖机底下捡到的手机交给他。「手机吗?」服务生喃喃自语,看完整体构造后「好的。」收下。

「那么,就交由我处理吧。手机是现代人不可或缺的物品,说不定物主已经向柜台告知遗失了呢。」

「说不定喔。」又是学妹接话。学妹跟这个服务生在容貌与气氛上很相似,都是一副和善好亲近的模样,也许很合得来吧。虽然说,真的合得来的话我会觉得有些困扰。

三人在有点亲近又不算亲近的气氛中等候电梯到达。该说什么话好?我看了学妹一眼,她却在看天花板上的喇叭,于是我也跟着专心倾听正在播放的曲子。

服务生则是甩动手中的手机消磨时间。

就在电梯即将到达的刹那——

看见一对年纪相差甚多的男女从走廊转角出现的瞬间——

我听见了一声无法瞬时判断由谁发出、几近惨叫的怪声。

有如由藏在背后的录音机发出的、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声音。

「唔嘎!臭老头!」

「咦?」

听到学妹对带着女子的大叔大叫,我吓了一大跳。大叔当场愣住,而我与大叔身边的女子则是头部与眼珠子不断左右张望。蓝色西装的大哥不知为何轻轻地笑了。

他的举动就像是漫画中完美地完成工作,总是从容不迫的管家。但现在并不是该称赞他充满专业精神的时候。配合眼睛的高速转动:心脏的悸动也开始加速。

「夏实……你…你…竟然带男人…上旅馆……!咦?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由大叔叫出学妹名字看来,学妹口中的「臭老头」是指爸爸的可能性又提高了。继姊姊之后,现在换爸爸登场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还不是带女人上旅馆,可真受欢迎啊。你这臭老头!」

受到学妹尖锐的话语痛骂,大叔显得很狼狈。「啊,不是,你可知这位小姐是……」大叔的语气与手势,彷佛接下来要说「何等人物吗!」女子却一副呆滞模样,被动地观察事态演变。只有眼球莫名地亮度全开,总觉得有点可笑。

与正前方的电梯打开同时,「啧!」学妹用力扯着我的手,转过身去。不顾电梯已经到达,朝着与我房间反方向的走廊奔跑,准备让自己由父亲的视野中消失。

我也被与忙乱转动的视野同样混乱的事态所吞没,陷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在冥冥之中,我理解了一件事。

看来命运千方百计都打算把我的人生变成普遍级。

椎名幸治(中年人)下午3点30分

男女即使在旅馆里共处一室,也不见得会发生限制级的事情。

反而是进入老头级腰部与脚部感到酸软无力。

「原来我已经不再是叔叔,而成了个大叔啦。」

「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女子老实地评论起伸长了腿,有如失败了的荷包蛋的蛋黄一般溃散在地板的我。几分钟前,女子的五官还扭成一团挤在中间,有如擤完鼻涕的面纸一般,现在包括眼球,已经恢复到深夜的状态,只有眼睛闪亮亮地开起了酒店(自创的形容词)。

依照有点傲慢的女孩子指示的方向拚命迈进的结果,我成功回到古怪女子的房间。现在我背靠床边,全身瘫软无力,力气完全用尽了。

当我走完全程的瞬间,在虚拟的欢呼声包围下,我确信自己已经超越了马戏团。想起以前为了服务家人,带一家子去附近的购物中心看外国马戏团表演走钢索的情景。当年我强烈地否定这种走在细小道路上的人生,认为对我而言不可能办到;但现在的我却已经历过远超乎走钢丝,有如把生命以每分钟一次的速率更新般的浓密时间。人生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任谁也小知道。成年之后,刚开始上班时我曾想像我会过着没什么起伏、多半会留下老妻先走一步的年老生活;但现在,我真的还有机会过这种生活吗?明明跟大叔最相配的连假是坐在按摩椅上震动啊。

「本来想说『我老了……』,但就算年轻时要我干这种事,也只会两脚抖个不停,说不定还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呢。」

听我迤说沿壁走的感想,女子拨弄浏海,随口回答:「或许吧。」女子既不慌忙也不吵闹地让我进入房间,与我保持距离坐在地板上。

她也同样显得疲惫不堪,像是一颗被摔烂在墙壁上的橘子。

「啊,对了,有件事我一直觉得纳闷……」

「什么事?」

为了表现出友好的一面,并暗示「别去报警」的我率先开口。也可能是好不容易逃离恐怖,紧张感退去,情绪变得有点激昂的影响。

「就是说~在我年轻时,我当然喜欢年轻女人。这很正常。但我一直在想,等我年纪大了的话又会如何呢?当我成了老年人,是否会变得喜欢老女人呢?」

「喔……那结果呢?」

「结果啊,我还是觉得年轻女人比较好。」

「那是当然。」

长年的疑惑寿终正寝了。只不过讲到一半连自己也开始错乱,我究竟在讲什么呀?

而且,这听起来彷佛是在兜圈子对女子说「我对你有意思」嘛。由这方面看来,我承认自己的行为并不是很恰当。

但是女子也有错。这家伙毫不打算延续话题。应该说,她想结束话题。她死气沉沉的态度,与每当受人注视就立刻萎缩起来的,蕴含着绚烂光芒的眼瞳,总是让我不由得噤声。

就类似试图和生长于封闭乡下村落的小孩接触,却只换得沉默,令人很不自在。

「啊,我想问个怪问题。」为了打破沉默,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

「嗯?」

「这只是举例。」我注视着女子的眼睛。「你能接受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的尸体被别人胡乱对待吗?」

虽然女子对我的怪问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认真地回答:

「应该无法接受吧。但就算是很愤忾,我大概也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难道不会想要对利用尸体的家伙复仇吗?」

「不会。」女子斩钉截铁地回答,贴在地板上的脚指蠢动个不停。

「喔……」或许一般人都这么想吧。差点脱口说出「我也是」,硬吞了回去。

这么说来……我装出「环顾房间四周,顺便扭扭脖子,让关节喀啦作响~」的样子,小心不被发觉地偷偷确认桌上。那张白纸还在,俨然没打算藏起来。

……不,由这名女子的性格猜来,也许只是忘记收起来罢了。在短短不到三十分钟的交流之中,我已充分理解她的个性绝非无此可能。

不知该算不小心还是不在乎,包含她自己,这名女子对任何事情都不怎么关心。

哪像我那个跟我大吵一架后搬到外面一个人住的女儿,她的房间彷佛被放了一把火般,所有私人物品全部消失了。在防范被家人看见隐私的部分上实行得很彻底。我的女儿夏实从以前就是个性激烈的女孩子,顶多只有在讨零用钱时才会撒娇。这点与她妈妈很像。

我曾经暗自担心握着拳头、得意洋洋宣称「没有暴力不能解决的事情!」的女儿的未来……但是话说回来,她的确是靠暴力把我揍倒才得以离家出走。身为父亲,或许该称赞她贯彻始终是吗?能如此毫不留情地踹父亲的女儿也很珍贵呢。虽然她的教育可说是失败了。

回归证题。

比起女儿,现在这名受我打扰的小姐才是问题。不,比起她,「1701」号房的入侵者与仍沉睡在房间的「物品」更需要担心。但我变得麻痹了,紧张不起来。现在的我沉醉于生还的喜悦中,对此也有所自觉。但我依然妄自尊大,心中充斥解放感,乐观认为状况会彻底迎合自己,可说是最糟的放松状态。如果继续沉醉在这种情绪里,事态多半会变得无可挽回。

