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暗中活跃(1/2)
在冬天的脚步也开始悄悄靠近这个国家的这一天,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在接近傍晚时来到布琉努王国谒见蕾琪公主。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坠落海中,行踪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时,蕾琪当场哑口无言,甚至因为太过震惊而向使者又确认了一次。要不是她现在正坐在王位上,说不定早就昏过去了。站在她身旁的宰相玻德瓦也一度犹豫要不要暂时停止这次的谒见。
「这是怎么一回事?」
蕾琪端正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发白,在使者传达吉斯塔特国王的讯息后过了两秒钟,她才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质问使者。齐肩的淡金色头发微微地摇晃了一下。但使者回答时并未因为蕾琪的态度而表现出畏惧的样子。
「正如在下方才所言,冯伦伯爵从亚斯瓦尔归来的途中遭到海龙袭击,不幸坠落海中。只能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觉得很遗憾……」
「他前往亚斯瓦尔这件事,我可是现在才第一次听到。」
「因为这件事情必须快速且秘密地进行,所以维克特陛下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都来不及事先告知,在此向蕾琪公主殿下致上诚挚的歉意。」
虽然这些话的后半段完全就是捏造的,但使者仍旧面不改色地说道,好像自己确实听过这件事一样。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担任执行这次任务的使者。
蕾琪的指甲刺进了王位的把手,借由用力抓住把手来压抑涌上心头的怒火。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现在她恐怕已经忍不住对使者破口大骂了。因为已是日落时分,王位周围的光线有些昏暗,所以使者并没有看见蕾琪的反应。
「使者大人,你知道吗?」
虽然蕾琪没办法立刻挤出笑容,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仅是拯救布琉努免于恶人危害的救国英雄,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在下知道。」
使者的态度变得更坦然了。这个男人很清楚自己背负了多么重要的任务。
毕竟当初维克特是亲自命令他担任使者,而且还开口保证会好好安置他在王都的家人。他离开王宫时已经作好丧命的觉悟了。
所以他并未表现出卑怯的态度,而是勇敢地直接承受蕾琪咄咄逼人的眼神。话虽如此,使者的后背还是因为大量的汗水而早就变得湿淋淋的。
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虽然在平定内乱时曾借助吉斯塔特的力量,但布琉努并未因此而成为吉斯塔特的属国。
堤格尔也只是以客人的身分暂时借给吉斯塔特而已。所以即使不考虑蕾琪个人的情感,目前的情况也早就足以激怒她了。
——看来他已经作好丧命的觉悟了。
蕾琪的碧眼瞬间染上一丝残酷的色彩。她恢复公主的身分已经将近一年了。虽然仍需借助宰相玻德瓦和负责辅佐的马斯哈的力量,但她也在这段期间内学到了各式各样的事物。
「为了表示我国与吉斯塔特的友好,必须送点礼物回报想让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有事情可做的维克特国王才行呢。」
蕾琪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不过,如果只是普通地以言语表示感谢,维克特国王应该会觉得很失礼吧?所以在我们准备好谢礼之前,就请使者大人暂时留在王宫吧。你觉得如何呢?」
蕾琪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快开朗,但使者心里却冒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感。他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自己的胃部,并深深地低头鞠躬。
「那在下就心怀感激地接受公主殿下的好意了。对了,请问在下何时能收到回覆呢?」
「这种事情需要花点时间处理,等我准备好的时候会再传唤你。」
「……等您准备好的时候吗?」
「没错,等我准备好的时候。维克特国王那边我会派使者转告的。」
既然要派遣使者,直接请那个人传达谢意不就好了吗?
但是使者当然不可能把这句内心话说出口,最后被走到他身旁的禁卫骑士左右簇拥着,无奈地退下了。
当使者的身影消失后,蕾琪便看向玻德瓦。
「——我要休息大约四分之一刻。之后再继续进行谒见。请让其他人在这段时间内也去休息吧。」
于是玻德瓦对她行了一礼后,便命令在一旁待命的官员和禁卫骑士们都去休息。确认他们都离去后,蕾琪从王位上站了起来,走向与王位后方相连的露台。
在朱红色的天空下,露台上只看得见包围王都的城墙和城墙另一侧的宽广草原。蕾琪抬头看向天空,颤抖着肩膀,拼命忍住想哭泣的冲动。就在这个时候,玻德瓦出现了。
「您忍下来了,表现得很好。」
他只简短地说了这句话。这名猫脸老宰相已经察觉到蕾琪对堤格尔的感情——虽然是直到最近才发现的。
淡金色的头发随风飘扬,蕾琪转身看向玻德瓦。这时她甚至已经可以保持微笑了。
「谢谢你,宰相大人。」
虽然对方是经验丰富的长辈,但是对于臣子仍旧相当有礼,这或许可以说是蕾琪的美德吧。虽然玻德瓦想了一些安慰或鼓励的话,但老宰相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些话都锁进内心深处。
这并不是他的职责,而是能够更深入蕾琪内心的人该做的事。玻德瓦现在该做的是让这名年轻的公主去面对现实中的问题。
「不过,刚才您回答吉斯塔特使者的话只能算是正好及格。因为我们必须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细节才行。他应该还隐瞒了一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们吧。」
