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暗中【杀意扩散的夜晚】(1/3)
我和妻子已经相识十几年了。
我对于终身受雇于大江家这点感到有些不安。嗯嗯,唉呀。
我不像妻子一样那么习于现在的生活。嗯嗯,多少嘛。
全年无休的主仆关系让我觉得喘不过气。嗯嗯,真受不了。
我有时会想要在这栋宅邸以外的地方建立家庭。嗯嗯,是啊。
到时,我想要直接请他们把女儿还给我。嗯嗯,我不会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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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是坂菜种——大江家的家事都是由我一手打理的。
尤其呢,我最自豪的就是能以烹饪手艺换取薪资了。
因为太太只会做奶油炖菜,而桃花小姐又只会煎荷包蛋嘛——
这个家的每个人,都是吃我做的菜度日的唷。
这么一想,就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洁先生他也说过我做的菜是最好吃的呢。
对于介绍这份工作给我的太太,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她才好。
……呃,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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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伏见一同从桃花房间单飞dú • lì。骗你的。
“又没做什么事,你应该觉得很无聊吧?”
伏见摇头,让血液流通稍微好转的脸颊泛起笑容。
“看着你,我会不知不觉变开心。”
“……你把我当药啊?”
初中的导师曾说过,一口气吃八颗头痛药,世界会变轻盈。
【问题】。
伏见舞动她的记事本,当我“什么?”地询问内容后,她的喉咙发出声音。
咕、咕、咕地好似在脖子上累积氦气般,隔了一会儿才挤出问题。
“毕业旅行的土产”【好吃】“吗?”
又提过去的事。那是上一集的事了吧?是人生中的另一个阶段。
“很甜喔,谢谢。”【好吃】“吗!?”
“噢噢!”头被她剧烈摇晃。很甜和好吃不是意义类似的词吗?
接着,她强迫我表达对味道的感想。与其说我是言论自由的人,还不如说我很会因过度自由发表言论而招人反感。既然她强制我回答“很好吃”,那我当然要乖乖当个服从社会的小齿轮。真是瞎扯。
【解决一件事了】——满足的伏见放开了我。
【接下来】【怎么办】“呢?”
“这个嘛……就来当当大家出乎意料的侦探吧!”
就在进行交谈时,我们正好抵达二楼楼梯附近。当我鼓起干劲要来扮演侦探的那瞬间——“嗯?”
黑影突然包围住所有世界,我的视觉被漆黑占据,害我做出无谓的行为。
“停电?”
全身有如被急雨淋湿,被紧张感搞得又湿又滑。
接着,突然听到有人踩着地毯跑来的声音,音量真的十分微弱。
一开始我还以为就像进鬼屋一样,是伏见扑过来抱我。
但冲击却从头顶落下。
“呜!”漆黑中散落的不是火花,而是鲜血。我的后脑勺被某种东西奋力殴打,脖子遭到连番敲打,连shen • yin的时间都没有;双腿失去力量,连脸都埋进地毯里。虽然被爱出风头的痛觉阻挠,但心灵仍有办法继续运作。不过身体就没什么出息,已变成连抹创伤药也恢复不了的状态。
混帐,利用地毯消除脚步声!这房子的设计有够差劲。
察觉异状的伏见出声喊叫,但我已不在她伸手能摸索到的位置。殴打声不断连续发出。只有第一下瞄准我的头部,之后都猛攻背部、肩胛骨,接着把我踢翻后朝腹部猛打。真希望对方明白表达到底想不想杀我。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伏见你快逃呀!把我当作诱饵是最正确的使用方式,快逃呀你!现在可是我人生当中最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就让我享受这份荣耀吧?压低脚步声,别呼唤我,在黑暗褪去前迅速退离现场啊!
