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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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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无法判别。”

“原来如此。只想起这些吗?”

“记忆中的我的记忆。”

“你说什么?”

“啊,这很难说明——并非实际见到的记忆,而是记忆中的自己所回想的记忆——是这么说吗?”

梦中梦,可以这么说吧。

“记忆中的我看到那位神主的身影。只想着,啊,不去那位和尚那边不行。那个,回想起来的和尚,穿着紫色的,是叫法衣吗?穿着那个,那个有金银线的袈裟,戴着像帽子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很伟大的样子。并且,那位和尚,抱着骷髅头。”

——又是骷髅头。

话说回来,只是听,还真是支离破碎到了极点。拿着首级的神主和抱着骷髅头的僧侣,太愚蠢荒唐无稽了。这种故事,连讲古都不会出现吧,不可能存在。所以,如果以旧有的精神神经医学来判断,朱美只能判定为精神分裂症。不过,降旗认为那是错误的,不能因为无法理解就说是疯子。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定有意义。

应该有意义。即使是实际上不可能的事,只要看得见,感觉得到,对那个人就有意义。如果能理解这点,就不会不懂了。拿着首级的神主和抱着骷髅头的僧侣。如果这不是什么心理的象征,那会是什么呢?

——那么,那意义是什么?

于是,降旗分析,曾几何时,他完全沉迷于分析。

结果,降旗并没有察觉自己正在做分析。并且,他浑然不知,自身在变成那犹太人胡子脸的时候很平静。再说,降旗恐怕也没察觉,当他发现那点时受到的强烈反击。这正是降旗的病。

而白丘呢?他已经完全被遮蔽在外界了。

降旗斜眼看着他的身影。降旗甚至对白丘伸出分析的触角了。

“那么有关那位神主跟和尚的记忆,你有什么会如此联想的事物吗?”

“没有特别的联想,有关那个就只有那样了。只是,要说恐怖的话,是最恐怖的记忆。好像只有那里被切掉了……我看不出关联性。”

“恐怖?很害怕吗?”

“我想是害怕到极点。”

“那……并非完全在睡梦中喽。”

“嗯,当时,结果并没有熟睡。并且之后又……”

“来了吗?”

“来了。”

没有空档,死灵四度造访。

这次一定可以知道些什么——降旗这么想。

“因为又有人敲门,我以为是丈夫回来了。我很想念丈夫,跑到玄关,没有多想,也没好好确认就开了门。”

穿着战后返乡服的死灵站在那里。“你很用心嘛。”

“恐惧超越极限了。”朱美说。

“骷髅在哪?井底吗?是吧?”

死灵推压着朱美,没脱鞋就进去了。门开着,几片枯叶乘着寒风从玄关吹进来。像被风推着背一样,死灵穿过走廊进入屋里。

“上次来的时候太暗了。”

朱美说,她完全无法保持镇定,产生房子扭曲变形的错觉。

然后,她说无论如何都想阻止死灵。

“后面的房间……是寝室,再过去就是书房。是因为跟丈夫的生活,不想被肮脏的死人冒渎吧。”

朱美从背后抓住前夫申义。

死灵又笑了。

“什么?又想要我抱啊。”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了,极度疯狂,等我回神,发现自己又扼杀了申义。”

“杀了死人吗……?”

“是的,又杀了。”

“不只这样吧。”

“是的。如果又复活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我想不能像最初死掉时那样。”

“我很辛苦地切下申义的头。”

就是这里……

降旗不由得想发出声音叫出来。

一定是这样的。神主不可能砍掉尸体的头,虽说是七年,不,八年前。

前夫的头果然还是朱美砍掉的吧。

一旦砍掉了头,遗体的身份立刻损毁。事实上,判定遗体是那姓佐田的男人很简单。即使恨到要杀掉,但完全没有必要砍掉死者的头不可的理由。要屈辱的话还有很多其它方法。朱美大概是有痴情的纠葛,感情上的交错,抑或是什么其它的深刻的动机吧——对于成为社会问题的犯罪动机,降旗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是在冲动之下杀了申义的吧。

