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朋友计划」(2/2)
「我想吐槽的部分可是堆积如山耶,」
她不是我朋友;我手脚也不快;「也」是啥意思;还有一点也不像。啊,全吐槽了。
「大哥?是指枝濑同学的爸爸吗?」
tos咬住了这个话题,姑姑则是勉强露出一个徒具其型的「啊!」的表情。
「枝濑同学的父亲,不就是……」
话在口中迟疑了一瞬。因为接下来要出口的话除了危险还是危险,于是我脱下鞋子:
「就只是个没用老爸啦。上去吧。」
我推着tooe的背,把这个氛围给破坏掉。看来我只有在要破坏什么的时候会变得机灵。
就如同把像玉米片一般的:心的碎片啪叽啪叽地踩碎,就是那么简单。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但我的程度又更高一级。
「喔唷唷,虽然很轻松可是好危险呀~」被我推着,tooe这么说。听着她说话的口吻,姑姑的脸上浮起笑容。嗯,眼前这位成年人被骗得很彻底。
而姑姑对渐渐远去的我们所发表的感想,更是错得彻底。
「你的脸皮遗真薄呢,」竟然这么说。
很想回她一句妳骗人。因为姑姑她哪有可能理解这种事。
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姑姑太不知耻。
姑姑的心实在太坚硬、强壮、厚实了。
「滨名同学还真是个大骗子呢。」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我对定在前头的tooe给予诚实的评价。
tooe没有回头,只以手掌轻轻拍打一旁的墙壁表达抗议。
「咦,?你说什么,?我们是朋友啊——啊,是好朋友才对吧?还有,叫我远江。」
「………………………………………………」
「你叹气是什么意思啊?要是我说我是欺负你的人,那不是铁定被骂的吗?」
「要这样说的话也是啦。」我该怎么吐槽来否定这个矛盾才好呢?
「不过,果然呢。」她边往上走边转过身,真危险。
「果然什么?」
倒退着上楼梯,速度依然不减。tooe还真有一套。
「枝濑同学没有告诉刚才那个人,自己在学校被欺负的事对吧?」
「要是有说的话,滨名同学现在应该已经被我姑姑抓去做肉干了吧。」
「好恐怖,真不愧是枝濑同学的家人,」
抱着奇妙的佩服,tooe比我先踏上了二楼的通道。不过姑姑不算我的家人啦。
通道只有一条,右手边是窗户,左手边则并列着两个房间。tooe转过头——
「是哪一间啊?」「最里面那间。」「原来如此,那就是第一间啰。」可恶。
明显不相信我的tooe,拉开自己前方房间的木门:「房间初次公开——」没征求任何许可就踏了进去。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门关上把她封印起来,但最后还是跟了进去。房里很脏,不嫌弃的话请进——虽想在背后对她这么说,但是感觉应该不会有什么效果,所以还是不说了。
随手把书包丢到房间中央以后,tooe像游魂似地在我的房间里徘徊。
然后小声地叫道:
「呜哇~什么都没有~!好难吃惊喔!」
看起来的确是很辛苦的样子,尤其是表情肌肉。尘埃飞起来,更助长了tooe的跃动感。唔~是个中立派。只是单纯的不想站在我这一边吗?还是因为不承认我是这个家的居民吗——我对无数飞舞的尘埃,进行了无谓至极的考察。
「这里这样也算房间啊?因为是空无一物的储藏室所以把自己放在这里?哎呀呀,是要塑造枝濑同学其实是个老实人的感觉?」
「不,滨名同学是个性格扭曲的人才是正解喔。这里的确是我的房间。」
把书包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拿下帽子一起摆在书包旁边。用手把头发随手拨乱姑且先当成伪装,然后坐在地板上,把椅子的使用权让给来访的客人。骗你的。
tooe把我用的椅子从桌子旁拉出来,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她把自己的背部深深地靠在椅背上,抬头仰望没点亮的灯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把冷气打开啦。」「这里没有那种东西。」「电风扇呢?」「那种东西这里没有。」
不知道是因为从窗户透进的红色光线:还是因为房间里没有空调设备,tooe的眼睛和眉毛瞇成一线,一脸歪局兴的样子。感觉真不错。tooe露出厌恶的样子简直可以当成一幅画,滋润我的心。
我不太清楚这是不是骗你的。
「枝濑同学你真的很讨厌耶,你性格里的这种部分甚至都表现在房间上了,一定是。」
给人带来天大的麻烦还叁百不惭地说个不停。tooe旋转着椅子,裙脚飘了起来。
「没法子,只好自己动手来了,忍一下吧。」
接着她任意拿起我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我连说出「妳干嘛啊?」一类的话来阻止都来不及,她就已经把绿色的垫板从我的笔记本里抽出,对着自己漏了起来。
「呜哇,好闷的风,感觉反倒会让我流更多汗。真是个和主人一样没用的垫板啊,」
她到底是来干嘛的啊?要对我摆脸色的话,就像平常在教室里那样不就好了?
