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两年不见的草原,已经早一步迈向冬季。
(怎么搞的,这种宛如踏上异国土地的紧张感是怎么回事?)
青龙骑士团团长杰西德,哈罗被未曾经历过的紧张感紧紧束缚。
在眼前延展开的景象,无疑是他的故乡——春狼族的移动聚落。为了预备冬天的到来,他们这些草原部落会选择当年结实最丰的地方,支起比移动时更坚固的柱子,架起帐篷。之所以有无数袅袅炊烟,也是因为接下来直到春天为止都不会移动,因此各个家族都设有炉灶。
春狼之名源自于他们养马的同时也会驯养狼,做为狩猎之用。草原上的狼毛发厚长,也是宝贵的衣料。虽然没办法像羊一样大量饲养,但活用方式多样化,因此哈罗族长期与狼共存。
眼见以狼的毛皮制作的大旗此时在聚落门口飘动,杰西德的腿动弹不得。
这都是因为对面那个成排的春狼族女性军团。
少说也有数百人。
(呜、呜呜呜呜鸣呜。)
男人们发出shen • yin。
直到眼部边缘都化妆成狼的模样,这群身披狼皮的女性一手拿着敲击乐器,前来迎接至帕鲁耶姆出征的丈夫。
这本应是个令人感动的场面。然而此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呼唤妻儿的名字,拔腿冲进聚落中。
因为他们害怕遭到妻子斥责。
「各位,土产都有带吗!?」
「亲戚的份应该全都买了吧。」
「托买的东西哪怕只少了一样,马上就会被要求分居哦!!」
「不,是会被动用私刑。」
众人再度shen • yin。接下来他们必须一一检查带来的物品,哭诉自己在过不惯的王都有多么辛劳。要是被知道他们在王都受到国王礼遇,徜徉在酒与温柔乡之中的话,明天八成会跟狼的毛皮一起被卖掉。
「请保重!!」
「请保重!!」
男人们再度吆喝出声,一面仔细确认一面前进。部队队长杰西德也确认了自己胸前是否装着给未婚妻契里的礼物。
(很好,有带。太好了,这样就不会被杀了。)
春狼族的女人即便在草原上也是自尊心特别高,以及特别强的一群人。她们自幼就接受训练,光用一柄长枪就能狩猎野狼。跟野生的狼比起来,只不过是区区人类男性,应该轻轻松松就能以空手击倒。
「很好,前进吧。敌人就在聚落之中:」
杰西德的喊声一出,男人们便拿着礼物开始跑向众落。不久,敲击乐器的声音响彻开阔的草原天际,男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穿过故乡的门。
锵锵锵~金属声响彻云霄。这是女人敲着锅子迎接男人的声音。过去在宽阔的草原上只能依靠声音辨位,因而留下这个习俗.,而女人若不满意男人的礼物,就会用铁锅往他们脸上砸,这同样也是从前传下的习俗。
在众女子的中央,端坐在藤椅上不动的年长女性映入眼中。她是春狼族长老乌库。杰西德下马,在乌库面前将额头贴到土地上,行了一个最敬礼。
「你远道归来,辛苦了,下任族长。」
乌库这么说,那声音令人联想到年轮。她光是发出这声音,春狼族的男人就会陷入宛如脖子被扼住的错觉。
「你父亲在后头的帐篷,他今天似乎膝盖疼。接下来就交给契里吧,你等一下去见见
他。」
「我明白了。」
队长杰西德的归乡致意结束后,士兵就迅速四散回到家人身边。他们必须将昨晚不眠不休想出来的台词一字不漏地告诉家人,以祈保住小命。
站在乌库长老身旁的高挑女性一直瞪也似地凝视着他。她就是杰西德的未婚妻、乌库的幺女契里。
「欢迎回来,杰西德大人。」
契里对他如此说道。她的声音与乌库有着相似的魄力。
契里生得很美。她将长又直的头发在后脑勺扎起的模样,宛若在草原中孑然dú • lì的一株桦木。她有着整洁清爽的美丽额头,以及锐利的眼眸。手脚修长的她也是聚落第一的舞蹈好手。
此外,她是实质上春狼族中最强的勇者。
(这一刻终于到了)
杰西德做好了种种觉悟,例如今天自己没有被窝可睡,或是明天被制成毛皮卖掉之类的。
(听好了,杰西德,接下来是一决胜负的时刻。若无法在这场战役中获胜,我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而且是永远看不到。)
乌库的家族是春狼族之祖哈罗的直系,杰西德则是旁系。两家代代保持着联系,分别扛起守护众落的长老职责,以及统率狩猎部队的族长职责。他的父亲包含庶子在内有八个儿子,杰西德是老二。也就是说,假如没有与契里缔结婚约,杰西德有可能会失去下任族长的位置。
绝对不能惹契里不开心,否则族长的位置跟性命都会被狠狠夺去。毕竟对方是一刀就能砍倒野猪的春狼族第一勇者,对于她的强大与剽悍,身为青梅竹马的杰西德有亲身体会。
「我……我回来了。长期不在春族之地,真的非常抱歉。」
「不要紧,你是为了工作。」
听到她意外柔和的语气,杰西德在内心重重吐出放心的一口气。看来没问题,他似乎可以保住小命。
「请等一下,契里小姐。」
他挤出此生最大的勇气,叫住他的未婚妻。
「进帐篷前,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什么东西?」
「我在王都找到跟契里小姐很相配的耳环。」
语毕,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石制的盒子。
送给她的礼品让他烦恼了三个月。太庞大的她不喜欢,不合她心意的又会被退回。虽然喜欢饰品,但不太想花时间保养的契里很少把全身挂得叮叮当当的。她平时只在头上插一支发簪,戴着没镶宝石的金银戒指,再配戴贝壳手环跟耳环而已。
杰西德为契里购买的,是据说最近备受宫廷侍女瞩目的珠宝饰品店『巴雀丝』的耳环。那是一对将金制工艺品封在玻璃内的耳环,这家来自凡希坦斯的巴雀丝工坊在帕鲁耶姆也开了小分店。
「那是……耳环吗?」
等待她做出反应的期间,杰西德的心境宛如等待判决的犯人。但是看到她眯起眼睛的瞬
间,他的期待感很快就高涨起来。
(哦哦—狼神巴酷啊,请赐予我明天”)
无论陷入什么样的逆境,或是在战场上长剑脱手的时刻,都不会让他如此全身僵硬吧。
「…………哦……」
(啊啊—她不喜欢的话怎么办!)