即便了解这点,却依然无法违抗,这就是这种「成就感」的恐怖之处。

算了,总有解决之道嘛~啊哈哈!表面上像在说笑,但内心却没来由地深信这点。

真糟糕啊……真的。

算了。我又看一眼桌上的「违书」,发出叹息。

我不知道这个企图自杀的女子打算何时实行,现在的我不愿对此视若无睹。我并不是想拯救她,而是为了让自己获得满足。

名为「伪善」的袋子渴求着自我满足,躲在内心角落挥舞着透明的手臂。叫我去抓住她。叫我不该佯装不知情而任由她自杀,而是该试图说服她。毕竟都阻止过她一次了。

叫我紧握善意的花朵,即使被荆棘刺穿手指也不怕。

……但其实这些主张,大半都只是掩饰害羞罢了。

不,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活到这把年纪若亲眼见到,眼睛还是会害羞得烂掉吧。

见到自己做出一心一意想将儿子的话语传达给别人、活像是个傻爸爸的行为时。

「你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的人生体验吗?」

听到这个开场白,女子抬起下巴,眼睛一晃动,绽放漫射般的光芒。

「我没打算讲很长的故事。」

「没关系,只要不期待我的感想。」

「才不会期待咧。反正你写作文都是用『~我也觉得如此』当作结语吧?」

「为什么你会……」

女子话没说完,转头远望墙壁之外。或许沉浸在回顾里了。

「咳咳。」用三流演员的演技咳嗽一番,心中想起两个孩子的睑。

那是他们五岁左右的模样吧。在轮廓逐渐渗透入心里后,我开口:

「我家有两个孩子。男孩子与女孩子各一个。」

「我们家是三姊弟。」

「这样。你是老么吗?」「不,是老二。」「你是姊姊喔?」「干嘛那么惊讶?」

因为她的态度太没用又太没责任感了,忍不住就……

当然这些话我没有说出口,假咳了几下,又接着继续说下去:

「我那个儿子啊……大约半年前死了。是病死的。我都还没帮他出完学费,他就比父母先死了,这样真的对吗?」

「……………………………………」

「……啊,不,这件事跟你无关,抱歉。」

不看场合吐苦水成了这半年来的烦恼。头一个月里,公司的部下或同事还很感同身受地听我发泄,不过最近明显做出了厌烦的表情。但我依然像是坏掉的机器,自动自发地、半强迫地到处找人倾诉丧子之痛。

上了年纪后,总是不禁重弹老调。以前对上司的这种坏习惯感到厌烦,没想到如今换自己成了这种人,真滑稽。

「真要说的话,所有事情都跟我没关系吧?」

「说得也是,你说的没错。」

由于女子的主张完全正确,我变得哑口无言。女子抱膝坐着,像是用前脚抚触脸颊的猫,用手指甲擦脸。

「啊,但是你如果想要继续下去,我也觉得没有关系。」

这女人说话方式果然很奇妙。这家伙如果是年轻人代表,社会会崩坏吧。

「好,那我就继续说了。」

「嗯。」

「然后啊,儿子在家里疗养时,他曾说过一句话:『就算一个礼拜后肯定会死,人在这个礼拜当中也还是得过活。』」

基本上,生物对于活着总是有不少依恋呢——儿子微笑地说。实际上如同他的话,儿子寿终正寝,也没让家人担心过他是否会自杀。虽然他曾有一次偷偷从病床上离开,回来时左手上留上一个大型割伤,造成全家大震撼。他满足地说:「我去找人。」表情就像是逐渐失去痛楚般安详。回想到此,泪腺又像条蚯蚓般逐渐扭动起来,于是我停止回想。

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想哭——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个过程的时候。

女子说「然后呢?」她看着我的眼睛,等我继续说下去。我回看女子,产生一种去看牙医时,躺在那里被强光燎照射的错觉。

那个等候治疗的时间又是另一种讨厌的东西了,药臭味很重……啊,这件事无关。

「呃,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句很让人感动的话吗?」

「喔……」

没什么反应。原本我期待着言语的魄力能让她深受感动而放弃自杀呢。

「就是这样。」结束讲古,漂亮地收尾。

「……结束了?」

「对。」

「难道说,你是在炫耀自己有个好儿子?」

「嗯。」

女子用失去活力的表情肌肉做出平板表情,视线透露出「这个大叔到底是怎样」的讯息,对于可疑人物更露骨地不信任了。

我不是早说,我要提一提我的人生体验而已吗?我又没打算说什么人生大道理。

女子歪歪头,眼睛眯了起来,一副想睡的模样。或许是体会了我的用意吧。我自知临时提这件事很唐突。但是对方毕竟是个打算自杀的人。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我想趁她还活着时先把这句话传达给她。

「原来如此。」

懒得计算她晚了几拍了。女子的反应简直就像内建延迟效果。这家伙的祖先中八成有大象或是恐龙吧。不过长期在悲伤中度日,也可能因此反应变得迟钝。

很想多嘴说她并不适合自杀,但话到嘴边,还是硬吞回去了。

万一她反问「那么我又适合做什么?」,我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反而造成女子绝望地「唉,活着也没价值,还是只有自杀了。夫莱因屋(flygwoan)~慢~」这种局面的话,我还得在家门前建一座小小坟墓祭拜才行……吗?看来我真的一点编故事的才能也没有。

「……唉唉。」现在的我根本没有余力照顾偶遇的陌生人。

但我终究还是无法对企图自杀者坐视不管。

我不打算坚决主张「生命诚可贵」。

我只是不想成为一个会对人说「你想死就去死吧」的人罢了。

死不该算是一种个人自由,这就是我的信念。

即使这是因儿子之死而培养出的,自以为是的价值观,至少现在我希望自己能坚持这是正确的,直到我伤口愈合为止,生命结束为止。

「为什么会死掉了呢?」

女子把脸埋进抱在胸口的膝盖上,声音含糊地发问。

我一瞬间无法确定她在指谁,贯彻沉默态度面对。

「我是说窗男(adao)先生的儿子呀。」

我的称呼从可疑人物升级了。但发音听起来跟奸夫很像,印象不是很好。这时我才发觉彼此尚未做过自我介绍。

不过,我不知道女子的名字,却知道她想自杀;相反地,女子则认知到我是个沿着窗缘移动的可疑人物。

我们彼此所得到的对方讯息也太偏颇了吧?我不由得不合乎话题气氛地笑了。

「怎么了?我的话有那么幽默吗?」

「没事。我儿子的死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不,不是这个。我是指,为什么会得病而死?」

这个疑问我实在回答不了。被问如此莫名的问题,反倒生不起气来,而是苦笑。

「为什么吗?我自己也想知道啊。」

「啊~……所以说果然你也不知道吗?」

「较普遍的回答应该是……运气不好吧?除此之外也没别的答案了。」

虽说真正运气不好的该算家人还是死者本人,这实在难以定义哪。

「连气不好就得死吗?」

女子的眼珠与言语化为交缠在一起的丝线,陷入我的肌肤里。

既然会追求自杀,由女子主观看来,应该是很不幸吧?

既然感觉不幸,当然不可能运气好吧。

也就是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不,我懂。

「你的论点失焦了。」

「……真的是这样吗?」

女子进行小小反抗。若跟我女儿混合在一起,或许会成为恰到好处的性格。

虽然也可能变成完全没有特色,外号是「地平线」的女孩。

「那个……」

「嗯?」

原本想说出的话,或许是因为不合乎气氛吧,女了嘴巴一张一阖,没有发出声音。她搔搔脖子,「啊~」重新开口。

「我去买果汁。」

「又要买?」

「听说水分占了人的八成。」

「我知道。」

「所以说得经常咕噜咕噜,哗啦哗啦……等等的吧~」

咕噜咕噜是用杯子喝水的动作,哗啦哗啦则……「这个动作最好别在别人面前做出来。绝对没骗你。」「我想也是。」哇,很难得地女子貌似觉得不好意思,苍白的肌肤染上朱红色。至于她做了什么动作,我被她尽情使用全身来表现所感动,所以请容我保密。

「那么,改用呕吐来表现哗啦哗啦的话~」女子模仿用拳头揍胸口的动作辩解。

「这个也有点问题吧?」

「真的吗?」

「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我向站起身的女子提出同行请求。

我开始怀念起在宽广陆地行走的感觉了。很思念。况且能到自动贩卖机附近,也可以顺便观察「1701」号房前的状况。我想应该没人在,但还是有点在意。

同时,也因为我推测不出事态今后将如何发展,需要更进一步的讯息。

「是没关系啦……但是……」

女人低着头,表现很难开口的模样。在地板上画着圈圈。

「有什么问题吗?该不会是……啊,怕被人传说是外遇情侣,会觉得很丢脸?……之类的面子问题?」

「不,我只是在想,你身上有没有带钱而已。」

「原来我在你心中可怜到这种地步啊……」

可怜归可怜,但并不是那方面啊……希望如此。不过在「1701」号房连续出包,现在也的确一贫如洗。为什么会陷入这种赤贫境界呢?

