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忽然从王宫消失的公主,代替梅莉露萝丝成为艾兹森王妃的洁菈萝娣·格朗恩——洁儿,其实就置身在距离正在找她的人们不远的地方。
只不过,事情并不单纯。
她从前一刻就感觉到自己被绑上绳索,铐上锁链吊起来的手腕已经使不上力了。她被人抓住了。她的双手被紧紧缠上了绳索,双脚悬空。这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姿势。
(空气……刺刺的……)
洁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抑身上的疲惫感。
这里的空气带有某种强烈地刺激性,也许是因为紧张,亦有可能是因为四周没有光线;这里就像是一处存放葡萄酒桶的地窖,弥漫着一股和冬季的严寒不尽相同的冰冷气息。
她觉得冷。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每呼吸一口空气,肺部就像针扎一样刺痛。
(欧露帕莉娜·礼思齐……)
洁儿在刚才点亮的光线中发现自己的敌人一双眼睛正直视着她。
——敌人。
对,这个女人正是她的敌人。对方以马修斯的名义将她骗出来,将她囚禁于此。
「真遗憾,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您碰面呀,王妃殿下。」
欧露帕莉娜——不对,这个乔装成欧露帕莉娜的女人丝毫不害怕暴露出自己的真正身分,堂堂正正地站在洁儿面前。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您拥有太多王牌了,而我的事也不能再放任您这么刺探下去——对了,您胸前的蓝宝石真是漂亮。」
她的话让洁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这才发现胸前挂着一颗浑圆的蓝宝石。
蜜瑟罗黛——这个宝石精灵就住在洁儿胸前这颗大小属于最高等级的蓝宝石中。据说大小超过一定程度的宝石都会寄宿着生命。而这颗蓝宝石也住着这么一只精灵——一只叫做蜜瑟罗黛,生性残酷、喜怒无常的精灵。
(颜色这么浅……那么,蜜瑟罗黛不在附近吗?)
精灵并非万能。就洁儿所知,这个以女性形象出现的精灵不能离开自己寄宿的宝石太远。
而现在洁儿身陷危机她却没有出现,这是因为她有其他事情,无暇顾及洁儿吗?或者是她有她自己的盘算……
「因为您的宝石太漂亮了,所以我原本想拿走它的。不过我却连碰都碰不到那颗宝石。看来我是被精灵讨厌了……啧,寄宿着精灵的宝石可不常见呢!」
对方带着遗憾的表情说。
「王妃殿下,您对那只宝石精灵许了什么愿望呢?据说这些精灵会实现拥有宝石之人的愿望,这是真的吗?」
——是呀,是真的。
洁儿自嘲地在心里回了话。
——你可以试试看。也许她真的会实现你的愿望吧。不过,你可能也会因此而失去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打算将这些话说出口,但最后还是作罢。毕竟她没必要这么轻易就把对方想要的情报告诉对方。尤其是在这个对她极为不利的情况下。
「不过这只宝石精灵似乎也没打算来替您解围嘛。我真是白担心了……我说,您也拥有太多东西了吧?像是某个优秀的仆役。」
「仆役……你是说吉奇·巴隆吗?」
「是呀,他可是个名人呢。我超想得到他的。」
眼前这名女子说话的语气还像个正要长大的十几岁少女。而跟这年纪产生违和感的,既不是她的样貌,亦非说话的声音——而是眼睛。
那一双眼睛诉说着她的渴望——这种渴望不是孩子们怀抱的梦想或希望这种笼统的东西,而是更具体的、更扎实的渴望。
那一双眼睛跟追着情人来到国都,清纯可人的伯爵千金非常不搭调。
——贪欲。
眼前这个女孩甚至可以说是『贪念』的具象化,以女孩的形象穿着一身美丽的白衣站在洁儿的面前。脸上还带着天真的笑靥。
(这女人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洁儿忍不住表现出警戒的态度看着对方。