他在内心祈祷。这种时候,也只能祈祷了。
契里是春狼族第一勇者。因为违逆她而被打断骨头牙齿、脸部变形,身体被打得再也不能反抗她的人可不在少数。
「那是什么东西啊,竟然送我这个春狼族第一勇者首饰?」
「不要把我当成那些平凡女人!!」
「去死!」
即使被她这样大骂并痛殴也完全不奇怪。
此刻的杰西德宛如即将被狼吃掉的兔子一般,不停颤抖。
接着——
「…………好漂亮。」
在耐人寻味的漫长沉默后,契里开口说道。
「这不是普通的金制工艺品吧,看得出非常精心制作。」
「真、真的吗……」
杰西德在心里大声欢呼。
(赢了,)
「那么,你、你要现在戴上吗?」
「好啊,等一下还有宴会呢。」
他用发抖的手指拿下她此时戴的银饰,帮她戴上新耳环。
(神、神啊—还好我没有听从那些没用同僚的意见)
所谓的没用同僚,指的当然是推荐他买酒、壶跟帽子的酒鬼族、壶族跟夸张的帽子一族。
(请王妃殿下帮忙真是太好了。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拜托女性,然后让那些家伙去死
吧。)
他称赞起在帕鲁耶姆出发的前几天,下定决心求见王妃梅莉露萝丝的自己。梅莉露萝丝原本就不是喜爱装扮的类型,因此他觉得王妃应该能推荐他符合契里喜好的饰品。
说到王妃,当时她对来访的凡希坦斯宰相显示出兴趣,在整个宫廷造成大骚动。他们的主人路希德国王则是明显表现出不悦,在之后骑士团团长聚集的会议中,他们也是冒着冷汗旁观路希德的模样。
(不过,光是能得知「听说国王夫妇感情不好」的谣言并非属实,那位军人宰相的到来就有价值了。)
其实在那次的宠妾事件过后,夫妻俩就一直分房而居,侍女们都在推测两人的关系是不是还没有和好。
所谓的家臣,无论是男是女都非得关注主人的日常生活不可。主人的女性关系有时会造成政治问题,更重要的是王妃是那位帕尔梅尼亚公主。可能的话,杰西德希望路希德在王妃动身前往凡希坦斯后暂时坚持禁欲,守住身为帕尔梅尼亚女婿的地位。一切都是为了在前方隐然可见的大国帕尔梅尼亚的王冠……
(对,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会突然将我们派往草原,确认北方防线是否稳固。)
艾兹森国王家原本只是草原的一个部落,现在依然有数十个部落散落在草原上。众人基本上对国王家保持君臣之礼,并获准拥有自治权,但这当中也有对王家采取反抗态度的部落存在。
对他们的主人来说,最该注意的不是外国的动向,而是内部谋反或是私通外敌。
佯装返乡,揪出或许隐藏在故乡的内奸,这就是杰西德这次回来的重要任务。
「谢谢你送我这么漂亮的礼物,杰西德。来吧,我已经设好筵席了。」
契里开开心心地邀他入内,让杰西德确信自己令天可以睡在她的床上了。果然尽量每天写信给她是正确的。虽然她送来的信一个月只有一封就是了。
「饮酒之前,我先去跟父亲打声招呼。」
杰西德说完,两人便迈向架在后头、擂着旗帜的族长帐篷。
看到乌库的幺女跟未来族长这对情侣走在一起,忙着准备筵席的春狼族女孩轮流上前致
意。由于迎接好久不见的未婚夫、恋人跟家人,所有人几乎都兴奋得静不下来,并盛装打扮了一番。
在今夜的筵席上,契里的这对耳环想必会备受注目。这肯定能满足她身为长老女儿的自尊心。
(那是……)
杰西德冷不防地停下脚步。
契里一脸狐疑,看着视线停留在女孩们身上的他。
「怎么了吗?」
「…………契里小姐。」
杰西德为了避开旁人目光,带着她绕到帐篷后方。
「什么事?」
「有外地客人来过对吧?」
即便此处没有灯火照明,也看得出她的脸色明显改变了。
「什么、你为什么……」
「那些年轻女孩配戴着玉石首饰。她们的年纪还没大到拥有会跟行脚商人接触的恋人,既然如此,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有人来过这个聚落。」
「……那种事我不清楚,我……」
「看起来并不是很昂贵的饰品,全都是有杂质或斑点的玉石,大概是凡希坦斯的工坊流出的废弃玉石吧。但是就算特地到这种北方的偏远地区来卖这种便宜货,也没有赚头可雷。」
也就是说,有人假扮成行脚商人前来,与族长或是乌库长老谈了些什么。那些废弃玉石是那个人给年轻女孩的礼物,当然给乌库的赠礼想必更为昂贵。
「…………」
即便是身为春狼族最强战士的她,似乎也不擅长作假。她正拚命想着该如何敷衍过去,这点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这表示国王陛下与王妃殿下的猜测是对的吧。)
『——全大陆的国家都很感兴趣谁会成为帕尔梅尼亚的下一任国王。而溺爱梅莉露萝丝的索尔塔克会想仰仗现在气势高涨、拥有军队的路希德,这点程度的事谁都预料得到。』
在那场秘密会议中,王妃梅莉露萝丝曾如此断言。她还说,设下阴谋以阻止此事的国家大概不只一个。
听到她的意见后,路希德非常迅速地做出了判断。他打着回草原探亲的幌子让骑士团移
动,对奥兹马尼亚国境施加压力。
『接下来的重点将是比赛谁先猜出对手的下一步。』
受邀参加那场秘密会议的,只有四龙骑士团团长、国王夫妻以及受赐恢复身分的修毕福隆公爵黎戴斯。
王妃曾说—也许会有人跟草原方面接触。
或许是奥兹马尼亚。
或是凡希坦斯。
也可能两者皆是。
既然乌库大老曾与那位『使者』见面,就表示对方拥有一定的地位,不可能是无名小卒。
「……契里小姐,那位使者说了什么?跟大老做了什么约定?」
「我不知道。」
契里的态度明显变得比先前强硬。
「你如果觉得有可疑之处,请直接去问母亲大人。那种时候我又不会在场。」
她有些粗鲁地甩开杰西德,快步离开现场。