袭击者的攻击已进入结尾。没错,时间拖太长的话,你就危险了。
某人蹲了下来,紊乱的呼吸靠到我身旁,接着对方抓住我的左手。“&—%t%&039;((i(~)&%%%&#$—!”无视我的挣扎,将我的手肘做为支点折断。在我自豪的痛苦shen • yin中,骨头毁坏的声音格外响亮地震撼鼓膜。
深扎进指甲、额头甚至耳内的痛觉,让我倾倒出没有内容物的胃酸。
接着,不知是否因已获得满足,这个贼同意就此撤退,从践踏地毯的震动可知对方已全速脱离现场。由不加害目标以外的人来说,可真是位绅士。
虽然心灵还挂在可容忍范围的边界上,但身体已发出哀嚎。
没办法昏厥,也没办法恢复原状。
在伏见面前这么逊,要是说给班上的人听,学生会………………………………………………
……………………在我意识崩解前一刻——
我最先担心的,是升上三年级后还会不会和麻由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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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美术课,男生和女生必须互相画对方的肖像画。
这领域我很不擅长。话说回来,我把这个漫画中会出现、大人爱用的词汇直接拿来用,但“领域”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坐在我对面画图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她明明毫不运动,但脸颊却常常泛着一股红晕,因为这个缘故,她总是莫名其妙被欺负。
女孩心不甘情不愿地瞪着图画纸。
我们两人都没有看着对方的脸,只是让铅笔在画纸上舞动着。虽然同属于百人一首社的社员,但却连在社内都从不交谈。(注:百人一首是一种纸牌游戏,共有一百张牌,每张牌上面都印有和歌。)
没办法,因为教室的座位就是这样编排的嘛。
既然没办法依照女孩的脸来画,那就只好随便从我记忆中挑一张脸来参考了。我一边祈祷赶快画完、赶快放松,一边描出线条。
我们隔壁的那对男女,在上课过了二十分钟后才开始动笔。一个女孩朝他们走了过来,他们三人的对话就这样擅自跑进我耳里。
“不好意思,脇田同学……可以跟我交换模特儿吗?”
女孩抱着装有图画纸、铅笔及颜料的蓝色包包害羞地提出这个建议,看得出来有些胆怯。
脇田同学端详了一下坐在对面的男孩,确认他脸上的表情。接着,她对女孩微微一笑。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混杂着嘲讽与接受的意味。
“好呀,你的模特儿是?”
“谢…谢谢你。嗯……是竹田同学。”
“嗯——”脇田同学环顾四周,看到了孤伶伶呆坐在位子上的竹田。“找到了!”她简单收拾了画具,站起身来。
协议成功后,女孩一边观察新模特儿的反应,一边在空位上弯腰坐下。男孩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因此松了口气,表情明亮许多。
这两人在教室内总是黏在一起,同时也总是被朋友排斥、嘲笑。名字嘛……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叫做小刀小哞吧?
“呐,阿道。”
啊,对对,男生叫做阿道,而女生好像叫做小摩。
“嗯?什么事?”“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小摩对阿道赔不是。喂,你该道歉的人不是他吧?我揉了揉右眼,试着将他们的对话当成背景音乐。
“这句话留着待会对脇田同学说吧。”
阿道似乎也和我看法一致。他像个监护人般地念了小摩几句,让小摩为此沮丧不已——我只是猜测啦,因为我的目光只停留在画纸和听课上。
“不过……小麻,这样才像你。我觉得很好啊。”
阿道下句话马上就打了个圆场。对喔,是小麻才对啦,小摩是个胖男生。我一边于画纸涂上眉毛,一边用眼角余光窥伺他们。
阿道傻傻笑着,而小麻则无力地垂头丧气。
“我有这么任性吗……?”
没错——身为局外人的我默默点头。
“对啊,你在家里不也对爸爸妈妈予取予求吗?”
阿道并非语带讽刺,而是爽朗地笑着赞美小麻的家庭。然而,小麻可能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孩看待,于是嘟起嘴来。
“才没有呢,爸爸都夸人家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是啊,小麻的确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这句话太过直接,让我的耳朵都要弯成四十五度角了。
小麻又羞又喜,满脸通红。
坐在我对面的女孩也愕然地瞥向他们。
阿道大剌剌地和小麻聊了起来,仿佛这堂是会话课似的。
“可是,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呢?刚刚在做什么?”
“因为大家都坐着,我不好意思一个人站起来……”
小麻悄声回答,音量小到几乎要被漫步于纸上的铅笔声淹没。
“所以才犹豫了这么久?”
“嗯……”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很怕羞,连刚刚的音乐课都没办法开口唱歌。”
阿道指的是午休前的歌唱测验。全班必须一一在老师的伴奏下唱歌,很多人都不喜欢这样。
这位在我眼睛及画纸前的女孩,都涨红着一张脸唱完了。轮到我唱时,因为我觉得不会有人专心听我唱歌,所以并不在意。
“平常在自己房间哼歌倒是挺自在的嘛~”
“因为我不怕被你听到呀。”小麻手撑着膝盖,探出身子。
他们互相凝视着彼此,铅笔也只好跟画纸玩起瞪眼游戏。
“今天要不要来我家玩?”
