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钥匙在陶壶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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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六号新干线列车走下月台,她将空了的咖啡罐扔进垃圾筒走下月之后叹了口气。拉了拉背在左肩上的沉甸甸的行李。车厢里因为开了暖风而显得异常闷热,非禁烟车厢让空气变得非常糟糕。走下月台,一接触到冰冷空气,有如清洗过的毛巾般令人备感清爽。这趟列车上大约有十个人和她一样在这一站下车,清一色都是上班族,而且都是男性。行色匆忙地超越了她的步伐。男人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她。她心想,一定是为了这件漂亮的外套吧!顿时些许满足感涌上心头。当然,男人们也应该看到了她那沉重的行李……
为什么总是这么重呢?好像刚刚才习惯了之前的重量,行李却不减反加。打包的技术实在是不怎么样,明明是扛在左肩上,包包却从右边鼓了出来。她知道这种说法其实很不恰当,没办法,她和母亲简直就是如出一辙,母亲的缺点都毫无保留地继承到了她的身上。
站在月台上,极目远眺,车站广场上的人不多,显得有点稀疏,只有大型广告牌上的跑马灯安静地循环转着。车站对面的大楼上,有块黄底黑字标有“生活仓库”的广告牌。她手中的旅行包就是在这里买的,想到这儿,她不禁苦笑起来,冲着自己的右手呼出一股温暖的气息。
其实,行李中最重的就要属单反相机和镜头了,这是她吃饭的家伙。她心想,镜头为什么会这么重呢?镜头一定要用玻璃来做不可吗?相机以外的行李并不很多,只不过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才变得这么重。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像她生活中的沉淀物一样。
例如某次参加结婚典礼送的三折伞,之前每次都在上面雨水还没干时就折起来了,所以伞骨早已锈迹斑斑。还有冲动之下买的便携式文具包(当初只是很喜欢它的设计,但没有一次真正在旅行中派上过用场)、地图、时刻表、电子词典、随身听、笔记本电脑、旅行针线包等。这些东西既没什么大用,又不能不带,也许哪天就会用得着。到时候,如果发现没放在行李里的话,一定会追悔莫及的。虽然总是抱有期待,不过除非更换新的旅行包,不然这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拿出来的吧。就这样,包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就像是废车场里的废铁一样,一层一层往上堆,物品与物品之间紧紧挤在一起。
其实,在她生活的周围有许多沉淀物,说起来,这些物品几乎已经快要取代她平淡无奇的生活了,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浮现出来,她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走到月台,她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深邃的铁道传来了一阵暖风,像是滑溜溜的鳗鱼在水里窜来窜去的。实际上,她最讨厌滑溜溜的东西。这列光速号新干线刚好是从东京到那古野的最后一趟。抬头看看挂在月台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四十分,深夜里的月台依旧灯火通明。穿着醒目制服、面无表情的车站工作人员拖着大塑料袋走来走去。这时,她看到检票口外,一位久违的朋友正在对着她微笑,使她有种被困后终于得救的感觉。朋友向她招手,她用右手扶了扶银色框眼镜还以微笑。为了要拿出放在口袋里的车票,她不得不将笨重的行李放在地上,朋友等着她将车票交给检票员后走出站来。
“晚上好。”她的朋友笑着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声音里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这是一种货真价实、与生俱来的气质。
“好久不见了,西之园,”她又一次把行李放在地上。“这里还真是很暖和。沉死了,我一定是连镇纸都打包放在行李里了!”
“仪同,这副眼镜很适合你哦!”
“是吗?多谢夸奖。其实是因为我丢了隐形眼镜,刚好又要出差,真是让人郁闷!很奇怪吧?给我戴真是浪费了,本来还想好好打扮一下的。这大概是第四次了吧,隐形眼镜这种东西又贵又不容易找,简直可以名列最难找到物品的前三名了。难道是因为没有拴着钥匙链吗?你说呢?西之园,你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最难找吗?”
“啊,会是什么呢……自信,还有……信仰?”西之园歪着头想了一下。
“不不不,是工作和男朋友!你真的是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吗?”仪同叹了口气,又将行李扛在了肩上。
“工作和男朋友啊……”西之园认真地点点头。
“你的车停在哪儿了?”