然而她的抗拒态度,让杰西德清楚领悟到他国的魔爪已经伸向自己的故乡。
「也就是说,那个『某人』的手脚几乎遍布整个草原了啊。」
酒鬼族,也就是夏蛇族的下任族长麦古尼卡斯,贾德里难得露出不带酒气的神情说道。
这里是草原上罕见遍布着花岗岩,视野受阻的地方。在几乎没有树木的草原上,要谈论秘密也得拣选地点。那一天,刚返乡的四龙骑士团带着少数知道内情的随扈,假称骑马远游而离开部落暗中集合。
目的是为了讨论该如何判断悄悄逼近自己故里的他国『黑手』。
「我们族里也有外人来过的迹象。我试着商请亲戚鹫西族提供兵力,却得不到乐观的答
覆。其他亲戚也一样。」
麦古尼卡斯咒骂道,「拜此所赐,难得回乡一趟也没时间喝酒。」实际上他总是发红的脸现在确实颜色正常,想来谈判真的触礁了。
「老是藉着酒意蛮干的你都这样了,看来情况很严重。」
在这种地方也不肯放开壶的怪男人渥尔特,法尔康叹了口气。
「我们那边也是。我们这次一个人最少都带着十个壶凯旋归来,象是绘有珍稀图画的壶、
银制的壶等等,全都是会让人开心到快昏倒的宝物。」
「会昏倒的是其他看到你们的旅人吧。」
一想到当时这个双手抱着壶、马腹上也捆着壶,头上还戴着壶的集团,一面大声唱爱壶颂歌一面前往草原,想来麦古尼卡斯的评语是正确的吧。
但是,渥尔特依旧面不改色。
「哎,不过我们不管去哪里都会引人注目。是因为有重视壶的壶种保佑吗?」
「那种神可没受到星教会认可哦。」
「神存在于我们心中,与壶同在。」
他虔诚献上祈祷,而且是朝着壶。
「然后呢,就是关于壶的问题。」
「不,别再提壶了。」
「这很重要。在回乡后的洗尘宴上,别人给我看了一个壶。这在我们的习俗中意味着相
亲。」
「拿着壶来相亲?不是带肖像?」
杰西德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渥尔特。只不过是看了壶,哪有办法得知封方的器量或性格
啊?
「你在说什么啊,壶中容纳了万物,只要看到壶就能了解对方是怎样的人。这就象是一种感应。」
「是错觉吧。」
「哎,总之呢,有人向我提议相亲,但意外的地方就在这里。你们知道泛树族吧。」
「饭数……?哦,你说泛树族啊。族长是辉龙族的强古嘉顾的儿子对吧,庶出的那
个。」
大老强古嘉顾的名号,在草原上无人不晓。
他是建立艾兹森的吉哈德,诺里昂的盟友,也是草原上的有力人士。若没有他的协助,路希德想必无法打赢那场内战。而吉哈德的儿子费尔札特没能取得草原部落居民支持,造就了决定性的败因。
费尔札特的军队几乎由佣兵组成,指令系统未经统整。相较之下,生长于草原、有强古
嘉顾做为后盾的路希德则是成功统率了优秀的骑马部队。路希德会坚持培养正规军,想来也是因为深知仰赖佣兵的军队是多么不堪一击。
「对对,就是那位嘉顾大老的儿子。他叫尼兰,从老爹身边dú • lì出来后建立起自己的家
族,以前似乎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人物,现在泛树族已经成长为超过五百人的大部落。那家伙说要为女儿相亲,因此带着壶过来。」
「但他另有其他正题对吧?」
「没错,他有同伴。」
杰西德默默点头。向来谨慎的乌库大老不可能会跟突然到来的外国人谈话,他原本就猜到
应该有自家人居中介绍。
「尼兰带来的凡希坦斯商人,其实是凡希坦斯王的使者。」
「凡希坦斯王为什么会对遥远的艾兹森出手?」
「因为他们跟奥兹马尼亚结为同盟了。如果凡希坦斯跟奥兹马尼亚联手,的确会形成连帕尔梅尼亚也有可能攻陷的庞大势力。」
「出钱的是凡希坦斯吧,奥兹马尼亚很穷。」
「也对……」
这时,虽然在场却一次也没有出声的冬凤骑士团团长,艾斯迈亚德忽然开口了。
「等一下,你们先别急着下结论。」
每当他缓缓摇着头,份量十足的帽子装饰就会发出沙沙声响。
麦古尼卡斯不悦地说道:
「干嘛啊,毛毛。你刚才明明都没说话。」
「我没说话是因为要细细思量,还有我的名字不叫毛毛。」
他一副神经质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掩住嘴。
「杰西德,你刚才说你为什么会察觉到曾有凡希坦斯人来访?」
「是因为女孩子配戴的玉……」
艾斯迈亚德发出「啧啧」两声,手指像时针一样左右摆动。
「我觉得那是陷阱。」
「陷阱?」
「你说是陷阱?」
他以手背爱怜地轻抚帽缘。
「你们就听着吧。这顶帽子是在帕鲁耶姆的一家店新订制的。因为要久违地光荣重归故
里,我们骑士团的每个人都赌上性命准备适合这个场合的帽子。这象征我们出征两年的结
晶」
「给我为其他事情赌上性命!」
敢说出众人平时心中所想的这句话的,只有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夏蛇族。
「最棒的是羽毛虽然比起以往增加了三成,重量却没有改变。」
艾斯迈亚德露出一副「凡人懂什么」的表情眯着眼。
「帽子的生命就在于重量与装饰。我们库里族的男人熟知什么样的宝石有什么样的重量、
什么样的种类,当然也能一眼看穿是纯金沓是镀金,绢丝的产地也几乎都能猜对。」
「你们真的是武人吗?」
杰西德终于说出这句话。另外两人心想,你竟然说出口了。
「我们当然是武人。」
我敢拿这顶羽毛量增加三成的帽子来打赌——艾斯迈亚德自信满满地说道。
「你说那是废弃的玉石,但凡希坦斯的工人技术高超,很少会产生废料。如果会废弃掉足以钻洞挂在脖子上的大颗玉石,这样的工匠才真的是废物。」
「也就是说,来的并不是凡希坦斯人……?」
艾斯迈亚德带着陶醉于自己的推理之精妙的表情轻笑着。