想砍下首级……

所谓shā • rén行为本身——再怎么不愿承认——已经杀了也没办法了。一时冲动更是不应该。如果有心,自首、忏悔,赎罪的方法有好几种。大约朱美杀掉申义时,正是举国自相残杀的时期,也就是人口大量死亡的时代。

然而,砍掉首级这个行为又如何呢?如果问,为什么自己砍掉了首级,应该绝对不想认知那个答案吧。

那个答案被两层三层地隐藏起来是当然的,被压抑也是正常的。

降旗达到了类似结论之处,安心了。

“头呢?”

那么,该如何治疗呢……?

即使还未能清楚地意识,但降旗这么想。

“头是怎么切下来的呢?”

“降旗,已经够了吧。”

白丘虚弱地制止。降旗十分明白,那是不适合此处的内容。

“怎么切的呢?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还不停止吗?降旗,这种事……”

“是很重要的。”降旗用很严历的口吻说。“如果不详细询问一切,就无法正确地分析。”

“分……分析,你……”

“也无法治疗。”

白丘沉默了。

“道具呢?”

“因为有柴刀和锯子,就用那个来切了。”

“那是你平常使用的东西吗?”

“只有仓库里有,我不用。”

“没想过要用常用的东西吗?——比如说用菜刀来切。”

“因为菜刀是做菜用的,所以没用。因为我想砍了死人的头之后,怎么洗,脏污也洗不掉的。不能丈夫吃用那个做出来的菜,我自己也不想吃,所以……”

“原来如此。那么是怎么砍的呢?”

“把尸体拖到庭院,非常地重。在庭石上很辛苦地切,切的时候很热切,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我绕到后面,把头丢到海里。因为身体太重了,没办法搬到那里,只好丢到井底。庭院有个从搬过来前就干涸了的古井。”

恐惧从朱美的表情中抽离。

井也是什么隐喻吗?

故事编得很好。

“然后你怎么了呢?”

“已经结束了的心情。持续耳鸣和晕眩,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了,说不定是因为血腥味而醉了。到处都擦到皮都掉了,身体沾满了血,没办法就烧水洗澡。”

“原来如此。然后呢?”

“浸在浴缸里,慢慢地稳定了。然后,又……”

“又?”

“又是海涛声轰轰作响。”

“海涛声吗?”

“听着那个的同时,又浮现没见过的风景。我觉得很受不了,慌慌张张换了衣服进被窝里去。”

降旗陷入沉思。

在现实中杀了人,砍断遗体,做了这种行为的人,之后该有什么态度,降旗不知道,也没想过。所以朱美的告白与一般shā • rén犯有多少程度的相似,或乖离,降旗也不知道。但是对降旗而言,那种事情无所谓。对降旗而言,朱美的告白只是叫做朱美的女人的心纠葛下的产物。那就分析、解释、摸索意义,然后找出原因。

白丘看着降旗,仿佛看着令人讨厌的东西。

“但是……”降旗恶作剧似地问。“所谓死灵,砍掉首级就会死吗?”

朱美抬起垂下的眼睛,恨恨地瞪着降旗。

降旗从正面盯着那双眸。

“死人砍下了头也不会死吧,因为本来就死了。对啊。所以,那死人,你的前夫,又来了,对吧。”

“降旗!”白丘再度责骂。“怎么这样,说得像是苛责这位女士……”

“来了。”朱美打断了白丘。

“申义又来了。”

“怎么会……”白丘用手遮住嘴巴和胡子,说不出话。

他偷偷地在口中念着对主的祈祷文吧,从他下鄂的动作很容易就可察觉。不想被听到,所以才遮住嘴。降旗这么认为。

“又杀掉了吧。”

“杀……杀掉了。”

“又砍下头了吧。”

“又砍下头了。”

“又同样用柴刀。”

“用柴刀和锯子。”

“等一下!这……这种事,太脱离常轨了。不该在这种地方说。”