“就在车站附近。”
仪同跟在西之园后面,边走边自言自语说:“原来是自信与信仰啊,这还真像是西之园会说出来的话,是你的风格。看来你没什么变化。”
仪同世津子身上的那件红色外套,不像是圣诞老人外套那样鲜红,而是混杂了一点儿灰色之后的暗红色。脚下是一双掺杂了些红色的灰色长靴,这两样东西都是她前不久用奖金买的。今天是个决定性的日子,世津子一贯的作风是,当她要花大价钱买衣服的时候,毫无疑问地会选择鲜艳的颜色,就像是去定食餐厅会点天妇罗套餐一样。当然她也有一些衣服,是无法醒目到让男人们频频回头张望的。她常常这样问自己,为什么有的时候人们会不想被别人关注呢……
话说回来,走在前面的西之园萌绘的穿着才真的是引人注目,她总是紧随潮流,或者她其实就在引领着潮流?萌绘身上的外套是橘黄色和浅咖啡色交错的格子花纹,仔细看过去,好像左右两边袖子的颜色还略有不同,无论怎么看要都比世津子的外套名贵许多。细致的白色纯棉长裤,看起来休闲却不随便,重点是淡粉色的鹿皮鞋和帽子。萌绘的背影像个少年,散发出只有男人才有的独特优雅。她的身上被适合她的高级香水包围着,像是一层只能用鼻子才能发现的透明保护膜,仪同终于还是决定放弃了拿自己跟萌绘作比较的
愚蠢行为。没错,这是本质上的区别,根本没有可比性。在这方面,她倒是个很能迅速转换心态的人。
“西之园,你的鞋和帽子是在哪儿买的啊?”世津子只想知道这个。
“这些是别人送的,上个礼拜我过生日。”萌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世津子说。
“谁送的?应该不是……创平送的吧?”
“呵呵,是他送的就好了。”萌绘耸耸肩说。
“真是令人羡慕啊,是一套呢!”世津子边说,边想起她上个月过生日的情形,那天她刚好去仙台出差,丈夫送了什么礼物呢?对了对了,是吉川英治写的《宮本武藏》,真是的!明明不想回忆的,却又想起来了。
“可能是做好鞋后发现还有多余的材料,就又做了这顶帽子吧。”萌绘摘下皮制的帽子说。及肩的长发滑顺而有光泽,世津子想起以前萌绘留的好像是短发。
“头发留长了呀。”世津子说。
“嗯,不过应该是头发‘长’长了,是自动词哦。”萌绘笑着点点头。
萌绘的红色跑车停在车站的地下停车场里,世津子将早已厌烦的行李丢进了后备厢,轻松愉快地坐在副驾驶席上。萌绘的车没有后座,所以只能坐两个人。
“这车真是太棒了……”世津子对萌绘说,其实她本来想继续追问价钱的,但还是忍住了。
“要系上安全带哦!”萌绘发动了引擎,一面看着后视镜一面开车,“仪同,你吃过晚饭了吗?”
“嗯,没关系,五点多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不用麻烦了,而且我睡前习惯不吃东西的。”世津子边说边系上了安全带。
“酒也不喝吗?”
“酒还是要喝啊!那又不是吃的东西。”
“这样分好像没什么意义吧。”萌绘笑着说。
“对啊,就是不要做任何有意义的事儿。”
车驶进主路,路上都是出租车。
“突然打电话给你,真是不好意思。”仪同世津子看着驾驶席上.的萌绘,“不是我没有订到旅馆的房间,而是我有件好玩儿的事儿想告诉你,我想你听了一定会很感兴趣的。话说我们都快三年没见了吧?”
“是啊,其实我挺想你的,很想和你见面。”萌绘看着前面说,“大概有两年零四个月没见了吧。”
“创平他还好吗?”
“老师……这个嘛……”萌绘突然放低了音量,“应该是没什么变化吧。”
“没变啊,他大概有二十年都没变了吧!从我能够体会人情世故到现在,他好像就一直没有变过。”
“你说会让我感兴趣的是什么事啊?”
“啊,这个,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世津子双手交叉在胸前,“你不打算跟创平结婚吗?”
“啊?嗯……我明年还要考研。”萌绘给了一个暧昧的回复。
“西之园,你要去读研究生?”
“对啊。”
“研究生就是硕士咯?还打算考博吗?”世津子问。
我还没决定,如果老师说那样比较好的话,我就会继续念下去。”
“原来是创平说好就好啊,不过你是工学部的吧?会继续读博土的女生应该很少吗?”