虽然我很烦恼,但谁都别告诉我答案。过去就是自己回顾、思索才有趣啊。

于是我们两人一起离开房间,我这次总算成功地由走廊这边离开旅馆房间了。

这是平常人在一生当中绝对体验不到的特殊解放感吧,我在满足感中眉开眼笑。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想自杀,这个女子也真大胆,竟然敢跟我这个尚未摆脱可疑身分的人走在一起呢。

我对于女子因欠缺思虑而来的胆量惊叹不已。事情或许真的别想太多比较好。逐渐产生「根本用不着经常回想过程嘛!」的放弃心情。

在走廊上拖着右脚走路的女子对我说:

「你女儿还活着吗?」

「嗯,超有精神喔。甚至能把我揍倒送医院呢。」

看,刚好就在那里……「……………………………………」

……………………………………对方眼睛与我相对,也僵住了。

这表示,看来已经不可能用相似的人这说法来瞒混过关。

世界暂时停止,接着只有女儿以快转的方式加速起来。

「唔嘎!臭老头!」

半年没见面的女儿夏实,跟年轻男人相依偎地站在电梯前。

男人一脸呆相,但我恐怕也变成了跟他像是照镜子一般的愚蠢表情吧。

……救救我啊,孩子的妈!赐给我勇气与智慧与女儿不讨厌的身上气味吧!

「夏实……你…你…竟然带男人…上旅馆……!咦?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连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话中的重点在哪里。真没想到这种我老是在公司里斥责的,缺乏焦点的说话方式会由我自己口中说出,可见真的很狼狈吧。

夏实脸上带着最后把我在玄关揍倒时的愤怒表情吼叫。彷佛连空气也畏惧地震动、退缩起来。她的话语所经之路被铺上了红地毯,列队欢迎。

「你自己还不是带女人上旅馆,可真受欢迎啊。你这臭老头!」

嘴巴不干净在这半年不到的光阴似乎都没有矫正过来。几个瞬间我差点放心了。

「啊,不是,你可知这位小姐是……」语尾变得像微服出巡的大臣在介绍公主一样,就连手势也是手心向上,彷佛在赞颂一般。至于公主本人,则是有如在砧板上等着被料理的沙丁鱼,呆呆地望着事态发展。

彷佛连主张「跟我没关系」也嫌麻烦,可说怠惰到极点。

「啧!」夏实大大地咂嘴一声,扯着隔壁男子的手。而后转过身,从反方向的走廊消失了。与她年纪小时,稍被责骂就反抗哭泣,关在房间不出来的逃避方式如出一辙。

现场剩下一名金发男子,脸上带着如同刚刚监赏完一出上流戏剧,准备由剧院踏上归途般的清爽表情耸着肩。

与夏实的离开几乎同时抵达的电梯里,戴着侦探帽子的男人与穿红鞋的女孩子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突然由眼前跑开的年轻男女。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在出大太阳、适合晒衣服的好天气里出门散步,却碰上台风与从山上下来出差的山贼,全身的衣服代替钱包被洗劫一空。原本如海藻般悠哉摇晃的高昂兴致全被连根夺走,徒留混乱在心灵表面授粉。

现场唯一付诸行动的女子啪哒啪哒地走向自动贩卖机,同时小声地说:

「你似乎很困扰呢。」

这是一段充分表达了以她而言,算尽全力关心我的立场的好句子。

我也好想学习如此缺乏责任感的态度啊。

花咲太郎(侦探)≈touki(少女)下午3点50分

接续上回,好好地享用幼女一番……之类的事情想办也办不到。

「不是要找猫吗?」

吃完蛋糕的touki不让我继续沉浸在余韵里,驱策我去工作。

「没错没错。」坐在隔壁的男人还乘兴起哄,真令人不愉快。算了,外遇调查晚点再说。猫儿现在说不定孤零零地觉得很寂寞。至于猫的心灵是否如此复杂,我不予肯定和否定。

我对隔壁独占美少女的母亲,或双手包着玩弄手机的女孩子的母亲羡慕得不得了,心中默念「恨死了,可恶!」依依不舍地离开座位。

至于那对红线情侣,这次则是由少年端着杯子,让高中的老女人用吸管喝饮料。老女人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虽然老人这样很难看,但我还是想对不觉得丢脸的他们赞赏一番。

我拿起明细与手提箱,跟touki一起去柜台结帐。「我先走了。」离开座位时,基于起码的礼貌对工作委托人橘川英次打声招呼。「嗯。」他随便挥挥手敷衍我。

跟有一把岁数(看上去约二十来岁后半)的女服务生结帐完,从咖啡厅经由旅馆柜台曲的通路离开。正面是团体旅行者的旅行箱放置处,墙壁形成镜面,倒映在镜子里的touki鲜红的嘴唇妖艳蠢动。

「刚才那个人或许会成为路易吉的玛利欧吧。」

touki竖起拇指指向后方。我将视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刚才那对笨蛋情侣的男生站在那里。

「……什么意思?」

「不知道。」

touki只是将瞬间的灵感直接说出口,并未有任何确切依据。我与他在气氛上的确有点相似,但从他身上我感觉不到同好的味道,那么touki应该是指另一方面的相似吧。

「你跟他交情好点或许比较好喔。」

touki又完全基于灵感给我建议了。也许她能看见别人的未来与过去吧。我以前为了解开这个能力之谜而详细问过她,只徒劳无功地换来「就说不知道嘛。又不是把头脑拿出来让你看个仔细,我就能想起过去的记忆啊。有很多事情都很难用嘴巴说明的啦」这番回答。

之后又有着「例如,路易吉的萝莉控发病的理由也是啊。」「因为跟你相遇了。」「你过去跟多少个女孩子说过这句话?」「跟你至今看过的少女的数量一样多。」「警察先生快来啊~」这些温馨对话,顺便在此记下。虽然说真的找警察来,touki也一样很困扰吧,因为她是个离家少女。

穿过柜台前,搭乘恰好停在这一楼的电梯。电梯里的外国人看见我们,贴心地停下来等候。所谓的亲切,就是这种细微又不纠缠的表现才令人高兴。把善意强加于他人身上,有时反而会让人连包藏于内部的苦涩恶意也尝到。有些人天生这种性格,才会让人想逃避啊。

我认为所谓的命运,是基于所有人类的整体意识而产生的潮流。

若当我们发现即使是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不直接为人所知的行为,也可能影响别人命运的话,就不敢做出把自己想法强加诸于人的行为了。