(为什么这女人会有这样的眼神?这种……好像齿尖已经嵌进猎物骨髓的猛兽眼神?而且最遗憾的是,莉莉卡她们已经这么警告我了,但我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如此危险的气息……)
「你似乎很了解吉奇·巴隆呢,很了解这个我养的仆役。」
洁儿小心翼翼地慎选脱口而出的词汇。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乌鸦的脖子被猫撕碎了。从伤口看来,那齿痕以狼或鼬鼠来说都太小了。那是你养的猫干的。」
欧露帕莉娜笑了。龇牙咧嘴地笑了。
「唉呀呀,『乌兰加』真是伤脑筋。我都已经警告过它,在这里要乖乖的。」
「一般用来执行秘密任务的乌鸦不会作为传信鸽使用。乌鸦非常聪明,而且栖息处遍布整个大陆。执行秘密行动的人会训练乌鸦说话,并且只对认得的人传递讯息。你为了阻止这种情况发生,让你的猫咬死了那只乌鸦。」
洁儿将目光放到蹲在欧露帕莉娜脚边,蜷着尾巴的乌兰加身上。
「那只猫,受过非常严密的训练。」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怀疑我……嗯,这还真是失算了。」
欧露帕莉娜吐出舌头舔拭着唇瓣。
「乌兰加是我养的猫。我原本不想把它带来的,不过正牌的欧露帕莉娜也有养猫,所以我才想说没关系的。
不过呀,你就只是因为这点而怀疑我的吗?你就是只因为这点而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欧露帕莉娜的吗?」
「不,如果你真的是假的欧露帕莉娜,那么要取代她唯一的时机应该是在修道院。要避过她家人的耳目,让他们认同你和真正的欧露帕莉娜之间的差距,当作是本人的改变,那么至少要让她跟她的家人分别一年以上。而待在修道院的期间是最好的选择。你在等待这个机会来临,等待进入修道院,学习欧露帕莉娜一切言行举止的机会。」
「对,我是在等,等待我取代真正的欧露帕莉娜的那一天。」
这个假扮的欧露帕莉娜干脆地点了头,接着就像一个稚子强要母亲继续把故事说下去一般地开口催促着:
「然后呢、然后呢?」
「你取代了欧露帕莉娜,在修道院过了一年。回家以后,你开始煽动五城市伯爵——你父亲的野心,表明你希望来到国都。因为你说什么都要成为艾兹森王的宠妾。所幸路希德没有子嗣,而你若是成功以国王的宠妾的身分为路希德产下继承人,那么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记住你的名字。就这点而言,五城市伯爵千金的身分再适合不过了。」
洁儿滔滔不绝地道出自己的推论。然而,对方却没有加以驳斥,彷佛这些推论全都是事实似的。
「为什么你这么渴望成为路希德的宠妾……在我确信你不是真的欧露帕莉娜之后,我一直想找出你这么做的动机。你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是想得到路希德的爱吗?抑或是怀着什么样的野心……这点我终究还是没搞清楚。
而且,我不觉得这个世上会有人长得跟欧露帕莉娜如此相像。就算这其实是神明的恶作剧,偶然让你拥有和欧露帕莉娜一模一样的外表,但一个出自一般家庭里的女孩,真会想要杀害伯爵家的千金,自己取而代之,并且进一步取得成为一国王妃的地位吗……这个问题让我一直无法释怀。你的野心以一个平凡家庭出身的女孩来说,实在大得太过分了。」
「我的、野心?」
「对,野心。你的背后一定有谁在暗地里支使你;一个庞大的集团,或是……一个国家。」
洁儿的目光紧扣在欧露帕莉娜的脸上。但对方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动摇的神色。
「让我确信你是假冒的欧露帕莉娜的事件,不是你的猫做了什么,而是你不得不改变你的计划的『那一刻』。」
「不得不改变计划的『那一刻』?」
「你杀了礼思齐伯爵夫人,对吧?」
欧露帕莉娜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因而蹙起了眉头。但洁儿没有错过她脸上那短暂的沉痛感受。
(她……在后悔吗?后悔杀了伯爵夫人?)
