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九话 背德的骑士（3/4）

不知不觉间，琳达的膝头颤抖了起来。

可以的话，她好想马上落荒而逃。

实际上王宫的官员、奴仆以及观光客全都毫不迟疑地开始逃难。就算琳达跟着那些人一起逃亡，也没有人会指责她的胆小。

不，应该说本来就应该逃走才对。现在立刻折回伊丽莎白宫和罗萨丽以及赛尔玛会合，然后尽快离开锋提恩城——这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即便如此，琳达还是留在原地。

她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朝着事发现场冲去，仿佛在落荒而逃的人潮中逆流而上一样。

——我想救人。我想保护大家。这种荒谬的事情是不对的。

同样的情况若发生在哥哥亚修的面前，他一定也会这么认为。

而且哥哥他一定会付诸行动，不会只是冷眼旁观。

问题是现在的琳达只不过是一介学生。

琳达七岁的时候，龙之母托付了幼生给她。

所以琳达是货真价实的育龙人，这点不会有错。

只不过琳达的帕尔现在还没觉醒……

这时，十二名遭受尤苏拉攻击的龙骑士之中，被吹得最远的那一人恰恰就坠落在琳达的旁边。

随着轰然巨响，空中扬起了漫天的尘烟。

琳达虽然被尘烟吹得灰头土脸，还是立刻赶到那名骑士的身旁。

「你、你没事吧？」

「呜呜……」

坠地的同时，龙骑士身上的圣骑甲化成光粒慢慢消失。

看到那名骑士的长相，琳达才赫然发现。

他正是昨天在模拟战摘下冠军的骑士——李奥纳多队长。

琳达想起有些女孩子声声呼唤着「李奥大人」，给予他热烈喝采的一幕。他的确是一般人眼中的翩翩美男子。

「尤苏拉大人……为什么……？」

李奥纳多低声呢喃后，随即垂头趴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

琳达吓得脸色发白，所幸他还有呼吸，看来只是陷入昏迷的样子。

琳达让李奥纳多队长在地上躺好后，视线飘向了他的帕尔。

没记错的话，它的名字应该是叫「费尔盖修」。因为它是模拟战冠军的帕尔，所以琳达对它的印象特别深。

费尔盖修全身都受到撕裂伤，可是眼睛仍炯炯有神。它非但没有心灰意冷,还斗志旺盛的样子。

「你还飞得起来吗？」

「咕噜噜噜噜……」

费尔盖修发出几声低吼，表现不屈的气魄。

琳达确实感受到了它的强韧意志。

在魔都雷斯毕基的时候，琳达曾有骑乘兰斯洛特的经验。

所以她知道驾驭圣龙的诀窍。

「既然如此，请你载我一程吧！」

「为什么，尤苏拉团长！为何要做这种事！」

琳达骑上圣龙费尔盖修，朝着尤苏拉所在的空域飞去后——

忽然有个沉痛的声音响彻云霄。

四楼以上的空间遭到切除的主城——只见有一名老人伫立在天顶被掀开的三楼的外围。

老人或许是有腰痛的毛病，手上拄着一根拐杖。看起来似乎光是站着就让他吃足了苦头。

「万万不可，陛下！不能轻易靠近现在的尤苏拉团长！」

一群貌似宫廷警备队的队伍赶到现场,连忙在老人四周组成保护网。

「……陛下？难道说他就是骑士王奥华德？」

琳达远眺着奥华德的身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还记得几天前有报导指出，骑士王奥华德因为身体微恙，不参加本届大陆会议的样子。

就像在证明那篇报导的内容般，他看上去面容十分憔悴。

一名警备队员像在奉劝骑士王撤退般大声呼喊道：

「前不久我们收到了来自艾斯帕达圣厅的魔导通讯！魔导组织〈戴米乌尔苟斯〉在世界各地同时发动了恐怖攻击！换句话说，尤苏拉团长也是……！」

但奥华德没理会警备队员的谏言，定睛注视着尤苏拉。

「尤苏拉团长啊！本王一直很看重你！做为骑士王，我也自认从来没有亏待你的奉献。这到底是为什么？」

「……陛下，我已经不是团长了。现在的我是魔导组织〈戴米乌尔苟斯〉的〈七翼将〉。」

「我不相信！像你这么高洁的骑士，怎么可能会被〈戴米乌尔苟斯〉的花言巧语给洗脑？」

「我不认为自己有被花言巧语给洗脑，不过会让人有这种误会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难道说……你是为了要找本王报仇吗？」

奥华德这声大喊似乎话中有话，令琳达感到好奇。

不只四周的警备队员，就连现在还在苦苦支撑着城堡的龙骑士们也露出讶然神情，注视奥华德。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陛下。我有什么非得找陛下报仇不可的理由吗？」

尤苏拉淡淡地问道，连眉毛也没抽动一下。

「因、因为……你的生母是平民出身……当年本王不被允许迎娶你的母亲做为王妃……连带地，本王也无法把她生下的你迎入王宫做为王女……难道不是因为这样吗？」

现场不知不觉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奥华德继续开口说话。

然后，奥华德把超乎琳达想像的秘密摊开在阳光底下。

「夹在你的名与姓之间的『l』……其实就是罗雷亚蒙的字首啊……！」

——咦咦！我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同小可的大事情……换句话说尤苏拉团长的生母就是奥华德陛下的……qíng • fù？