外国人在中间的楼层下电梯,电梯载着我与touki继续往上。touki将双手盘在背后,踮脚尖看楼层显示。跨大步走路、动不动就踮脚尖,这些下意识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的行动,总会让我眼角泛出笑意,深受吸引。「可以别边傻笑边看我吗~?萝莉控先生。」

touki马上察觉我的视线,半眯起眼睛,后退一步。这种地方很像警戒心强的小动物,真棒啊。

「为什么你光是看着我,人生就好像很幸福啊?无法理解。」

「那是因为恋爱了啊。」

「太直接了吧……」

touki手贴额头,叹了一口气。

「要是我也能这么乐观过活该有多好。」

「既然如此,你也看着我傻笑不就得了?」

「你希望我瞧不起你说:『哇,我身边有个位居如此人生底层的大人啊~』吗?」

符合我的期望,被她笑了。而且还被瞧不起了。心脏噗通噗通了。啊啊,结束了。

电梯到达十七楼的瞬间,门外似乎正在进行某个故事。

「……………………………………」接上来……不,还不需要。

门打开的同时,有某种东西高速横越过我的视线。飘散着萝莉控气息的貌似大学生的男子,似乎被早就超过萝莉塔适龄期的女性绑走了。是柜台前与他在一起女性的其中之一。真可怜,换作是我,就会怀疑这是不是刑罚呢。

touki握紧我的手。「?」对她手的动作感到好奇,似乎是touki的下意识行动。如果是平时我会单膝跪地,亲吻她的手背。

但这种事情平常不可能发生,所以这是预兆。主要是……危险的。

我慢慢地转动头,当蓝色进入视野的瞬间,瞳孔收缩。

「……啊~」闭上一次眼睛。感觉背后电梯的门关上了。

多半就是这侧吧。基于经验而来的确信,让我流下冷汗。刚才虽也曾看过这个人,但是那时touki不在身边。

「路易吉?」

我慢慢地深呼吸。耳中响起手机铃声。虽然是幻听,重现度却相当高。从以前起,我每当感觉到危险时,会不可思议地听见铃声响起的幻听。多亏于此,在全家人丧生的车祸中仅有自己避开了危险……之类的悲剧篇章并没有发生过。

但至今我仍未失去性命,也算是多亏了这个直觉与伴随的铃声吧。

毕竟,据说恶意似乎一直对我「单相思」。

「touki,你先回房间。」

我把我们房间的卡片钥匙交给她。「?」touki对于我的行动发出疑问。但她细瘦、有如小枝枒的手还是收下我的卡片钥匙。

当初相遇时,我低着头,紧握着那双什么也拿不起来的手,现在已能抓住钥匙了。

……可说悲喜交杂哪。我的绅士部分鸣唱着欢喜之歌,欲望却对她的成长惋惜。要是有机会的话,改天再来谈谈关于与touki的相遇吧。

「怎么了?你打算立刻工作?」

「当然。」

「随口说谎很有趣吗?」

「一点也不。我深信诚实过活才是获得幸福的要诀。」

「嗯。我也认同这个观点。」

touki露出美好的笑脸点头同意。啊啊,该死,内心一阵骚动。好想舔她的眼珠喔……约有两成是玩笑。

「算了,送你一程也没关系。说不定你还会因此重新爱上我呢。」

「你这句话的前提不成立吧?」

看来「爱上」的部分无法通过touki的检查事项。她虽然「娇」的部分比较少,但也算是个闭月羞花的少女。身为淑女,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对男性表现好意吧。虽说我的头脑太过堂而皇之或许才是问题所在。

「而且我也听不懂你想表达什么嘛。」

「意思是,我的型男时间要开始了。」

再不展开行动,说不定会害观众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萝莉控大哥故事就结束了。虽然也不算错,我对这点并不否定。

而且哪来所谓的观众啊?我自己又不观赏我自己。

「什么意思嘛?」touki边说边向前大跨一步,右脚向前迈出。

「晚餐要吃什么?」她维持伸长阿基里斯腱的姿势转身。「你回房间后先想好吧。」「嗯,我知道了。」touki轻巧地在地毯上滑行,朝向走廊而去。

原本朝自动贩卖机离去的五十来岁男性又在走廊奔驰,与touki擦身而过。他似乎在追刚才那对男女而要前往走廊……咦?停下来转头向touki了。「唔咦?」舌头与身体停顿。touki察觉他的视线而回头。「哎呀呀。」露出笑脸。是她认识的人吗?touki似乎在用唇语对他说:「放心吧,我没说。」……一直到男性跑走,touki都笑个不停。

……好吧,总之勉强让她「接受」了。

我目送touki离开,向时用眼角余光监视蓝色男子。没打算追过来吗?啊~真是遗憾。至少用视线在意我一下嘛。真的是非常遗憾啊。

等touki从走廊转角消失后,我吞吞口水。

烧焦的气味在味蕾上跳舞。

用手心压低帽子,重新深深地戴好。前方视野变狭小了。

但是恐惧感也同时随之稀释,就像是某种法术。

我停留在原地,保持距离跟蓝色西装的男子说话。

「对不起,我从刚才就在想……你是兼松重道先生吧?」

伫立不动的男子玩弄着领带的结,高雅地微笑回应:

「真是抱歉,您完~全搞错人啰。」很高尚的玩笑方式,值得参考。

「或者是……橘川英次先生?」

「也不是。请问您是跟人约好在这里碰面吗?」

「啊~……有点意外,原来那么没名气啊?算了,那我改变一下提问方式。请问您是谁呢?」我非常细心地调整声调,以免因我的胆小造成语尾发颤。

「我是这家旅馆的服务生。」

男子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他的脸上虽仍带着笑容,眼睛却觉得很困扰似地眯细起来。在他披着温和外皮的眼光深处,也许正在试探我。就如同以镊子除去异物时,审视的眼神。

「服务生?但你这身打扮似乎不太像。」

「就算是速食店的店员,平时总会穿着便服吧?」

「说得也是。但是我看你并不是服务生呢。」

男子将脖子微微朝向左边倾斜,滑顺的金发掀起了波浪。脖子的倾斜角度给人一种由于想不到「我无法理解您在说什么」之类的有礼表达方式,正在脑中搜索其他回应的印象。

在男子开口前,我继续接着发言:

「你对自己的职业有骄傲吗?」

「嗯,当然。那是我的生活意义。」

「其实我也是。看来我们挺会得来的。」

「嗯嗯。看来我们能成为伸出食指就能完美相接触的好朋友啊。」

男子「啊哈哈」一笑,与我意气相投。他一笑就露出白牙,并没有长着獠牙。

真遗憾。要讨厌合得来的人很冈难啁。

「但是,这么一来就显得很不可思议了。」

「您的意思是……?」

「啊,讲话不用那么客气,我跟你现在不是服务生与客人的关系。」

「我还没辞职啊。」

「咦,原来如此喔?算了,我想说的是——我相信你并不是无心尊敬学校的笨蛋学生,所以应该不可能忘记……但兼松重道是这间旅馆的经营者啊。」

男子嘴巴虽仍然挂着和煦的微笑,但眼睛逐渐睁大,手离开领带,十指完全张开。他洁白的手指映入我的视野,我不禁微微移开视线。

「客人,请别开玩笑了,本旅馆经营者的名字是椎名幸治喔。」

「但旅馆导引里面有介绍呢。」你别想明目张胆地唬人啊。

「唉……」男人用手指抠抠额头,宣告垂死挣扎结束。

「竟然有客人会认真地去看那种东西,我对你感到吃惊呢。」

男人的态度与语气不再客气,露出苦笑说:「真是伤脑筋。」用食指卷动金发玩耍。

「其实我只看了前两页而已。」

而且印象很模糊,老实说我根本不确定旅馆经营者的名字是否正确。

男人用美丽匀称的手指与指甲指着自己的鼻尖,嘴唇弯成半月形。

「那么,接下来换我攻击可以吗?」

「慢着慢着,这不是回合制游戏啊。况且你若开始攻击,恐怕状况就会一面倒。」

「哈哈哈,受人评价太高我也很伤脑筋呢。」

男子愉快地回答,对我的吹捧一笑置之。我则是摸了摸帽子。

为了掩饰满是冷汗的手心。

男人完全转过身来,正面与我对峙。从他刚才的眼神看来,似乎原本在犹豫是否要追别人,但现在已经放弃了。虽然说,我被适龄期女性以外的人物抱持兴趣也高兴不起来。

「我订正一下刚才的谎言吧。正确说来,我是个因某意外而无法回房的客人。」

男子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坦然承认说谎。但是……

我并不会只揭穿一个谎言就感到满足,而乖乖离开现场。

「你为什么要装成服务生?」

「因为刚才有人这么称呼我。」

过家伙怎么一回事啊?一副「碰上好事了」的模样,还得意地笑了呢。

「你是那种人吧?」

「什么?」

「就是即使在这种年代里,身上也没带手机的人吧?虽说现在真的连没朋友的人或足不出户的家里蹲都姑且买支手机呢。若说有例外,大概就只有能够靠脑内手机跟特定对象通话的人吧。(注:出自乙一的作品《callgyou只有你听得到》)」