「剩下的就等听过我们艾兹森的头脑——王妃殿下的意见后再决定吧,各位。来的恐怕是奥兹马尼亚人,但却伪装成凡希坦斯人。」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并不是因为感叹于他的这番话,而是被沙沙沙的声音盖过而听不清楚
罢了。
「泛树族的尼兰?」
听取四人的报告时,路希德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浮现一丝阴霾。
「我认识尼兰叔叔,他是嘉顾大圣老的儿子,我也见过他好几次。」
路希德摇了摇头,无法相信他会是凡希坦斯的密探。
「他在一族当中的确被称作怪胎或是狡诈狐狸,不过他会背叛亲生父亲吗?」
在路希德记忆中,尼兰拥有沉着的眼眸,以及在北方部落中罕见的红发。但是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据说在初次狩猎中受伤的左眼戴着的眼罩。他的母亲是强古嘉顾的妾室,因为不是正室的儿子,所以才会离开家族入赘其他部落。会被说成怪胎,是因为他身为草原男儿却爱好文学,有留学的经验,也经营过买卖。
他是个好人。虽然确实有点奇特,不过路希德喜欢他奔放的那一面。
谣传他就是因为奔放的性格而遭父亲嘉顾大老疏远,以将他入赘的泛树族吸收的形式建立起自己的部落。
原本是夜贼集团的泛树族靠着尼兰的手腕与买卖得到丰富资金,势力不断扩大。现在已经拥有超越一僩大队的势力,逐渐成为草原上不容忽视的存在。
「现在还无法确定尼兰大人是否真的跟奥兹马尼亚有所勾结。」
艾斯迈亚德装腔作势地大大鞠躬。他早已得到特权,获准在主人面前不用拿下冬凤族传统
的巨大帽子。
「只是杰西德大人发现同族的年轻女孩配戴的饰品而询问未婚妻时,对方语带含糊罢
了。」
「不过很令人在意呢。」
同样获准带着携带用的壶至此的渥尔特说道。
「根据确认的结果,麦古尼卡斯跟艾斯迈亚德同样都接到了相亲的提议。尼兰,泛树藉着婚礼调解人的伪装身分,在草原部落之间来去自如。」
「的确,用这个理由来来去去也不会引人注目。」
路希德伸手支住下颚点点头。不知何时,黎戴斯已经变得像影子一样随侍在身后。
而他的左侧必定有洁儿在,宛如在棋盘上守护国王棋的骑士或是城堡。对路希德来说,现
在这样比什么都可靠。
「路希德,我还是觉得这不是凡希坦斯的作为,而是奥兹马尼亚方面的佯攻。」
洁儿直盯着摊在桌上的地图,如此说道。
「佯攻?」
「是的。他们故意命密探在草原上活动,让人以为凡希坦斯藏在幕后,为此他们刻意用了废弃玉料这个道具。假如只看表面,大概会以为废弃玉石“凡希坦斯的商人”凡希坦斯王的密探。」
「您说以为,这表示实际上凡希坦斯王跟这件事无关吗?」
面对杰西德的询问,洁儿回答:
「关于这点,我想从马克巴金侯爵那里套出情报再确认。」
「马克巴金……」
听到她口中吐出那个男人的名字,路希德满心烦躁,但是他不能在部下面前失态。这不过是私人问题。
「不过从奥兹马尼亚的角度来说,误导旁人他们现在正与凡希坦斯联手有很大的好处。毕竟凡希坦斯接下来将恭迎法王,艾兹森就算有意反抗凡希坦斯,在法王离去之前也完全不能出手。再加上现在的凡希坦斯是西方大陆最富裕的国家。奥兹马尼亚大概想以此做为威胁,让我们以为他们凭借着丰富资金,想雇多少佣兵就能雇多少佣兵。」
路希德也对洁儿冷静的分析表示同意。
「感觉很像那对喜欢虚张声势的父子想出来的主意。」
「既然如此,我们也得研拟对策才行:就这样任那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冰雹小鬼跟金箔王为所欲为,太让人火大了」
即便是夏蛇族,在会议前喝酒似乎也是禁忌,因此麦古尼卡斯的脸并没有涨红。但是他八成以酒代水喝了几杯,这点在场的所有人都知情(因为夏蛇族骨子里其实是很害羞的族群,不喝酒就无法好好跟人交谈)。
「盼陛下能与我等一同勇闯草原。如果陛下亲自驾临,您的英勇姿态必能让士兵主动聚集到麾下。」
「那么,星格里欧骑士团该交给谁……?」
四龙骑士团团长面面相觑。
「此时放弃进攻西克索斯,岂不是正中奥兹马尼亚的下怀?」
「但是不能放着草原不管。事实上,听说奥兹马尼亚现在正以欧斯王子的名号募兵。」
「那一带的佣兵日子过得都很苦,应该很快就会募集到相当可观的人数吧。」
「没错。让那些家伙在草原上作乱,不就会被当成是我们的错了吗,」
必须阻止北方的阴谋。
然而,拒绝星格里欧骑士团的邀约实在太过可惜。
而且也需要有人前往参加凡希坦斯的会议。
假如路希德去北方,就等于得由洁儿跟黎戴斯负责处理会议跟星格里欧骑士团,但黎戴斯没有统率军队的经验。而且要是恢复地位的王弟拿下星格里欧骑士团,对路希德而言无疑会演变成棘手状况。
「那么,由我去参加会议吧。」
唯一一个没有就座而是站着的黎戴斯低谓地开口。
「公爵阁下行」
「黎戴斯!」
「这种情况下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去凡希坦斯,王妃殿下则前往星格里欧骑士团。这是最好的方法吧?」
路希德用力一拍桌面。
「你说让洁……王妃去西克索斯”」
「我不方便去,但如果是身为帕尔梅尼亚公主的王妃殿下,骑士团的骑士也不会对她失
礼。而且,王妃殿下是艾兹森的头号智者。」
黎戴斯挑衅般的视线贯穿了依旧面无表情的洁儿。
「让王妃殿下去攻略星格里欧骑士团……」
「没错,可以由国王陛下事先面授对策,也可以实行王妃殿下的方案。王妃殿下要率领四龙骑士团中的一个师团,从与我国友好的塞卜洛亚途经沙法洛尼亚前往西克索斯。不是一举两得,而是要一举三得。」