“不会啊,建筑系的女生比较多,全系有三分之一都是女生。”萌绘挂到s挡。“每年都会有几个人继续留校读博的,也不都是男生。”
西之园萌绘是当地屈指可数的资本家——西之园家的千金。父母在几年前的空难中丧生后,她便继承了西之园家庞大的遗产,根本就不需要工作。世津子心想,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一定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吧,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结婚,还说不定会移民呢。
仪同世津子大三的时候,在美国的寄宿家庭里住了四个月,那个时候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会住在像美国一样开放的国家,谁能料到结婚后,只有蜜月旅行是在国外度过的。丈夫是个认真工作的上班族,生活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不时也会考虑自己是不是就会这样平淡到老。就像是刚刚参加完夏令营回家的小学生会感到寂寞一样,也许这就是她还不想生孩子的根本原因吧。
二十分钟后,她们来到西之园家,之前曾听说西之园家是栋气派到不可思议的大房子。世津子偷偷地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像个刚进城的人那样问东问西。门口的两名守卫打开了大门让车通过。明亮的地下停车场里,像是汽车展一般整齐地停放着一排进口车,这些都是西之园家的车,由此可见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收入高得难以想象。萌绘住在最高的二十一和二十二层。
电梯在二十一层停下了,走出电梯后看到的是一个至少可以放六张乒乓球桌的大厅。萌绘刷卡进入这一层中唯一的门,充满现代设计感的玄关旁挂着马蒂斯的画作。小米迎接她们的是一仁位打看着蝴蝶结领带的矮小老人。诹访野是西之园家的管家,和萌绘一起生活在这里。世津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诹访野,却是初次见到萌绘养的狗。小狗的四肢跟胸口都是白色,脸是咖啡色,只有背上的毛是黑色,极像是某种三色的法式巧克力点心,这种喜乐蒂犬听说是牧羊犬和狐狸犬的混血。世津子很喜欢狗,无奈现在住的公寓不能养宠物,因此她很羡慕萌绘养了一只狗。
“它是不是会平躺着睡觉啊?”仪同蹲下来跟小狗玩儿了起来。“它叫什么名字呢?福萨拉?”
“都马,汉字就是都市的‘都’,马路的‘马’。”萌绘边脱鞋边说。
“嗯,感觉像是在原业平啊。”
诹访野接下萌绘和世津子的外套朝屋里走去,都马坐在世津子的身旁等她把鞋脱掉。宽敞的大厅里有一座颇具现代感的螺旋阶梯,世津子跟着萌绘一步步往上走,半途都马便追上了她们。位于二十二层的客厅,地板上铺着深色格纹地毯,两扇巨大的窗户嵌在墙上,从这儿可以看到远处闪烁着万家灯火的街道。
萌绘走到客厅旁的吧台准备酒杯并递给了世津子,自己则是坐在沙发上。由于世津子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喝了一口掺冰的酒,冰凉的液体进入口中却感到越来越温暖。她开心地从皮包里取出了香烟并点上火,玻璃杯里的冰块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萌绘优雅地蜷起双腿默默地摸着都马,这样的景象就像是无法形容的一幅画儿,让世津子想要拿出照相机捕捉这一刻,并永久保存。
“好吧,那就开始今天的话题吧。”世津子说完后吐了口烟,便将玻璃杯放在桌上,当时已经快要半夜十二点半了。
2
“你知道我是个猜谜狂吧?”世津子右手拿着香烟,左手托着右手的胳膊。
“嗯,我之前听老师说过。”萌绘双手抱膝。
“我还收集了许多跟猜谜相关的资料。”世津子笑着说,“我最喜欢的就是‘智慧之轮’系列,应该搜集了差不多两百个。还有一种是和玻璃瓶的使用有关,就是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把玻璃瓶里的东西取出来,这样的瓶子我大概搜集了有十个,但只有一瓶还没有想到破解的办法……”
“瓶子里面有木制钥匙的那种吗?犀川老师跟我提起过。”世津子没说完萌绘就开口了。
“对对对,就是那个。那个到现在我还是想不出来。”世津子拿起桌上的玻璃杯,“钥匙比瓶口还要大,所以拿不出来。”
“如果倒热水进去,钥匙会软化吗?”萌绘间。
“不行不行。这个方法我试过了……”世津子将玻璃杯贴近嘴“我今天要跟你说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我之前参加了一个线上的猜谜群。我想日本应该会有更厉害的解谜高手,然后我就把这个谜题贴了在群上。”话说到这儿,世津子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萌绘拿走杯子走向吧台。
“还要喝刚才的那种酒吗?”萌绘问。
“好,不过酒对我来说味道都差不多。西之园你不喝吗?”世津子对萌绘笑了一笑。
“如果感到无聊,我就会开始喝了。”萌绘把杯子递给世津子后回到座位上。
“谢啦。”世津子接过酒杯,继续刚才的话题。“然后我发现那个群里,有人跟我搜集到了同样的谜题,如果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会让你吓一跳的!她是香山真理茂,你知道这个人吧?”