那个故事让人哭泣,结局也让人哭泣。倒不如说开头的没朋友这点就让人哭泣。

不是因为跟我的学生时代重叠喔,这不是真的。

「我想应该也有人基于某些信念或主张而不愿意携带手机吧?」

男子对于我毫无前后脉络的话题也不感到诧异,若无其事地回答。但是他的视线开始注意起自己手上的手机,这就麻烦了。如果他是个更茫然没感觉的人就轻松多了。

既然染了金发,就该更像小混混一点嘛——我包含偏见地祈祷。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里,手机构成了生活的基础却是不争的事实。」

「的确。沟通虽然不是万能,却很有用。手机这种工具作为媒介是很优秀的。」

「真的是如此呢。然后请原谅我的妄加揣测……这支手机应该不是你的吧?」

我兜了一大圈后,开始攻人正题。想说比起正面,由侧面进攻可能较有效吧?

男人毫不退缩,维持一派悠闲的态度把被点到名的手机放在掌心给我看。

在他进行动作当中,白猫吊饰不断左右摇晃。是说,未免也装太多了吧?手机上装了满满的猫吊饰。那位大作家也太夸张了。

「你是问这个吗?」

「没错,就是那个。我想那应该是我熟人的手机。」

「不不,这应该是我的吧。你看,手机与衣服颜色是恰好搭配。」

这啥鬼根据啊?那么我穿上蓝白色衣服,主张「地球是我的」也说得通啰?

「能让我听听你怀疑的根据吗?」

仿佛在享受议论一般,他要求我提出论点。老女人清洁人员推着载了扫地用具的推车由走廊经过。我视线追着老女人移动,装作注意力散漫的样子,开口说:

「你在这家旅馆看过猫吗?」

「嗯,当然有啊。其实我的手机就是被那只猫叼走的,幸亏刚才有位亲切的年轻人捡到后交还给我。所以说那只猫是……?」

「抱歉打断你的大谎言,我现在可以直接打给我的熟人吗?」

唰地拿出手机。我也说谎了,但现在是在工作,因此默认。

这次则是真正的铃铛叮当叮当响了。

「顺便我也问一下猫的颜色好了。没把握可以用三选一的方式作答喔。」

男人脸部整体的表情虽是(笑),只有眼神却是朝(冷)收敛。啊,学校里真的偶尔会有这种人呢。他的眼神就跟明明会小心避免踏到蝉脱下的壳,伹会毫不犹豫地踏死寿命将尽、从树上掉下来的蝉的家伙一模一样。是那种比起破坏更拘泥于杀死的人在注视着生物的视线。

如此危险的家伙既然在这间旅馆的十七楼的话……

为了保护touki,我必须挺身而出……之类的事,可以的话能避则避啊。

「算了,既然说是熟人的电话,曾见过也是理所当然吧。我太大意了。」

「不,看到实体是现在第一次。」

诚实过活是我的信条。唬人之后就得说明真相,真痛苦。男人对于我的诚实告白呆了半晌,接着以对于被我唬到而感到腼腆的表情说:

「但是我从你的态度之中,感觉到你似乎握有另一个更强烈的根据,这单纯只是我的杞人忧天而已吗?」

「不……那只是种直觉。真要说的话,那支手机明明很旧了,却混杂了全新的抓伤,所以我猜物主应该是在这间旅馆与猫生活的人。」

「咦,难道说有客人不遵守旅馆规定,带宠物来吗?」男子突然学起教授语气。

「报告长官,是。」我也用军队语气回答。

「真不像话。」

「的确。」我点点头回答。

「唉,『我认输了』第二号。」小小举高双手。在随时能伸向自己前方的位置。

「哇~太好了~又是我赢了~」super随便地感动一下。「super随便地」这种说法是我的同事艾利欧特的口头禅。我也受到影响,有时会用。

「所以说这支手机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男子用力握住手上的手机,开口询问。吊饰猫的耳朵被捏碎,我想像发出惨叫的猫的心情。似乎也不至于感到沉痛。

反而是由走廊远方好像传来模糊不清的惨叫声。

「对于你的提问,我想现在恐怕无法提出令人满意的解答。」

「老师没教过你与其空白,写下半吊子的答案好歹有分数吗?」

「那我就老实说吧,真的很微妙。这不是我的手机,但物主与其说是熟人,彼此也只有今天代替他吃福神渍的交情啊。」

「这种交情的确是很微妙,一个搞不好,或许得用『同住一颗行星的朋友』等程度的形容来表现才行。」

男人觉得滑稽地窃笑,手指加在手机的压力又更强了。由他手指的动作看来,丝毫没有老实归还的打算。

「手机是你偷走的吗?」

「不,我只是收下人家捡到的东西,这是事实。」

「啊~嗯~……这听起来似乎不假。」

所以说是那个小说家撒谎了。给我记住,待会儿给他好看。我不能容许谎言哪。

我把手伸向前,与男人的手不会直接接触的程度,张开手,做出收东西的姿势。

「手机由我交还给他就好,请你放下手机,之后想去哪儿都好。」

「我才不想轻率地交给你,谁知道你是不是旅馆强盗呢?。」

「不行不行~」我像个抢走女生的洋娃娃的孩子王一般高举双手。

「你的玩笑很过分。」竟然被这个可能属于专门夺人生命的家伙当成犯罪者了。

「你算正义使者之类的吗?」

「好歹比一般市民有正义感。」

「真是个好回答。如果以后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就这么回答好了。」

男子嘴上很悠哉,右手似乎并非如此。握住电话的指甲尖端逐渐失去血色。

「老实说,如果你迅速回答这并不重要的话,我也许会不假思索还给你吧。」

「你很在乎『重要』吗?」

「哎,我平常就喜欢别人『重要的东西』。受到午间广播无聊的灵异节日影响,觉得这句话挺不赖的,就问看看了。」

俨然想起情景,男子笑出来,吊饰也跟着摇晃。呃,这家伙真的很恐怖耶。

「你最重要的是刚才那个女孩子吧?」

男子夸张地回头,望向走廊尽头,眯细眼睛凝视墙壁背后。

「……………………………………」警告他「你要是对那女孩子出手的话,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似乎太老套了。

但是除了这点以外,我并没有与这男人对峙的动机吧。

因为我是个萝莉控。

「你也是萝莉控吗?」

「说什么『也』……很可惜,我一向没这类癖好。」可恶,苦笑什么啊。

「原来如此……」延续白天的情况,又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回答。为何这个世界大家都喜欢老女人呢?