白丘用严厉的口吻制止问答。降旗这半年来,从来没有在知性的兴奋之外,见过激昂的牧师。朱美好像觉得受到责骂,又低下头,开始嗓泣。

“啊,不,对不起。没有要责骂你的意思……降旗,你那种诱导式问法……”

“没办法啊,亮。对这个人而言,那是现实。绕来转去地问也是一样的。再加上,你不是要拯救人类吗?这样的话,不论体验了多么超越常轨的事,即使是罪犯,也应该伸出援手不是吗?因为这个人求助你。”

“那……当然如此。但是……”

“或者是,你对于这个人所说的内容,有什么个人的理由拒绝聆听吗?”

白丘沉默了。

降旗的视线回到朱美身上,朱美停止啜泣,失了神似的盯着地板。

“宇多川小姐,说说你为什么来这里,来到教堂吧。听说你并不是基督教徒。”

“是的。”

“是佛教徒吗?”

“我没有什么特定的信仰。佛坛上有丈夫前妻的牌位,但也只是偶尔拜拜的程度,中元节时也没有和尚来,不太了解什么教义。我想丈夫也没有虔诚的信仰吧。”

“那么,可以说你的宗教性几乎接近白纸喽。但是,你相信死灵的存在。”

“不,幽灵什么的,我想我一直不相信。那个世界,或是前世,也都不相信。不特别相信。只是,我的体验,如果不把那个世界、前世或死人复活等等东西带进来,是无法说明的。不,因为我自己也无法理解,所以……因此……?”

“这样的话,不用那些迷信或宗教性的说明,比如说解释成某种疾病,只要合乎道理也可以吗?”

“当然,不如说那比前世或幽灵等还教人安心。”

“但是……这样一来,医院、神社、寺庙、警察局等等,你不管去哪里应该都可。为什么来教会?”

“啊,”朱美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下不了……去警察局的决心。我是shā • rén犯,说了实情就会被捉吧,被监禁,如果死人去那里——警察也保护不了我吧。”

——确认罪行。

“医院也一样,我觉得去了会被关到像牢房一样的地方。因为我在一般世人的眼里看来,只是疯子吧……”

——确认异常。

“如果我不是疯子,就必须真的相信那死灵或什么的存在,这样一来,我想就必须请人驱魔祓除吧。说到驱魔——就是神社了吧——但是我害怕去神社。”

——拿着首级,满身是血的神主。

“寺庙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去寺庙。”

——抱着骷髅头的僧侣。

“所以“寺庙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去寺庙。”

——抱着骷髅头的僧侣。

“所以“寺庙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去寺庙。”

——抱着骷髅头的僧侣。

“所以……”

“所以就来到教会了,你并没有回避教会的理由。”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得到救赎——因为这附近我只知道这里有教会——而且,以前有一次,刚搬过来时,走过教会前面。当过,丈夫告诉我,基督教会拯救烦恼的人,迷惘的人。那时候,大概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吧,也忘了过去不愉快的事……所以那时候的话记得很清楚。”

白丘一脸微妙的表情。

降旗不懂那种心情。

“我已经到极限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再怎么杀怎么杀,砍掉几次头,那个人还是回来。我已经厌烦了,已经厌烦砍头了!”

朱美越过界线狂乱了。

“请帮我。又……那个人又……”

眼泪划过朱美的双颊。朱美哭泣着,说了好几次恳求帮助。

看不下去的白丘劝她。“没关系,请依靠我。”

“您要……救我吗?”

“你的前任丈夫早已经死了。到最后的审判日为止,死者在墓地下沉睡,绝不会复活。所以……”

“不,不是这样的!”

降旗的一喝,使得朱美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

“死人会不断复活。”

“降旗……你……”

“听好了,宇多川小姐。不,朱美小姐。在你真正地认识一切之前,死灵会不断地,不断地造访你吧。而你每次都会杀了他砍下头,不断反复地砍!”

“降旗,够了!”

“亮,一时的安慰话语是不能治愈这个人的病的!”