“不知道。”萌绘愣愣地摇摇头。
“啊!你不知道啊。为什么呢?”世津子居然有点儿恼火,“她是很有名的漫画家啊!西之园,你不看漫画吗?”
“我参加了漫画社,可是最近没怎么看。”萌绘马上接着说。
“漫画社?咦?你不是推理研究社吗?”
“该怎么说呢,漫画社跟推理研究社都是同学要我参加的。我虽然不讨厌但也不是那种很忠实的社员啦。”萌绘耸耸肩继续说,“然后呢?接下来怎么样了?”
“嗯,后来因为猜谜的关系,我跟香山真理茂居然成了朋友。”世津子点着了第二根烟。“后来……我就从她口中听说了关于香山家传家之宝的事情。”
“传家之宝?有这么古老吗?”萌绘还是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呆呆地看着世津子。
“没错,年代非常久远,跟我搜集的那些完全不一样!我是蜜月旅行的时候,在苏黎士一个靠近湖滨的跳蚤市场买的,你知道苏黎士吗?”
“知道,我去过两次,出了车站后一直走到头儿对吧。”萌绘回答,“那么,这位香山小姐所说的东西跟你的不一样喽?”
“对,完全不一样。”世津子边吐烟边说,“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搜集的那个瓶子里有一把木制钥匙,创平看过一次就斩钉截铁地说钥匙是不可能被拿出来的。他说有可能是一开始就在瓶子里放了树枝,等到树枝长到一定程度后切除多余的部分,然后直接用工具伸进瓶子里刻出钥匙的模样。”
“我也听老师说过。”
“可是香山家的传家宝不是玻璃的,而是一只不透明的陶壶,土做成的陶壶里好像有一把银制的钥匙。”
这很简单啊。“萌绘立刻回答,“应该是银制钥匙放在陶土上,后做成陶壶的吧。这个……银的熔点是九百六十度,如果是白金或是镍的话熔点会更高。所以陶壶中的钥匙可以受得了高温的窑烤。”
“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刚才说的理论我当然也想过,而且还问过香山本人。但更惊人的是,香山跟我说这把钥匙本来没放在陶壶里,也就是钥匙本来是在陶壶外的,现在却在陶壶里……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儿夸张?我现在只是说说就会全身颤抖,而且她家还有个要用这把钥匙才能打开的箱子。这个箱子叫倒做……叫做……叫做什么来着,哎呀,我想不起来了……”
“香山小姐曾经看到过钥匙被拿出陶壶吗?”萌绘突然认真地问。
“那倒没有,是她的父亲见过,这又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香山是跟我说在昭和二十四年的时候吧……总之,大概是一九四九年,距今已经近五十年了,香山真理茂的爷爷将钥匙放入了陶壶。”
“你说的‘放进去’,是怎么个放法?”
“这我怎么会知道。放钥匙进去的人好像自杀了!”
“自杀?香山小姐的爷爷吗?”
“对,不过据说他在死前,曾经让香山的父亲看过空的陶壶,后来是把钥匙放进去后才自杀的。从此大家就认定钥匙一直在陶壶里,所以箱子没办法打开。这故事很长吧?要是我的话,早就把陶壶弄碎了。啊,你应该不是用‘弄碎’这种说法吧。”
“是‘打碎’吧。”萌绘说。
“是这样说啊,‘打碎’,我又学到了一个新词儿。”世津子点头称是。
“陶壶和那箱子都很值钱吧?”
