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内人(2/3)
范乾津便也跟他敷衍打哈哈:“怎么个厉害法?”
那人不答,忽然比了声“嘘”的手势。他猫着腰,运动鞋凑近几步不出声,往范乾津帐篷门口靠,迅速伸手探进帐去。
只听一阵尖叫“吱吱”声。那人居然从范乾津帐篷里的角落掏了只偷零食的松鼠出来,生无可恋地被那年轻人抓在手心里。
“你刚才出来的时候钻进去的,我回头就看到它在那里了。”那年轻人让范乾津摸了摸松鼠松软的皮毛和大尾巴,回头就把它放走了。
范乾津暗道这人速度好快,居然能徒手抓住松鼠,随即他意识到话里意思:“你‘看到’它?你的夜视镜能透帐篷?”
那年轻人又轻笑了声:“能啊。”
范乾津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他刚才在帐篷里,换衣服岂不是也被这年轻人看到了——早知道,他就不进帐篷里换,简直多此一举。他扶额想,其实他也没那么讲究。但自个儿连对方五官都看不清,那人就能把他换衣服都看个透……
都是男人看一看也没事,不存在什么亏不亏的,就是对称性让他的强迫症很难受。他没那个夜视镜,人家也不会落水了换衣服让他看回来……范乾津其实也不想看,就是莫名有点不爽。他的头似乎更昏了点,往帐篷上靠得多了些。
自诩心理年龄三十二岁成熟商务精英,范乾津很有风度地不计较透视问题,打起精神转移话题。“一个人露营,思考什么人生?”
那年轻人语调惆怅地叹了口气,“怎么把房子从银行赎回来呢——”
这句看似平凡社畜遇到财务问题的话,范乾津却是心中一凛,这句话最早是电影里来的。后来在金融圈里变成了个玩笑梗。用来嘲讽最多的钱给到的都是最有钱的,抨击金融行业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现象。※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这个年轻人是圈内人,范乾津有意试探,在那个年轻人似戏剧性地念出下半句时,和他异口同声道:
“——那就把银行买下来。”
两人静了几秒,都不自觉笑了,有种遇到同道中人的心领神会之感。
那年轻人意外“咦”了声,本来以为只是拿个反转玩笑逗逗高三学生,想不到范乾津还知道梗,也不知道看电影还是当成金融圈笑话?那年轻人就笑问:“同学填的志愿是什么?”
范乾津听这年轻人声线清朗,年龄又不算大,估计是个商务小白领,刚才的一笑确实化解了他莫名的抵触感,照实道,“中国金融大学。”
那年轻人惊喜“哦”了声,“看好哪个专业?经济?外贸?金融?财会?工商?”
范乾津想,这人言下之意对金融大学很熟,是他的母校?还是工作后接触的关系?范乾津便又放松两分,“金融大学的王牌是前三者吧。基础课大部分都一样。我想报金融,前几年开的2A班反响很好。”
“最热门的,竞争也最激烈。”那年轻男人意味深长,“但投入和产出有时候并不能成比。”
范乾津大概知道他的未竟之意。金融这专业,很多功夫并不在校内。
“金融本来就是个泡沫浮泛的领域。”范乾津见他耿直,也说了几句真心话,“大环境热门,学到能为生产和消费服务,推动经济周期规律运行的真东西,那便值得。”
那年轻人却短促嗤笑了声,“规律运行?周期跟大国消长有关,大国提供公共产品和贸易准则。全球化周期并不是纯粹市场的生产消费拉动的。”
范乾津琢磨这话,认真想了想,估计遇到了个政治经济学领域的小白领,道:“你说的是莫德尔斯基的霸权周期理论,大国霸权周期等于全球化周期。我并不太认同。”
范乾津涌起一种亢奋,站位不错,同道中人,很久没遇到过了。既然不好轻易打发,多聊几句倒也不错。
那年轻人意外,径问:“你赞同全球化主义?”
范乾津道:“全球化是伪命题。大航海后就是广义的全球化了。霸权经济的单边壁垒当然要抵制。但我认为FDI是很好用的工具。”
FDI就是跨境直接投资——某大国率先全球流通货币和商品,再跨境投资,资本全球化的战略正是现代经济崛起的密码。
范乾津觉得这套工具应该以适合国情的方式应用过来,现在当然也在做,只不够成熟。货币体系和作为该种货币支撑的工业能源还在人家的掌握里,规则也得顺着人家意思去玩。※
那年轻人不住点头:“你在金融大学里,一定能找到自己位置。”
这话又有些奇怪,似乎是种“资质认可”似的。范乾津不由得问:“你在何处高就?”
那年轻人却又不答,有些虚张声势:“我搞P2P。”
如今连普通人都知道P2P是黑心债和智商税。这年轻人也像是故意吓一吓范乾津。范乾津心想:你这小白领,喜欢恶作剧?可惜我不吃这套。
他丝毫不为所动,淡然道:“哪种P2P?”
那年轻人只说四个字:“去中心化。”
范乾津了然道:“仿造原教旨搭建那种智能撮合交易的中介吗?如果你能说服投资人兜底坏账,就搞得起来。不过据我所知,国内的都失败了。你在外企工作吗?”
他听得懂这年轻人的P2P并不是现在已经被社会警示新闻用烂的坑爹骗钱玩意,而是回归点对点投资的平台,让投资者和借款者各取所需、自负盈亏。或许并不安全,但至少参与者明确规则——风险投资的本意,不就是要有失败的预期吗?所谓“血本无归”,是决策一开始就方向错误了,因为“血本”完全不应该放到“风险投资”的篮子中。
那年轻人也不答在哪里工作,啧啧笑,伸手轻巧抽走了他身边萤火虫瓶子,“好学生,有眼界,值得奖励。”
他的手在麓边山壁虚拢几下,扭开瓶塞,竟然抓了七八只萤火虫进去。萤光霎时照出了他下半边脸更清晰的英俊轮廓。不过他上半边脸戴着严实的夜视镜,还是看不出长相。
正这时,上方隐约传来学生喧嚣热闹声,远处电筒和手机光线开始晃来晃去。是游泳的同学们回来了。
那年轻人从背包里翻出来一个拍立得。范乾津看不清,也感觉得到这玩意散发着老古董的气质。那小机器里已经夹着张现成的照片。
年轻人把那张照片和萤火虫瓶递给范乾津,只说,“再见。别对任何人说见过我。”也不留名,更不问范乾津的名字,就走了。
范乾津心想我连你是谁、叫什么、甚至全貌都不知道,手机联络更没有,怎么可能朝什么人泄露你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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