“什么叫一时的安慰。降旗,你疯啦。那种世间迷信……你这么说的话,她更……”

“逃避现实解决不了任何事。亮,不,白丘。事实上,你的话语一直治愈不好我。我……我……”

——太过分了。

“如你所言,好像只有我能救她了。”

“降旗——你不要太自大。人可以拯救人吗?拯救和赦免,都不是人为可及的范围。那是神的工作。”

“不,即使创造这个世界的是你的神,不,即使我们人类自身也有那神所赐予的东西,看着世界,认识世界的是人类。没有我们就没有世界。对我这个不曾受洗的异教徒或她这个异乡人,你的神有效吗?”

“你现在说的话是一种冒渎!”

“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

白丘和降旗几乎同时站起来对峙。

夕阳射入教堂,反射在白丘的镜片上,降旗明白无法清除地读出牧师的表情。只有双颊的胡须稍微抽动一下。

打破紧张气氛的是降旗。“抱歉,说得过分了。身处教会,我的发言的确是太欠考虑了。我收回不当发言的部分。”

“啊,不……”

降旗不等白丘回答,慢慢走向朱美。“朱美,今天你丈夫也不在家是吧?”

“……是的。”

“孤单一人的话,死灵又会来,这么一想,实在没办法静静地等。所以你来到这里。”

“……是的。”

“那,今天回家吧。”

“您是说那个人已经不会来了吗?”

“不,死灵当然还是会来。但是不必害怕,如果来了……”

“如果来了……”

“杀掉。”降旗说。

“怎么这样?”

“降……降旗……你在说什么啊?”

“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

“本来就已经死掉的人了,再杀掉几次也不算shā • rén,是打击幽灵吧。只是把尸体回复为尸体罢了。如果来了,毫不犹豫地杀掉吧。”

“可是……”

白丘用偷看的眼神瞄了一眼朱美。

朱美全身僵硬。降旗已经察知,她要回答什么。

“但是……很恐怖……”

——对。

“没关系。即使死灵可能侮辱你,应该无法加害于你。”

“咦?”

“不过,朱美。即使杀了,也绝对不可以砍下头。就那样把尸体放着。每次杀尸体时,你都想着一定要把‘那杀掉的尸体’的头砍下吗?”

为什么你要砍掉前夫的头……?

“为什么……叫我那样做?”

“所谓为了不让他复活的理由很奇怪。如果用这个理由思考,尸体应该从一开始就不会来造访你。因为最初死亡时,已经没有首级了,应该不能复活了不是吗?再加上,再次砍掉后,他又来了吧?即使如此你又砍掉。所以你砍掉头,一定有别的理由。”

“别的……理由。”

朱美皱起眉头,眼泪止住了。

“如果能找到那个答案就结束,死灵不会再来。”

“答案吗……?”

“对。如果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又砍掉头,你可以再来这里。到时再想其它方法吧。”

一定会砍吧——降旗这么想。

叫做自我的家伙没那么懂事,没那么容易就能理解。

然后,知道后就知道了,到时候……

那也会很麻烦的。

朱美垂下视线,但不久后站起来,说会遵从降旗的指示。然后面对白丘,客气地为胡闹、发狂的事道歉,小声地道了谢,落寞地走了。白丘似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伸出手做了个像要阻止地动作,但结果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一股异常的虚脱感袭向两人。

“刚刚对不起。”

降旗面对着茫然的白丘的背谢罪。白丘“嗯”了一声,头上下点了一下,也不转向降旗,说了一句:“那样,就好了吧。降旗。”

“那只是现在的状况啦。”降旗简短地回答,情绪高昂。

“现在的状况?”

“等到她想到自己真正的模样——之后,亮,就交给你吧。去警察局自首的话可以赎罪,但只有这样,她并不会痊愈。那时候就轮到你了。不……”

降旗转头往上看着十字架。“真正救人的不是你,是神吧。”

白丘站在降旗旁边,用俯视的角度交换了视线。

然后,他用一种很没把握声音说:“但是……我太不懂……那个,刚刚那女人说的全是幻觉,不是现实,这样想对吗?”