“没错。”世津子附和道,“现在的问题就是到底是如何将钥匙放进陶壶的。总之这就跟我家那个装了木制钥匙的玻璃瓶一样,陶壶的口径太小,想要把钥匙拿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仪同,我不太理解你说的……为什么钥匙会在陶壶里呢?为什么香山的爷爷会把钥匙放进去呢?而且,放在陶壶中的钥匙真的是打开箱子的唯一一把吗?”萌绘将双脚放在沙发上,双手抱膝。
世津子喝完了第二杯酒。“好了好了,你不要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看来真的要从头说起了。”
接着,世津子就把跟香山真理茂通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萌绘默默地听着,都马似乎对她们的对话完全没兴趣,靠在沙发旁睡着了,这时候它不是平躺的姿势。
香山真理茂的爷爷香山风采是一位佛画师,他的工作是临摹从古代流传至今的佛画作品。一九四九年在他过世前,留下了数千件的佛画作品。风采在自杀的前几天,将传家宝拿给香山家唯一的儿子看,而香山家的传家之宝就是刚才提到的陶壶和箱子。香山真理茂的父亲香山林水,也是一位佛画师。关于这件事,都是真理茂从父亲的口中听来的,但其真实度就连世津子也感到怀疑。世津子想,如果整件事情属实,也就没有什么难题了,反而成为了混沌生活中难得的珍品,说不定还会想要看一眼那个神奇的陶壶。香山风采让他的儿子香山林水看了这个陶壶,当时陶壶里的确空无一物,而且风采还在林水面前将已经打开的箱子锁上。可是林水没有注意那箱子,所以至今好像没有人知道箱子里面到底有什么。香山风采曾对林水说:“这个箱子的钥匙我会放进陶壶里,为了打开箱子要设法拿出陶壶中的钥匙,但是绝对不能将陶壶打破。”
过了几天,风采就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自杀了,两件传家之宝也在里面。钥匙也像他所说的已经在陶壶里了。之后,再也没有人取出过钥匙,因此也就没人打开过箱子。
“看来是各有两个相同的陶壶和箱子吧?只能这么想了。”萌绘帮世津子倒了第三杯酒。“仅从科学的角度解释的话,得不到其他可能的推论。所以香山家有一个装有钥匙的陶壶,还有另一个长的一样,但空空如也的陶壶。”
“那另一个陶壶没有盖子也没有钥匙吗?”
“嗯,我也不是很肯定……”
“香山家的人也曾经试图去找过。”世津子没有抬头,只是眼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萌绘。“直到现在都没发现相同的陶壶。不过说不定已经被处理掉了。其实就像你说的,除了这个推论之外也想不出其他更加合理的说法了。我虽然也这么想……但总是会有某种期待吧?”
“那,你说完了吗?”萌绘拿起玻璃杯看着世津子,感觉上好像接下来是要说这个故事太无聊,所以要开始喝酒了。
“说完了,你先把酒喝了吧。”世津子抬头看着萌绘。“如果我说完,你就会想喝酒了吧?”
这个嘛……我觉得这故事很有趣呀,那我就喝了。“萌绘微笑着说,并将杯子贴近嘴边。“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吧?因为你为了这件事还千里迢迢地跑来那古野找我,应该还有后续才对。”
“也不全是,我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提早一天来罢了。”世津子意味深长地对着萌绘微笑。“是你跟我说可以在你家过夜,而且我也想看看都马……”
“仪同,你不用再解释了!”萌绘将剩下一半的酒杯放在桌上。
“哪有,我说的是真的!”世津子低声喊道,都马现平躺在萌绘的沙发上,前脚靠在胸前,后脚则向两侧张开。都马有一身长毛,所以乍看之下不清楚它的睡相,不过是平躺着睡睡觉没错。
“好厉害……这是什么啊?它还真的这样睡啊!”
“每天都这么睡。很神奇吗?”萌绘认真地问。
“拜托,很神奇好不好。我只听过猫会这样睡。”世津子靠在沙发上,好像已经有点儿醉了,也许是因为是酒很高级的原因,感觉反而很清醒。
“然后呢,后续的话题?”萌绘双眼无神地看着世津子,瞬间露出了成熟的表情,世津子的右手忍不住做出了按下快门的动作。
3
星期日的中午,滨中深志在研究大楼的中庭帮车打蜡。n大学用的是地下水,即使是冬天,水也是温的。时至十二月,却是个无风、晴朗并适合洗车的好日子。两个小时前,他把努力到凌晨四点钟才完成的英语论文交给了国枝桃子助教,明天就是论文交稿的截止日,国枝为了滨中还特地在星期日来了学校一趟。她正在四楼研究室里修改滨中的论文,原稿肯定是满江红吧,同学间把这种情况称做“火达摩”,就是全身着火的意思。等一下原稿递回来,—定免不了会被申斥几句。滨中正在为此而担心,因为国枝的建议总一针见血。
一阵低沉的引擎声传来,红色跑车驶进了中庭的停车场。滨中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这辆熟悉的跑车就停在他的小轿车旁,西芝园萌绘从车里走了出来。
“滨中,中午好。”萌绘戴着墨镜。“老师在吗?”