“你家?好啊。”
“太棒了!”她双手合十,发出意想不到的大音量。小麻本人似乎也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缩起脖子观察周遭的反应。
左右张望的小麻恰巧和我四目相交,接着默默低下头来,我也赶紧将视线回到画纸上。
“我们来画画吧。”阿道温柔地催促小麻。
“嗯…嗯。阿道,总觉得不用看你的脸,我也可以画得出来呢。”小麻语带得意地说。
“………………………………”
这两个人……阿道和小麻,总是成天腻在一起。
阿道的个性就像上述的那样,所以和大部份男生也都处得很好,有时让我觉得很佩服。
至于小麻呢……因为她老是跟在阿道后面,加上面貌姣好,所以常常被女生们欺负——其实这也不关我的事。
美术课总共有两小时,但我在第一个小时内就完成了。当我把作品交给老师后,老师还惊讶地问道:“你画的是谁啊?”
我的模特儿是个戴着眼镜的女孩,但画里面的人却生得一副视力良好的骨架,所以马上就被拆穿了。骗你的。
被老师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笔下的那个人长得有点像我妹。
接着,我从学校打道回府。
但我并没有遵守“向老师说再见”这条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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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灯结束。
猛然回神,我已经回到了地下室。
八年了。
我在深渊祈求光明,同时却又被困在可怕的黑暗中。因饥饿而变得敏锐的五感和我长久的经验重叠在一起,告诉我一件事——
这里曾有许多人遇害。
然而,我现在究竟是处于什么样的情况?身体摆着什么样的姿势?连这些我都难以掌握。慌乱的呼吸使我觉得不舒服,于是我先试着屏住气息——太难了,让人越试越心烦。我将额头敲向地面,想要借着这鲁莽的行为夺走整个意识。嗯?额头……啊,我知道了,看来我应该是趴着睡昏了吧?地板的坚硬冰冷透过脸颊和鼻子传达给我,让我确定了这个事实。
嗅了一嗅,闻到的尽是霉菌、尘埃以及泥土的臭味。
我的嗅觉比平常还要灵敏许多。
……不过,我对这间地下室倒是没什么“反应”。我的内心世界果然不简单。
“……呜啊……”
当身体这块皮囊恢复知觉后,剧痛顺着血液传遍了全身。眼前出现两条红线,穿越这片黑暗的世界。我连翻身shen • yin都办不到,只能咬牙忍受这一切。
“设想得可真周到啊……”
双手无法动弹。手指虽然还能动,但只要稍一用力,让我发昏的剧痛就会强行居留在我的双肘附近。眼里的水分几乎要干涸了。我是手肘骨折了,还是骨头易位?脑中只隐约记得,攻击我的人在处理掉我那称不上黄金的左臂后便逃之天天,之后……因为伏见开始出声大哭,所以在桃花、景子太太、贵弘除外的大江家人发现我之后,我的右臂便被破坏了……吧?
对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被痛楚激得整个人清醒过来。应该是某人仿佛为了将我的手臂收纳在化妆包而将它反向折断时的事吧?我的脑细胞告知我那没出息的心灵,手电筒曾映出只相容于广播电波的伏见哭丧着脸的样子。看来,至少伏见没有在黑暗中遭到暴力分子袭击,而我也没有被shā • rén凶手盯上,真走运……我可以就这么安心地卸下心防吗?