「那妳用自己的不就好了。它搞不好会有和滨名同学一样的冰冷态度喔。」
食指抵着太阳穴,我从口中吐出轻微的讽刺。
「啊哈哈。你在说什么啊,枝濑同学明明就比我还冷上十倍不是吗?你可是像爬虫类加昆虫的混合物那样的东西耶。」
t00e说的话虽然不带恶意,但是光从字面上来看的话我就不具备身为人类的要素了,所以似乎不是恐龙人也不是变蝇人。
「说起来,要乱搞的话拜托拿自己的书包玩好吗?别把我的书包卷入妳的事。」
「这里是枝濑同学的房间,所以枝濑同学的东西到处乱摆也很正常吧?如果弄乱的是我东西,那我不就看起来很没家教了吗?麻烦你用脑想一下嘛。」
「这倒也是。」不管抵抗或反讽统统都放弃,我试着把这番话付诸流水纳凉。不过目的是骗你的。
坐在榻杨米上,想象着瀑布打在身上的状况,刻意忽略眼前滴落的汗水。
「枝濑同学,你平常在这样的房间里都做什么打发时间啊?」
「做功课和念书。因为学期前半的课我都没上过,所以得自己复习才行。」
虽然以前有学过。但是因为那一年发生的净是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塞进我脑中的精神创伤已经超过了记忆容量。很想象阿道那样轻松地删除,却连一点点也消不去。我的脑细胞该不会是遭到了很巧妙的破坏吧?
由于我无法提供娱乐,感到不耐的tooe停止用垫板漏风。她以要是没有靠背就会直接向后摔个倒栽葱的那种想拉开距离似的视线朝我看来。
「枝濑同学你啊……」「嗯。」「是个笨蛋呢。」「所以才在念书啊。」
试着以听起来很帅气的说法吐槽她。不过,这对难讨好又不把别人说的话当一回事的tooe来说并没产生什么效果,她只是哼笑了一声。
然后,每当tooe说「枝濑同学你啊……」的时候,我就回以「嗯」或「这个嘛」这种由工厂生产线制造出来,毫无手工味道的回复。三十分钟就这样漫长地过去了。
意识在这个连蝉鸣声也听不见的房里无处可逃,很明显的,只能将注意力放对方身上?
这样的欺凌,就和社会给我的那种差不多,或者该说这就是原因。简单地说,就是这一切都是大家和社会不好——我学大人那样把责任转嫁给别人。算借口就是了。
所以,tooe会说出「我要回家了」也正常不过,我高喊三声万岁……哪个是骗你的呢?
tooe扔出我的垫板,从椅子上跳下来,但是着地失败,脚在杨杨米上滑了一下。她摔了一屁股之后,那句「好痛喔,」不知道为什么向我抛来,然后在地上手脚并用向我爬过来——从旁边一把抱住了我。
一瞬间我以为发生了地震,眼睛慌忙左右看,不过除了我自己之外,其他东西都没事。
「呜哇,枝濑同学果然好瘦。好像凱薩琳(註:日本漫畫家うすた京介的作品中登場人物的暱稱,特徵是身體脆弱)。」
「…………………………………………」我的意识像从一段长楼梯滚下来似地上下起伏。
觉得喉咙好像在进行纵向旋转。
「你有点反应行不行啊?」tooe以符合小学生身分的态度向我进言。
「这是干嘛?」「抱紧你啊。枝濑同学也要吗?」「……不。热死了。」「啊,是喔。」
她抱得更用力了。这个发热的物体靠在身上,感觉一部分肌肤像快要柔软地融化似的。啊啊,这也是欺负人的一环吗?我在脑海一角如此领会。落在脖子上的tooe的头发带来的感触,不起眼的化为诱发我牙齿倾轧作响的异物。
「枝濑同学总是穿短袖衣服,可是手却一点也没晒黑呢。是有把自己送洗吗?」
哪比得上滨名同学白到自己就像洗衣粉吶——如果是平常的话我应该会这么回嘴,不过因为现在是特别状况,所以我急遽变更内容:
「……我再有礼貌地问妳一次。请问妳为什么要抱我?」
对年纪比自己小的人使用敬语、从窗户射进的光线烧灼了我的眼睛。这是为了让自己看不见视野里的tooe的应急处置。
「枝濑同学都不会有那种突然想抱住什么东西的时候吗?」
「……妳不是说过我很脏?」这是第三次了。无三不成礼,所以问题脱口而出。
「哎呀,你还在意喔?枝濑同学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啊?」
「才不是。我只是提醒妳要对自己的发言负责。」这在我自己不想被人警告的事项里也一样名列前矛就是了。
幸好不是从正面被抱住。还有,可以的话也希望能考虑一下季节。
……虽然这并不表示可以抱我,不过感觉也不含否定或肯定的要素在内。光线屏蔽那短暂的有效期限到了,视野擅自开始了复原作业。
「就是脑袋里感觉有个像白色墙角的东西在闪烁,然后手腕的内侧开始蠢蠢欲动,接着就想找个什么东西抱住。」
tooe把脖子转向右边,说明了将表情从我的眼球中隐藏起来的动机。
「什么东西……那为什么是找我啊?」
「嗯……因为枝濑同学很像东西啊。还有啊,你的『为什么』太多了。」
她噘起嘴,责备我对人的态度。疑问在我心中卷起漩涡——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反正已经被念了,再多一个也没差。骗你的。
「滨名同学真是个令人难以理解的生物呢。」
像妳这样的小孩,即使送去医院也医不好。
不过,因为没有同年代的其他小孩,所以班上的同学全都符合这个条件就是了。
「那不然我多说一些自己的事让你知道,然后枝濑同学就会温柔一点吗?」
用我的肩膀擦着自己额头的汗水,tooe向我提出质问。这说法威觉像问题出在我身上,把我当成每次接触怒气就会愈来愈沸腾的谜之物体,毫不讲理地对她发脾气似的。
「妳不觉得,要求我对妳温柔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为什么?啊,我用了枝濑同学的台词。」
她吐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自己的嘴唇和我的上臂一下。「汗水的味道。」tooe发表感想,不过我在心里偷偷期待着她说也有鸡肉的味道。骗你的啦。
「因为滨名同学欺负我。我被滨名同学和班上的同学欺负。」
温柔地欺负人和被欺负,我不是铺路专家,没办法把他们连在一起。
「啊,从明天开始就不会欺负你了喔。真是太好了呢,枝濑同学。」
她的手掌朝我被抱住的肩头拍了几下,轻松地发表攻击结束宣言。
……这是第几次了呢?是第几次在口中充满「这个人究竟是怎样啊」的叹息了呢?