「我没有杀她。母亲大人的马车是因为拉车的马被忽然刮起的一阵强风吓到发狂,运气不好才摔落桥下的。」
「不对,事实不是如此。马车是你支使他人将车轮掀起来,硬翻进桥下的。」
「你胡说!」
「桥上没有车轮拖行的痕迹。」
洁儿哼地一声微微提起了薄薄的唇瓣尾端。这一副冷笑毫无疑问是对欧露帕莉娜做出的挑衅。
「……车轮拖行的轨迹?」
「伯爵夫人正在赶路。因此她甚至没有投宿,搭了长距离奔驰用的六头马车直奔王宫。这类型的马车很大,车轮是铁打的,很重,也非常坚固。至少这种马车被狂风吹翻的话,车轮一定会被拖着刮破石砖桥面,留下一道不自然的痕迹。」
日前洁儿特地将勘查过事故现场的巡警队长召进王宫,为的就是确认桥上是否留有这种车轮拖曳的痕迹。事发之后没有下雨,理应留有这种车轮划破石砖桥面留下的痕迹。
「巡警队长说,桥上完全没有留下这种不自然的刮痕。而且,这座桥是通往王宫的御用道路,每天都会有人清扫。因此若是桥面留下这种不自然的刮痕,他们一定会向上报告的。
这么一来,这起事故只有一个可能——马车不是翻倒在桥上,而是伯爵夫人已经先被人抓住,然后连同马车一起……」
洁儿斩钉截铁地说:
「被搬到桥上,翻下桥的——对吧?」
「……」
欧露帕莉娜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伸手摸着自己的长发。这动作其实是她内心慌乱的证据。她的手,她的眼睛,这些漫无目的的举动,无一不是想藉此抚平自己的心绪。
「你预期到伯爵夫人很可能会发现你是假扮的,因此监视她,以免她打算对丈夫礼思齐伯爵,或者其他人透露这个秘密。
但你没想到她会直奔王宫。你在惊吓之余,只能杀掉她了。」
「没办法嘛,因为真正的欧露帕莉娜有养猫呀。」
彷佛洁儿说了什么让这个假的欧露帕莉娜觉得不中听的话,让她出声刻意盖过了洁儿的声音,蛮横地转换话题。
「在我取代这个欧露帕莉娜之后,那只猫当然不会亲近我罗。所以我毒死了那只猫,然后带了乌兰加过来。这对我来说比较方便。
不过这么做却让你认定了我是假扮的,然后开始到处打探我的消息是吗?」
「对,所以我也查到你身边有个人躲在暗中协助你……」
洁儿说完话,头一次将目光瞟向一手持着烛台的男子。
这名男子的脸庞消瘦,披着一件粗糙的黑色连帽大衣盖住头顶。洁儿看不见他的头发,但应该是黑色——是一名碧眼的黑发男子。
礼思齐伯爵的子嗣有一半都拥有同样的特征。
「——所罗门·索克。」
洁儿唤出了这名男子的名字。
「所罗门是受洗之后得到的圣名。你的本名是瑟雷斯·贝尼格烈;在成为养子之前的名字是瑟雷斯·巴纳德·礼思齐。」
洁儿之所以能如此流利地道出这人的名字,其实是因为她已经不只一次在其他地方听过了。这人是提出向卡牌工会徵收新税这个政策的优秀圣职者。当艾兹森公园不断刁难安卡里恩星教会的时候,他以极为出色的反制技巧一再地重挫了艾兹森公国。
所罗门·索克,在发生了雅薇赛娜的事件之后,伊力卡星山厅将他派驻到艾兹森公国宫廷中,担任新的主教。
没错,这人正是路希德政权中最大的麻烦制造者。
所罗门带着些许危险的气息瞪视着洁儿。
「你的母亲是礼思齐伯爵的qíng • fù,巴纳德是你母亲的姓氏。在过继给贝尼格烈家当作养子之后受洗成为圣职者。换句话说,你其实是欧露帕莉娜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吧?」
所罗门过继给没有子嗣可以继承家业的贝尼格烈家当作养子,之后却出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年事已高的贝尼格烈夫人原以为已经无法生育,却仍有了身孕。没有血缘关系的他没有其他选择了——受洗成为圣职者。
他被抛弃了。
「您调查得真仔细。我以为宫廷里面的公主殿下不论什么事情都是人家帮忙做好的呢!」
此时他手上的蜡烛顶端烧溶的蜡液啪嚏一声滴到了烛台上。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据欧露帕莉娜所说,王妃殿下,您似乎也是假扮的呀?像这样两个冒充他人顶替其身分的人彼此面对面,这还真是讽刺的画面呀!