骨头们正复杂地互相摩擦,痛觉直达我的额头。限制嫌犯的手部活动——对方在这部份并非拐弯抹角地将我的手反绑在身后,而是采取更直接的手段,足见他对我这个同类一点善意也没有。若我是被派来评断地球人优劣的外星人,我绝对要在一日之间让这颗富含水分的星球干枯,让地球人尝尝夺走所有水分的“水攻”,让他们生不如死。而看到这样的行为后,负责监视外星人的大外星人就会……不对,现在不是异想天开的时候。我的头痛得要命,痛得像是因崇拜鲸鱼而想在头上喷出血柱一般。这一定是因为在昏厥前有人痛欧我一顿代替安眠药,让我睡了一觉的关系吧?就连身体都苦于一股闷痛,仿佛有一群外星人占据了我的体内大开夜间茶会。
嗯——现在是晚上吗?在地面下无法判别时间,但从现在的状况看来,虽然我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总之我是被人搬来幽禁在这个地方了。“这”会不会是shā • rén手法的一种呢?若真是如此,对方也对我太好了,是因为不想赶尽杀绝?还是现在正举行特价优惠中?我的头部缠了层类似绷带或布条的东西,为我止住了鲜血。
我利用腰带的结确认藏在浴衣内侧的物品是否安然无恙。“开门的东西”、“标示物”以及“璀璨之物”都还在。很好,还没有本末倒置。
我将力气集中在膝盖和脚趾上,背靠着墙壁支撑着站起来。虽然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头重脚轻还是脚重头轻,但似乎比重不太对劲,让我有点站不稳。一个不留神,右臂擦过墙壁,一阵宛如带壳栗子侵入血管般的剧痛让我差点又跌倒在地。
“……居然把别人的手臂折断得这么豪迈。”
这里可没有仙豆啊。若是我能够逃出这里和麻由见面,我一定要用“我可以为了你粉身碎骨”这个自虐笑料。为了达成这个愿望,我步履蹒跚地朝着门一直线走过去——这时也不必理会什么矛盾了。(注:仙豆出自《七龙珠》,吃了可让人精神百倍、药到病除。)
但是,折断人手臂的家伙不可能知道,被折断手的人曾在这间地下室有过同样的体验。为什么呢?因为如果想观赏我痛哭流涕的模样,就必须做到这种地步才行。“臭老爸!”骂归骂,其实折断我手臂的人是小麻。那个时候,她还愿意对我说声抱歉呢。
唉——我好眷恋麻由,总觉得我还没开始想念她。嗯?顺序反了?
由于麻由成分不足,使得我连顺序都错乱了。以某种意义来说,中毒颇深。
我无力整理这件借来的凌乱浴衣,走向出入口。
门依然阻挡在前。也难怪,因为这就是这扇四方形无机物质的存在目的。我必须先检查门是否有上锁。“嗯——”手没办法使用,真有点不方便。我真希望折断我手臂的人可以至少留下我的右臂,或是赏我个痛快。我曾经吃过一堆毒,所以资质是可以保证的:美中不足的,就是我没有借着送牛奶或是种田来锻炼身体。(注:出自《七龙珠》,龟仙人曾让悟空跟克林借由这两项修行来锻炼身体)
“……好。”
我倒向后方横躺在地,接着伸出双脚勾住门把,扭动身躯。“喝啊啊啊嘎嘎嘎!”此时,我已将骨折的事抛到九霄云外。身体重压在左臂上,让它痛得几乎骨折——不对,早就骨折了,让它痛得几乎粉碎——也不对,早就粉碎了……总之,剧烈的疼痛让我的眼珠几乎痛得要掉出来。
我是不是在昏睡期间被妖怪或是鸟男改造了身体呀?我一边shen • yin,一边像仰躺版的尺蠖般利用膝盖和脚踝再度站立起来。(注:尺蠖蛾的幼虫,寄生于树木间,以枝叶、花果为食。行动时身体上拱,屈伸而行。)
“身体受的伤已经恶化到让我无法站立了,看来只好一边跳动一边整理意见。骗你的。我的声音惧怕黑暗,所以不想活跃在外。这一定是因为夜盲症的关系吧?我要采取宽容的态度……奇怪?”一回过神,竟发现我在心中滔滔说个不停。我不跳了。
嗯……我动摇了吗?树根似乎即将从心底攀爬而出。
确认上锁与否的闲情逸致已经被树根吸光了。我深吸一口气环视房间一圈,经过收音机体操即将进入第二阶段的时间后,总算将双脚踏住地板。无法擦汗,汗水流入我的眼中。
室内只有我一个人,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看来我被强迫包场了。虽然这里并不是山川家,但明明是“耕造”的“宅邸”,地下室却不是一座迷宫,因此出入口也只有一个。(注:红白机游戏《ボ|トビス连续shā • rén事件》里有个叫山川耕造的角色,他的宅邸下面有座迷宫。)
想当然尔,由我的心脏发配给四肢的首发库存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了。
“……有点反胃,看样子刚睡醒的确不该过度运动。”
既然如此,能做的事就剩下一项——不轻举妄动。
难得人家特地给我机会家里蹲。骗你的。
我再度倒向坚固的床铺,无暇顾及动作的轻柔与否。
即使后脑勺遭受重击、双臂撞得疼痛不堪、屁股痛得裂成两半,我还是要向久违的无形天花板宣告:
“我要睡觉。”
又是这个地方。这次我可以不用害怕睁开双眼了。
一阵激烈的微妙悸动让喉咙差点呕出某些东西,这就是地下室版本的我……大概吧?