听到黎戴斯大胆的提案,众骑士团团长讶异地面面相觑。但是也有马上赞同的人。麦古尼卡斯握拳打了一下掌心,说道:
「这主意不错。奥兹马尼亚应该也料想不到我们会分兵吧。」
不过洁儿本人依旧沉浸于思绪中,从刚才开始就没应声,动也不动,甚至让人怀疑她有没有在呼吸。
「怎么了,王妃?」
「没有,我只是难以认同修毕福隆公爵的提案。」
见洁儿正面否定黎戴斯,路希德难掩讶异。事实上,路希德也考虑过黎戴斯所说的方案,
甚至快要觉得只有这个选择了。但是……
「光是反击奥兹马尼亚使出的手段,只会再度遭到反击。这次我不想犯下被先发制人的失误。」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
黎戴斯一脸平静地说道。两个聪明人之间迸出的火花在桌上激烈碰撞。
「草原那边谁都不能去。」
听到洁儿的惊人发言,其余六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到她身上。
「什么?」
「你该不是要说草原被奥兹马尼亚夺走也没关系……」
「草原就以别的方式处理。首先四龙骑士团的各位迅速退出草原后,请前往塞卜洛亚。」
「去塞卜洛亚!?」
塞卜洛亚是布隆杰王国与艾兹森邻接之处。
「此外,离开草原后请假装要南下,再慢慢移动过去就行了。请尽量多花点时间。」
「多花点时间……可是这样星格里欧骑士团……」
「这不只是对奥兹马尼亚的佯攻,也是对星格里欧骑士团的佯攻。」
率先理解洁儿想法的是路希德,他马上吐出一口气。
「我明白了。你要先把星格里欧骑士团跟奥兹马尼亚的视线引过去,只派小部队经过帕尔梅尼亚前往西克索斯……我有说错吗?」
「没有错。」
洁儿露出一副正合我意的笑容。
(呜。)
路希德不禁屏息。总觉得她最近常常露出耀眼的微笑,是自己的错觉吗?
(刚结婚的时候,她明明还是个神情木然,被嘲笑说是不是带着寒冰面具的女人……)
她现在已经会用这种表情笑了吗?
一想到这点,耳边又瞬间发烫了。
(我在搞什么,竟然在这种时候看她看得入迷。)
路希德硬是将意识拉回桌上,在腿上握紧拳头。此刻还在开作战会议,必须集中精神:
「事实上,虽说要拿下星格里欧骑士团,但对方期望的并不是两军对抗。重点在于出其不意,以智力或是武力让对方见识到你够格被承认为主人就行了,而且也不需要用到一个师团。」
「原来如此……」
渥尔特一脸敬佩地吐出一口气。
「那么,还是按照预定计划由王妃殿下出席会议吗?」
「我会去凡希坦斯,修毕福隆公爵负责固守王都,佯攻部队的成员就请国王陛下自由挑
选,至于前往星格里欧骑士团的就只有国王陛下跟少数精锐吧。」
「我自愿,」
杰西德猛然举起手。麦古尼卡斯马上跟进。
「春族的你太狡猾了,我也要去西克索斯!」
再怎么说,对方可是全大陆第一名门,在骑士之中拥有最高等级名誉与水平的星格里欧骑士团。以僳西德他们同为骑士的立场来看,肯定很想交手看看。
「为了部落与壶的荣誉,法尔康也自愿加入。」
「要率先冲进帕尔梅尼亚的是气质高雅的敝人库里。」
「哎,你们等等。」
路希德双手推开干劲十足的四名部下。
「如果按照王妃的计划,我要带去的就是你们四个。」
「……什么?」
「尽快选出代理队长,将军队托付给那个人。杰西德、麦古尼卡斯、渥尔特还有艾斯迈亚德,你们四个人跟我一起通过帕尔梅尼亚前往西克索斯。如何,只有我们五人要挑战那个星格里欧骑士团,对他们来说应该不会不够格做对手吧。」
路希德也同样兴奋。的确,说到要攻陷城堡,他满脑子就只想到率领军队进攻。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路希德是受到招待的客人,顺利的话还要直接率领星格里欧骑士团得到帕尔梅尼亚王位。他不希望再流多余的血。
「绰绰有余了吧。」
渥尔特象是举杯一样轻举随身携带的壶,杰西德也点头附和。
「而且只有五人这点我很中意,这是很适合报上部落之名的场合。」
「这下就能弄清楚国王的王骑士跟我们龙骑士哪一方比较强了!放马过来吧!」
「就由我来准备我们部落用旧的壶,当成他们葬礼用的骨灰坛吧。」
「作为库里一族华丽的帕尔梅尼亚初次登场,这场景很不错呢。」
艾斯迈亚德说了句「但是」,以宛如玻璃珠的目光望着洁儿。
「这样会形成对草原方面完全弃之不顾的状态。放着散发出火药味的草原问题不处理没关系吗?」
「让我们再反将他们一军吧。」
洁儿平静地指着地图上的草原。
「不用劳烦陛下动手,我来压制北方。」
「王妃殿下您吗!?」
「会搞这种小动作的恐怕是奥兹马尼亚,而且这次他们是认真打算靠武力一决胜负。
在这种情形下,我认为要让奥兹马尼亚亲身体认到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这种事办得到吗?」
「办得到。」
洁儿如此断定,语气干脆利落。
「得到马克巴金宰相证明凡希坦斯与这件事无关的保证后,我就会立刻采取行动。
我会不费一其一卒就压制住草原的骚动,让奥兹马尼亚太惊失色。」
「不费一兵一卒……」
就连四龙骑士团团长似乎也无法确切相信洁儿。的确,找个人假扮成路希德慢慢前往塞卜洛亚是不错的策略。奥兹马尼亚应该会因此大意,星格里欧骑士团八成也没料到路希德会以仅仅五人的阵容前往挑战。
即便如此,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就压制住奥兹马尼亚的行动是不可能的。洁儿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说出这种近乎愚昧的大话呢?