不过为什么王妃殿下您知道我是她的协力者呢?而且还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洁儿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的脚下有一滩地下水。当蜡烛的光芒倒影出现在这滩水之中,她的视野就可以扩张为原来的两倍。
洁儿没有错失这个短暂的瞬间。而她看到这名用连帽大衣遮住脸庞的男人,在此时显露出的面容——他那两侧下颚的轮廓带给洁儿一种熟悉感。
(这张脸确实有点托尔门德伯爵的影子。而且,对于欧露帕莉娜杀死他的母亲,这人一点也没有受到良心谴责,代表他是小妾所生的孩子。小妾生的男孩过继给别人当作养子其实是稀松平常的事。而这个假扮的欧露帕莉娜成功得到这个身分的时间是在教会附设的修道院——)
「——因为家里的人希望我成为佣兵呀!」
所罗门带着一张彷佛吃下一颗生涩果实,显得苦不堪书的脸庞开了口。他的声音比起这个地洞中的空气更为冰冷。
「我的养父问我,为了守护国家,为了拉抬贝尼格烈的名誉,要不要试着当一名骑士……呵呵,您知道当时的我几岁了吗?三十岁!他要我在三十岁的年纪,为了得到骑士勋章而加入骑士团,从骑士身边的仆役开始做起!」
所罗门的讥讽并非无法理解。一般来说,出生于骑士之家的男子都会在十三岁的时候成为骑士身边的仆役,对着剑许下誓言;若是没有立下特别的功勋,未来将待在骑士团干部的身边照顾马匹,或者为将军举棋,累积经验再伺机立功。要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骑士,并且得到认同,一般都得花上十年时间。
这是他养父给他的提议,要他这么一个已经三十岁的男人,跟十三岁左右的小孩一起照顾马匹。
洁儿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所罗门摒弃了剑,选择宗教之路其实是旁人不难理解的抉择。更何况,他心里还有这等程度的野心。
洁儿在调查欧露帕莉娜家的族谱时没有查到所罗门的存在,这代表他在成为养子之前就已经没有列在族谱之中了。然而,他在成为圣职者之后又改了两次名字,这是他致命的失误。
(不过如果他真是礼思齐伯爵的亲生儿子,那么动机就可以理解了。
因为他打从心底渴望被人需要。尤其是自己的血亲。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又有一股扭曲的、和亲情对立的情绪——对于舍弃自己的亲族的恨意。因为不被需要而产生的焦虑和哀怨。
他大概在被过继到贝尼格烈家之后,曾经对礼思齐伯爵提出想回到礼思齐家的要求吧。)
但礼思齐伯爵没有答应。已经过继给别人的孩子跟他没有关系。
于是所罗门心里对于礼思齐亲族的亲情和恨意成就了他协助欧露帕莉娜的动机。如果这么看,很多问题就都可以解释了。
成了圣职者的他,开始拚了命地为教会工作。而之前他向洁儿和路希德等人积极地展现耀眼的才能也是出自于想被人认同、被人需要的渴望。
「然而,不论你多么努力地为教会工作,你却怎么也无法当上法王,因为你是私生子。」
洁儿深知这句话将化身为一根利刺,狠狠戳进所罗门心里最不想被碰触到的部分,但她还是说了。
一如预期地,所罗门的表情变得凶狠。
「……」
「所罗门·索克,你之所以会答应协助这个假扮的欧露帕莉娜,其实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在教会内的发展受限了对吧?如果欧露帕莉娜得到路希德的恩宠,能够为路希德生下继承人,那么无论你要脱离教廷,或者要受封公爵之位都是指日可待。毕竟由国王的宠妾的家族掌握国家大权并非什么稀奇的事。因此,你听信了这个女人的巧言劝说,开始为她谋划……」
「——你这个假的王妃,不要欺负我哥哥。」
一直到刚刚为止,始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女孩此时忽然进来插了嘴。她将脚边的猫咪抱了起来。