外面的状况究竟如何?现在是早上、中午或夜晚?
伏见有没有哭?
有没有人又惨遭毒手?
想考察的事情、祈求的事情、想确认的问题密密麻麻,堆积如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难得我现在开始想念麻由,于是决定去会周公。
所以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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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我深深陷入梦中。
“好烂的故事发展……”
真新鲜,声音居然是从自己的嘴巴发出,而且一字不漏地回荡在耳边。
但是很遗憾,只要环视周围一遍,就可以了解麻由不会在这里登场。错过汰换时机的拉门、随意摆放于缘廊的盆栽;地上铺着一躺上去就会被毛球改变衣服图案的地毯,颜色跟黑炭没两样的正方形桌子笨重地守在房间中央,而墙壁上端则挂着一幅画,内容是一根顶着金鸡蛋的针。
我拉开拉门,跨过房间的门槛;眼前出现的,是我的老家在改建前的用餐景象。
看来似乎连我的构造都变成从前的样子了。我的视线被修正为二分之一的高度。虽然这座舞台是在脑内组成的,但不同的身高所造成的空间感却构筑得相当完美,仿佛我真的回到过去。
不过,从我可以搓手、扭动肩膀这点看来,这果然只是一场梦。
我仿佛从现实跨足到梦境中,但我却迟迟踏不出那一步。
唯独视觉依然敏锐的我,只能让它擅自东瞧西望。
房间内有我哥、我妹,还有将来预定成为镇上著名绑架犯的人,妹妹的母亲也在。全员都到齐了。桌子后方是依然年轻的妹妹母亲,以及太过年轻以致还不会使筷子的妹妹。从那里呈直角弯过去可以看到坐在上座的父亲,而他面前的则是正座中的哥哥。之后,我父亲(过去式)对面只要坐着我母亲(不知为何依然是现在式),就会大肆喧闹一番,但梦境却掺杂了半调子的现实,因此将矛盾压到了最低限度。我常觉得自己是个鲜少做梦的人,没想到现在却可以进入梦中;我不由得安慰自己,这一定是因为我的脑袋并不是空空如也。骗你的。
我的位置位于哥哥隔壁。由于未来和梦境融合在一起,因此我可以理解这个位置分配背后所隐藏的意义。妹妹坐在哥哥的斜对面,两人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他们当时正在冷战。
“怎么了?”
妹妹的母亲对着跨在门槛上发愣的我出声搭话。她似乎对于陷入无意义静止状态的我感到诧异,因为这跟平常我那如流水帐般的行为模式并不相同。
隔壁的妹妹抬起眼来斜睨着我,而哥哥则在背后窃窃私语,爸爸则无视这一切。
“没……事……”
依稀还记得,我小时候是这样的说话方式。我总是低着头,当我学会看着人的眼睛说话时,已经是双手的手指无法再比出自己年龄的时候了。
“快点坐下。”妹妹的母亲出声催促我。
我听话地进入房内,关上拉门,接着在哥哥旁边正座。没多久后,妹妹以外的人拿起了筷子。没想到我连抓住东西的触感都能重现,这个梦也太奢侈了。
“开动。”“……动。”
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只有两个,就是妹妹的母亲与我。当爸爸在玩弄别人时,只会对收音机传出来的日语有反应,而我哥则只会说“书本语”。我妹她不悦地撇着一张嘴,除非她会腹语术,否则是不可能发得出声音的。
早餐。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装盛在幼儿园毕业时校方赠送的饭碗里,配菜有竹荚鱼干、厚煎蛋、味噌汤以及昨天剩下来的马铃薯炖肉,这是我家典型的早餐景致。
我常常吃不完,因此妹妹的母亲总是帮我把剩下的饭菜解决。
虽然我有点苦于区分现实与梦境的差别,但依然用筷子挟起白饭,送入口中……嗯,我放心了。既没有热度也不美味,接下来我不必装成缺乏食欲的小孩,也能继续参与梦境。
我一口气将煎蛋两三口地送进嘴里加以咀嚼,这以当时的小嘴来说肯定会噎住窒息。但现实中的我由于饥饿,相当渴望唾液带来的甜味,因此就算只是假装在吃饭的动作,也多少抚平了我的饥饿感。不管吃多少都不会胖——这可是青春期的少女梦寐以求的效能呢!虽然肚子也填不饱就是了。
我伸出筷子挟起竹荚鱼干。其实我很想像吃鲷鱼烧一样从尾巴大咬一口,但这奇怪的举动肯定会引起众人注意,下一回就不好办事了,所以还是暂时忍耐吧。骗你的。
然而,吃起来却像是摄取块状的空气一般。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它就像我的画,超越了好吃与难吃的范畴。