(但是如果是洁儿,或许真的能办到。)
路希德发现她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洁儿眼中已经没有他了。新婚初夜时,即便身分被识破,还被剑指着,洁儿依旧说出「只要能消灭帕尔梅尼亚,我什么都愿意做」这样的话来。他留意到现在的她与当时露出了同样的目光。
(洁儿,你为什么对帕尔梅尼亚执着到这种程度?你就那么想击败敌人吗?就算——跟我分离也在所不惜?)
他知道马修斯对法米玛司骑士团与帕尔梅尼亚怀有夙怨,却依旧不清楚洁儿的理由。如果要说母亲卡露莲席思的敌人,只要杀掉基摩帕帕拉奇一人就行了。还是说,帕帕拉奇只是动手的人,实际上索尔塔克或梅莉露萝丝才是幕后黑手?
他不禁愕然。
(开什么玩笑,哪会有这种事。不可能是那个人,她没理由这么做……,)
闭居于那个废弃庭园的梅莉露萝丝,不可能跟生活在安迪鲁的花街女王有关系。既然如
此,凶手是索尔塔克吗?但是在大陆名声显赫的帕尔梅尼亚君主,身为被称为精灵子孙的名门家系后代的那个男人,与一介娼妇会有什么关联?
(如果索尔塔克是洁儿的父亲,就有这个可能性,我也曾经这么猜想。然而……他不
是。)
听到嫁过来的公主说自己事实上是知名高级娼妇的女儿,路希德就命令马修斯大略调查过卡露莲席思的身家。但根据他的调查,洁儿出生时,卡露莲席思还没来到安迪鲁。由于她成为娼妇时年龄较大,主流的谣言都说她是失去丈夫而被卖掉抵押债务的没落贵族寡妇。
不仅如此,听说当时索尔塔克独锺宠妃玛丽希蕾,完全没有将目光转向其他女性的迹
象。
洁儿不是索尔塔克的女儿。她跟梅莉露萝丝之所以会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果然只是巧合吧。
既然如此,她如此憎恨帕尔梅尼亚是不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恨到此刻在我面前露出宛如饥饿的肉食野兽神情的程度。)
「去请礼思齐伯爵跟所罗门索克过来。」
洁儿说道。
「路希德,我一定会将您所期望的事物献给您,请您再等一等。」
对于这句平时或许会让他万分心安的话语,路希德无法真心感到喜悦。
比起这种事,洁儿,我更想跟你谈谈。
不谈战略,也不谈政治或税务。我想聊聊你的事。
现在的我无可遏止地想听你谈谈你是如何诞生,如何活到现在,想听你聊格列凡,聊姐姐琪琪还有相差一岁的妹妹……
(然后,我要说说我自己的事。)
自己过去不被谁所爱,爱过谁,信赖过谁,曾遭谁背叛,现在爱的又是谁。
为此,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时间所剩不多了。照这个情况,洁儿马上就会找来礼思齐伯爵跟所罗门研拟草原对策,自己也必须带着杰西德等人出发前往帕尔梅尼亚。
担任佯攻部队的四龙骑士团将启程至塞卜洛亚,洁儿也要动身前往凡希坦斯。会议将在明年春天结束,她回国的时间是夏季之前。
(不对,这点也很难说……)
洁儿或许再也不会回来。就如同黎戴斯指出的一样,存在着这个可能性。要是路希德征服星格里欧骑士团,掌握其支配权,索尔塔克应该会高高兴兴地把他找去王都吧。而真正的梅莉露萝丝就在王都之中。
那里没有洁儿。
依照她的能力,想必能动脑安排马车不从凡希坦斯回到艾兹森,而是转向帕尔梅尼亚的洛兰特。但是她不会在马车中。她肯定会先行消失在某处吧。
她的复仇恐怕是要透过由路希德继承帕尔梅尼亚王位完成的。此刻在看不见的水面下,她的复仇戏码正逐步揭开序幕。
既然如此,就真的没有时间了。
她身为他妻子的时间即将结束。
(该怎么做?)
帕尔梅尼亚王冠看起来已经近到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及。
然而,为什么他会感到犹豫!?