蕾琪听到玻德瓦的话之后点了点头,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我们要尽可能掌握最真实的情况。先各自派人前往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收集更详细的情报吧。最重要的是找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落海时正好在现场的人。」
即使吉斯塔特没有说谎,也有可能隐藏了一些对他们不利的事实。所以必须亲自搜集情报。
「除此之外,也必须特别注意国内的局势变化。」
蕾琪听到玻德瓦的话后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趁机开始行动吗?」
「可能会有人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失踪这件事,视为布琉努失去了吉斯塔特这个后盾,除此之外,无论公主殿下您最后如何应对,都会有人把您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当作批评您的借口吧。」
「我明白了,关于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吧。还有,我们该如何向罗达特伯爵解释这件事呢?」
原本一直坚强地聆听着玻德瓦说话的蕾琪,突然显露出软弱的一面。
马斯哈·罗达特是曾为堤格尔亡父乌鲁斯好友的男人。他在各方面都相当照顾堤格尔,连之前堤格尔平定布琉努内乱时也亲自给予协助。内乱结束后,他在蕾琪拜托下,接受了辅佐她的职务。
他今年五十六岁,虽然目前还在第一线活跃,但已经是可以考虑退休的年龄了。或许是因为这样,在蕾琪邀请他进宫的时候,马斯哈原本是不太想答应的。
但是蕾琪亲自前往他位于王都的宅邸说服他,最后他说「那我就把这当成是最后一次替国家效劳吧」,并答应了蕾琪的要求。
「由我去告诉他吧。因为我也打算请他协助我们。」
马斯哈一直把堤格尔当成自己的儿子般疼爱。他应该会比任何人都积极地调查这件事吧。而且他也是玻德瓦能够信赖的人。
蕾琪点头肯定了玻德瓦的话后,便露出微笑,掀起了肩上的披风。
「虽然现在距离四分之一刻还很早,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蕾琪对向她说了声遵命的老宰相轻笑了一下。
「宰相大人。刚才听到消息时,我确实是很惊讶,但我不认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玻德瓦稍微皱起眉头,但蕾琪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冷静。
「他被吉斯塔特俘虏,却能够借到对方的兵马平安归来。又击退了以压倒性的庞大兵力侵略我国的墨吉涅军。即使被圣窟宫的塌陷意外波及,他也活了下来。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我认为那个人拥有能引发奇迹的力量。」
「奇迹……吗?」
玻德瓦只说得出这句话。奇迹。玻德瓦是从何时开始不再相信奇迹的呢?当他不断累积功绩,成为王国的重臣时,他已经不相信奇迹之类的东西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理政务的人不应该相信那种东西。
但是玻德瓦并没有纠正蕾琪的说法。只要它能够成为支撑公主的力量,那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无所谓。而且,堤格尔之前的活跃表现确实能以奇迹来形容。
「现在还是先把我们能做的事情做好再说吧。」
蕾琪说出这句话后,双眼突然看向正朝着西方地平线落下的太阳。她默默地对着众神祈祷。
——请保佑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平安吧。
然后,公主和宰相便一同回到谒见室了。
◎
在接受伊莉莎维塔款待后过了十几天,伊尔达·克鲁堤斯越过维塔大河,抵达了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席雷吉亚。
「明明已经是冬天了,这里还是相当繁华热闹呢。」
厚实的大衣包住了伊尔达历经锻炼的高大身体,他一边快步走过街道,一边小声地发出感叹。
无数条街道自这个有着超过百万名居民的都市向外延伸,其他都市在冬季时都很少看到商人在街上穿梭,但在这里的冬天,仍旧可以看见许多商人和工匠在街道上行走,城里依然充满群众散发的热气。
载着各种商品的马车穿过王都的大门,红茶、香料、葡萄酒、伏特加、盐渍鲑鱼和野兽的毛皮在人们面前一字排开,商人们则大声地叫卖着。
吟游诗人为了挣得过冬的钱而弹奏竖琴,小丑也在空中挥舞着各种颜色的彩带。
伊尔达侧眼看着这些热闹的景象,笔直地朝王宫前进。头顶上的天空呈现晴朗无云的蓝色,太阳也还未爬升至可以称为中午的位置。
他抵达王宫后报上姓名,守门的侍卫立刻就呼唤了在王宫里待命的人。片刻之后,侍从长出现了。他是负责管理各种政务的人,所有的文官都听命于他。
「欢迎您来到王宫,比多格修公爵阁下。」
五十几岁的侍从长恭敬地低头行礼。伊尔达也以端正的姿势向他回礼,然后便在侍从长的带领下踏进了王宫。
「公爵阁下上次来到王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呢。」
「因为我一直在北方的领地里到处奔走嘛。对了,我在来到这里的路上一直听人提起一个名字,请问侍从长大人知道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男人吗?」
伊尔达一边看着装饰得相当华丽的墙壁和柱子一边问道。
「去年布琉努王国不是发生了内乱吗?在那个时候救了公主,并讨伐泰纳帝公爵的军队的男子,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他原本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的俘虏,最后却向她借了兵马,威风地回到了祖国,是个很有趣的男人。」
接下来侍从长一边提醒伊尔达不可泄漏秘密,一边简略地把堤格尔因为国王的密令而前往亚斯瓦尔,但在回程途中遭遇海龙袭击而落海的事情告诉了伊尔达。
而伊尔达对此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因为要是他不小心说错话,很可能会被人曲解成对国王的批评和不满。
他们走了一会儿之后,伊尔达发现侍从长并不是要带他前往谒见室。
——是要去陛下的办公室吗?