不只琳达，在场的其他警备队员在听到奥华德的坦白后，全都哑然失色。

这秘密相当教人震撼。

每个人都把战斗的事抛到九霄云外，焦点全都集中在奥华德身上。

在安静得吓人的战场，尤苏拉冷静地回答道：

「……很抱歉，陛下。您对我有很大的误解。我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血统。对王女的地位也丝毫不感兴趣。」

「是、是吗？」

奥华德一脸错愕。

「是的。坦白说，打从出生以来，我这辈子感情还没受到动摇过。受特定事物吸引感到强烈兴趣——像这样的现象我至今从未体验过。对于王宫里展示的诸多艺术作品我也没有任何感想。就算看了大多数人直夸『好美丽』的事物，我也不能理解到底美在哪里，追根究柢，就连美是什么样的概念我也不明白。更不用说，我从来没喜欢上特定的对象。严格说来，究竟什么才叫恋爱——就连这个我也无法理解。」

「你、你说什么……？」

「我的心一直都是空虚的。遵照国家制度参加〈幼生之仪〉，得到了加拉哈德。顺理成章地进入骑龙学院就读，不知不觉以第一名成绩毕业，然后加入了圣龙骑士团。我只是专心做好我每天应该做的事，自然而然地就当上了团长。我的人生通常都是旁人替我安排好的。里面没有加入我个人的意志。一直以来，我只不过是在随波逐流而已,就某个层面的意思来说——也不失为是非常轻松的人生就是了。」

在场所有人都哑然无语，专心聆听尤苏拉的告白。

「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圣龙骑士团的团长。之所以会答应就任，是因为我这个人空空如也，就算想找出拒绝这道人事命令的理由，也无法在我的思绪中找到。」

「虽然我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卡特莉娜她现在过得好吗？如果她知道你背叛这个国家，一定会感到非常悲痛的。」

「我的母亲吗？我还在骑龙学院上基础班的时候，她就因病过世了。」

「什……是这样吗……」

奥华德垂头丧气，一脸怅然。

「对了，得知母亲的死讯后，我唯一的感慨就是终于可以放下肩膀的负担获得解脱，充其量只有这样而已。」

尤苏拉的冷血发言让琳达不寒而栗。

琳达最喜欢留在乡下生活的母亲，至今仍常常寄信回家向母亲报平安。

然而尤苏拉却只把自己的生母当作累赘看待吗？

「尤苏拉……那是你的真心话吗？可是那跟〈戴米乌尔苟斯〉又有什么关系？〈戴米乌尔苟斯〉握有什么连如此空虚的你都不敌吸引的东西吗？那种装神弄鬼的秘密组织有哪个地方值得你欣赏？你不认为自己前后矛盾吗！」

「不。我对那个组织一点兴趣也没有。」

尤苏拉断然否定。

「什么意思……？」

「我在意的是亚修·布雷克。虽然不是很强烈，不过他确实在我的内心中激起了一圈涟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经验。」

「亚修他……？」

奥华德可说是一头雾水。

「是的。好比说，维若妮卡王女自从认识亚修·布雷克之后，就宛如换了个人似的。」

「是、是没错……本王也隐隐约约有所感觉……」

「不只是维若妮卡王女。去年以第一名成绩从骑龙学院毕业的蕾贝卡·兰德尔甚至自愿留在亚修·布雷克身旁。蕾贝卡付出了全心全意，实践超乎我理解能力的事情。」

尤苏拉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那眼神就仿佛是在凝望着远在艾斯帕达的亚修一样。

「换言之，这表示亚修·布雷克拥有非常惊人的魅力吧。我这辈子第一次有想跟人认真地一较高下的念头。」

「莫非……你只是为了想跟亚修决斗，所以才决定背叛？」

「是的。这一生第一次有人让我产生兴趣。那名人物就是亚修·布雷克。想要了解他这个人，果然还是透过决斗这个方式最有效益吧。话虽如此，我也很明白他是个无比善良的大好人。拿不出正当理由的话，他是绝不会答应跟我决斗的。除非我加入〈戴米乌尔苟斯〉，否则……」

「怎、怎么会养出你这么偏执的女儿……！」

就在奥华德抱头怨叹的时候。

「陛下！请前去避难！接下来交由属下解决！」

增援部队总算赶到现场。

总人数大概超过五十人。

每个都是圣天龙骑士。

派这样的战力去攻打小国的话，应该一天就能达成灭国的目标吧。

「你们听好！从此刻起，正式解除尤苏拉·l·萨尔文的职务！」

奥华德毅然地向增援部队大喊。

「如你们所见，尤苏拉犯了叛国罪！罗雷亚蒙圣龙骑士团立刻倾全力拿下这名背叛者！这是国王的诏令！」

「……那只是在浪费力气，陛下。」

尤苏拉冷冷地嘟囔一声—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加拉哈德化作龙卷风，向五十名龙骑组成的增援部队飞扑而去。

