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于某座被封闭的春之宅邸】(3/4)
四月十一日。
伴随着生命的痛苦开始浮出台面了。内脏相当沉重,手臂上的伤口仿佛聚集了无数蠕动中的蛆,而最讨厌的就是变得敏锐的五感让身体的无能越发明显。
伏见就睡在我身旁。我们的生活已经完全日夜颠倒,像今天就是在温暖的阳光从窗外一条条洒在楼梯上后(请将场景想像成一般家庭),眼睑才终于感受到疲劳,仿佛刚从宇宙凯旋归来一般。
我的双眼炯炯有神得令人恶心,该不会连睡觉的欲望都变瘦了吧?处于黑暗时我偶尔还会看到虚幻的光线射进眼窝深处的幻觉,怎么现在连呵欠都打不出来了。
接着我缩起身子忍受无聊,但心底却焦躁得几乎想把内脏一口气挖出来。
昨天我没出房门半步,所以今天也不太想出去散心。不管是日光浴或森林浴都一律禁止的外界,范围已经扩大到门的另一侧了,但心中依然不确定是否该趁伏见还没完全醒来时外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以无言来打消我的欲望。我到底在渴求些什么呢?连我自己都搞不懂。
我拎着钥匙走到门外,小心翼翼地上锁,接着独自走向一楼,准备去参观景子太太。
许久不见的景子太太遗体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相当正统。只要风向一变,腐臭就会轻轻飘进窗内,接着转化为负责催促换气的异物,让鼻子臭得几乎歪掉。
“……死得很正常嘛。”
颜色就先不计较了。面对这栋宅邸内唯一还保留原型的尸体,我感受到一股驽钝的新鲜感。
大江景子。她这幕后主谋本来应该可以在装死中完成计划的,但现在却很守规矩地重现了生与死。
在你盛大欢迎我的时候,我应该稍微表现得更客气一点,并且心存疑念才对的。
我怎么忘了呢?礼多必诈,这可是基本啊。骗你的。
毕竟,有时明知有诈还是得上贼船挣扎一番啊,就连我也不例外。
不过,这样一来大江家的血亲就只剩下茜了。不对,对照一下这个家的价值观,其实连茜的底细也怪怪的。
“……嗯?”
一阵摩擦声让我的耳朵和脖子有了反应,我缓缓地、屏气凝神地回过头去。
走道深处并排摆了几个看来没啥用处的老旧置物柜以及没用的金库,大江汤女从置物柜内开门现身。她肉体的赘肉太少了,仿佛受了现在进行式的“逐渐白骨化”能力影响一般。汤女今天穿的浴衣,颜色跟常伴池田浩太身体的瘀青一样绿,包裹着她那副跟风筝没什么两样的身躯。昨天完全不见她的人影,我还以为她已经被救出去了呢。风凉话般的谎言可是高等技巧,我根本望尘莫及。
“你怎么会从那里冒出来啊?”
汤女踏着依旧缺乏安定感的脚步,漫不经心地走到我面前开口:
“因为我察觉有人接近这里,所以才躲起来。万一来的人是菜种就不好了,对吧?”
“…………………………”
“为什么你要噘嘴?有什么意见吗?”
汤女伸指触摸我的嘴唇,在我耳边低声呢喃。她这举动吓得我鸡皮疙瘩掉满地,让我几乎脱皮。身上的肉只剩下一点点了,我并不想连这点肉都流失掉——骗你的。
“想躲起来是你家的事,但我不希望你躲在置物柜里。”
“哎呀,为什么呢?这儿可是我们两人的秘密基地呢。”
“我只想让它成为我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好冷淡唷。你以前是不是曾经被关在置物柜里,只能喝人家从细缝灌进来的三天前剩下的牛奶呀?”
不好意思,这是我要说的。
“说明起来太复杂了,想知道就自己回去翻我和她的同居日记第二集。”
“哎呀,你的私生活可真大众化呢。”
“就是啊,个人情报保护法根本就没保护到人民嘛。”
这席扭曲次元的大人对谈根本没有重点,真难继续。
“……………………………………”我无言以对。
“…………………………”汤女也用了无言的相似物回应。
“真无聊。你那拿手的三寸不烂之舌呢?”
“太无聊了,我想不到笑料。”
面对这俨然是争论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对话,汤女夸张地点了个头。
“是吗?我也很无聊。你们两个白天都如何打发时间?”
“嗯……玩单人大风吹之类的。”
“这在社会上叫做‘入座’吧?”
这个没上过学的十八岁少女,怎么会用这么通俗的方式吐槽?
“像我们两个的人种还真不错,虽然平常闲得发慌,但即使身处在恐怖中也毫不在意。”
“如果我没有察觉到处理问题的方法,或许会更加手忙脚乱一点。”
尤其是我已经过滤了对这块土地的怨恨,现在它们已沉淀在底层了。
我将目光从汤女身上转向景子太太……抱歉,是尸体的方向。它现在正温暖地腐烂着。
“茜在干嘛?”我的眼神避开汤女。
“她老是泡在桃花房里,真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
“是在思念往生者吧?”这句话明显缺乏经验和思考。
汤女从我旁边窥向窗户,也俯视景子太太——应该不是蔑视才对。
“你来这里干嘛?”