明明还有很多其他朋友,却硬是故意来招惹我。是因为喜欢稀奇的东西吗?
「开心吗?」「非常。」「既然如此,你也多少做点有区别的反应嘛,类似烟火插在头上那种喜悦一类的。」
「我要是唐突地大叫一声『呀~喝~!』的话,那应该是因为痛觉吧。」
而且保持坐姿直接跳起来到右手都几乎要摸到天花板。
「嗯,的确很痛。」tooe被我拉着一起跳起来,脚和臀部因而再次撞上榻榻米,嘴里嘟哝着无法确定意思的感想。飘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像群众于屋檐下的虫子。在空气中飞舞。
「不过啊,嗯,算了。那就总之先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个人情报好了。我啊,在下学期要转学了。」
tooe以带着撒娇又毫无紧张感的声调细语,让我产生有点像在作梦的感觉。
「……转学。」
「嗯,转学。我要转学到别的县去了,听说是个有海的地方。」
「……海。」
我像是用视线追着虚脱的某物似地,不带感情地反刍tooe的话语。
tooe把脖子伸长到几乎摩擦我的脸,然后直盯着我的眼球:
「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只是觉得头发被海风吹得湿湿黏黏的一定很不舒服吧。」
「哇,真像枝濑同学这种犯罪者会说的话……真想切开你的胸膛看一下里面是怎样。」
「那个一下会是第一下;也是最后一下喔。」
「里面一定是空空如也啦。」
简直完全无视我说的话,tooe诡异地噘起嘴唇,把手从我的上衣下方伸了进去,直接触摸我的肌肤。
「……」我克制住一边叨念「妳干嘛啊」一边后退的念头。
理由是因为tooe的手很冰凉,感觉很舒服——我如此认定。
「枝濑同学好像没有心耶。」她的右手在我心脏上方不断左右摸来摸去。
「我的心脏明明就还在跳吧。」
「那个地方没有心喔,枝濑同学。」
她像理科老师似地搬出人体学的构造,对非科学加以否定。
像是要压在我身上似地步步进逼。
如果是这样,那心到底在哪里?
「我不是说过了吗,枝濑同学没有心啊。」
本以为自己是在脑中这么呢喃而已,不过看来似乎是从嘴里泄漏出来,因此得到了tooe的响应。还是说,其实我的心是在身体外侧飞舞,就混在这些尘埃中?
tooe右手的指尖改变了角度,全员听从号令起立。以指甲站立在我的皮肤上。这些由指甲形成的脚一开始是戒慎恐惧地在我的皮肤上着陆,接着纷纷踏着我的肌肉朝自立迈进。
汗水、夕阳,还有绿色的垫板彻底吞食了我的注意力,因此无法抗拒tooe的行为。
不,或许在我身旁呼吸着的就是tooe。但是这不安定的光彩让我无法确定。
大型的块状物和歪斜贴近我的耳边:
「既然是空的,那把我装进去也没关系吧?」
我被tooe指责空空如也之后的翌日。
因为我把集体上学误认为「隼鸟号宇宙探索」而一个人到校之后的早晨。
鞋柜里有双破破烂烂的室内拖鞋,不过因为我的毫发无伤留在原位,所以那是别人的。我一边想着会是谁的,一边走向教室。
她露出一脸向姑姑说的谎变成了事实的表情,连音调也变得友善。不顾四周和我对此感到的就像前往游乐园里的游乐设施似地,她拉着我定到上面布满涂鸦、伤痕和垃圾:我只使用过「哈哈哈,我被欺负了。」
也不整理自己的桌子,只顾着向我夸耀。难道因为我是美化股长才把我拖过来吗?
顺带一提,我现在才注意到tooe只穿着袜子。因为只穿着袜子;所以是tooe。
「…………………………………………」吞回肚子里的那句「为什么」,带着金属味。
「好像啊,我昨天和你一起回家的事被看到了。本来是想停止欺负你;结果反而变成被从欺啊哈啊哈——tooe泄气地笑着,等待我理解她说的意思。
「…………………………………………」
「怎么啦,干嘛叹气啊?」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抱歉。」……骗你的
「没关系啦,我不是也说了吗,我就要转学了,不会在意这种事啦。」
因为穿着短袖上衣,tooe用手腕代替抹布,把桌上的垃圾一把扫到地上。
垃圾里似乎混杂着尖锐的物口叩,tooe的手上出现一条红线,渗出血来。
「总之就是这样,我们真的做朋友吧……可以吗?」
她少见地露出不安,语尾不若平常有力,似乎没能甩掉声音中带着的水气。
就坐在附近的金子,听到我们的对话,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安静地看着我们。
「呃……」本应保持中立的书包像在催促我下决定,背带深陷入我的肩膀。
我低下头,不去看眼前那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
对那期望,我给予暑假。
「……好啊。」
我小小地,稳稳地点头。
反正就算拒绝,她也只会以逆转过来的理解度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吧。
代表tooe心情的电灯泡被更换,啪地突然明亮起来,让我不禁想别开视线。
「很,好很好很好。」她的手掌把我的头发摸得乱七八糟。喂,住手。
手掌激烈的抚摸让我感到疼痛;周遭的视线也很刺人;脸也像有虫在爬似地发痒。
更重要的是我头上的伤可能会因此被看见。所以我拨开她的手。
真想对她抱怨——别太得寸进尺啦。
不过因为她就快要转学,所以就算了,由她去吧。
如果哪天我也决定要出发前往新天地,那就也来抚摸tooe的头或什么地方,以迈向怪异二人组的顶点为目标前进也不错。嗯,这当然是骗你的。
因为那是没用的。