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个战况的话——应该就是『一网打尽』了吧。

带着紫电的龙卷风一如拥有自我意识的天灾般，将龙骑士一一击坠。

增援部队的骑士们如今不过只是飘浮在空中任人宰割的标靶。

「想办法阻止它继续旋转！」

「重覆叠加防御魔法！若没巩固防御，小心连圣骑甲也一起被撕碎！」

一名貌似队长的骑士向部下发号施令，无奈部队早已溃不成军。

如果只有加拉哈德的高速旋转，或许还能用防御魔法护罩挡下来。

可是围绕在加拉哈德身躯上的风压里，还附加了尤苏拉挥出神剑弗拉加拉哈时所产生的剑压。

虽然骑士们叠加了好几层的防御魔法，但是对尤苏拉和加拉哈德来说，还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场面就好似在告诉众人，这世上没有弗拉加拉哈斩不断的东西一样——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实、实力相差太多了……」

「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肩负保卫祖国的使命，经历过魔鬼训练的精锐们，如今却像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般惨叫连连。

整支部队分崩离析，只能自顾自地逃命。

「嗄哈……！」

最后一名骑士和锋提恩城的墙壁相撞。这时，突然传出如地鸣般的巨响。

只见上半部被切开的锋提恩城忽然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晃。

「呜喔!?」

骑士王奥华德年老力衰的身体大幅摇晃。只见他手一滑，拐杖掉到地上，上半身往前倾倒。

「陛下——！」

四周的警备兵赶紧伸手想要扶稳他的身体——却抓了个空。

「哦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奥华德从三楼的高度摔了下去。

那个惨叫声一如死前的哀号，拉着长长的尾音——

「奥华德陛下！」

在那个当下立刻展开行动的，只有琳达一人。

「拜托……一定要让我赶上……！」

驾着圣龙费尔盖修速度飞快地在天空滑翔后，琳达伸长了双手。眼看就快摔在地上的奥华德抓住了她那纤细的手腕。

「就是现在！」

「呜喔喔喔喔喔！」

在琳达的喝令下，费尔盖修加速向高空攀升。

琳达有惊无险地成功拯救了骑士王的性命。她吃力地把奥华德拉上龙背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你是……？」

奥华德一边猛眨眼，一边打量琳达。

「我是亚修·布雷克的妹妹——琳达！」

「什么——亚修的妹妹？」

琳达没有多加理会瞠目结舌的奥华德，找了一处地方命令费尔盖修降落。

警备兵立刻赶上前来保护奥华德的安全。尽管众人急着将他带往安全的地方避难，可是奥华德大喊了一声「且慢！」制止旁人的行动，然后抬头仰望琳达。

「这么说来，本王听说骑龙学院的新生这几天来到锋提恩城研修……真没想到亚修的妹妹竟然也在里面。」

奥华德茫然地喃喃说道后，突然大大一惊，瞪大眼睛注视着琳达。

「等等……你也跟亚修一样，有驾驭他人帕尔的能力吗？你们兄妹俩究竟是——」

「陛下，请快到安全的地方避难！」

明知这是大不敬的行为，琳达还是打断了奥华德的话。然后以果敢的语气向费尔盖修下令。

「我们走，费尔盖修！我们合力阻止尤苏拉团长！」

「慢着！就算你是亚修的妹妹，也不会是尤苏拉的对手的！」

琳达把奥华德的警告当耳边风，驾着费尔盖修飞上了天空。

让增援部队尝到兵败如山倒的滋味后，在尤苏拉和加拉哈德的前方——

只见琳达站在费尔盖修的头上，以洪亮的声音下了战书。

「到此为止了，尤苏拉团长！亚修·布雷克的妹妹琳达来向你挑战！」

「…………」

尤苏拉默默不语地打量起琳达。

无论是宣告自己背叛的时候，还是和过去的下属兵刃相向的时候，甚至是和自己的生父奥华德对峙的时候,永远都保持一张扑克脸的尤苏拉——这时却微微挑动柳眉,第一次有了反应。

或许是亚修·布雷克这个名字勾起了尤苏拉的注意也说不定。

「……你说你是亚修·布雷克的妹妹？」

「没错！我以新生的身分来到这个城市接受研修。昨天的模拟战我也在场边当了忠实的观众。虽然为尤苏拉团长只有担任裁判，没亲自下场比赛感到可惜……不过看到今天这个状况，我不得不心服口服。尤苏拉团长的战斗力超过了我的想像。」

尽管表面上表现得落落大方，实际上琳达的膝盖在微微发抖着。

先前有如飓风般疯狂肆虐的尤苏拉和加拉哈德，现在却安静得像森林深处的湖泊一样。感受不到丝毫的斗争心。

「……超乎想像吗。这句话我就回敬给你吧。没想到你跟亚修·布雷克一样，身怀能操纵他人帕尔的能力——」

琳达以严厉的声音向喃喃地自言自语的尤苏拉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