已经来过王宫好几次的伊尔达马上就明白了。最后,他们确实看到了国王的办公室,但那里还站着另一个男人。那个人身材瘦削,年纪应该比伊尔达还大吧。他转头看向伊尔达的脸也很细瘦,下巴留着长长的灰色胡须。
伊尔达知道他是谁。他是帕耳图伯爵尤金·舍巴林。他是伊尔达的妹婿,年纪却比伊尔达还大,也是个伊尔达不知该如何相处的人。
「这不是帕耳图伯爵吗?我们上次见面应该是在去年的太阳祭吧?你看起来还是一样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伊尔达开口寒暄后,尤金也一脸意外地向他回礼。
「比多格修公爵也是看起来相当健壮啊,你在北方的活跃表现,连我也有所耳闻。」
「你过奖了,对了,我妹妹最近过得还好吗?」
这对伊尔达而言只是个礼貌性的询问罢了。他已经超过十五年没和自己的妹妹见面了。因为父亲较重视身为嫡子的伊尔达,对于女儿并不怎么关心,所以虽然不至于交恶,但关系也不怎么亲密。
「是的,领民们都很仰慕她,她也在各方面帮了我许多忙。回去之后我再请她写封信给公爵吧。」
接下来两个人便一起对侍从长投以疑惑的视线。但是侍从长假装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眼神,夸张地低了低头。
「请两位在这里稍等片刻。」
侍从长转身面对办公室的门,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把伊尔达和尤金都已经抵达的事情告诉了位于房内的人。
等到侍从长确认里面传来小声的回应后,便再次转身面对伊尔达他们。
「陛下正在等两位。」
侍从长说完这句话后就退到了房门旁,伊尔达敲了敲门,等到应该待在房内的国王回答后,便打开了门。
毕竟是国王的办公室,房间相当宽敞。地毯和窗帘的装饰虽然很朴素,但伊尔达知道光是这里的一块绢布刺绣,其价值就足以买下一栋房子。
左右两边的墙壁放着用来收纳书信和卷宗的架子,正前方的墙壁则挂着代表吉斯塔特的黑龙旗。
办公桌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文件,桌子前方放着两张椅子。椅子不仅看起来很坚固,上面还铺着软垫。伊尔达心想,那应该是为了他们而准备的。
至于国王维克特·阿图尔·沃克·埃斯提斯·崔·吉斯塔特,则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
他今年六十一岁,头发和胡须都是缺乏光泽的灰色,有着黯淡的肤色和一对缺乏活力的蓝色双眼。虽然身上穿着用上许多金线和银线装饰的宽松绸衣,但从衣袖下伸出的手臂却细得让人联想到枯木。
伊尔达和尤金各自跪在地上低头行礼。
「你们两个都抬起头来吧,这里并不是谒见室。」
维克特国王说完这句话后,便示意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来。伊尔达他们再次恭敬地向国王行礼,然后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等待国王开口说话。
过了大约十秒之后,国王慢慢地开口了。
「本王前阵子得了风寒。」
这对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两人而言是个完全预想不到的话题。
「请问陛下现在身体状况还好吗?」
尤金战战兢兢地问道。国王点了点头。
「我昏睡了好几天,现在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那就好,不过还是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从惊讶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的伊尔达说道,但维克特国王摇了摇头。
「我之所以把你们找来,就是为了和你们讨论今后的事。」
老国王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寒气,两人立刻正襟危坐。今后的事——换句话说就是下一任国王将由谁担任的话题。
吉斯塔特的王位继承方式和其他国家差不多,都是世袭,而且由较年长的男子优先。除此之外,获得国王指名的王储也有优先继承权。虽然女性也能继承王位,但考虑到吉斯塔特王国从未出现过女王,机会可以说是非常渺茫。
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人,是国王的儿子卢斯兰王子,但他在数年前罹患了心病,在王宫外围的离宫纵火。据说当卫兵们注意到浓烟而赶到现场时,看到了手持火把的王子被熊熊燃烧的离宫烘出身影。
数日后,王子便以养病为由被幽禁在某间神殿里。因为他的父王还怀着一丝期待,认为他的病或许有一天会痊愈,所以并未剥夺他的王位继承权。
至于他罹患心病的原因,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有人说是因为心爱的妻子因病过世,也有人谣传他在处理政务时遇到了让他罹患心病的棘手问题,或是被某人下了毒,甚至连被恶灵附身这种不堪入耳的谣言都出现了。
在罹患心病之前,王子在政务和军事上的表现都相当出色,重臣们也认为他会成为下一任国王,对他感到相当放心。
第二顺位是卢斯兰王子的儿子,也就是维克特国王的孙子。虽然年仅九岁,但身为维克特国王直系血亲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名少年一直住在王宫的某个房间里,据说过着近似被幽禁的生活。自从发生卢斯兰王子的事件后,这名少年就未曾公开露面过了。
第三顺位是维克特国王的长女婿。长女的王位继承权因为结婚的关系,转移到丈夫身上。但是她的丈夫因为数年前发生意外而失明了,虽然在妻子和女儿无微不至的照料下能够如往常一般正常生活,但要治理一个国家基本上还是不可能的吧。
第四顺位是长女的女儿。但是她今年才十一岁,要当下一任国王还太年幼了。
第五顺位是维克特国王的胞弟。既是伊尔达的父亲,也是尤金的岳父。今年五十五岁,比兄长小了六岁。他一直深受剧烈腰痛所苦,一天内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必须躺在床上。除此之外大致上还算健康,但要亲自处理政务就很困难了。
第六顺位是维克特国王的妹妹,到目前为止已经结过两次婚,但两任丈夫都早逝,所以目前王位继承权又回到了她身上。而她并没有子嗣。
同情妹妹的维克特国王多次劝她再婚,但她都拒绝了,并选择在第二任丈夫的故乡奥斯特罗德过着宁静的生活。奥斯特罗德位于吉斯塔特王国东北方,是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治理的领地。
以上这些事情伊尔达和尤金也都知情。
而且伊尔达是第七顺位,尤金则是第八顺位。
他们可以说是现在距离王位最近的人。
「帕耳图伯爵。」
维克特呼唤了四十多岁的瘦削男子。
「本王指名你为下一任的国王。」
无声的冲击顿时充斥了室内。因为维克特国王并未选择伊尔达,而是指名尤金继任王位。
「……陛下,我想冒昧地请问您一件事。」
在经过十秒的死寂后,尤金开口了。即使是不会因为小事而慌张的他,在面临自己的命运突然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时,也很难冷静下来。
「为什么您会选择我呢?」
维克特国王似乎已经料到他会这么问,以极快的速度简短地反问他:
「你有什么不满吗?」