日本人只喜欢把家电用品缩小,真正重要的东西却老爱用牛皮吹大。

「那么,你打算如何?反正这东西并不重要,想换就换。现在放弃它是比较聪明而有意义的选择,不是吗?」

嗯……确实是如此。」

老实说,我的生活没有无聊到要去干涉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啊。

「但是……」

「嗯?」

「身为正义使者,我没办法放过这种事情。」

男人噗哧笑了出来。或许很在意我的一般人与正义使者的混合比例吧。

「取回这支手机,又能够守护谁啊?」

「喂喂,正义使者的定义并非守护他人呢。」

我对他的无知耸耸肩。

「不然又是守护什么?」

「守护自己的正义。」

我的正义是「诚实过活」与「能够认同」。

就结果而言,或许会对他人造成帮助就是了。

只有基本上不为别人,只为了自己的任性家伙才是「正义使者」啊。

对我而言虽然费解,但也有人把虚伪当作自己的正义呢。

「真是了不起。」男子随随便便地拍手。「你真是个热血汉子啊。虽然我觉得你好像跑错棚了。」并赠送我这句意义不明的评语。前半那句我倒是不讨厌。

「但是我没空继续跟你闲扯下去了。」

「不,既然很忙,把手机还给我不就能立刻道别了?」

「这么老实的行动有违我的正义呢,所以驳回……其实是刚才有个人看见我的恶作剧。本来打算试探一下他是否知道更深入的状况。如果是,我就打算在电梯里处理掉他。可是却遭到妨碍了。而且那个女孩子……啊,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不,我洗耳恭听,请继续。」

「总之,我觉得这世间并无法随心所欲呢,如此罢了。」

男子用这句彷佛导师随便套用老套台词,来鼓励落寞学生的话语当作结论。

不仅如此,还把拿手机的手缩回去。

「话说回来,你真的跟你所说的一样,直觉很好。你好像能看穿人的本质……干脆去当街头占卜师如何?」

直话直说的我可能会惹怒帮派老大,所以请容我拒绝吧。

「看来这次也没有违背法则啊。」

「法则?」

「很遗憾的,跟我合得来的不是萝莉控就是犯罪者啊……」

因此,如果这名男子不是光荣的萝莉控……

就是单纯的犯罪者。这个直觉就是基于这种删去法而成立。

啊,姑且说一下,事务所的同事与所长似乎不是萝莉控。

「也太极端了吧……」男子喃喃自语,按下电梯的「△」钮。右后方电梯上方的绿光闪烁,告知即将抵达本楼层。

男子或许是为了不让人看穿意图,刻意过度微笑。但是他的微笑却充分足以让看到的人产生警戒:「啊,这个人在打坏主意。」

男子将橘川英次的手机抛进刚抵达本楼层,门刚开启的电梯里。

喀嚓喀嚓,手机发出小小噪音,撞到墙壁反弹了几下后静止。

「你不去拿就会被报成遗失物啰。」

带着那张丝毫没显示出半点恶意的俊秀脸庞,男子指着手机对我说。

「……你是要我搭上电梯?」

「与其站着闲聊,不如顺便来点上下运动吧?」

「又不是体操教室。」

要我在接近密室的空间里,与这个自称犯罪者的男子共乘吗?如果对象是女孩子,我的脚早就用一百公尺十一秒的速度冲进去了。

「………………………………………呼。」

即使犹豫,最后也还是得搭进去。刚才讲了那番帅气的台词,最后却临阵脱逃的话,我一定会在被迫尝着有损自尊心的屈辱下度过余生。不管怎么自我安慰,这都太不健康了。

要我屈居下风处,除非对方是个穿裙子的女孩子,否则我可敬谢不敏。

「刚才也说过,由于某个理由,我弄丢了房间的卡片钥匙。」

我一进电梯捡起手机后,男人马上跟在我后面进入。一连串的动作中几乎没感觉到他的脚步声,兼具了高雅与恐怖感。

我站在电梯的后方角落。男人站在对角线上的入口处,有按钮的墙壁前。

我也把卡片钥匙交给touki了,因此电梯并不会停止,除非有人搭乘。

我祈祷那张卡片钥匙不会与出征前交给情人的婚戒具有同等意义。我可一点也不想死呢。依我的性格啊,就算面临死亡深渊,多半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喊「我不想死」吧。

「单纯只是你并非房客的可能性呢?」

「不算没有。」

男子态度悠闲地站在电梯角落,也就是我的对角线上。

「怪了,想不起来……刚才我在广播里听到了一首很棒的歌。因为歌词很美妙,原本打算背起来,但……」

「喔……」

「算了,我就边想边陪你吧。」

男人微笑地说完这句话后,开始摸索口袋。

而我则是手压着帽子上半部,模仿当年麦克·杰克森般的站姿等对手出招。

能称为武器的东西就只有手边的铝合金制手提箱。

用这玩意的侧面狠狠殴打他的头部,肯定能让他东倒西歪吧。但是……

汗水不停由肩胛骨附近涌出,被衣服吸收。看来是逃不了了……

轻易就能想像自己一朝外奔逃,脖子就被扭断的模样。虽然比不上touki,但我的直觉也算满准的。光靠气氛就能察觉对方犯罪者指数很高。

电梯门关上了。

男人从口袋中伸出双手,摊开手心,向我证明自己没有携带凶器。

「如你所见,我双手空空如也。今天原本真的没打算干什么,真伤脑筋啊。」

「那个『原本』是否还在持续中?」

「不,只到正午而已。」

哇~这个人很可能已经在这间旅馆里杀死一、两个人了。一想到得在有尸体的旅馆里睡上一晚,不管要入睡或醒来都不太舒服吧。

「你的名字是?」男人手指朝掌心收拢,变成握拳状态,向我发问。

「花咲太郎。专门搜索动物的侦探。」

明明我没什么骑士道精神,但每次都落得得报上名号或被看穿的窘境,所以这次我手动介绍职业了。与其被人看穿,由自己口中说出较不会丧气。

「哎,所以说现在是插手管业务外的事情吗?辛苦了。」

「那你呢?」

「我吗?算是强盗吧。只不过我不太擅长抢人东西,总是连性命也一起抢走了。」

男人就像在表露不甚光彩的工作般,以客气的口吻自我介绍。

于是,电梯在缺乏目的地的状况上开始上升。

……不妙了。

我迄今还没学过半个能应付这种危机场面的技能啊。

椎名幸治(中年人)下午3点55分

危机风暴与女儿一起离去了。呃,还是该说女儿有如风暴般离去了?呃,或者是风暴变成女儿离去了?

恐怕我这一辈子,女儿跟男人站在旅馆走廊的情景都不会从脑中消失吧。

喔喔,喔?就像命令系统不充分的人偶默剧般,上半身摇摇晃晃,不太安定。「哔哔……哔哔……」地漏电中。意识浮游在虚无里。三半规管好像麻痹了,世界扭曲起来。

转呀转地,世界开始以原本不可能的纵向回转方式绕圈子。物体失去了轮廓,有如被放进果汁机的旋转中,颜色开始融合成一片。啊啊,妻子的脸庞浮现眼前。

差点把电梯门当成天国之门,一头钻进去了。

鞭笞了我的这般意识的,是果汁从自动贩卖机取出口中掉下时的匡啷匡啷声。火热的眼角彷佛被喷上液态氮而冷却,被丢进调色盘上的色块恢复了差异性,逐渐回到原有位置。

女子好像买了果汁。她蹲下身子,把手伸进取物口里。她面对状况之冷淡程度,或许该说一副事不关己之彻底程度,甚至令人感动呢。与没睡饱的表情一点也不相配的眼瞳,在自动贩卖机的光芒笼罩下更显光辉。她是我所见过的眼神最闪耀的人,却同时也是人生第一个遇见的企图自杀者,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

女人继续蹲着,把果汁贴在脸颊上,并抬头看我。「不追上去吗?」这句话似乎是对发愣的我提出的质疑。追上去?去追带着男人跑掉的女儿?