“我想借着观赏比我们更早脱掉臭皮囊的妈妈来打发时间。”
“……你恨景子太太吗?”
“哪可能?我很感谢她,所以才要善用她的尸体呀。”
汤女不改理所当然的态度,露出扭曲的微笑。
原来还有这种想法啊?
“说实在的,景子太太为什么会想玩这种游戏啊?”
“……嗯,妈妈明明不只是单纯的死尸,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想知道她是听觉坏掉,还是舌头烂了?”(注:源自《勇者斗恶龙》,游戏中若玩家对着尸体搭话,则会得到以下信息:【没有回应,只是具普通的尸体。】)
“不,我是在问你。她是你母亲吧?”我半开玩笑说道。
汤女依然维持轻佻的态度,微微动了一下脸皮的位置。
“你生气了?”“换做是你,有可能萌生那种感情吗?”
“这还用说,我可是母影到不行。”
“母影?鱼的名字?”
“对母亲有阴影的简称。”骗你的。可惜我没办法开拓出崭新的日语。
汤女看穿了我的玩笑,俯视那个叫做妈妈的人。有一小段时间,她一直玩着单方面的瞪眼游戏,接着终于看完了。
“即使这样看着妈妈的尸体,我也只想得出‘因为她想做,所以就做了’这种理由。”
“喔——那景子太太不就跟小孩子没两样?”
“是呀。她之所以会让我成为大江家的一员,肯定也是因为想挖角我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才怪。”
我不知道自己是代替景子太太还是汤女发言,但总之工作完成了。
接着,我对着好奇的对象稍微往左歪了歪头。
“他们绑架了你,你却很感谢他们?”
虽然被绑的人不是我,但一想到麻由,提出这种问题也是可允许的。
汤女一边整理浴衣的领子,一边提升气氛的认真度。
“能够将她当成母亲、满溢炉火纯青的感谢之情,只有起初的三个月。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比起小心翼翼拉长丝线,只为了不让线断裂来得健康多了。人只要能在一瞬间从对方身上得到大于基准质量的好处就行了,只要达到那么一下下,之后就不需要什么羁绊。”
汤女睁大了眼、上气不接下气地以享乐主义的说词对我如此辩解。体力都已经慢慢透支了,难怪她现在会难受成这样。汤女轻抚额头,将仅存的体力化为言语倾吐出来。
“我想知道你对这个想法的意见。”
“我对哲学问题不拿手啦,连想都没想过呢。”
“哎呀,想都没想过却知道不拿手,您真是聪明绝顶呀。”
“就因为不拿手,才会连第一步都踏不出去啊。”
风水轮流转,当对话的气氛变得柔和后,我害怕的事情开始猛力发威。
恶臭融入春暖花开的气候中,闷滑的空气溶解了皮肤的意识。
汤女捏着鼻子远离窗户一步。
“我差不多要回房了。天野你呢?”
“这名字现在仅限于佐内小姐您使用。”
“哎呀,是喔。”她很干脆地放弃了揶揄。
“我要稍微绕一下房子再回自己房间。”
“也是,毕竟你把她一个人丢在房里嘛。”
“以第三人称来说是对的,但以关系来说就不适当了。”(注:“她”的日文为“彼女”,而该单字有“她”跟“女友”两种意思。)
“你是骗我的吧?”“健全的高中生哪会撒那种谎啊?”
就这样,汤女离开了。
我没有追随她的背影,只是放松肩膀的力量,为成果勾起嘴角。
看来我辛辛苦苦不让句子重复、绷着腹肌忍笑说话是对的。
还是照着规矩走吧——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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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日。我的肉体已经快濒临底线了。
当我醒来时,还以为双脚埋在地毯里。双脚沉甸甸的,连举都举不太起来,恶心感折磨着我的胃……现在我哪吐得出东西来啊?
“伏见……你还活着吗?”
我对着伏见喊了一声。她整张脸埋在枕头里,手脚伸得直直的,感觉似乎再没多久就会成为木乃伊。
她右脚的脚踝稍微抬高了一些。连记事本都不用了,真偷懒。伏见从昨天开始就没有换衣服了,情况似乎不乐观。对了,她有没有换内衣裤啊?不管下面了,上面的衣物应该可以和屋内的女性互换……我看很难,可能是用手洗过了吧?
虽然在这部份我很想打破沙锅问到底,以对抗时间带给我的无尽饥饿与疼痛,但伏见现在的状况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再勉强她回应,精神状态会比身体先崩溃,心灵是没有材料可做的,无论是多厉害的工匠都无用武之地。
“……我再跟你确认一次约好的事。”
我以伏见不会回话为前提,迳自说了起来。
“再过没多久就会得救……嗯,我们会得救的。这并不是希望或是妄想,而是已确定的事情。所以,再努力撑一下吧。”
我在中途想起了和她的约定,于是改变了主语。
我并不是希望恋日医生对于我疏于定期联络这点做出什么表示。我没有那么信任别人,不可能自己一脚踩进浑水还奢望别人伸出援手。
人只要想到手里掌握着别人的生命,多少会想奋发图强吧。我也是活在刀口上的,能否活命要看菜种小姐的五脏庙如何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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