“幻觉这个单字适不适当还有待讨论吧。无论如何,一切都是她的神经所创造的虚伪现实,这应该是不会错的。”

“虚伪的现实吗?你是说事实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吗?”

“她说的每件事都是有可能的吧。”

“是这样吗……?”白丘摸摸下颚胡须。

降旗仿佛质问牧师的真心似的,盯着那张脸询问他:“还是,难道你把死后世界的轮回转世,还有死者复活,都视为事实而接受吗?不,那是不可能的。要承认那一切,对你而言等于是抛弃信仰了。”

“正如你所言,我没那样想。”白丘诚实地承认。

传统基督教的冥界,有但丁的《神曲》里出现的地狱、炼狱、天国三种。死后。灵魂经假审判,分为“有价值者”及“无价值者”,到各自的地方去。天国住着天使、地狱等待受苦。炼狱是灵魂到天国前必须被净化的暂时停留所。这么一来,与佛教的冥界并无不同,但是决定性的差异在于灵魂并不会轮回。降旗如此认知。

被分到地狱和天国的灵魂,直至迎接时代终结都留在那里,在接受最后审判时,改变形态得到肉体,逐渐复活。也就是说在基督教里,死者是不会晃来晃去自己随便复活的,如果那样的话会就麻烦了。不仅如此,最近就连天国和地狱,好像也被解释为象征性的“与神交合的至福”和“与神分离的苦痛”。据说新教大部分派别连地狱的存在都不承认。有关时代终结时的死者复活也是,即使承认死后人格将继续存留,但却非物质性的肉体复活,做此解释的教派似乎逐渐增加。基督教的冥界观也一直在变。所以在白丘的立场上,难以接受朱美信口开河所说的拥有前世记忆,或是死者伴随着肉体还魂等等。

当然,这些知识降旗都是从白丘那里学来的。

教授这些知识的牧师自身,似乎也卡在某处。

那是……

“即使并非如此,却无法接受将她告白的经验谈,全视为神经症的病例——你想说这个吗?”

是这样的吧。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精神的确已经很糟了,那种程度我还能理解。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宗教家,但绝不是科学的fǎn • dòng者。现今宗教也绝不会反对科学性的思考。虽然科学似乎想要切断与宗教的关系,但宗教很努力积极地吸取自然科学,因为无法无视其存在。虽说是基督徒,但现在也没人相信天动说。认真的宗教家日思夜想,试图完成能与自然科学的思考共存的教义。比如……啊,那种事跟现在没关系。”

白丘大概想举个例子吧,但好像放弃了。“所以我到中途,还是认为她是心病或神经的症状——虽然不是很清楚知道。我心想,唉,大概就是那回事吧。”

牧师双手抱胸又放开,一边这么说,不知道情绪究竟稳定与否。降旗兴趣浓厚地观察着。

“所以啊,降旗。那个,还魂的死者,只有关天那段啊,我怎么都……那个,难以认为是想象的产物,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啊。”

降旗有点生气。“如果有那种断气之后把头切下,过了好几年头又长出来复活的生物,那种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冒渎吧。不论是你的信仰,就连现代科学也被整个推翻了。”

“当然是这样没错,但……”

这么说完,白丘终于坐下,顺便拉了椅子也催促降旗坐下。

“不过啊,降旗。只有那死灵造访的部分,好像是幻觉或是妄举……哎,先不管用字的问题,不是那种感觉,怎么说,你不觉得极具真实感吗?”

“的确相当有真实感。”

“所以,我觉得说不定真是那样。不,虽然不知道那种情况。到底有什么机关手法,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

“等一下,亮。你是要说那是真人真事吗?如果这样,那么你对‘复活的尸体’,有合理的说明?”

“虽然不能,但是……我只是想,造访者本身说不定是真实的。”

“喔,那到底是谁呢?”