「不管我们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要伤害你,这都无关紧要不是吗?」
洁儿显露出一脸不太高兴的表情说:
「是吗?」
「是呀,因为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是假扮的欧露帕莉娜,不是吗?」
假扮的欧露帕莉娜一脸疼惜地磨蹭着向她撒娇的猫咪脸庞。
「你没有所罗门杀死母亲大人的证据,也没有我在修道院取代欧露帕莉娜的证据。母亲大人也许是凭着自己的第六感察觉女儿被人取代,但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而我,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欧露帕莉娜了。」
她自信满满地宣言道:
「再说,如果你因为我跟所罗门的长相神似而察觉到他跟我是共犯,这也代表我根本不是假冒的欧露帕莉娜——我跟所罗门都是父亲大人,托尔门德伯爵的小孩,难道不是吗?」
「不是,当然不是。」
洁儿好比一把镰刀斩断了盘根错节的地锦,断然地否决了对方的说法。
「为什么?」
「你是假扮的,不是真正的欧露帕莉娜,你也不是托尔门德伯爵的女儿。因为我知道你的名字。」
听了这句话,假扮的欧露帕莉娜彷佛粉底擦得过厚一般,整张脸失去了血色。洁儿看准了她内心的动荡——只有这个机会——要掌握她是假扮的证据,抓住她唯一的弱点,一定要趁着她此时如针孔一般大小的破绽,狠狠地戳进去!
「——你说……你知道我的名字?」
「对,我知道。我也知道这里是哪里了。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想帮路希德生下继承人,也知道你对他下药的事。」
——说吧……洁儿带着挑衅的语气开了口:
「——你不是欧露帕莉娜,你真正的名字是——」
「唉呀呀,我们这里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呢!」
一声开朗而宏亮的声音回荡在地下三层、四周都被石壁包围的房间之中。
「我还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跟您重逢了,王兄。真是令人感到高兴呀!」
「…………」
路希德两眼直视着铁栏杆那头,彷佛变了一个人似地大声嚷嚷着的青年。
这人的长相与路希德非常神似。他的发色脱落成了白色,气色也看来像个病人,但体态却慢慢恢复厚实。一身衣服从宽松变得贴合就是最好的证据。
黎戴斯·穆里·艾兹森,这人是路希德的双胞胎弟弟,也是艾兹森公国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如果路希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丧命,他便会马上被人从这座地牢中拖出去,带到阳光耀眼的场合去吧。不论他是否希望如此。
「黎戴斯。」
要是再继续沉默下去,路希德恐怕会转身逃出去吧。因此他强迫自己开口,很快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要请你帮我。」
「帮你?」
「……那家伙不见了。」
马修斯站在路希德身后,听到他这句话惊呼了一声:
「陛下!」
「没关系,你不要插嘴。」
路希德制止了马修斯,不让他对自己的决定提出纠正。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路希德会想要请求黎戴斯的援助。路希德站在他的面前,完全可以感受此时他内心的犹豫和紧绷的戒心。
路希德无视于马修斯的感想,继续跟对方交涉。
「你说那家伙是……?」
「我说的那家伙就是我的妻子。」
说完,路希德一双眼睛专注地观察者黎戴斯的反应。
其实,若说他来到这里心里没有任何犹豫,那绝对是骗人的。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危险的赌注,而对方也不见得会对路希德说出真话。