「真开心,没想到王妃殿下会亲自为我介绍帕鲁耶姆这个城市。」
有办法尽己所能让明显是场面话的话语听起来像发自真心,洁儿心想..马凯翁,马克巴金最大的才能或许不是长相,而是这一点吧。
坐着由两匹马拉动的灵活国王家马车,洁儿当天伴随客人马凯翁,马克巴金一同外出。
此行目的有二。
首先是试探对草原出手的奥兹马尼亚的策略中,凡希坦斯是否真的没有参与。
其次是确认吉奇带来的姊姊琪琪行踪的情报。
(假如琪琪真的在铃玻璃王宫,马克不可能不认识她,而且据传哈克朗王现在宠爱的女
性就是琪琪的可能性也很高。我无论如何都要见到琪琪,为此必须在这里把他拉到同一阵
线……)
座位相对的厢型马车正中央,设有一张固定住的小桌子。将刚才在路边摊买的蜜茶放在桌上后,马凯翁笑了。
「偶尔喝这种甜甜的茶也很棒呢。听说艾兹森也产蜜酒?」
「在五城市的蜜岩窟中,可以采收到优质的岩蜜蜂的蜜。由于贮存在含有盐分的岩石中,因此蜂蜜本身会变成略带盐味的特殊风味。艾兹森的糖全部都是这种岩蜜糖。」
「我国凡希坦斯是从爱德里亚进口砂糖,所以不太熟悉这种甜味。白蜜在辛瑞吉亚也有大量生产,不过口感较清爽,近似砂糖。」
身为男人却似乎很热爱甜品的马凯翁每次发现特别的小摊子,就会停下马车跑去买来吃。
「哎呀,很抱歉我这么没规矩。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父亲虽然是男爵但没有佣人,过着几乎与平民无异的生活。只不过因为与国王陛下在私校住同一间宿舍的缘分,让我获得陛下拔擢罢了。」
「你太谦虚了。光是旧时同窗这个理由,是无法胜任一国宰相的。」
「可以的。凡希坦斯是群山环绕的寒冷土地,采收不到什么食物,唯一的优点就是随随便便的人也能随随便便地活下去。」
他们有好一会儿都漫谈着这样的闲话。
她带来的侍女全在后方的马车,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为了避免车夫听到两人的谈话,
她特地准备了这辆大型的厢型马车。
「……那么,您是要私下跟我谈些什么吗?」
马凯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洁儿一时间忘了掩饰神情就抬起头。
「咦?」
「您似乎万分谨慎。要是被人知道我们在这种狭小空间两人独处,我会被尊夫骂的。」
虽然语带玩笑,不过马凯翁似乎已经看穿了洁儿的意图。
「您想谈的是对您知之甚详的国王的宠物猫吗?」
「宠物猫?」
看到洁儿露出讶异神色,马凯翁忍不住笑出声。
「啊,真抱歉。我国国王稍有奇特之处,很少对人敞开心房。比方说我,陛下说什么我跟他以前狩猎时碰到的森林之王很像,所以叫我狮子马克。
此外,陛下中意的男妾会反复确认陛下的吩咐,因此被叫做鹦鹉路姆。那只猫也是一样,
她叫琪琪。」
「琪琪!?」
惊呼出声的洁儿被马凯翁迅速抓住了手。洁儿表情一僵,随即还以锐利的视线。
「你在做什么,宰相?这很失礼。」
这算失礼吗?在揭开我眼前这位女性的真面目之前还不得而知吧。」
「!?」
「凡希坦斯的后宫比艾兹森与帕尔梅尼亚更接近东方风格。各国美女被搜罗至此,若未得到临幸就会被赶出宫殿,也没必要生孩子,仅是用来取悦国王的存在。就算受到临幸,那个女人也不会成为王妃。」
洁儿点头。这是因为凡希坦斯王家为了保有赫泽恩公爵领地,每一代都会娶赫泽恩一族的女性为妻。
所以,后宫的功能就仅只是国王的游乐场而已。
「即便如此,还是要清楚确认入宫女子的来历。就算鲜少与人同床共枕,国王要是在睡梦中遭暗算就糟糕了。那位名叫琪琪的少女进入铃玻璃王宫,受到国王关注后,我就彻底调查过她的出身。加芙里尔·格朗恩,出生地不明,母亲是安迪鲁的娼妇卡露莲席思,有两个妹妹,父不详。」
洁儿动也不动,专心聆听马凯翁所说的话。不对,是装出专心聆听的模样。
「其中一个妹妹就是你,洁莅萝娣。我有说错吗?j
他的声音充满自信。她知道就算装傻,也只会让他以证据相逼罢了。但是,绝不能轻易被敌人的步调牵着走。
「请让我听听后续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宰相阁下原来有编故事的才能。」
「叫我马克就行了。这的确是很精采的经历,就像故事一样。若是改编成歌剧,说不定转瞬间就会大受好评。
契机便是我派去调查的男人找到的一幅小画,那是三姊妹的肖像,绘制者是洛黎恩·佛罗狄这位画家。」
洛黎恩。洁儿做梦也没想到此刻会在这里听到这个怀念的名字,内心发出「啧」的一声。
(原来他帮我们画的肖像还在……肯定是有人把画室里的东西偷偷拿去典当了。洛黎恩现在似乎已经成了优秀的画家,应该不会缺钱缺到要做这种事。)
总而言之,透过被某个画室学徒变卖的姊妹三人的肖像,哈克朗王得知了琪琪妹妹的长
相。
也得知了其中一个妹妹跟梅莉露萝丝神似。
(或许是在哈克朗身边任官的哪位要人曾见过梅莉露萝丝吧。听完琪琪跟姊妹分开的经
过,哈克朗王大概感觉到有可疑之处。妈妈卡露莲为什么会猝逝?为什么会那么碰巧发生火
灾,导致全家离散?
琪琪不知道独自留下的我后来怎么了,但哈克朗王有能力调查。就连掳走我的基摩·帕帕拉奇也没能回收那幅被当掉的肖像……这张画使得哈克朗王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洁儿的沉默似乎被马凯翁任意解读了。
「我不会问您为什么会代替梅莉露萝丝出嫁。您当时是刚失去母亲的无力少女,是那个权力的『寄生虫』帕帕拉奇伯爵掳走您,将您扮成梅莉露萝丝的替身,把真正的公主留在手边。真愚蠢。索尔塔克太过溺爱女儿,因而犯下这种愚昧错误。要是让公主本尊出嫁,他马上就能得到路希德的协助。您没有任何错,倒不如说是被害者。」
「阁下可真是想象力丰富。」
「是的,毕竟凡希坦斯距此遥远,我在马车中想了很多事情。」
「所以你就想出了梅莉露萝丝掉包论?」
「不不不,我们早就发现这件事了。我国大使在dǔ • bó庆典近距离观察过您,他对琪琪提起了您的事,说您个性冷静,有着宛如能看穿一切的锐利眼神,有时十分大胆,但也会突然流露出孩子般率直的一面。听说后来琪琪对陛下说:洁儿没有我在身边不行呀,她老是想摆出大人的模样,可是却总是失败…」
(琪琪……)
明明是别人转述的话语,她听了却几乎要潸然泪下。被人看到这样的神情,等同于肯定自己确实是冒牌货,但她实在忍不住了。
这实在太像琪琪会说的话了。『你们没有我在身边不行』就是她的口头禅。
(啊,琪琪,我好想你……被独自卖到外国,你该有多么害怕啊!而你却还是只顾着担心我们……)