「我岂敢不满,但是,我身上并没有王家的血统。」
「你的妻子是本王的侄女,她身上不是就有王家的血统了吗?」
「陛下,就算只是您一部分的想法也好,请您务必告诉我您这么做的原因。我因为资质驽钝,现在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回覆您。」
当尤金正在重复询问国王时,一旁的伊尔达则是一动也不动地保持沉默。过了大约两秒钟之后,维克特说道:
「帕耳图伯爵啊,本王不是曾经让你担任与布琉努交涉的职位近十年吗?本王认为你当时表现得相当出色。」
那是尤金仍担任维克特王亲信时发生的事。
虽然当时他才二十几岁,但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个面对国王也不会胆怯的男人了。即使对方是其他国家,他也仍然维持这种态度,他稳重且不会给人压迫感的举止,以及必要时一步也不退让的坚毅作风,连布琉努也给予他极高的评价。
多亏了尤金那坚毅又踏实的外交交涉,吉斯塔特才能和布琉努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等多项协定。
在那之后,即使吉斯塔特和布琉努之间发生了小冲突或对立,只要两国互相派出使者,最后都能以谈判的方式来解决纷争。
直到导致堤格尔和艾莲第一次相遇的迪南特之战爆发前,两国之间都没有发生过规模大到必须实际派兵互相交战的纷争。
维克特国王之所以指名尤金为下一任国王,也代表今后吉斯塔特将朝着与布琉努维持友好关系的方针努力。伊尔达虽然在吉斯塔特北方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却从来没去过布琉努。
虽然尤金的表情看起来并未被国王说服,但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再继续质问国王。这和进言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本王又没有叫你明天或后天就戴着王冠坐上王位,要等到本王离开人世你才会继位。不过,距离这一天的到来应该也不远了吧。」
「我会比以前更加努力,尽可能让那天晚一点到来的。」
接下来,维克特国王终于看向伊尔达了。
「比多格修公爵,辅佐新王一事就拜托你了。当帕耳图伯爵继位为王的时候,你要好好地帮助他。」
「遵命。」
伊尔达默默地低下了头。
但他的拳头却在国王看不见的地方握得死紧,并且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他在心中不断地这么呐喊。
伊尔达并非从未觊觎过王位。他是国王胞弟的儿子,三十几岁,正值壮年,不仅武艺高强,也具备了统治者应有的能力。他也知道发生在卢斯兰王子身上的悲剧。
而且,他从来没把尤金当成自己的竞争对手过。
他绝对不是瞧不起尤金,听到尤金即使面对国王也能毫不胆怯地进言,伊尔达甚至萌生了想向他学习的想法。
但是伊尔达的王位继承顺位是第七,尤金则是第八。
就算两人拥有一样的统治才能,但尤金已经四十几岁,伊尔达才三十几岁。而且伊尔达的骁勇善战已经获得许多人认同,尤金的功绩却只有将近二十年前和布琉努缔结互不侵犯条约这一项。
伊尔达的继承顺位较前,前途光明,又具备武艺长才,累积了许多功绩。虽然国王很欣赏尤金,但尤金对王位没有野心是众所皆知的事。
伊尔达没有理由视他为竞争对手,也没有理由提防他。
所以伊尔达受到的打击才会这么大。
他简直就像被雷打中般震惊。如果国王说的是国王的孙子等其他人选的话,他还有办法压抑自己的惊讶。
自问的声音并未从伊尔达心中消失,反而变得愈来愈响亮。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尤金?
伊尔达和尤金并没有特别因为什么事情而起过争执。
他们是亲戚关系,所以当然知道对方的长相和名字。但是伊尔达和妹妹的关系并不亲密,所以从没想过要积极地和尤金互相来往。
他们彼此的势力范围几乎没有重叠,伊尔达治理的比多格修在吉斯塔特北部,所以他的活动范围也以北方为中心。
相较之下,尤金治理的帕耳图则位于吉斯塔特南部。而且尤金因为顾虑到国王,连造访王都的次数都寥寥可数。
既然势力范围没有重叠,就不太会发生让对方利益受损的情况,也没有理由起冲突。
但是伊尔达现在开始强烈地在意起尤金了。
「我想两位应该都知道,这件事情务必要保密。本王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公布这件事。对了,差不多是太阳祭的时候吧。」
太阳祭的目的是庆祝冬天结束,春天来临,也是吉斯塔特自古以来就有的祭典。
随着春天的到来,王都也会因为人多而变得很热闹。
为了问候国王而来的地方领主和邻近诸国的王侯贵族、为了享受祭典而大老远从村镇前来的民众、为了寻找能赚钱的工作而来的佣兵,以及看上这些人带来的商机而出现的贸易商人、吟游诗人和小丑,据说在祭典期间,就连夜晚也明亮得如同白昼。
如果国王在这种场合宣布下任国王的人选,效果将大到难以估计。尤金的名字应该会一口气传遍邻近诸国吧。而国王的这句话也有暗示尤金要在太阳祭之前作好准备——包括调适心情等各种必要措施的意思。
一旦那个时刻到来,尤金就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宅邸、卸下领主身分,搬到王都来了吧。他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整理行李,并寻找能在自己离开后统治领地的人。
根据情况,连伊尔达也有可能要和尤金一样搬来王都。
于是这场在办公室进行的谒见就此结束了。
离开办公室之后,伊尔达脸上猛然冒出了大量的汗水。他感到呼吸困难,浑身发热,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简直就像一口饮尽浓烈的伏特加一样。
「比多格修公爵?」
大概是察觉到伊尔达的样子有点奇怪,尤金语带关切地问道。伊尔达则以缓慢的动作转身面对尤金,一边用手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笑着说道:
「帕耳图伯爵,真的是恭喜你了。虽然陛下开口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但你确实是个适合王位的人选。」
「谢谢你,比多格修公爵。」
尤金不改沉稳的表情,朝伊尔达深深低下头。
「由于我长时间远离王都,到时候还请公爵阁下多多关照了。」
「嗯,陛下也已经命令我辅佐你了,我会尽我所有的力量帮助你的。」当伊尔达开口回答的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话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虚假。
在进入办公室之前还不存在的诡异紧张感,一直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去。
伊尔达在办公室前和尤金道别后,便默默地沿着走廊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现在相当焦躁,想尽快离开这座王宫。
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非比寻常的凝重气氛,就连认识他的人也不太敢随意地向他搭话。如果维克特国王看到这幅情景,恐怕会批评他不该把情绪表现出来。
为什么是尤金?为什么不是自己?
