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残酷的现实(2/2)
加奈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回头看向加奈。她跑过来扑向我。
“哥哥!”
加奈又兴奋地叫了一声。抱紧她时,我闻到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来晚了。毕业典礼好像结束了呢。对不起。”
“你自己来的?”
“嗯,爸妈都很忙,所以我就从医院打车过来了。呐,那个是毕业证书吗?”
加奈眯着眼睛盯着黑色的圆筒。我也有些沾沾自喜。
“虽然只有一年,但我还是想和哥哥一起上学。初中耽误了一年,要不然的话,我今年应该上高二了。”
加奈遗憾地说着。其实我也想和加奈一起上学。但是再怎么期待都无济于事。
“对了,加奈。不是还有一点时间吗?你难得过来。我作为学长,带着你在学校里逛逛怎么样?”
“嗯。我也想到处看看。没事的,我得到了外出许可。并没有规定我回去的时间。”
我和加奈走在冷清的楼道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一想到今后不能在这里学习玩闹,心情就突然变得很郁闷。
“看,这是我的教室。进去看看吧?”
走进教室,耳边好像传来了阔别已久的嘈杂声。黑板上还残留着很多分别的留言。课桌和墙壁上的胡乱涂写也格外让人怀念。
“哪个是哥哥的课桌?”
“是那个。那边的最后一张,桌面上涂写的最乱的。”
加奈坐在我的位置上。陷入了深思。
“我觉得坐在这里便能看到哥哥的高中生活,能想象出哥哥有多快乐。”
“很快加奈也能体会到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的高中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真是难以想象。”
“肯定很愉快的。只要加奈期待,就会成真哦。”
加奈乖乖地点着头。好像思绪飞到了未来一般,四处环视。我能感受到加奈此时的心情。
“下一站带你去办公室。我会向老师们引荐一下你的。你肯定能受到特别照顾的。”
“不用了,太丢人了。”
我拉起畏畏缩缩的加奈,带她走向办公室。仔细想想,这里也有很多回忆。那些经常批评我的脸孔突然浮现在眼前。虽然现在很怀念,但是当初确实有些胆战心惊。
推开门,我的班主任正坐在里面。
“喔,是藤堂啊。你是来聆听最后一次教诲的吗?”
“您饶了我吧。我是来拜托您照顾她的。”
加奈礼貌地点了下头。
“她叫加奈。是我妹妹,今年的新生。”
“啊,是吗。你好。”
“她身体不太好,一定会给您添不少麻烦的。我对她能不能上课有些担心。”
“哦,我听说了。她初中那边的老师已经跟这里打过招呼了。啊,你叫加奈吧。这所学校是以学生和睦共处著称的。所以你尽管放心来上课。”
虽然加奈很扭捏,可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大致在校园里逛了一圈之后,我们走出了校门,此时毕业生们基本都回家了。
我们也离开了学校。两个人一起在街上漫步。浓郁的花香乘着春风迎面袭来。我真切地感受着新季节的到来。
“呐,哥哥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加奈突然坚定地说道。
“想做的事啊。嗯,上大学以后再说吧。”
“是因为我吗?”
“干吗突然这么说?”
“因为哥哥的朋友啊,同龄人啊,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大家似乎都很欣喜很向往。哥哥的大好人生要是被我断送的话,我……”
“笨蛋,我从来没觉得你影响了我。我们是家人。血脉相连啊。互相帮助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怎么说呢?”
“别瞎想了。”
之后,我继续沉默地走着。加奈又开始说话了。
“我希望自己的身体和意志都能变强。不要成为哥哥的包袱。我不想总是这样。一直依赖着别人。把别人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
我突然觉得加奈十分可怜,便上去爱抚她飘散的长发。加奈很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你脸色不太好啊。我们打车回去吧?”
“不要!还是走路吧。”
“好吧。”
“真希望我们可以穿着一样的学校制服回家。”
“是啊。”
我思绪万千。在梦中也曾见过自己和加奈这样一起回家的场景。在回医院的路上,我们都保持着沉默。
把加奈送到病房,通过诊室正要回家的时候,我碰巧听到了父母的声音。太奇怪了,他们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呢。我心怀疑虑,通过虚掩的房门向里面窥探。
父母和加奈的主治医生都在。房间里笼罩着凝重的气息,爸爸似乎很激动,而妈妈则在抽泣。妈妈询问主治医生道: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
“我也很吃惊。完全没想到病情会突然恶化。”
爸爸压抑地问道:
“那,你跟我说实话,她还能活多久?”
“很难说,但是您女儿大概也就半年的寿命了。”
再次听到妈妈的抽泣声。我已经不能自制了。不顾一切地破门而人。我冲着医生喊道: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加奈真的只能活半年了吗?”
我站在沉默的父母面前继续叫着。
“医生,怎么回事啊?你说加奈只能活半年,是真的吗?”
被我揪住衣服前襟的医生痛苦地说道:
“是真的。虽然她只被检查出机能下降异常,但这是突发的先天性遗传因子异常。”
“没有什么可以挽救的办法吗?”