就算展开了新的什么,我的出身也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虽然tooe原本就很莫名其妙,但是她毫不在意周遭目光和我交朋友,让她因此遭到其他人更露骨的霸凌。
像是营养午餐里竟然有满满的文具。
只要稍微离开教室,门就会被锁起来。
放在学校的画具、砚台盒、直笛等物品,全被破坏成几乎是「最原始」的模样。
很干脆地终止中辍行为的赤池继任为霸凌集团的新领袖,而他特别愤怒于tooe的背叛,还思心地吐了口口水。
而这就成为洒在我与tooe身上的火星。
但是即使如此,tooe还是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展露开朗、快活的笑容。
而现在是因为和我一起玩而展露笑容。
就这样,上学期结束了。
tooe在下学期开始前就会离开,所以我们不会再见了。
……骗你的。
我久违了的暑假;是和tooe一起度过的暑假。
因为很无聊。因为功课复习完了。因为作业很简单。因为完全没事做。因为会借我漫画看的温柔的恋日医生不在我姑姑家。因为很热。
因为tooe邀了我……这一句判它发放边疆。
加上作为今天白天去学校游泳池的理由(借口)来说已经拿下一胜,合格了。
八月一日。今天也和tooe约在校门口,游泳池开放使用半小时前的十二点半。不过每次当我在那个时间抵达的时候,tooe都已经在那里,双手反背在背后,仰头看着蓝天,还戴着一顶遮蔽了大半脸部;和学校没关系的红色帽子。
虽然视野几乎被帽子给遮住,但是只要我一接近到旁边,她就会发现而转头。从和tooe初次见面以来,她的皮肤还是一样地白。呃,还是该说是维持这么白比较好呢?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感觉都很接近幽灵。
该不会。她其实是我的妄想制造出的产物……不可能「喂——枝濑同学,你还是老样子发呆发过头了。」tooe不知何时已经靠近我身边,低头看向我。
单从画面来看,会觉得是一个男学生被比自己高年级的女生找碴。
胸口被tooe的手掌推了几把,我不住后退。我说着「抱歉」:类的毫不真心的道歉,被推得后退几步,背后似乎是撞上了低年级的学生,才得以结束这个过程。
tooe以手指掀起帽檐,斜斜看向我的头部:
「我说,枝濑同学的头发也未免太长太乱了,所以热气散不掉,才会一天到晚发呆。」她这么解释着的同时,伸手抓住我的浏海一拉。
「别这样啦。」我挥开她的手。不过tooe却对这未知的反应起了兴趣。
「你讨厌别人碰你的头发?」她的手又伸了过来打算摸我的头,我把身体向后仰避开。
刚才撞上的低年级生回头朝我们看了一眼。
「我不喜欢。」因为那会让我的伤痕若隐若现。
我的爸爸用妈妈买给我的金属球棒狠狠打出来的伤。
因为在很多方面都不想承认这个伤痕的存在,所以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我的头发就是为此而生——我擅自给了它这个使命
「滨名同学应该也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头吧?」
我予以回击企图改变话题。tooe将食指抵在下巴,眼睛则转来转去游栘不定。
「嗯,大致上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如果是枝濑同学的话就给你许可。你摸摸看吧。」
tooe拿下帽子。「摸摸看啊——」她说着,将头靠了过来。她的头发被夹在我的下巴和她的头皮之间,应该很痛吧。看着她把头伸过来的模样,我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浮起了芝麻盐(注:日文中芝麻盐有时用来比喻黑、白两色混杂的东西)这个单字。老实说,我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但是tooe的头很碍事。
因此我没推开她;而是伸手摸了她的头发。
tooe的头发带着些许热气,发量很多又柔软。
「摸起来的感觉很不错吧?」
完全感受不到一丝阻力。就像以手掌抚平一块柔软的布那般滑顺。
「嗯,感觉很适合用来绞首。」
「……真感谢你为它找到新用途,我现在就好想来试试看喔。」
tooe摇摇头,这次换我的手被她拨开了。她戴好帽子,和我并肩行走。
凉鞋在我身旁发出啪嚏啪嚏的声响,那和我脚步声硬度不同的声音让我联想到企鹅。
「嗯?怎么啦?」
被我斜眼盯着,tooe敏锐地有了反应。连续几声「嗯?嗯?」地期待我也有所回应。我开始有点想捏住她噘起来的嘴。
在这里不回应「妳很像企鹅呢」,而是回答「没事」的话,我应该什么也得不到吧——我试着自我分析了一下。
但是,这样很好。
看着tooe不满的表情,我更确信了这一点。
将视线转回前方,正面吹来的风使我瞇细了双眼。
今天吹着强烈的热风。
在这样的天气下押住头发漫步,已经整个成为我的习惯了。
虽然并不讨厌下水,但是我不喜欢下水前必须做的收音机体操。
另外,我也不喜欢在更衣室换衣服,,
这是为什么呢?其实足因为我是女生啦!不用想也知道是骗你的。
因为泳池的使用时间带是依照学年来划分,所以会变成同年级的学生几乎全员集中在同一个。
空间,自然也会被平常欺负我的那些人给缠上。而他们领头的人自然就是赤池。
光是想到在一个窗户被关闭;闷得要死又充满消毒药水的密室里,而且还有一个赤池随时黏人在身旁,空气清新这项作为乡下最大卖点的要素就丧失了功能。