……吃饭也没什么好玩的,还是来想像一下茶余饭后的话题好了。
我一边就着味噌汤碗,一边用眼睛左右观察所有人的面貌。
如果现场有某个人在这时死了,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最感兴趣的就是我父亲。最能满足我知识欲的首推人心萌芽的过程,而仅次于它的就是这个议题了。以上这段话都是真的。
如果我哥以自杀之外的方式死亡,那么妹妹就不必在荒郊野外中逃到外公家,也就会和我、麻由、菅原一起待在地下室……这家伙的命运真难评分。
若是妹妹死了,那么哥哥就不会自杀,接着就会跟我和麻由以下省略。这条命运之路好像比较坎坷。
而若是妹妹的母亲死了,我就会变成监禁事件的最后牺牲者。
如果死的是我,妹妹的母亲可能就会在九死一生中逃出生天,接着在娘家和女儿过着和乐的生活。她应该会原谅妹妹的所作所为吧?毕竟她是自己的骨肉。
最后的压轴——如果爸爸死了,我就不会是阿道,麻由也不会被骗,菅原会珍惜麻由、和她当一对傻情侣。被剑道社社长杀死的那八名牺牲者,以其他死因结束人生的可能性会一口气上升,而长濑透会度过郁闷的小学时光,恋日医生则不会遇见说谎的少年,奈月小姐也不必成为杰罗尼莫。虽然称不上十全十美,但也不能否定这是个感觉良好的结果。然而,我也不能否定它无法达成的事实。唉,反正只是个妄想嘛。
模拟这场假设让我消磨了许多时间。大胃王兼快食王的父亲已经吃完早餐,踏进走道,回去离这里有段距离的房间。之后,哥哥也跟着准备离席,毫无任何愧疚之意地留下一半的白饭,走出房间。
我妹妹还在忙着用叉子戳煎蛋。直到妈妈问她是否要继续吃饭之前,她都一动也不动地维持着任性别扭的态度。很意外地,她是个爱撒娇的小孩。
“不吃了?”妹妹的母亲照例问了这个问题。妹妹“嗯”了一声,将些微别扭、扭曲、不耐烦的表情修正为喜悦的神色,传达给母亲。但妹妹的母亲却没什么反应。直到现在我才对她有了不同的想法,或许她和女儿一样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吧?
妹妹的母亲用眼神对我丢出了相同的问题。由于我只会将眼球使用在“观看”上面,因此只好开口回答“我还要吃”,接着乖乖扒饭。我的心情已经从浸在满载着意识的梦之冷水澡里,转换成准备面对现实的感觉了。反正又不可能真的吃饭,至少让我过过酒足饭饱的干瘾。
对于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在妄想中突然变得和父亲一样食欲旺盛的儿子,妹妹的母亲感到相当讶异。我根本没见过她那种表情,这想必是我自创出来的。为什么?因为那个表情是从恋日医生那儿借用过来的,我一看就知道了。
“我吃饱了。”我合上双手打完招呼,接着将麻痹的双脚从正座中解放。
即使是在想像的世界里,历史依然不会改变。
就这样,我照常日复一日地上学,接着被父亲的金属球棒打扁脑袋瓜,让梦境一直进行到现在。接着哥哥自杀,妹妹失踪后又和我再度相遇,而麻由的双亲和我的父母活着只为了被一个弱女子杀害。
我没办法判断至今与类似家人之人共度的九年,和失去名字之后的这九年孰胜孰劣,至少在死前不可能。
我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谎言必定藏在这其中,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刷完牙洗完脸后,我背着书包走向玄关。
哥哥已经先出门了。他对于集体上学这种做作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是个乡下的小霸王。他总是跷课溜到学校外面或是在教室嚼口香糖,整天都忙着精进这口袋大小的叛逆行为。骗你的。
我总是一个人打开玄关的门。
我回头来,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说了声:“我出门了。”
直到过了十年,我才发现原来有人小声对我说了句“路上小心”。
——————————
“没想到我会真的睡着。”
当被昏昏欲睡的感觉纠缠住的意识猛然清醒时,首先必须说出这句话。虽说“春眠不觉晓”,但我今天光是躺着就会睡着或是被强迫入睡。看来我是被麻由同化得差不多了。
“好难受……”
现在的感觉像是混沌的液体在一张薄皮中逐渐饱和,而且还和皱成一团的脸孔相处融洽。这种情况多数发生在身体被迫进入梦中之后。内容大部份都记不得,这次存档失败了。说到底,记住梦境是很难对自己有什么帮助的,所以我压根不想挑战。
“……嗯?”