——陛下确实很欣赏帕耳图伯爵。但是陛下也不可能只因为这点就决定让他继任。虽然他在与布琉努交涉时表现出色,但这都是二十几年前的……
这时,伊尔达突然想起侍从长曾和他说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名年轻人的事情。平定布琉努内乱的英雄因为吉斯塔特的失误而死,这不只会让两国关系恶化,即使演变成战争也不足为奇。
——但是,我听说布琉努因为之前的内乱元气大伤,较有势力的贵族也被打倒了,有必要那么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吗?
伊尔达本来就对布琉努不甚了解,所以思考马上就遇到瓶颈了。
——看来最近还是找个对布琉努和那个什么冯伦伯爵较熟悉的人打听一下比较好。而且,也不能断定布琉努的事情就是陛下选择尤金的理由啊。
伊尔达陷入了沉思。会不会是自己犯了什么过错呢?
他随即想到了之前讨伐蛮族的事情。以骁勇善战闻名的伊尔达陷入了苦战,讨伐行动所耗费的时间也比他原先预计的天数还多,而且还损失了不少兵力。或许有人认为这在他的英勇战绩上留下了一个污点。
他离开了走廊。左侧是装饰华丽的墙壁不断往前延伸,右侧则没有墙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以同样间隔排列的柱子,可以欣赏户外的风景。
他进宫的时候太阳尚未到达天空正中央,但现在则已经越过半空了。晴朗无云的蓝天变得有些阴暗。
「哎呀,这不是公爵大人吗?」
后方突然传来少女开朗的声音,伊尔达便停下了脚步。他转头一看,只见一位年约二十岁的美丽女性就站在自己眼前。伊尔达知道她是谁。
「原来是战姬大人啊。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巧遇。」
被称为战姬大人的女性带着微笑向他点头致意。长度及腰的蓝黑色头发和随意点缀着红色或紫色玫瑰的纯白礼服,散发着清纯秀气的印象。
看到她的人,首先都会因为她的美丽和楚楚动人的气质而忍不住发出感叹,接着他们的视线便会被靠在她纤细肩膀上的长柄巨镰所吸引。
之所以没有最先注意到那把巨镰,是因为那把由漆黑和鲜红两色构成的巨镰看起来好像与她融为一体,而且很神奇地不会给人突兀的印象。
但是,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把巨镰正是为了战姬而存在的龙具。
她的名字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别名「虚影的幻姬」的战姬。
吉斯塔特虽然有七名战姬,但与伊尔达来往较密切的,大概就是统治东北方的奥斯特罗德的她和伊莉莎维塔这两人了。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竟然会在王宫见到公爵大人。」
「但我觉得自己来到王宫的次数比你多上许多就是了。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伊尔达听说凡伦蒂娜身体虚弱,很少离开自己治理的奥斯特罗德。他也确实很久没在王宫遇见凡伦蒂娜了。
「虽然我很喜欢奥斯特罗德,但这个季节还是王都比较暖和一点。」
凡伦蒂娜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回答后,又像是察觉到什么异状似地皱起眉头。她往前踏出半步,一脸担忧地抬头看着伊尔达。
「我反而觉得公爵大人您好像心情不太好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无所知的清纯少女,正打从心底替眼前的人担忧——凡伦蒂娜这时的动作和表情会让对方产生这种感觉。
伊尔达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知道这件事必须保密,但是,他的心里也同时存在着想找某个人倾诉这件事的矛盾心情。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伊尔达藏起心里的想法,挤出笑容摇了摇头。
「我刚才去问候陛下的时候,听说了陛下得了风寒的事情。虽然他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但我们听到之后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凡伦蒂娜惊讶地瞪大双眼,「哎呀」地轻呼一声。
「我去问候陛下的时候也听到了同样的事情,我也吓了一跳呢。」
「那么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呢。」
看到黑发战姬的反应,伊尔达忍不住笑了出来。而且想起了她也有王位继承权的事。这阵笑声似乎也让他原本打结的一部分思绪豁然开朗了。
「战姬大人,你有听说任何关于陛下的消息吗?」
是因为他的问题太抽象了吗?凡伦蒂娜好像听不太懂的样子,疑惑地歪了歪头。因为她继承王位的机会太渺小,所以没有让她知道吗?还是说,国王真的只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和尤金而已呢?