马凯翁看着为了忍住泪水而紧咬薯唇瓣的洁儿,忍不住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您们似乎是感情很好的姊妹。没想到姊妹俩都成了国王的妻子,或许也可以说是一对幸运的姊妹吧。如果搜索看看,说不定会发现另一位妹妹也在哪国的后宫中。」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洁儿冷静地思考着。要是那个荷莉赫丝身在后宫,若不是受雇为卫兵,就是该国君王性好男色。
总而言之,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要对马凯翁装傻到底也很难。洁儿决定采取其他作战。
「……假设我真的是冒牌货,而待在铃玻璃王宫的是我姊姊——」
「是。」
「那么凡希坦斯的宰相阁下有何要求?」
「『有何要求』是什么意思?」
「趁着跟我独处时,想私下谈些什么的难道不是你吗?」
「哎呀,您怎么会这么想呢?不顾丈夫目光邀请我的明明是您啊。」
「『基摩·帕帕拉奇』。」
照理说一直屈居下风的洁儿眼中充满力道。
「真奇怪,凡希坦斯的国王陛下跟他竟然会有奇妙的关联。对于区区一个他国伯爵,而且还是没有领地的帕尔梅尼亚国王的跟班,居然会蔑称他是『寄生虫』,这是为什么呢?威觉就像跟他有什么私人恩怨一样。」
他刚才确实说了「那个权力的『寄生虫』帕帕拉奇伯爵」。以一个距离帕尔梅尼亚相当遥远的他国宰相来说,这句发言十分带剌。
「……梅莉露萝丝殿下。」
「用这个名字称呼我,更显得你不希望遭到深究呢。这表示对帕帕拉奇怀抱夙怨的不是
你,而是你豁出性命辅佐的哈克朗王,我说得没错吧?」
「…………」
他露出饶富兴味的表情陷入沉默,脸上甚至浮现了笑意。
「原来如此,真是太棒了。」
马凯翁发出呵呵轻笑。
「我竟然会被抓住小辫子,这让我更加确定您不是在帕尔梅尼亚王宫长大的。真了不起。
您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凡希坦斯的野心是什么。」
「哦,野心。」
他微微一笑,带着温厚的表情望着洁儿。
「您想说的是,接下来艾兹森将要前往夺取帕尔梅尼亚,所以不要来打扰是吧。或者,您的意思是要我国帮忙?」
洁儿「啪」的一声阖上扇子,表示肯定。
假如接下来要前往攻下星格里欧骑士团,路希德就得长期离开王都。但是奥兹马尼亚频频在北方煽风点火,王妃洁儿又因为要参加凡希坦斯的会议而不在艾兹森。也就是说,届时两人不得不让艾兹森唱空城。
虽说除了大臣以外黎戴斯也会负责留守,但无法保证他绝对不会背叛路希德。此时要是凡希坦斯跟奥兹马尼亚结盟进攻,艾兹森可撑不了多久。
(必须尽快与凡希坦斯结为同盟。)
对艾兹森而言的上上之策,就是私底下跟凡希坦斯结盟,抢先奥兹马尼亚一步。为此,洁儿无论如何都得确认在凡希坦斯后宫的人就是琪琪。
(还有,要确认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那个帕帕拉奇。)
看来,她能在意想不到之处发现凡希坦斯的弱点。既然如此,就有必要再次调查基摩·帕帕拉奇的周遭,弄清楚他的出身与成长过程,以及支持国王跟梅莉露萝丝的理由。
「眼神真锐利,我好久没被女性这样注视了。」
「请不要岔开话题。」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也想跟您好好谈谈,我的主人也如此期望。」
语毕,马凯翁再度迅速地拉起洁儿的手,嘴唇贴上了她的手背。
请务必莅临我国,我可以说就是为了向您说这句话而来的。万一一个不巧,来的是那位过去待在地下牢房的王弟,我的主人会很失望吧……那只『猫』也是。」
让我们慢慢培养感情吧——马凯翁笑着说道。
然而,洁儿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躁。只剩半个月,路希德就要带着四名龙骑士团团长前往西克索斯。而马凯翁陪着洁儿回到凡希坦斯也是在短短一个月后。
半个月。在这段期间,洁儿必须确认凡希坦斯是否真的没有跟奥兹马尼亚缔结密约,再让他们许诺『就算艾兹森对帕尔梅尼亚出手,也会默默旁观』。
(对凡希坦斯来说,比起遥远的帕尔梅尼亚跟艾兹森,毗邻的辛瑞吉亚应该更有魅力。待路希德成为帕尔梅尼亚王之际,应该能用上割让辛瑞吉亚这一招。)
她实在没有时间如马凯翁所愿,跟他慢慢培养感情。
必须尽快前往凡希坦斯。然而,那段期间就得跟路希德分开。
我在寂寞些什么呢?
洁儿轻轻将手贴在胸口。我对他即将从身边消失感到落寞,已经到了连自己都感到困惑的程度。
『都经过三年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
『那就是恋爱啊!』
马凯翁一脸讶异地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洁儿,不久便放下装着蜜茶的杯子开口询问:
「怎么了?您露出了宛如被丢下的孩子般的表情呢。」
「咦?」
洁儿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您真是不可思议的人。直到刚刚为止明明还摆出法官般的严厉神色,下一刻却又露出这种表情。」
「我……」
「说到不可思议,您们夫妻俩都一样。就算您是公主的替身,我也没想到您会为他尽心尽力到这种程度——不过,这也很快就会结束了吧。」
结束这个词让洁儿心头一惊。为什么呢?她的胸口宛如有尖针刺入一样疼痛。
「您跟国王的假面夫妻生活,等国王得到帕尔梅尼亚王位后就会结束。当然,您也必须离开他身边。即便如此,您也在所不惜吗?」
「………………」
「即便如此,您还是会为他跟艾兹森竭尽全力吗?」
「当然。」
「那是对将您送到这里的帕尔梅尼亚展开的复仇吗?还是母亲遭到杀害的缘故呢?」
当然两者皆是,但现在不仅是如此。因为我认为,那个手持光之剑的路希德才够格成为大陆第一大国的国王。我想亲眼看看那个传说中的金色钻石——芭比桑黛王冠在他的头上绽放光芒的景象。
即便在他身边的不是我也无所谓。
(这就是恋爱吗?我不懂。恋爱这个词实在太过模糊不清。)
洁儿只是觉得,假如这不只是以王妃身分待在他身边的机会,更是与他相见的最后机会,
自己或许会后悔。
头脑深处有股宛如被炭火灼烧般热辣辣的冲动。那是对想取代自己抢回路希德的梅莉露萝丝的憎恨,以及像在忍住泪水时于口中浮现的苦涩,还有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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