有东西在爬。地板和墙壁上擦过一阵干燥的沙沙声,逐渐消除了我的耳鸣。
我左右张望,想找出它的所在地。没多久后,它突然变得满满当当,在墙壁、地板和黑暗中无限蔓延,漫无目的地蠢动着。
看来,死在这里的人已经变成巨大的虫子了。
……不,不对。它正在我的眼球里到处乱窜。
它就像马戏团中被关在圆形笼子里供人观赏的动物一样。
所以才会怎么看都是一样的景色。
“什么嘛……”
原来只是幻觉啊,意思就是说没有危害啰?好啦,这下事情解决,万事休矣。
但没有枕头,就无法高枕无忧。
幻觉只是表现的其中一环。
这只是登门拜访我的症状,将活动信息提供给视觉罢了。
“地下室……门,打不开的门。”
我既无法出去,也不会有人来救我……我是白痴啊?到底有什么好放心的?
即使我用力关紧眼睑也逃不过内心的幻觉。可以用来挖出异物的手指,也因为失去手臂这移动方法而束手无策。
多亏我的丹田活力不足,让我可以冷静地掌握病症。
或许是残存的体力不足以让我疯狂发泄的关系吧,寂寞或心灵创伤只停留在水面下默默地瑟缩着。
而它可能也连带影响了其他方面,让我的身高几乎跟着缩小。我的指甲几乎剥落、身体烫得几乎要让电费一口气暴增、酱油口味的昆虫碎着身驱在我体内跳来跳去,翅膀还很碍事。
我们一家人几乎也要全灭了。
这是根深蒂固的强烈恶意。
我摘掉了发芽的种子。
然而,撒下的种子却不断冒出新芽。
现在正是这种情况,没错吧?
危险。仿佛预见一切似地,手臂的使用机能遭破坏,而底下也没有可容跳跃的平台。
人只要有舌头、坚固的牙齿和堪用的下颚,至少可以成功达到窒息死的目的。而持续用头撞墙或是敲打手臂造成休克死亡,也是早已备好的选项。
眼中的幻觉粗糙地不断膨胀,终至破裂,其中的肮脏尸骸伸出无数条细线。细线结成一束,通过视神经旁边,朝着由血管服侍得无微不至的头部前进。
连脑内都变成了幻象撒野的地盘。
“……不行。”
不行啦,我还没完成我的任务。
我还不能死。
所以,我要再度逃回梦里。
我讨厌地下。
我的虚张声势,失去了伪装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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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现实紧紧黏着我的腰部不放的情况下,我再次陷入梦境中。
上映的内容会不会和刚刚有所不同呢?我的意识所上演的,是过去的日常生活。今天是三月二十六日,绷带尚未从麻由肩上完全取下。我们无视于结业式,擅自提早放了春假。这里是我和麻由同住的公寓房间一隅。
那一天,我在客厅不可一世地挺着胸膛,而麻由则在卧室逆弓着背,我们正在测试新买的电话是否能正常通话。刚才说的行动有真有假,但耳边传来的麻由嗓音却是真的。
“喔——居然连这么远都可以听见阿道的声音。喂喂?阿——道——”她那妩媚、添加了砂糖、蜂蜜与枫糖浆的嗓音让我的耳膜一阵灼痛。
“好好,我听到啦。”应该说……麻由的音量那么大,即使没有电话这个媒介,也足以将她兴奋得小花乱开的模样从卧室传过来。
“这下阿道和小麻就可以穿越所有恋爱障碍与碍事的人类,在远方心灵相通了。”她兴高采烈地笑道。记得我和她早就已经有手机了,但那天麻由却异常兴奋,让我印象深刻。啊,原来如此,难怪我会梦到这个。
“电磁波会让这个荒废的世界幻化为乐园的。”
真想不通小麻和阿道会分隔两地的理由——在此向您报告,过去与半梦半醒的这一刻产生了疑问的漩涡。
“话说回来,阿道。”“嗯?”“我是小麻。”“我知道啊。”“我现在在你的背后喔。”
她对我宣示出这鬼故事般的情节,半信半疑地回头一看,没想到她真的站在那里。
话筒依然紧紧贴在耳朵上的麻由鼓起腮帮子,开玩笑地装出生气的表情。
“你居然没注意到近在身旁的小麻,呃……负心汉!”