「难道——」
凡伦蒂娜突然用可以说是耳语的细小声音轻轻地低语。
「你说的是狼的继承人是谁……之类的话题吗?」
伊尔达吓了一跳,忍不住转头环顾四周。王宫的壮丽走廊上只有他们和禁卫兵。但那些禁卫兵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因为凡伦蒂娜刻意压低声音,应该没有其他人听见吧。
维克特·阿图尔·沃克·埃斯提斯·崔·吉斯塔特这个名字里,「沃克」是表示狼的词汇,是上一任国王替儿子取的昵称。
吉斯塔特自古以来,就有国王会以野兽的名字当作王子的昵称的习俗。至于公主的话则多以花卉的名字当作昵称。
狼的继承人,即是维克特的继承人,也是下一任国王。从凡伦蒂娜因为担心隔墙有耳而压低声音的举动来看,她肯定知道这件事。
「……为了保险起见,我想问你一件事,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是陛下告诉我的。虽然他提醒我不能说出去,但是看这情况,他果然已经告诉一小部分的人了呢。」
伊尔达认为这么做也有道理。如果真的只告诉自己和尤金的话,会导致比国政混乱更严重的后果。国王应该已经把这件事告诉那些与王国的政治核心关系密切的人了。
连这点程度的事情都没想到,代表他其实还没有从震惊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吧。
「对了,公爵大人,我想到了一件事。」
凡伦蒂娜后退半步,与伊尔达拉开距离后,便亲切地微笑了一下。
「我认识的人给了我一些伏特加,公爵大人今晚要不要来我的宅邸小酌一下呢?而且我也想和很久没见面的公爵大人聊聊天。」
即使不考虑王位的事情,这对伊尔达而言仍是个值得高兴的邀请。因为他不仅嗜饮伏特加,也已经好几个月没和凡伦蒂娜见面了。
「那我就半刻之后,在日落前上门拜访,可以吗?」
考虑到彼此的身分,伊尔达如此提议道。目前才刚过中午,如果现在开始派人整理宅邸,准备招待伊尔达,时间上并不会太仓促。
而且,一个单身的年轻男子在晚上拜访同样单身的女性的话,也不知道那些喜欢说长道短的人会编出什么难听的谣言来。
「我知道了,那我就静待公爵大人的莅临了。」
和凡伦蒂娜道别后,伊尔达又走回了走廊。但他的表情已经比刚才明亮了几分。
◎
凡伦蒂娜的宅邸,位于贵族宅邸群集的其中一个街区里。
涂在墙壁上的灰泥有如新漆过一样雪白,黑褐色的屋顶也一尘不染,看得出来有人相当细心地在维护这栋宅邸。但是宅邸本身的面积并不大,装饰也有些过时。庭院也是小巧玲珑,看起来就像是被周围耸立的其他宅邸包围了一样。
不过,对凡伦蒂娜来说,她原本就是住在奥斯特罗德的人,所以这样的宅邸已经很足够了。
而且,在王都拥有宅邸的战姬本来就不多。艾莲和米拉若想在王都长住的话,通常得向王宫借用一间房间,或是住在专门服务王侯贵族或富商的旅馆里。
伊尔达按照自己所说的,在蔚蓝的天空开始转暗时上门拜访了。凡伦蒂娜亲自迎接他,并带他前往会客室。
房间里的暖炉早已点燃,室内相当暖和。房内放着两张大沙发,还有一张圆形小桌隔在沙发之间。
窗帘是双层的,分别使用了白色和黑色的布料,但上面都绣着蔷薇的图案,伊尔达看到之后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桌上放着伏特加的酒瓶和银杯,还有两个盘子。其中一个盛着水果,另一个则放着起司和切成薄片的面包。
伊尔达在沙发上坐下来后,凡伦蒂娜便亲自把伏特加倒进银杯里。然后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对了,我听说前阵子讨伐蛮族的行动已经顺利结束了,恭喜你。」
凡伦蒂娜说完这句话后就举起了银杯,伊尔达一边露出苦笑,一边配合她的动作举起了银杯。虽然他不认为这是值得夸赞的战果,但他并非不识风趣之人,不会出口纠正她。
伊尔达拿起银杯喝了一口,随即惊讶地瞪大双眼。虽然他至今已经喝过了各式各样的好酒,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喝的伏特加,正是所谓的极品。
酒液如清流般澄澈,流过喉咙时也几乎感觉不到苦味。他的身体由内而外地温暖了起来,精神也变得亢奋。
在前往王都途中所累积的疲劳,仿佛随着身上散发的热气一起离开体内了。
「你看起来似乎很满意,真是太好了。」
凡伦蒂娜微笑着说道,她已经把银杯放在桌上,伸手拿起了苹果。
「请你别客气,尽量喝。」
恭敬不如从命的伊尔达,便继续喝了起来,偶尔拿起起司放进嘴里嚼食,同时和凡伦蒂娜愉快地闲聊。
伊尔达谈起了讨伐蛮族的话题和自己领地内发生的大小事,也说了一些从吟游诗人口中听到的谣言,凡伦蒂娜也说了一些在王都和自己的领地奥斯特罗德看到或听到的事情,不过基本上还是扮演聆听者的角色。伊尔达心想,她还是那么擅长倾听别人说话。
比多格修公爵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因为黑发战姬总是在他聊到话题的重点时抛出「那公爵大人之后怎么处理这件事呢?」之类的问题,引导伊尔达继续往下说。凡伦蒂娜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专注地倾听着,几乎不再开口了。
伊尔达只要说话说到口渴,就会继续喝酒。虽然他为了好好品尝伏特加,已经喝得很缓慢了,但是大概过了半刻钟之后,酒瓶里的伏特加还是已经减少到一半以下了。
「——话说回来。」
在伊尔达暂时停止说话的时候,凡伦蒂娜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王宫的事情,公爵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听到王宫这个字,伊尔达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他现在头脑很冷静的话,或许会反过来请她把这个暧昧不清的问题解释得稍微清楚一点。
但是他的脑袋已经因为伏特加而变得醉醺醺的,马上就把王宫这个字和脑中的记忆连结起来了。虽然身为臣子的理智让他立刻想起自己必须保密,但想到凡伦蒂娜也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就把国王的提醒抛到了脑后,以有些粗野的口气答道:
「陛下都已经下令了,我这个帕耳图伯爵……不对,尤金国王的第一位臣子当然要尽力辅佐他了。没错,这个称呼也必须趁现在快点习惯才行。」
只要是在王宫工作的人,都会知道王位继承权的顺位。如果尤金继承王位的话,以前顺位在他之前的伊尔达等人,反而要率先向他下跪行礼。
「这样一来,公爵大人就会变成下任国王的伯父了呢。说到国王的伯父,就让我想起了『艾弗兰与伊凡』的故事。」
凡伦蒂娜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伊尔达的苦恼,竟在这时提起了童话故事的名字。「艾弗兰与伊凡」,是很久以前就在吉斯塔特流传的童话故事。
聪明的王子艾弗兰被邪恶的侍从长伊凡赶出王宫后,在隐居于森林深处的伯父帮助下讨伐了伊凡,最后凯旋回宫。而那名伯父则成为新的侍从长,尽心尽力地帮助艾弗兰治理国家。
据说「艾弗兰与伊凡」的故事在吉斯塔特就有五十种以上的版本。大概是因为故事内容非常单纯吧,吟游诗人们都随兴地替这个故事添加了许多角色和夸张的情节,所以每个地区的「艾弗兰与伊凡」的内容都不尽相同。
在某个地区流传的版本中,艾弗兰并不是被赶出王宫,而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结婚对象才出门旅行。还有一些地区认为这一切都是伯父的阴谋,侍从长其实是个好人。
也有一种版本,是主张艾弗兰的故事其实只是名叫艾弗兰的村民所作的一个梦。
「——『艾弗兰与伊凡』啊,真令人怀念呢。」
伊尔达虽然对凡伦蒂娜露出笑容,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战姬大人之所以提到「艾弗兰与伊凡」,是出自于体贴吗?