也因为这个缘故,马修斯才会表现出如此紧张的反应。他认为这件事应该让龙骑士团的团长们知道,请他们帮忙才对。但对于这样的提议,路希德却充耳不闻。
路希德对他的几支龙骑士团还没有信任到这种程度。对他来说,这几名龙骑士团的团长并非推心置腹的对象,所以不能让他们知道这起事件,现在还不是将洁儿的真正身分告诉他们的时候。因此,若说这座王宫之中还有谁知道洁儿的秘密,又能帮忙找出洁儿的去处,就只有黎戴斯一个人而已了。
这时路希德觉得内心一阵沉痛。他的身边没有足以信赖的同伴。
更重要的是,洁儿不在,没有人可以取代她。而这点竟然让路希德感到如此不安,让他变得这么没用。
「真亏你敢来找我。是打算对我低头求我帮忙吗?」
黎戴斯瞪大了眼睛。
对于这声质问,路希德没有加以否认。对他来说,要求黎戴斯帮忙当然让他觉得气愤,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如此,他更想找到洁儿的下落。
他想知道为什么洁儿要离开。
如果洁儿不是凭着自己的意志而离开的,那么现在洁儿的状况就更令他觉得担心了——洁儿到底去了哪里,抑或是被人抓走带到哪里去了……
路希德将所有跟洁儿失踪有关的消息告诉黎戴斯之后,黎戴斯用一副佩服的表情开了口:
「真是吓我一跳,没想到你竟然能放下你那一副比起喜耶罗所力马山还高的自尊,坦率地表现出你对她的担心呀?
不过你做对了。我也一样——对这件事感到在意。」
路希德惊讶地猛然抬起头来。
「这是绑架,王兄。」
透过牢房的铁栏杆,此时黎戴斯的表情比起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来得真挚。
「为什么……?」
「因为一切都安排得太完美了——梅莉露萝丝王妃因为王的宠妾出现而绝望抽身;这一切又发生在你跟那位宠妾在外过夜的时候……
真是美妙。这个剧本安排得太好了。不过如此完美的安排,却反而让一切都像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因为除了演戏,如此巧妙的发展不可能发生在其他地方。」
黎戴斯将一张粗糙的木质板凳拉过来,坐在铁栏杆后面。路希德也同样在马修斯为他准备的一张折凳上坐下。
这个对话恐怕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结束的。而路希德也不能在这边累积过多的疲劳。他得用这双腿,把那家伙——把洁儿救出来!
「你说,南门开门的同时,有一辆马车穿过。而车上则坐着看似梅莉露萝丝王妃的女人……这人应该不是你的妻子。首先,如果她真要隐匿自己的去向,那么这绝对只是虚晃一招,而她也会仔细地打扮成一位贵妇人带着侍女坐在马车上才对。」
「对呀……这么说也对。」
「再来,假设梅莉露萝丝王妃被人用假冒的身分找去,那么问题就在笔迹上了。如果对方用的不是王兄,或者是王兄的秘书官的笔迹,那么梅莉露萝丝王妃应该不会相信。但我不认为对方有办法准备这样的道具。」
「为什么?以代笔写字为生的人多得不计其数呀?就算是我的笔迹,只要这样的人看过我写的公文,他们就可以模仿得来的,不是吗?」
「但对方不会这么做。因为要是被识破了,那么这个人等于是自掘坟墓。」
黎戴斯敏锐的判断尖锐地直指问题的核心。路希德以极小的幅度点了头。黎戴斯的意思是,对方是非常小心的人,而且早已经立下了周延的计划。这次行动绝不是基于轻率的念头或是一时的恶作剧——是精心策画的阴谋。
「所以梅莉露萝丝王妃应该是收到了什么东西,但不是书信,而那东西让她觉得王兄你有危险了。」
「——我吗!」
「对,就是王兄你。若说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梅莉露萝丝王妃将该带走的东西都留在宫中,忽然从王宫销声匿迹,那不是王兄你出了什么事情,就是她掌握到了这样的情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不是那个叫做格列凡的男人来接她了吗!)