赤池来到我身旁,用手肘朝我的后脑勺敲了一记,然后说「个子小正好敲呢」,就连形式上的道歉也没有,还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其他已经在衣服下穿好泳装的同学也比我早出更衣室,离开的同时顺道把我撞得七荤八素。左肩连续激烈地撞上微污的置物柜,看来瘀青又要增加了。
霸凌集团的领导者虽然换了人,但是成员没有改变,态度也始终如一。团体的好处就是即使有些小洞也能填补起来。真是方便:同时也很令人头痛。
不过,爱欺负人的小孩自发性地特地跑来学校泳池,这一点遗真有小学生的感觉啊——我连带兴起这种没搞清楚立场的感想。
「你今天该不会也和远江一起玩吧?」
我不理会把声调压得像变声完一样低沉的赤池,脱下了上衣。幸好更衣室很昏暗,其他人不太容易注意到我身上的伤。
「…………………………………………」
御园麻由和其他女生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也会和我想一样的事吗……嗯,不过她会去参加这一类的活动「吗!」左耳挨了一记拳头。
「认真听人说话啦,你这白痴。就算是犯罪者也应该听得懂人话吧?」
新领袖赤池又朝我的腹部打了几拳,还用脚跟踩向我的脚背。
他的表情一脸得意,感觉用针一戳就会爆裂。新的脸或许可以用气球代替。
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找我泄愤做什么?直接去找tooe说不就好了。
一边被揍一边换好衣服,然后抬头看向赤池。
看我的视线稍露凶光,赤池的身体就缩了起来。看来我踹他一脚这件事对他来说记忆犹新。
也或者是,他暴露出自己以前也曾被人欺负的过去。
虽然如此,他似乎自负于能以体格取胜,因此露出以暴力排除我的视线的倾向。不过在那之前,他先尝试以不太灵活的舌头挤出一句话来示威:
「远江和你混在一起,都沾染上你的细菌了,真是可怜啊,」
「这种话你直接找滨名同学说吧,因为是她自己来邀我的。」
不过这对在本人面前就不敢直呼名字的赤池来说,应该办不到吧。
我转身打算离开更衣室,这时赤池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挥手朝我额头上打来,接着又更往上挥,把我的浏海拨了起来。不妙——从臼齿传来的苦涩带来这个讯息。
赤池的愤怒消退,视线被好奇心固定在我的头皮上。
立刻以双手盖住,然而这除了耻上加耻之外,不具任何其他意义。
即使如此,手的细胞还是擅自动了。
赤池观察已经连伤疤都称不上的「那个」,感到嗯心似地歪起自己那令人不舒服的表情。
「那个伤,是怎么回事啊?」
「我哪知。」趁还没露馅,我连忙逃离现场。
因为怕赤池追来,我健步如飞。本来想直接一路逃回姑姑家,但是却被等在外面的tooe一把拉住手腕,脚的前进方向被强制更改为消毒水池。
说是和tooe一起玩,不过其实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再说也没那个时间。
学校的泳池,大多数的时间是六个人并排单向前进二十五公尺,只有最后二十分钟左右可以自由玩水。
不过因为大家都已经连续游了一小时以上,所以就算最后放牛吃草让大家爱怎么游就怎么游,大家也都已经累到不想动了。到这种时候,有不少人会干脆只学海獭浮在水上。
我和tooe也以这种感觉,懒洋洋地在泳池一角聊天。
「妳没打算和赤池和好吗?」
我向tooe提案,虽然只是在短暂的暑假期间,就让赤池愤怒的矛头稍微收敛一下也好。
在tooe转学之前,至少也让赤池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不过因为我从没有过这种念头,所以证明了这是骗你的啦。
「才不要。他那么肥,看到就恶心。」
tooe轻描淡写地否定了这个提议,捏着我侧腹的肉露出微笑。所以,是因为我不胖,才和我一起玩吧?如果是这样,那应该还有不少选择才对,特别是那个身体像竹筏一样浮在那边的排骨精我就很推荐,我在心中这么想着,然后说:
「用外表来评断一个人是不好的行为喔,大家是这么说的。」「你在说什么啊,外表就是为丫让人评断而存在的啊,要不然外表不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吗?」要这么说也是啦——然后把后续要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开始烦恼该对一本正经的tooe说什么。结果最后出口的还是抱墙头草态度的「嗯~妳说的也没错。」
可是,因为阿道和小麻开始学兔子跳努力踩扁我的大脑,结果我就说出了这句话:
「不过……也有人是真的不看外表,只以内在来评断人喔。」
不过现在不在这个泳池里就是了。那个人现在应该正在睡午觉吧。
「请问那是指谁啊?枝濑同学想说自己的哪一位朋友是这样吗?」
酝酿着微妙的不悦,tooe开始切入更深层的问题。
「是的,正是如此。」
我们两人像被外国人给附身似地,彬彬有礼地进行着会话。
而率先成功除灵的人是tooe。
「说谎也要有个限度吧。」
「嗄?」最根本的部分遭到指谪,我也回到最纯真的状态。
「枝濑同学的朋友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啊。别说梦话了。」
逆着从天空洒落的阳光,tooe的表情和身形被光影吞去了一半。
「我说啊,枝濑同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转学?」
「……啊?」
我变成女神转生狂热粉丝了【gatenisuto】。更正,我的眼睛缩成了一个点(注:吃惊的样子)。tooe将我拉近她自己,然后说:
「你待在这里,也只会继续被欺负喔。」