“不,谁……对,比如强盗。”

“强盗会不偷金饰只抽烟,说了我会再来然后回家吗?然后,如其所言,再次造访,这次只qiáng • jiān就走了,是这样吗?”

“她说当时家中被翻了吧。”

“那样的话就应该完事了,但强盗又再次造访了喔。更何况第三次是大白天,最后被杀了。”

“哎呀……那个,凌辱她一次,那个……”

“想再尝尝吗?实在是xìng • yù旺盛的强盗啊。与其说是强盗,不如说是色魔。”

“嗯嗯……”牧师喃喃地说。“对,比如说——即使不是强盗,但有人来访这件事是真的,她把这件事,对了,也许是想错了,这样说比较符合现实,不是吗?我是这个意思。这种事情不可能吗?”

“的确并非没有你所说的病例。怀疑身边所有人都想加害自己而伪装成其它人,这是被害妄想症。怀疑不论是谁来都伪装成同一个人物。”

“就是那个。”

“不对喔。那种病例的状况是,不论对方打扮成什么样,都怀疑其实是同一个人。她的状况是相反的。她先对外表看起来一样感到吃惊,并且还以常识判断那是不可能的而加以否定。她本人一开始就怀疑来访的人应该是别人。她不是说好几次都这样想吗?不断地思考再思考,结果她得到的结论是,那是‘死掉的前夫’,不是吗?如果只有一次还不确定,但见了好几次面并且对话,甚至有看到脸喔。”

“嗯……对啊。”

很不干脆的回答。

“再加上,她与来访者对话了好几次。并且内容是只有她本人,或是那死去的前夫才会知道的对话。如果那个来访者不是她的前夫,不可能有那样的对话。假设是知道她过往的人,陈述的可是绝对机密的事情。只能认为,她说话的对象,是她深层的自己。”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幻觉……”

白丘偏着头,好像无法信服。

“不然的话……”牧师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真正造访的如果是前夫呢?”

“怎么说?”

“就是说,来访者如果真是她的前夫,那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很合理,不是吗?”

“你还是要说复活吗?”

“不是的,降旗。比如,假设那前夫并没有死掉。”

“没死?”

“对。如果活着,就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前夫是逃兵还是规避兵役不知道,总之遭到追缉,对吧?因此,把别的男人杀了,代替自己,不是这样吗?对啊。所以才要砍掉头来隐瞒身分。然后他隐居起来,直到风头过去,再去造访妻子……”

“经过八年的时间吗?”

“几年都无所谓啊。”

“怎么会无所谓?过了八年才造访,就应该要有等待八年的理由。如果我是那男人,我就会等追溯时效到期,否则就在战争结束时去造访。”

“那,如果有什么不能出现的理由呢?可能性很多的。”

“唉,那就假设有什么不能出现的理由吧。但如果这么假设,也就是说警察误判被害者身份并且断定是那个人。现在科学办案很发达了,砍掉头这种事是无法构成替身shā • rén的。再怎么说都上了报纸喔。即使是警察,如果无法确认身份,应该会发布身份不明的消息吧。就算是战争时期,应该也不会杜撰那种事。虽然好像常有抓错人的冤狱事件,但可没听说弄错被害者的。”降旗完全不给对方反驳余地地说。

白丘很不服气的样子。“警察也不是绝对不会犯错的吧。”

“唉,就算这样子吧。的确,如你所言,说不定也有可能她丈夫并没有死。不,就算他活着好了。那么,就是朱美误认事实喽?虽然说朱美无法明确地回想起来,但一直误以为自己杀了丈夫。但真的被杀掉的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并且凶手是身为被害者的丈夫自己……”

“说不定是共犯吧。只是,她,那个,丧失记忆,健忘症吗?什么都行,但有关那事件的记忆消失了云云。所以混乱……”

“即使如此,刚刚所讲的情形还是不能成立啊。”

“是吗?是真的丈夫就合逻辑啊。”