她挺起胸脯高举单手,像是在回想字典上的内容般地结结巴巴。这阵怒气还真温和。在历史上曾直击我脸颊骨头的麻由正拳,在虚构的情况下也无法成功殴打我,只是归于轻轻一触。
不过,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几乎没有半点脚步声。
关着的门已经打开了,这么说,她的确有移动过来?只是过程里的那数秒被省略罢了。没想到竟然会将麻由塑造成搞笑桥段中的大魔王,嗯,真不愧是我的梦。编辑得不错嘛,中间的过程都省略了。
一瞬间让我获得平静的麻由,双颊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她依然拿着话筒,双臂宛如被施以磔刑般地伸展开来,接着“嘿嘿——”地抬头看着我,露出幸福的微笑。(注:磔刑为古时分裂犯人肢体的酷刑。)
“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还是比较喜欢身边的阿道。”
麻由丢下电话的安全不管,一股劲地扑向我。电话刺中我的背脊,成为抗议、警告这对傻情侣的尖矛。骗你的。物理在我的梦中是无法触及我的。
想当然尔,麻由的身体触感也必须由日常生活中的经验与妄想来补足。
“呀——是真正的阿道耶——”
是“哇——”才对啦。
到目前为止,都是依照现实演过来的。当梦开始介入,已经是我下次眨眼后的事了。我没有闲暇感叹自己连在梦中都能守规矩地眨眼,没两下我就和麻由背对背坐在地板上了。话筒依然没有离开耳边……应该说无法离开。
细线除了小指之外还长满身体各处,连结了我们两人的各个部位。肩膀、手臂、双脚以及肩胛骨。幸好没有连脸都遭殃。(注:小指是指传说中,有缘的两人之间小指会系有红线。)
我们莫名其妙就被绑得动弹不得,无法挣脱。它成了微妙的现实象征。
“阿道和小麻之间有好多条命运红线喔——”麻由动也不动地兴奋说道。
“我觉得好像变成纳豆了。”
“小麻讨厌纳豆。阿道,你也讨厌纳豆,对吧?”
每当麻由微微扭动身驱,我的视界就会跟着晃动。而很不可思议地,麻由的声音只能透过话筒传过来。
“因为这是梦,所以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麻由发出高亢的……为什么她会用我妹的声音大叫?虽说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也不代表什么事都可以允许吧?而且她还看穿了我的想法。
“意思是说……你掌控了一切啰?小麻。”
“正是如此,阿道。”
啊,她的声音恢复了。对了……我是从哪得知在我背后的人是麻由?触觉应该已经被抛在现实世界了啊。
“因为我是假阿道想像出来的小麻,明明记忆应该是很完美的,不知为何个性却是这个样子,整个人都被塑造得很温和。”
“唉呀,我的妄想终于也发挥出真正实力了。”
“我连汉字也用得很顺喔,呵呵。”
不过呢,因为是以我的记忆为基础,所以我懂的汉字应该比小麻多吧?因为我有汉检三级的实力嘛。
“那么,你就和现在吃了聪明禁药的小麻开始○○的○○○○○○二重唱吧!”
“不可能啦。”我会吐死外加痛苦而死的。
猛然降下眼球,赫然发现肺部和心脏附近伸出来的线已经从根部开始染红了。莫非它正在强迫输血?
“哎哎,阿道——”
“什么事?”开朗的小麻刻意强调“阿道”这两个字。
“小麻为什么没注意到阿道和自己在同一个班级里呢?”
人工麻由用着温和的台词努力伤害自己的心灵。
“那是因为阿道粒子混在空气中随处漂浮啊。”
我浪费脑力导出毫无益处的答案。电话中传来麻由忙着哼歌的声音,看来她只接受正经的答案。
没办法,我只好半开玩笑地答道:“因为不存在,所以不会注意到——就只是这样而已。”
“嗯——我想——也是。”
一瞬间,伏见柚柚的声音混着杂音闯了进来。接着,那清澈如水的呓语晃动了我的头盖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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