「这,我认为滨名同学正是造成这件事的原因。」妳要是忘了这件事,我会很头痛啊。
「你也知道吧,就算上了国中,同样的事情还是会继续发生。所以我建议枝濑同学去别的地方住,也是为了枝濑同学好喔。」她这么说着。并且摇动我的肩膀。
妳这样感觉很像贩卖英语教材的业务员吶,tooe而且这名字听起来也很像tooe。
不过那和这件事无关。
「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会因为压力而秃头喔。」
「如果秃头了,我就出家当和尚,躲在庙里不出来。」
「胃会破一个洞喔。」
「这样最适合减肥了!」
「你来当我们家的小孩,问题就解决了喔。」她漂亮地顺势丢出提案。
「呃,我想这应该办不到吧。」如果tooe的家族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或许还有可能。
tooe露出微笑,像是抓到我言语中虚幻的把柄:
「我爸爸说了喔,他说——只要远江和那孩子都同意就可以~」
我想这多半只是父亲用来敷衍烦人女儿的说词。
我想这世界上应该没几个小孩会因为这样就认为「好、搞定了」吧。
「你别把我当作搬家时的行李。」
委婉地加以拒绝,然后将tooe的手拨回水中,
为了逃避这个话题,我动身游向缺少咸味的大海,然而手臂的肌肉却被掐住,因此不得不停
在原地。
「很痛耶。」这一抓的力道,强烈到像是要掐到骨骼了。
「为什么?」tooe不断丢来疑问。
「滨名同学老是问『为什么』,自己想一下嘛。」这样比较轻松喔——主要是对我而言。
「回~答~我~啦!」
变成闹别扭的小孩了。再这样下去她搞不好会哭出来,这么一来欺负与被欺负的关系可就要逆转了。
虽然早已知道,不过我现在才第一次产生tooe年纪比我小的实感。
「妳问我为什么?因为这个地方还没噗哗哇哗噗啊喂!」
突然产生脖子后面被装了火箭推进器的错觉。
受到如此冲势的袭击,我沉到了水里,然后头——多半是用感觉的——被某人的手压在水底嘎吱作响:还被人踩来踩去。是不是误把我当成芝麻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了呢?
和研磨棒相差十万八千里;感觉很像会罹患香港脚的一只腿对我施加重力,踢到我的额头。
耳朵饱尝口中吐出泡沫的声响,但是因为一口气送上太多消化不完,因此把这种不适感也分给别的身体器官享用。挣扎的手开始失控,乱抓起自己的耳朵。
泡泡的咕嘟咕嘟虽然光着脚了逃跑了;但是咯吱咯吱随即补上,所以状况没有改变。
眼角逐渐混入因为过于明亮而令人什么也看不见的光线。
当这道光几乎覆盖我一半身体以上时,脚从我的头上移开了。
我想,他们应该没有考虑到氧气存量的问题。毕竟不是他们在水底嘛。
我感觉自己就像上头没放文镇的习字纸,在无法靠自己移动身体任何部分的这一点上,我们是相同的。
睁开眼是一片白色的黑暗,我在其中等自己浮上水面。数分钟后的未来,我或许已经变成水鬼了吧。仿佛是要把我的玩笑和忧虑赶跑似地,身体又被踹了一脚,然后被拉上了水面。
头发被揪成一束拉住,脸则被当成水球玩耍。
身体感觉比平常重了好几倍。得呼吸氧气才行。啊啊,水、头上流出来的血,真碍事。
水珠不断从头发上滴落,让我看不清楚前方。揉了眼睛几次之后总算好转。
然后,我知道了。
是赤池。还有,周遭是其他,喜欢,tooe的,同学。
啊啊,这也难怪,被体型差了两级左右的,赤池,一撞,又被踩来踩去,造成的伤害,太大了。
因为缺氧,的关系,脑袋一片昏沉。
现在,能感到大脑,好像,分成了两半。
头发,被拉得,更用力了,好痛。还有,还有。赤池他——
将我的伤,很开心似地,展示给tooe看。
「妳看,这个伤超恶心的吧!这一定是大脑被人乱搞过。要不然这家伙不会这么恶心!滨名妳也这么想对吧?妳也是因为对这好奇,所以和他一起玩吧?妳干嘛从刚刚就一直想阻止我啊?明明一开始是妳先带头开始欺负他的不是吗!滨名妳也很奇怪喔!妳该不会也被这家伙的妈妈还是谁把大脑乱搞了一通吧?所以才会对这种家伙有兴趣,没错,一定就是这样!太好了,还好妳要转学了!要不然妳八成会和这家伙一起变成shā • rén犯吧!还有!……!………………………………!」
喋喋不休、喋喋不休。继续说个没完。
……我说啊。
你啊——
把自己的指纹在我的心上面沾得过头了啦,你这混账!
我骗你的精神伤痕累累骗你的因为是只工蚁骗你的因为是昆虫骗你的一路走来看的净是人的尸体骗你的所以制造方法骗你的已经看惯了骗你的只要得到命令的话骗你的很简单就可以制造出来骗你的而这一次是骗你的我自己给自己下命令骗你的——
把去掉了骗你的之后的文字去掉,只留下骗你的在口中吟唱。
踢啊打啊敲啊削啊挖啊揉啊闹啊,大的给~我~下~去~在上面的时间已结~束~了~给我回到你本~来~该~在~的~位~置~
哗碰———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嘿~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好~脚下~喔唷,正下方的你也一起来~
脚下的泡泡演奏着——
咕~嘟嘟~~咕~~咕~嘟嘟嘟嘟嘟~咕~嘟~咕咕~嘟~咕~嘟嘟~咕~嘟嘟~咕~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咕咕~~噗~咳咳~噗噗~咳咳咳~…………………………………………嗯~?(侧耳倾听)声音太小了~听不到喔~?大家~跟我一起来吧~~办不到~?可是我还是要继续喔~管你呼吸困难到什么程度~准备好了吗?来———————————————————嗯~?