“不,不合喔。你要怎么说明那回来的丈夫对朱美说的第一句台词?根据她所说,‘你终于想起我了’,或是,‘是你叫我来的吧’,或是,‘依你的愿望,听你说’等等,他不是说了这些话吗?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一般正常的话,突然现身说明事情原委,发现朱美丧失了记忆,应该惊讶得哑口无言才对吧。”

“唔……”牧师发出奇怪的声音。

“再加上,为什么她一想起来,就像约好一般,丈夫那么碰巧出现?丧失记忆的朱美想起自己的事,为什么躲了八年的丈夫会知道?别说是什么通天眼啦、精神感应啦之类的喔,我对超心理学没辄。”

白丘这次用食指推推眼镜,说道:“她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对吧?再者,那个死灵所说的内容,也不是我们实际听到的,全是她的告白喔。可以相信到什么程度呢……?”

“言词非常真实,所以暂且说那不是幻觉,一遇到说不通的地方就说那言词不可信赖,推翻前言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说——如果以为已经死了的丈夫突然造访,也有可能因错乱而听错啊……”

含糊不清的解释。关于这方面的问题,降旗讨厌那种态度。

特别是今天反应格外强烈。

“这不像是总是不忘贯彻保持人道态度的你,会做的岐视性发言喔。你是要说神经症或精神病的人的说词不足采信吗?他们有些反应或言行的确难以用常识来理解,但那也遵循着自己的理论在走,绝不是支离破碎的。只是我们不懂那道理,所以如果不能看透那个道理就无法治疗。只听表面,她好像说得乱七八糟的,但绝对不是那样子的。”

“唉,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啦……”

白丘抓抓额头。

降旗无法信服。“大概,如果依你的意见,来访的人是前夫也好,强盗也好,来访者都不是死者,而是生者,对吧?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她真的杀了来访者喔。朱美神经症发作犯下shā • rén罪,你想这么说吗?”

“嗯……那也,哎呀,是这样吧。”

白丘越是吞吞吐吐,降旗越是变得有攻击性。

“再说,如果是那样,有关之后的回放该如何说明呢?先是杀了替死鬼,然后苟延残喘的前夫过了八年被妻子杀了,更惊人的是头被砍下来了喔,然后再来造访一次。你是说这次才是真正的复活吗?然后,真是客气地又被杀了一次。”

白丘喃喃地说:“唔唔……”

“如果那是强盗,他忘不了侵犯的女人而再三造访,被杀了也还忘不掉肉欲而回放吗?从那个世界复活还要继续侵犯,真是厉害的xìng • yù啊。”

降旗变得有点虐待的口吻。

“所以,来访者不可能是活着的丈夫或是强盗,因为来访者确实二度被杀。也就是说确实重生了一次。听好喽,朱美的证词里,包含第一次,总共三次杀害了同一个人喔,不是两次。”

“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即使如你所推论的,第一次是替死鬼,那么剩下的两次怎么办?三次里面,如果shā • rén事件真的发生了,还是认定是最初那一次比较妥当。”

“最初那一次?”

“最初那一次不是伪装,真的是她的罪行。”

白丘沉思。不,有些微惊讶。

“与其说因神经症发作犯下shā • rén罪,不知说因冲动shā • rén而神经症发作,比较合逻辑吧?恐怕……”

降旗观察白丘的态度,然后继续说:“恐怕她在八年前,因某种理由杀了前夫。我是这么想的。虽然她否决了,但杀害时砍掉那首级的应该也是她自己。”

“她把首级……?”

“对,然后她长时间压抑隐藏了那些事。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

“但……但是,降旗,她不是说当时有不在场所证明吗?如果这样,就不可能是最初事件的凶手,不是吗?”

“你刚才怀疑警察的绝对性。如果怀疑警察的判断,我觉得那不在场证明的判断更诡异。况且她说有shā • rén的记忆,不是吗?关于shā • rén,她已经认罪了。”

“那么,她不想承认的是什么?”