主治医生沉默地摇着头。爸爸抱着头低声念道:
“怎么会这样……”
医生还在继续解释。冷静无情的语调正是常年工作所造就的职业态度。
我神情愕然地听着父母和医生的对话。
“也就是说,加奈已经没救了吗?”
“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爸爸陷入了深思。妈妈的眼泪好像也哭干了。医生最后说了一句。
“站在我个人的立场,希望你们能让她剩下的半年尽量过得充实一些。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们家人来商议决定吧。”
“只剩半年……”
这句话反复在我脑海里萦绕。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硬撑着身体,故作镇定地走进加奈的病房。
一如既往地穿着可爱病号服的加奈正在床上看书。
“哥哥,怎么了?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没有,我想再看看你。天已经黑了。要把电灯打开啊。”
“啊,等等。我想再看看夜晚的天空。”
“从这里看到的夕阳真漂亮啊。”
“是吧?我很喜欢的。”
夕阳照在加奈的脸上。看到加奈天真无辜的脸庞,突然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眼泪溢满了眼眶。
“抱歉,我先回去了。”
我故意大声地说着。随后便走出病房跑进厕所。来自身体内部的悲伤席卷而来。我放声哭泣。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身体因为过度悲伤而剧烈颤抖,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医生再次传唤了我们。
医生旋着转椅,面对我冷静地说道:
“加奈的烧还是没有退。”
“发烧?”
爸爸无力地反问道。医生对加奈的肾脏机能做了详细说明。医学白痴的我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现在,病情稍微有些好转。但是希望你们了解,今后的一切治疗都只是为了延长寿命而已。”
还没等医生说完,妈妈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爸爸也如呓语一般,重复着一样的话。
“医生,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
医生果断地说着。
“等一下。”
我说出了一直困扰我的疑问。
“移植、做移植手术行吗?肾不是有两个吗?肾脏移植有救吗?”
爸爸一脸愁容地对我说:
“没用的。”
“为什么?”
“不匹配。”
主治医生代替爸爸继续解释着。
“因为把别人的肾脏植入体内,会有排斥反应。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要找到血型匹配的捐赠者,但遗憾的是你父母都不匹配。也就是无法进行移植手术。”
我沉默地催促着他说下去。
“说到其他的方法,就是死者肾移植和脑死者肾移植,但是这两种手术的风险都很高。”
爸爸也补充道:
“加奈已经等不及了,需要马上移植。已经和肾脏移植中心联系过了。”
对了,他们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只能由我来道破了。
“我的肾呢?”
大家的视线同时集中在我身上。
“我的肾可以提供给加奈的。不,我想提供给她。”
“你真的要做活体捐献?”
医生双臂交叉做沉思状。认真地看着我问道:
“隆道君,你是什么血型?”
“o型。”
“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先去做个彻底检查吧?”
爸爸惊慌地插话。
“不好意思。莫非要把我儿子的肾捐给加奈?”
主治医沉默地点着头。我亢奋地说道:
“赶快去验我的血型吧。”
“我们也要尊重你父母的意思。”
“爸爸,快点同意啊!”
但是,爸妈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我很快意识到情况不妙。爸爸最终开口了。
“隆道,我们不赞成你把肾捐给加奈。”
语速很慢,但是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爸爸,您在说什么呢?您干吗这么说?”
“我们不希望你过着没有肾的生活。”
“在加奈生死攸关的时候,您说的这是什么傻话?”
爸爸问过主治医生移植手术有几成把握。据说成功的概率并不高。但是,为什么呢?说不定我能帮助加奈。
“因为——”
爸爸欲言又止。我无法理解。就算手术成功几率小,就对加奈见死不救吗?他们的解释无法说服我,我的头脑已经一片混乱。
“别说那么多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先考虑自己的幸福吧。”
“但是,也许我能帮上加奈啊。”
“加奈的事,我们还是放弃吧。”
我握紧了拳头。这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您要说放弃,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吗?我们应该救她,对不对啊?妈妈。”
妈妈也沉默不语。
“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无耻。迂腐至极。你不配做我爸爸。”
如果不是美树拦着我,我可能会殴打爸爸。爸爸满脸憔悴地看着我。然后一字一句艰难地向我道出真相。
“你和加奈没有血缘关系。”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呢?”
妈妈脸色苍白地继续说道:
“你们不是亲兄妹。”
不只是我,就连主治医生和美树都惊讶得说不出话。
“加奈是爸爸朋友的女儿。一个体弱多病的男人结婚后生了女儿,但妻子先于他离开人世,接着他也因为疲劳过度病倒了。就在我申请领养加奈一周之后他就死了。”
“没有……血缘关系吗?”
我声音颤抖。头脑一片混乱。感觉自己的精神支柱瞬间崩塌。
“就因为她是别人的孩子,你们才?”
妈妈的话让我心如刀绞。
“隆道,因为你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啊。加奈虽然也是我们可爱的女儿。但是你要搞清楚。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
“如果没有血缘关系的话,血型的匹配度会明显下降的。”
主治医生冷酷地宣告着事实。我瘫软在地板上傻笑着。我觉得之前的自己像个小丑。
“所以还是放弃肾脏移植吧,隆道。”
恍惚间听到爸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