好像有点呼吸困难呢?咳咳?咳咳、咳咳呸哎呀。
转转转,眼球由白转黑,拚命将蜿蜒的黏滑液体从身体里排出,不舒服到了极点,但是意识的跳床终于破裂,我的脚构到了地面。
不过,要命的呼吸困难状况仍然持续。
这也难怪,因为tooe从我背后用自己的头发勒住了我的脖子。因为头发是湿的,因此和脖子是贾航特费特【jtfit】。而我就是因此而回复了意、意……要死了。「投降——」我以太阳穴都几乎要炸开的力道拚命从喉咙挤出这个发音,tooe察觉自己做得太过头,连忙解开了那个头发还是什么的结,接着后退了两步。
离开了。保持了距离。于是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到期了。
也好啦,无所谓。
「啊~啊~啊~?」
从前额滴落的血液,在泳池里制造出红色的波纹,被那所吸引,我看向下方。
然后在脚下发现似乎是被我沉到池底,并非宝物;而是像肉丸的赤池。
如果那里是陆地的话就好了,不过因为这里是游泳池,所以他是在水底。
耳鸣声和蝉鸣声鼓噪着,还夹杂周围发现赤池的人的惨叫声。
赤池卡在泳池的排水沟,没有浮上来。
是不是因为怕我而不上来呢?我如此判断,于是决定和他拉开距离逃走。
但是我的右脚无法踩水。
我因为动不了而努力挣扎。溅起无数水花,但是我还是离岸边很远。
被人摘下后浮在水上的泳帽,也离我的手愈来愈远。
怎么回事啊?我朝天空、四周、扩音器、还有心里寻找原因。
啊,找到了。
是因为赤池死命地抓着我的脚,不让我离开。
不过他不是拉着,而只是握住不放。
是否还残留着意志也很可疑。
明明是在冷水里,手却还是热得要死。
……啊,放开了。
老师慌张地跳进泳池,把我一把推开,潜到池底把赤池拉上来。
然后在此刻,我终于、总算、再次取回了自觉。
我之所以会想在精神医院生活的自觉。
视线和站在远处不动的菅原道真对上。
泳池的水,从我的鼻子、嘴巴、眼睛里,汨汨流下。
赤池被送到医院,我则被带到因为放暑假而得到解放的小学校舍里。
走过冷清的走廊,来到办公室旁的会客室。那是一个又窄又小的房间,还飘着直缠着人的鼻子不散的皮革臭味。我发现味道的来源是自己坐着的沙发,托它的稻,我没那么想睡了。
就连脑中部留着游完泳池一圈似的倦怠与疲劳感,每当一眨眼,就想就这么闭上眼睛算了。
眼皮好重。一低下头,微温的水珠就从我的浏海滴下。
「你有没有在听啊!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你这死小孩是不是一点也没在反省啊!」
听到这番直接;不像大人会说的话,我拾起头,光把轮廓变得模糊,每个人看起来都好美。
赤池的母亲和级任老师坐在一起吱吱喳喳地说着话,而刚才对我说话的就是赤池的母亲(以下简称赤母)。级任老师表面上安抚着赤母,遣词用字却不停拐弯;还夹杂着诱导。
编一个只有我一个人就读的年级——赤母向级任老师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大致上就是请把我这颗腐烂的橘子像现在和老师面对面的空间这样和其他人隔离开来。
我独自一人。监护人不在现场。
姑丈和姑姑都从事人命关天的工作,所以现在无法到场。
无法前来的姑姑他们也被赤母当作责备对象。例如我是多愚蠢;对她家的少爷来说,我是对教育有害的存在一类的。看来她觉得光从当事人身上并无法说明事件发生的原因。
果真是亲子啊。我耸耸肩。而我也一样,那种父亲;和我这种儿子。
你的家人是怎样的人呢~?shā • rén犯和尸体一类的~
那你是怎样的人呢~?除了那些之外剩下的~
遗传下来的东西,性格、暴力倾向、道德、还有,呃——
骗你的。
「总之,请好好处理一下这个小孩造成的问题!让这孩子待在学校,就和有凶恶的歹徒侵入校园是一样的情况啊!直接让他升上五年级不就好了吗!」
啊啊,又吵闹起来了。眼前的动物在名为肉体的牢笼中喧闹。
真是一场差劲的秀。感觉要是妹妹看到,应该只会把她认定为食物。
「我家孩子身体可是很孱弱的!」她这么说。哎呀,这位太太,您是在说笑吧?
……是说,好吵啊。真想拿泳池的水灌进耳朵里。
老师的表情也愈来愈不耐烦了。
就和之前回踹了赤池一脚那样,我回顶了一句话。
明明喝了很多泳池的水,喉咙还是干得黏在一起。
然而声音还是从别的地方流了出来。
例如,眼睛。
就像泪水那样。
「别再做这种事了——」
赤母的歪斜,触碰了我的歪斜。
混合、交融之后,变成了一条线。
「妳去待在他身边不就好了吗?」
如果妳还算个母亲的话。
就像我爸爸那样——
咯咯
呵呵
咯咯
呵呵
咯咯
呵呵。
之后,我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重获自由。
不过一回神,我已经洗过澡;吃过晚餐:在棉被里昏昏欲睡了。
赤母虽然进行连日的抗议,但是并没有直接杀来姑姑家,包围着我的只有暑假。人类是不是灭亡了呢?我有点担心;但也有点期待。
不过耳朵还听得到收音机体操的音乐,还有姑姑在一楼喊我的声音。
人类并没有衰退(注:影射田中罗密欧着轻小说《人类衰退之后》。我并没有得到永远的暑假一类的特别待遇。
所以,在暑假结束前,我致力于回复自己的机能,就关在家里,早上是写作业;下午则是进行练习。
藉由注视窗外,来练习让眼球正常转动。
藉由和姑姑对话,来练习让耳朵捕捉人类的话语。
为了让我的心不至于伤害太多东西,所以种下理性的种子。
只有最后一句是骗你的。这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练习之外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只是闭上眼睛呆坐着。我到现在还无法摆脱从泳池离开之后的疲劳感。身体因而从动物变成倾向植物了。
前额那个像是赤铜色废线的记号怎样也不消失。
耳鸣和水灌进洞里的声音持续着,让我的疲惫感继续生气勃勃。
我过着和盂兰盆节、终战纪念日、还有八月三十一日都完全无关的每一天。
不过只有一天,因为了巨大的变化,使我以成为特别的存在为目标,充满了上进心。
那或许只是个梦。
不过我觉得它很像是现实。
我遇到了没背着书包:也没带着游泳用具的tooe。
嗨~枝濑同学,你好吗?嗯,应该不好吧?没关系。这样才像你啦!