话没出口,路希德终究还是把这股冲动咽了下去。他当然不希望黎戴斯知道太多,但没说出口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觉得心有未甘,只是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么紧迫的情况下,我却不想把格列凡的事情告诉黎戴斯?
「不过这情况实在很诡异。为什么没有王兄你跟那位秘书官的亲笔信,还能让那位王妃如此深信王兄你出了事呢?那东西大概有什么特殊意义吧?而且要让她一看就知道王兄你遇险了,所以这东西一定不容易伪造……」
黎戴斯绷起了一张脸,彷佛石像一般陷入沉思。
路希德在一旁等着。等着他的答案,同时也看看自己脑中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接着……
「秘书官。」
黎戴斯忽然唤了马修斯一声。因为他察觉到路希德身后站了一个人——自始至终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的马修斯。
「秘书官,你身上应该带着一个怀表没错吧?那个看起来非常昂贵的怀表。」
「黎戴斯?」
「可以拿出来让我看看吧?你不用站出来,就直接掏出来给我看就可以了。」
马修斯看了看路希德,看到自己的主子点了头之后,一如往常地从怀里取出了他的怀表。
那是凡希坦斯制的小型机械式怀表。在凡希坦斯以这类精密机械——钟表制作闻名以前,这个小国最擅长的技术是宝石饰品加工。马修斯为这只怀表取名为『第二颗心脏』,对它灌注的爱情好比他的恋人一般。
……这只怀表怎么了吗?
路希德的目光紧紧扣在马修斯手中滴答作响的怀表上。
一会儿之后,黎戴斯开了口:
「……唉,原来如此。」
他像是一具尸体死而复生一般又开始活动。
「——是锁链。」
「咦?」
「是锁链。那只怀表要伪造并不容易,但要造出跟那只怀表一样的锁链并不困难。犯人将那位秘书官怀表的锁链交给梅莉露萝丝王妃,这么一来就算不多说什么,她也会知道是那位秘书官交给她的东西。」
一向不会为了什么小事情惊动的马修斯忽然倒吸了一口气。
「可、可是,为什么只有锁链……」
「犯人的脑袋很好,因为只要把锁链交给梅莉露萝丝王妃,王妃就会解读成王兄你被抓了。这种情况就好像王兄你被囚禁在深山里的小木屋中,秘书官勉强逃了出来,想藉助这只怀表的一节锁链将这件事传达给王妃知道。而王妃的反应就跟犯人设想的一样。」
马修斯眯细了眼睛。
「您说路希德陛下被抓?」
「对,因为王妃殿下早已经对某个人起疑,所以就中了犯人设下的圈套。而犯人也知道王妃心里的疑念,所以加以利用……真是非常狡猾的家伙呀。这人恐怕受过训练。」
黎戴斯自言自语地道出他的判断,而马修斯则接下去说:
「这么说,王妃殿下身边的侍女说过,之前有看到一只没有头的乌鸦尸体,但王妃殿下却没有对此感到惊讶,她觉得很奇怪……」
「那就没错了。」
路希德听了,扬起了嗓音叫道:
「等、等一下——」
黎戴斯像一尊傀儡木偶一般转头将目光移到路希德身上。
「怎么了?」
「你从一开始就在那边犯人犯人地叫——这个犯人到底是谁?这真的是绑架事件吗!难道不是那家伙自己偷跑出去的吗!」
「不是。」
「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密探的活动。」
路希德蹙起了眉头,而马修斯则站在他的身后,将黎戴斯没多做解释的部分说给路希德听:
「陛下,乌鸦能够记住人使用的语言,因此密探都会驯养乌鸦作为传话工具。这是因为使用书信若是被人察觉,那就怎么赖也赖不掉了。而为了防范乌鸦传话,密探也会驯养猫,专门咬乌鸦的头。」
「猫……」
「否则如果是一般的猫,应该会叼走其他东西,而不见得是乌鸦的头。就这种情况来看,王妃身边出现没有头的乌鸦尸体,代表的就是有密探在暗中活动。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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