如果是在自己治理的领地比多格修流传的「艾弗兰与伊凡」的话,伊尔达也知道内容。在这个比多格修版的故事里,取代伯父登场的是艾弗兰的大舅子,也就是艾弗兰妻子的哥哥。
艾弗兰和这名大舅子遇到每一件事情都互相唱反调,有时候甚至会演变成刀剑相向的局面,但是每次艾弗兰的妻子都会站出来劝两人和解,他们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了刀剑。
「既然是你的请求,那就没办法了。因为即使是那么讨人厌的男人,对你而言还是很重要吧。」
艾弗兰和大舅子都对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这个版本的结局和其他故事一样,最后两个人互相合作,取得了胜利,大舅子当上了侍从长。
伊尔达听说凡伦蒂娜从小身体就很虚弱,所以一直待在宅邸里,读遍了各式各样的故事。
她肯定是知道比多格修版的内容才会刻意提起这个故事的。
——但是,我和妹妹的关系,并不是像那个故事中的那对兄妹那般融洽。
这件事情连凡伦蒂娜也不知道吧。这也难怪。如果不是感情特别好或关系特别险恶,大家是不会特地把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系当成谣言四处流传的。
「——为什么?」
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为什么自己必须对尤金屈膝下跪呢?
坐在王位上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自己到底是哪一点不如他呢?
「公爵大人。」
一道非常温柔的嗓音传进了伊尔达耳中。是凡伦蒂娜的声音。
「你要不要先试着取得帕耳图伯爵的信任呢?」
黑发战姬在微暗的光线下微笑着说道。
「我可以明白公爵大人的心情。陛下是不是只因为对方曾是自己的亲信,就把王位让给了帕耳图伯爵呢?甚至因此无视了王位继承权的顺位和你这几年累积的所有功劳。」
「……我并没有这么想……」
「这个房间里只有我和公爵大人,陛下和帕耳图伯爵都不在这里喔。」
伊尔达那缺乏说服力的反驳立刻就消失在温暖的空气中了。
「不过,陛下也有可能是基于某种我们没有想过的考量,才会把王位让给帕耳图伯爵。」
凡伦蒂娜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正确地表达了伊尔达的内心。
身为国王臣子的伊尔达想要一个能让他认同的解释。
如果有这种理由的话,他可以接受国王选择了尤金而非自己。他一直在追求可以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理由。
「我想陛下应该是有某种考量的。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沮丧失望的情绪在伊尔达心里不断扩散。凡伦蒂娜继续说道:
「所以,还是先试着取得帕耳图公爵的信任吧。」
伊尔达因为伏特加而变得朦胧的意识,在花了大概三秒钟后,才勉强想起凡伦蒂娜不久前说过的话。
「……嗯,是啊。」
虽然他们两人是大舅子和妹婿的关系,却从来没有和对方认真地交流过。伊尔达知道尤金的长相和名字,也知道他在担任国王亲信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地向国王进言。
但是,他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如果能相他建立信赖关系,持续地和他互相交流,或许能够找到那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战姬大人说得没错,除了伏特加之外,我今天似乎还得到了另一项宝贵的收获。」
伊尔达吐出混杂着酒精的灼热气息,小声地喃喃自语。
半刻钟之后,当天色已经覆上一层微暗时,伊尔达离开了凡伦蒂娜的宅邸。他带着随从朝自己的宅邸走去。虽然心里的疙瘩并未因此消失,但她的一番话让他能够比较正面地思考事情了。
◎
凡伦蒂娜在以伏特加招待伊尔达后的隔天中午,派了使者前往尤金位于王都的宅邸。黑发战姬的使者简洁但有礼地问候了尤金之后,便说出了主人命他转达的话。
「我听说帕耳图伯爵阁下极少来到王都,虽然我想伯爵阁下目前应该相当忙碌,但还是希望能前来向阁下打声招呼。」
尤金虽然认得凡伦蒂娜的长相,却几乎没和她说过话。因为她所治理的领地奥斯特罗德位于东北方,所以两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交流。话虽如此,因为双方并未交恶,所以尤金也没有理由拒绝。而且他认为和她见面或许可以让心情轻松一点。
其实尤金原本打算在谒见国王结束后,就马上启程回到自己的领土帕耳图。连行李也在抵达王都的那一天就整理好了。
但是国王告诉他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于是他决定改变计划,想在王都多留几天,整理自己的思绪。他给了陪他前来王都的侍从几枚银币,让侍从自由地游览王都。
侍从也察觉到主人似乎背负了某些不能告诉自己的任务,所以他老实地收下银币,告诉主人会在日落前回来后,便离开了宅邸。
所以尤金没有和任何人有约,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去王都的大街随意地散步。因此凡伦蒂娜的来访请求可以说是来得再凑巧不过了。
「我知道了,如果她今天黄昏时有空的话,我很乐意和她见面。」
到了傍晚的时候,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便穿着以玫瑰装饰的纯白礼服来到了尤金的宅邸。龙具艾萨帝斯则在踏进宅邸的大门后交给随从保管了。
「好久不见了,帕耳图伯爵。」
「彼此彼此。」
简单地互相寒暄后,尤金便带着凡伦蒂娜来到了会客室。
两人从王都最近的情况开始聊起,接着又谈到了彼此治理的领地。当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比较轻松时,凡伦蒂娜突然改变了话题。
「对了,虽然我一度犹豫是否该在这种场合说这些话……但是佯装不知反而更失礼,所以还是向您祝贺一声。关于王位继承的事情,真的是恭喜您了。」
灰发伯爵立刻明显地皱起眉头,因为他平常的表情相当温和稳重,所以一旦露出这种神情,便具有能让看到的人畏惧的魄力。尤金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声音,质问惊讶地不断眨着眼的凡伦蒂娜。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件事的?」
凡伦蒂娜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立刻闭上了嘴巴,但最后还是打破沉默开口回答:
「……是比多格修公爵告诉我的。」
尤金的表情变得更严峻了。愤怒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发酵。
——陛下不是说过要保密了吗?