“如果是犀川老师的话可能下午才会来。”滨中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擦车。“你今天是来画图的吗?”
“嗯……”萌绘轻轻地依靠在引擎盖旁。“我只是来逛逛。你论文写完了吗?”
“国枝老师正在帮我看。”
“你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
“国枝老师刚刚才新婚不久啊,星期日还要工作……”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瞪着滨中。“你就不能赶在昨天以前交给她吗?”
“您说得对极了。”滨中想用撒娇一带而过,,他也知道老师刚刚新婚不久,萌绘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想要尽早完成论文这种事,根本与复杂的宇宙原则无关,也就是说这种可能性连想都不要想。西之园萌绘还只是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生,还不能理理解这种事。
萌绘比在念博士班的滨中小了好几届,但不知为什么,萌绘常常动不动就会评论滨中一番。不过滨中是个抗打击能力很强的人,而且很爱看她生气的样子,对她的意见也不会感到厌烦。如果用飞机来比喻的话,西之园萌绘绝对是战斗机,国枝桃子助教则是轰炸机,滨中觉得工学系的女生都充满了攻击性。萌绘在滨中考上博士班的那一年进入建筑学系就读,滨中的指导教授是犀川创平,而萌绘又是犀川的恩师西之园恭辅博士的独生女儿,因此萌绘大一的时候就常到研究室找犀川,甚至跟着犀川出差参加研讨会。
“国枝老师是一年前结的婚,早就不是新婚了。”滨中打完蜡后,将引擎盖打开检查引擎。
“话说回来,国枝老师真的结婚了吗?我们都很怀疑,因为总觉得老师好像没什么变化,,周末还是一样常出现在学校里。还有人说不会已经离婚了吧……”
“我没离婚。”
滨中被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高挑的身材、戴着一副眼镜、留着利落的发型、有点儿男孩儿气的白色毛衣配上牛仔裤,国枝老师正站在他面前。
“啊,老师……”
“我去学生食堂吃饭。”国枝面无表情地说,“你的论文我放在桌上了,改完以后从头到尾再看一遍,最后交给犀川老师看。”
“是,是的。”滨中点点头,他全身僵硬。“论文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嗯,大概有三个地方比较奇怪,不过比之前好多了,内容也更充实了。”
“谢谢老师。”滨中着实地感到高兴,国枝桃子会这样称赞学生还真是很少见。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看起来很悠闲啊!”国枝对萌绘说。
国枝很少对滨中问及课业以外的事情,用这样的口气问萌绘可以说是特例。看来老师今天心情不错啊,滨中心想。
“我有话要跟犀川老师说。”萌绘回答道,“老师的研究室开着门吗?”
“老师很快就到了。如果你想喝咖啡,可以来我的研究室。”国枝说完,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怎么回事啊?国枝老师第一次心情那么好吧?”滨中对萌绘小声嘟囔着。
“怀孕了吗?”
“不知道老公是怎么样的人啊。”
“听说很帅。”
“很帅……流线型之类的?”