「嗯…嗯……」我该拿出什么表情,来面对隔了半年不见,却在旅馆碰面的夏实呢?那个男人是男朋友吗?说起来,我也没有多余时间能管这个问题。我望向走廊深处,瞧着无人的道路。我必须再一次进入那个位于最深处的房间。

但是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卡片钥匙放在房间里,但是由窗户所留下的迹象看来,似乎有人进入过里面……是清洁人员吗?不,如果是这样,清洁人员照理应该会发现尸体并通报警察,现在早就在警车声中引发一场大骚动了。也就是说,应该还没……所以说我究竟该如何进入房间啊?推理到一半,思绪不断被这个疑问打断。这也难怪,进不去当然很心急,但物理万面的阻碍太强大了。要是连我这种老头子都能够打破,旅馆强盗肯定能成为无经验可、欢迎新人的热门行业了……「啊啊啊……」我抱着头,觉得自己快坏掉了。

想起今年四月与儿子女儿一起玩的益智游戏。那是一种将有颜色的过冬(还是馒头?)凑在一起就能消除的游戏(注:指落下方块型游戏《魔法气泡》系列)。我仿佛在眼前看见了颜色不合的馒头,一个接一个无情掉落在趴在画面底部的我身上之类的幻觉。明明非常清楚优先顺位,但却完全想不到解决方法。期待老头子残缺的脑细胞有所作为本来就是种错误,但是脑子一个人只有一个,所以也只能靠它了。

女子继续蹲着,正在试着打开罐了。看她不断用指甲抠拉环,喀叽喀叽响个不停,就是抠不起来。也许她的手很笨拙。这么说来,不跟她一起行动的话,我也缺乏能躲藏的房间。今天受到的行动限制也太多了吧?不由得双手掩起面来。被层出不穷的状况牵着鼻子跑,而必须解决的问题又堆积如山,压力大到快哭了。我真没用啊。

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听见痛快的的响声,女子回头看我。

冷静回想一下吧,同想那个站在窗框的瞬间。那时的我自己下了决心,所以才能移动。回想当时自己为何没有选择停滞或跳楼的过程吧。

就是因为有勇气啊。被迫到绝境,所以下得不动起来。现在也一定是那种状况。只要停下来我就完了。哪怕只有一秒也好,人总是希望活久一点,拚命挣扎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动起来吧,付诸行动吧。姑且放弃思考优先顺序或危险度的问题,总之先动起来。

手从脸上移开。用力握紧拳头,指甲凹陷入手掌里。

拖着脚尖在地毯上踉呛地向前走,来到自动贩卖机旁,从女子手中拿起果汁罐。「啊……」担心果汁被抢走的女子慢吞吞地伸长了手想抢回来。仉我在她的手伸来前打开了罐子拉环。递还果汁,说:「还你。」

「啊……」女子又再次短呼一声,双手捧着罐子收下。「谢谢……」她小声向我道谢,开始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女子的动作令人联想起动物喝器皿里的水的模样。

「喂。」我开口,女子仍然没有站起。

「嗯?」

「虽然跟你只相识一小时左右,但有件事想拜托你……」

「喔……」

「就是,如果我又逃回来的话……请让我躲进房间里。」

窝囊人想鼓起勇气,就该先确保退路。否则当被迫上绝路,在慌张之中被击溃就完蛋了。虽然若能在那时做困兽之斗反而很帅气。

女子没有回答,抬起头,动也不动地看着我,像是打量我似地凝视我。看到一半,或许是蹲累了吧,她半蹲起来摸摸脚踝。

「拜…拜托你了。」

我再一次向她拜托。最近连工作上也很少向人低头了呢。

女子由罐子开口凝望罐内摇晃的橙色水面,不久——

「好啊……只要我没刚好外出的话。」

女子到最后依然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过她答应了我的请求。

「谢谢。」我表示感谢,决定先追上夏实与男人。因为我觉得现在只有这个问题能够解决。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还是要跟女儿见了面,说些什么才算是解决问题。但回头一想,能与她沟通就已经算是向前迈进一步了。

……话说,我抱着的问题是什么?最重要的是「1701」号房,接着是旅馆碰见的女儿,最后是打算自杀的女子。依照优先顺序排列问题,这些就是我被赋予的难题吗?怎么看,每个都不像能够轻易解决哪。

朝向电梯前奔跑,路上与刚从与电梯出来的女孩子擦身而过「……唔咦?」转身确认女孩子的脸孔。是那个从窗户探出身子看我的女孩子啊。女孩子感觉到我的动作,也跟着回头,「哎呀呀。」很刻意地表现出讶异。忍着笑意的眼睛与嘴巴不停颤动,丝毫没有对可疑人物的畏惧心。我担心她是否已经通报警卫了。

女孩子试图用唇语传达讯息给我……但我不会读唇术。用眼睛示意「我看不懂」,女孩子则仿佛想说「不会再说第二次了」地回头,快速离去。虽然很想追上问话,但她同伴绿帽子男一直盯着我。我只好又回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追上女儿的行程。

冲向走廊转角,手扶墙壁作为缓冲转向左方。夏实他们逃向了这里。下定决心,用老花眼愈来愈严重的双眼看清整条走廊,但走廊上一道人影也不存在。「……唔。」他们的房间就在这里的可能性不低。但是……房间……住宿……这层楼是双人房……哇~好复杂。我该不会目击到了原本不该看的东西吧?且刚才夏实不也明显误解了我?虽然妻子已经死了,严格说来我并不是外遇……呃,问题不在这里。走廊上只见一座快到使用期限的老旧灭火器与堆上打扫用具的推车。此外就是堆在推车旁的床单与干净浴巾。转过头来,睁大眼睛寻找另一边的尽头。这条走廊上没有自动贩卖机,而是改设置了一台能吐出冰块的机器。这台机器叫做什么啊?制…制…冰制……不对!注意力放在这种地方干什么。重点是夏实的房间在哪里才对。

我没打算当偷窥狂,但是身为爸爸不能让女儿一直误解下去。而且我也不是顽固老爹,女儿要跟谁交往我都无所谓……才怪,但至少该让我跟那个男的谈谈吧?

那孩子的家人只剩下我。即使洋相尽出,也要连同老婆与儿子的份关照她,这就是我这个父亲的责任。女儿啊,你还没成年,就让父亲照顾你吧。

「……嗯?」说不定推车里有空隙可躲?看着看着,突然在意起来。推车wài • guà着布,看不见里面。我觉得很可疑,但是当为了确认而接近时

「客人,有事吗?」推车旁的房门打开,清洁人员现身。由缝隙间瞥见房客的脸。我彷佛想恶作剧的瞬间被抓到的小孩一般,屑部大大地颤抖了一下。「不,没事。」我离开推车。清洁人员俐落地把床单与浴巾放上推车,握住把手,「抱歉。」并对我点头致意。接着用力推着推车,走向电梯。推车上的小轮子在地毯上描绘出四道轨迹。假如他们躲进里面,清洁人员推动推车时应该也会立刻发现异常吧?

看来他们是在房间里。这么一来剩下的手段就是……

敲全部的门,每间房间都打探的话一定能发现吧。只不过,这种事我办得到吗?长期养成的常识与羞耻心在抨击我。的确,就算个人感觉不同,但要在自己的常识外行动很难受。会受到就像在寒气中全身起鸡皮疙瘩、内脏翻搅在一起而痛苦不堪似地无可余何的压力所侵袭。

……但是走廊并不让人觉得无边无际。

比起走在窗外,在这个走廊上移动有什么好犹豫的?

今天那有如马戏般的移动成了一个好经验,能让我在痛苦与恐怖的天秤上衡量。

我握着拳头前进。穿过灭火器、清洁用具与床单,迈向走廊的尽头。

最深处的房间是「1784」号房。

下定决心,敲敲门。用手指的第二关节敲了两声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打电话给夏实的手机不就得了?

就算得先解决我今天忘了携带手机这个问题,这也是个有效的方法。

「………………………………………」

乾枯的脑细胞,每次都迟迟才做出优秀的判断。

房客也许不在,还没有人出来。我心中默念「别出来啊」。

既然有其他手段,我就不用特意让别人见到了。

继续增加没有必要的目击者只会徒增麻烦。

一般说来,谁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才发现这件事?喂喂,在行动前多多思考后果嘛。

如此判断后,我的身体转瞬像被垂直插入地面般定住了。

被僵直的肌肉填满空隙,思考成了一片空白。

就在我想着「不行,快逃」而打算回头的瞬间,房门被打开,用力撞上我的鼻子。

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自己竟然没有中年发福的大肚腩。

种岛桧垣(大学生)下午3点55分

在我的童年时代,经常有人嘱咐我。

要我别收邻居那位个性温柔的叔叔的糖果。

我忘了嘱咐我的是父母中的哪一个,八成是母亲吧。父亲是个懒散鬼,虽然绝不是罔顾孩童教育的人,却也未曾带着滚烫的热情关心过我。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我已经两年左右没有回家了。偶尔会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与父亲却从未联络过。算了,就算要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难道要说「我已经成年了,一起喝个酒吧。」之类?