“就是我说,明明没必要却砍掉了尸体的头。她,宇多川朱美,主动残害了遗体。在她内在的核心里,有嗜好死亡,嗜好破坏的快乐shā • rén的素质。”

白丘摆出一副相当不愉快的表情。“降旗,我不想承认那点。那样的话太……”

“你要说她很可怜吗?那很奇怪耶,亮。世上真的有这种人存在,他们不是因为想这样才变成这样的。但是变成那样也没办法。或者,你要说那种人是恶魔吗?对那种人,主不伸出拯救之手吗?”

那种人——那是降旗本身。

白丘懂得那种苦痛吗?

降旗失去理性地怒火攻心。绝不外露的愤怒之火,噗滋噗滋的发出讨厌的声音,燃烧着降旗的内心。

“啊,那是……”牧师吞吞吐吐。

降旗绝不是讨厌白丘,但,不知为何,怎么样都无法原谅那种态度。

“亮,如果你打算对真相视而不见,也可以。但是,不管喜欢与否,见到那些人,像你一样,只摆出好人脸孔是不行的!”

“你是说我——转眼不看真相吗?”

“是转过去了。你没有真正意义的信仰,也是因为这样吧!”降旗怒吼。

声音反射回来。

白丘低着头。

既无宗教气息也不亲切的小小礼堂里,没有彩色玻璃,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向西沉的夕阳,将牧师脸颊的胡须染成暗红色。牧师的脸,仅只一瞬间,好似钉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

——啊,沸洛伊德。

然后降旗开始后悔。那感觉逐渐变成自我厌恶,且不自觉地变成那令人不悦的犹太人的脸,僵住了。

——我……

——我在做什么!

降旗的脸,失去了血色。

“亮,对不起,那个……”

白丘一脸安详。

“不……降旗。如你所言,我是个即使被放逐也无可辩驳的不良牧师。虽然也努力保持真挚的信仰之心,做个虔敬的自我,那个,但……嗯……”

无法响应。

因突如其来的厌恶感而一度失去了的血气,被接踵而来的强迫性的什么推压着,以一股异常强烈的气势喷涌上来。脸红了,几乎要叫出来。

牧师继续说:“我啊……我是无法拥有真正信仰的没用牧师。所以,说真的,被放逐才是正确的做法。但连放逐也不行。总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一天吧,我只是一直这么想的蠢蛋。”

看似懊悔,也像自诫。

但是并不亢奋,白丘继续保持严谨的声调。“比起我的事,那女人……没问题吗?”

“啊。”

想到朱美的事,降旗几乎想要寻死。

仿佛脸上的毛细血管起伏拍打着脉搏,不像是这世界的强烈寒意,从胸中的昏暗深渊上。

“那女人,现在……”牧师说,“如果你的预测是正确的……”

那不是预测。

“将会四度杀害……复活三次的前夫。”

对。杀掉自己的影子,刺伤……

砍掉头吧。

把头……

“不……不要。”只能这么说。

“啊……你现在……好像很痛苦……但是,我想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说了很多,但是我的意见都是毫无理论依据的,那个,只不过是印象。不太能好好表达……”

对的,是正确的。

越显示那是正确的,降旗越是被追逼到尽头。

如果错了,也没有证据说那是决定性的错误。

越是介入,降旗越是掐紧自己的脖子。

他知道,却不断重复。愚蠢。作茧自缚的绳子变成荆棘的藤蔓,从降旗的全身滴下鲜血,苛责着降旗自身。

——啊啊。

那胡子脸是什么?

弗洛伊德在笑。

呼,意识渐远。

听见牧师的声音。

“我啊……降旗,跟你一样。”

骨头……

“害怕骨头。”

骷髅头……

“再加上,那女人说了……”

满身是血的……

“神主……”

已经听不见了。

牧师的祈祷传不过来。

耳鸣。汨,汨汨,汨汨。

这是海涛声吗?还是犹太人的笑声?

骷髅头。骷髅头。骷髅头的山。弗洛伊德的骷髅头。

在骷髅头山前抱着女人的是我。

并且被抱着的是朱美。

嘿,砍掉头!

我的骷髅头。

我的……

降旗跪倒在十字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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