这个房间真的好热喔,也没有电动可以玩;什么也没有。
对一个现代化的儿童来说还真是难忍受啊~……不过算了,反正有枝濑同学在就好了。
……嗯。呃,在转学之前,我先告诉你吧。
提议欺负你的人是我……嗯,这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对吧?
为什么?你说你没问?哎唷,你就问一下嘛。
那是因为我啊,想要独占枝濑同学。。
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很中意你了。不过理由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所以我才想欺负你,这样你就会变成孤单一人。然后我再以你的朋友的身分登场。
这就是所谓的沙漠绿洲作战吧?所以我试着执行了这个计划。
不过看来效果实在不怎么样啊。果然我一个人同时演两边的角色是败笔吗?
要是能有两个我的话,应该就会更有趣了。
就不必特地扮演连自己也被欺负,变成一个人的状况了,
这就是人家说的自导自演?例如去了枝濑同学家的隔天,我的桌子。
那是我自己扮演了欺负我的角色……啊,枝濑同学果然已经注意到了吧?那个是为了让大家觉得欺负我也没关系的计策。我本来以为应该会更顺利的就是了。
……嗯,不过我觉得啊,计划之所以会失败,原因不是只出在我身上。
枝濑同学原本就是孤伶伶一个人也是原因之一。一定是。
而且,枝濑同学从一开始就期盼着那个状况。
我误判了状况。真抱歉。咦?这是我第一次向枝濑同学道歉吗?
……你在睡吗?累了吗?哎呀呀,怎么往旁边倒下去了?
我可以试试看大腿枕头吗?你的头借我一下喔。
呜哇,你的头好小啊。枝濑同学,你的年纪真的比我大吗?
……不过,枝濑同学总有一天也会长高长大喔。
等你变成国中生的时候,应该会变得比我高大吧~
到时候,我想看看那样子的枝濑同学。
我觉得如果是枝濑同学从上往下看我的话就无所谓。
……枝濑同学,你还活着吗?我可以帮你掏耳朵吗?
我现在要跟你做约定,你要听好喔。
等我长大以后,我会再来见枝濑同学。
所以啊。枝濑同学,在你变成大人之前,不可以死喔。
等到和我再会之后,你要死的话再去死。
下学期一开始,我的座位回到了前面。
后面空了一个座位,不过讲义并没有因此多出一张。
「啊~又见面了,请多指教。」
金子和之前没什么不同,还是生硬地和我打招呼。在发生赤池那件事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依然不变,这家伙或许真的是个个性坦率的好人。我感到肩膀轻了一些。
「嗯,请多指教。」我这么回应,不理会周遭投来的注目,在椅子上坐下。
虽然是自己的椅子,但是坐起来却不太自在。
顺带一提,隔壁的座位也空了下来。
赤池还活着。要是他死了,我应该也没办法来上学了吧。这是真的。
不过,这一次他真的变成拒绝上学儿童了。只要我在学校;他就不想上学——他这次似乎是发自真心这么说。而这一次因为原因很明确,所以老师也没多找我问话。
就像tooe说的,赤池同学真是方便好用。在藉由剥夺赤池的就学之后,我得到了自己所追寻的东西。
在利用赤池的这一点上,我做得比tooe还好。
tooe似乎不是那么擅长玩这些小把戏。例如她自导自演的,桌子被破坏的霸凌事件。那是发生在她来我家之后的隔天,但是那个时候,欺负人的新领袖赤池还在请假没来上学。而所谓集团这种组织,只要领袖人物不在,就不会运作。
所以一切就很清楚了。被破坏的拖鞋和桌子,都是出自tooe自己的手笔。
……还真是轻松啊。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同学会来向我挑起冲突了。
他们全都是一些基于习惯才持续欺负我的家伙,
他们和确实理解我是个可怕的存在,还决定攻击我的tooe不一样。
我缺席学校一年所代表的意义。
进过精神病院,现在也仍然持续回诊的事实。
百闻不如一见,终于理解我是个比传闻中还可怕的存在之后,他们就不再愿意靠近了。
「……好。」
意外地,比想象中的漫长。
终于成功了——我握起小小的拳头。
我成功地守护了自己是孤伶伶一个人的现状,
一个人活下去实在太轻松了。
所以我对要求我以别的方式活下去的现实,架起谎言之壁。
在那里有的是,即使伸长了手也碰不到的位置有着一面墙般,立即的开放感。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我并不拥有复杂的心。
咬了一下自己的口腔内壁。
抱紧书包。
「……所以——」
我——
向不会再次见面的tooe挥手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