回归主题。

我家住在仿佛往路上撒种子就能变成绿色乐园的乡下地方。说明白点,就是地面没有铺上柏油,是个没被近代化侵蚀的小镇……或者说是「村落」更贴切。总之是个可能被采用为《我的暑假》(注:sce发行的游戏系列,描写少年到乡下度过暑假的温馨情景)舞台的地方,人人都很悠闲。

有个住在我家附近、不知在做什么工作的叔叔是个大好人,或许本人也喜欢糖果的缘故吧,他的身上经常带着巧克力或煎饼。而他每次看到我都会给我一个零食,我很高兴……但是带回家后,母亲马上嘱咐我不应该这么做。

「我有跟叔叔道谢喔。」我以为母亲不高兴是这个理由,所以立刻就说了。母亲夸奖我这么做很对,但是仍然否定我的行为。她说,在确定那位叔叔能够完全信赖以前,不应该随便接受他的亲切与好意。但母亲当时的意思我一点也不懂。

至今我才总算模糊地领悟了她的想法。就在我被学妹的手拉着,慌忙跑在走廊上时。

走廊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相较于奔跑的速度,并不算很吵闹。学妹朝走廊尽头迈进,但前方是死路,她打算怎么办?重点是,她想逃避谁?

刚才被叫做臭老头的人应该是她的父亲(大概)吧?看他的样子,好像也受到相当的震撼。就算要追过来,应该还有段时间可以运用吧。问题是这里并没有躲藏的地方。

「喂…喂~!」虽受到冲入嘴巴里的空气阻碍,但我还是试着呼唤学妹。她不停咂嘴,没有回头。左右转头寻找逃跑的地方。不久,她的视线停留在放置于客房前的推车上。

接着擧妹毫不迷惘地冲进推车底下的空间,我也一起被拖进去。她翻开挂在推车上的白布,

一溜烟地把身体塞进里面。推车的骨架毫不客气地与我的肩膀和额骨相互碰撞,就像不会跳动的弹珠台一样。在推车里还没来得及抱怨「这不是垃圾袋吗!」前,就因浑身疼痛而先发出了好像模仿戳人秘孔的人(注:指漫画《北斗之拳》的主角拳四郎)般「啊哒哒哒哒!」的叫声。学妹也仿佛布偶装的头部撞上天花板而差点飞掉的情形,下巴狠狠地撞上了推车上缘。她脖子的弯曲力式,就好像上驾训班时可能会被夸奖「很理想的转弯」一样,看起来超爽快的。虽然有点担心她的脖子是否会断掉,但学妹仍旧没有停止行动。

同时我也完拿塞进了推车之中,与垃圾袋有如共乘客满电车似地紧贴在一起。

「布!」学妹对我发出锐利而短促的指示。

「快点放下!」

「喔,好。」

我用怪异的姿势伸出手,把卷起的布放下。这么一来,由外面就看不到推车内部,顿时成了可躲藏的空间。但是,如果学妹的父亲追过来,发现走廊上除了推车以外没有别的显眼物体的话,是否会放过这里就未可知了。

就这样,呼啸而过的风暴与事态一时暂停,冲劲平静下来后……在近乎完全的黑暗之中,我的手肘与肩膀和头发正与学妹磨蹭的事实,又再度让心脏沽性化起来。

我现在与学妹——椎名夏实的距离,比起云霄飞车的隔壁席更接近。秒远算不了什么(注:出自动画电影《秒速5公分》片名),在我半径五公分以内就有学妹的体细胞。她的声音就在我的旁边响起,令人不安地产生或许会就此融合的错觉呢。

学妹调整脖子方向,侧边头发在我脸颊上厮磨,彷佛受晚风吹拂的公园沙坑,全身的鸡皮疙瘩竖起。她的眼睛在极近距离凝望着我。

因为是旅馆,房间里很少有厨余类的垃圾,纸与塑胶袋的人工气味占去大半。除此之外,还有类似烧焦的味道。这是炭味吗?似乎掺杂了些许很少闻到的气味。当然了,也混合了学妹的香味。这会是香水吗?

学妹的呼吸令这个封闭世界的空气为之一震。

「露出马脚了。」

包含着大量自嘲,学妹对状况发表了简短的感想。

「学长。」

「呃……嗯?」

「演技还能通用吗?」

「演技吗……嗯~」

她大概在问自己刚才显露出来的激动情绪,跟在大学里表露的性格大不相同这件事吧。她对父亲采取的粗鲁用词与吼叫声,的确与我的想像完全相反。但那只是因为父女间有所争执,所以讲话口气难免变差了点而已吧?

「学长细化讲话有礼貌,个xìng • ài撒娇,经常笑容满面的女生吗?」

学妹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要我做出继续或放弃的选择。

究竟哪种才是她的真实性格呢……但话说回来,既然特地问了,表示平时显露的性格是伪装出来的吧。

呃~……该怎么办。我试着回想喜欢上学妹的理由。

「平时的你让我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这是事实。」

「那些全部都是骗人的。我其实是个揍人毫不手软的女生。」

学妹的手肘摩擦到我的上臂。我发挥想像力,试图在眼前的这片黑暗中重现她挥拳的动作,但什么画面也没上映。

「但不管是谁,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都会演戏啊。就算是我,跟女孩子约会时也都尽量让自己较佳的一面表现出来。」

「就连这个充满体谅的回答,也是演技的一种吗?」

「呃~嗯~也是有这种要素。」

「就连现在这样老实同意——」「也是演技的一种。继续说下去就没完没了啰。」

我在话尾加强语气,免得对话陷入无限回圈。但学妹似乎不太能接受,挪动手肘位置,在我的胳肢窝底下转动。仿佛能听见磨芝麻的声音,骨头快被磨碎了。

「如果觉得自己在演戏,觉得很勉强的话,那就别再这么做吧?」

「我只是装乖巧而已,并不觉得勉强。顶多觉得麻烦。」

「那就别这么做了。」反正又不是不装乖巧,外表就会完全变化嘛。嗯。

「那就放弃演技吧。」

「好。」

学妹回答完,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想还是加上五成的演技好了。」

「请随意调整喜欢的比例。」

「学长,这里有点臭耶。」

马上就改成平辈语气了。原本有如河岸下游的石头般圆滚滚的嗲声,现在变成了如同鸟巢般带刺带角、毫无掩饰的原始风貌,朝我直奔而来。

「学长也这么认为吧?」

「咦?嗯,的确……有种烧焦的味道。」

「就说吧~话说回来,学长,能不能再靠过去一点?我这里窄死了。」

她又不客气地用手肘顶我了。我的胃与喉咙被液体侵略而失去领地。万一在这里不小心从口中放射出泡沫光线(注:电玩《神奇宝贝》中怪物使用的必杀技),很可能会失去种种美好的未来,所以我咬住舌头拼命忍耐。

「……嗯?」我在被推挤过来的垃圾袋中微微看见了衣服的袖子。应该是没注意到而丢弃的吧,真浪费。

「……啊~真是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最近好倒霉喔……」

她的右手不断搔着额头发根处,彷佛像要拚命挤出后悔与苦恼的脓般,声音沙沙响个不停。若不管她,声音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我在黑暗中回想她眼睛上面的部位,重新认知了她的额头很漂亮后,决定开口:

「可以跟你聊聊吗?」

「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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