“对对对,下面还装了导流板。”
“哇,这种引擎有三个气筒呢!”萌绘看着滨中车的引擎说。
4
西之园萌绘默默无语地看着急急忙忙擦着车上余蜡的滨中。她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帮自己的车打过蜡,她对滨中说下次她也要帮车打蜡。不过萌绘的车总是光亮无瑕,大概是那位管家爷爷擦的吧,滨中想。过了十分钟,滨中的擦车工作告一段落,萌绘则跟在后面走上三楼的学生研究室,这层楼共有六间供学生用的研究室,是按照专业的不同而划分的。由于每个专业的人数多少不同,因此每年的学生会议都会将研究室的分配纳入重要议程。滨中的研究室位于楼梯间旁,面北。研究室约有三十平方米大,由六个学生共同使用,幸运的是这六个人都是犀川老师的学生。蓝色的门上不知道为什么,贴了一张退了色的“大和战舰”海报。不知道是大家都没注意到,还是没有撕下来的勇气。
研究室内每个人的桌子都磷昂墙壁,中间则是放了一大张桌子,如果稍微整理一下的话,还可以用来举办个茶话会之类的活动。不过大部分的时候上面都是乱七八糟的,周刊、漫画、专业杂志、烟灰缸、电脑工具书、插座、照片、资料环、云型定规、封装胶带、胶水等堆满了整张桌子。还有某人旅行带回来的土特产,就算东西已经吃光了,也会留下空盒子,而这似乎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传统。咖啡和啤酒的空罐里插满了烟蒂,好像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在空罐没被插满前绝不能扔掉。如果现在发生五级规模的地震,桌子上也不会有多大变化,因为不可能更加混乱。
因为是星期日,除了滨中以外,没有学生到这儿来。就连平日的午后也只有犀川老师的学生会在此出没。滨中桌上放着一份写满红字的英语论文原稿。他移动着鼠标,修改国枝老师要求修正的内容。萌绘整理起中间那张桌子,她很少会做这种事,大概是要腾出个空间来用吧,滨中侧身偷偷看着萌绘。
“可以聊聊吗?”萌绘扔了几个空罐,跑去洗手。
“聊什么?”滨中看着电脑画面说。
“一个叫做香山风采的人留下的陶壶的故事。”萌绘坐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不知何时她把墨镜戴在了头上。“我只要花五分钟就讲完了。”
滨中看着论文,他加了一堆的the、把几个改成under,还有把名词改成复数,国枝老师改的几乎都是语法错误,对于内容没有多大幅度的修改,看起来只要要花上一点儿时间就可以改完,滨中十分开心。
“你说谁?香山风采吗?”滨中抬头看着萌绘。
“对啊。”
“我知道,但不是认识香山家的人,而只知道香山家的房子。”
“真的吗?”萌绘睁大眼睛。
“之前去那里做过田野调查,香山家是江户时代的建筑物。“
“在哪里?”
“现在位于岐阜的惠那市。”滨中的视线再次回到电脑的屏幕打了几个字。“这个……隔壁研究室有个叫巴宾的家伙,他的硕论文写的就是香山家的建筑。”
“巴宾?是留学生吗?”
“不是啦,是绰号。他叫日比野,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他巴宾。”滨中笑着说。巴宾这个绰号真是经典,即使毫无意义也很经典。“你说香山风采怎么了?”滨中一边修改论文一边问萌绘。
故事很简单,就是关于香山家的传家之宝——陶壶和箱子,如果不是这个作为重点,这个话题就失去了趣味。葫绘讲了打开箱子的钥匙在陶壶里面拿不出来的这个问题。
“这是骗人的吧?”滨中又改好了三页。“八卦杂志上登的吗?”
“是我听朋友说的。”萌绘回答,“请问……那个叫巴宾的的人,今天来了吗?”
“这个嘛,他的研究室就在隔壁,你过去偷瞄一眼就知道五了。”滨中说,“我想应该不在。他不像是那种星期日还会待在学校的的家伙。”萌绘走出研究室,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不在吧?”
“嗯……”萌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
“他在小学的时候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星期日一定会去约会,每次都不一样。”
“每次都不一样?”萌绘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的约会对象。”
“啊,我明白了。”萌绘笑着说,露出了一边的酒窝。
巴宾是滨中从小到大的玩伴,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跟滨中同班,后来在五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就转校了。在他离开的前一天,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着“我对我的人生没有后悔——日比野”几个大字,滨中至今想起来还会笑个不停,不知道要不要把这段往事告诉萌绘,滨中想。
“滨中,你也曾经去过香山家吧。”
“没错,去年硕士一年级的时候。那时我只是巴宾的助手,大概调查了一周左右。”滨中又想起了巴宾的往事,闭着嘴闷笑。
“你们住在香山家?”
“没有,从这里开车过去大概两个小时而已。你知道大正村吗?名誉村长是高峰三枝子,那里是明智町吧……总之就在明智町附近。”
“高峰三枝子是谁?很有名吗?”萌绘歪着头想。
“我也不是很清楚……”滨中暂时停下修改论文的工作,抽起烟来。“你问这个干什么?该不会是要我带你去看那个陶壶吧?”
“对。”萌绘点点头。
“可是,不能就这样草率决定吧。”滨中朝着天花板喷云吐雾。“西之园,你很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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