「凡伦蒂娜大人,这件事情目前是对任何人保密的,虽然我不认为你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侍奉你的侍从或女仆等不相干的人……」
凡伦蒂娜一脸沮丧地摇了摇头。
「真的很抱歉。」
「……不,如果只有你知道的话倒是无妨。」
尤金顿时恍然大悟。对凡伦蒂娜来说,知道这件事之后,来打声招呼是应该很正常的。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反而会像她所说的失了礼节。
「你明明知道我会成为国王,而且当时我人就在王都,却故意不来问候吗?」
如果尤金事后这么追问她的话,她就没办法替自己辩解了。虽然根本不合理,但身为国王的确可以这么做,所以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王座、权力。真佩服陛下能背负着它们活到现在……
尤金用手指揉着自己的额头,同时叹了一口气。曾经是维克特国王亲信的他,一直在极近的距离旁观着国王的权力。但他也同时看到了国王的劳苦、矛盾和绝望。
但他并不打算怜悯国王。不过,他决定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说出该说的事情,并开始替维克特国王效命。他当时尚未结婚,双亲也早就过世了。
而且,虽然维克特国王确实有些急躁和易怒,但如果他认为这是应该倾听的意见,就会真诚地回应对方。
尤金认为这个国王值得自己效命,便继续向国王进言。
结果国王竟然非常欣赏他。当国王想替他指婚的时候,他打从心底吓了一大跳。虽然他高兴地接受,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担任国王的亲信了。因为有个王族妻子会让尤金的建言带来不必要的影响力。
尤金很怕自己成为一个滥用权势的外戚。而维克特国王似乎也能够体谅尤金的想法,便给了他爵位和领土。
然后,到了现在,维克特国王打算赐给尤金足以让他以前获得的赏赐相形失色的东西。
那就是王冠、王位和吉斯塔特这个国家的全部国土。
尤金认为自己无法拒绝国王。并不是因为这是国王的命令。
而是因为维克特国王认为尤金应该会珍惜这些东西,所以才会说要把王位让给他。就像从前国王赏赐妻子、爵位和领土给尤金时那样。所以尤金没办法辜负国王的期待。
——但是,比多格修公爵似乎并非如此。
尤金一边看着一脸愧疚的凡伦蒂娜,一边感到相当厌恶。
但是,尤金的这种情绪却以出乎意料的形式消失了。因为凡伦蒂娜带着下定决心似的表情开口说道:
「那个,伯爵大人,不好意思,我想告诉您一件事。」
尤金点了点头。
依照凡伦蒂娜的说法,伊尔达并没有直接明确地告诉她这件事。凡伦蒂娜是自己根据他含糊其词的回答察觉到这件事的。
「比多格修公爵大人并没有违背陛下的禁止泄密命令。」
尤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正如凡伦蒂娜的姓名所示,她其实是王族的旁系血亲。这代表她拥有的知识比其他人还要丰富。
既然如此,她会不小心察觉到这件事,或许也是无法避免的。
凡伦蒂娜又继续劝说尤金:
「而且,公爵大人其实心情一直非常沮丧……所以我才会想到至少可以听听他说话来安慰他。」
听到她这么说,尤金就算想生气也气不起来了。毕竟连尤金自己也对国王为何选择自己而不选择伊尔达感到百思不解。既然连自己都是如此了,伊尔达应该是比他更加失望和愤慨吧。
「伯爵大人,若您不介意的话,能请您找机会和公爵大人谈谈吗?」
「和比多格修公爵吗?」
即使凡伦蒂娜没有要求他,尤金也早就想找机会和伊尔达单独谈谈了,但她诚挚的眼神却在催促着他的回答。
「公爵大人除了相当沮丧之外,似乎也对自己的危险立场感到不安,因为他将成为国王的大舅子。」
尤金并未对伊尔达的想法感到惊讶,反而忍不住同情起他来。所谓的国王的外戚,虽然只要一切顺利,就可以掌握庞大权势,但要是不小心被国王视为隐忧的话,马上就会被铲除。这就是他将来会面临的立场。
「谢谢你的意见,战姬大人。对了,请问你知道伊尔达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吗?」
「说到公爵大人喜欢的东西,应该就是伏特加了吧?」
凡伦蒂娜尽可能地仔细说明了伊尔达的喜好,并提议在两人见面交谈之前先送伏特加给他,因为先稍微放松伊尔达的不安和警戒心之后再见面应该会比较好。
尤金也赞成她的提议,表示会按照她所说的安排。
后来两个人又聊了各式各样的话题,最后凡伦蒂娜在夜深之前离开了尤金的宅邸。
◎
乌鲁斯已经在路伯修的公宫里当了十几天的马夫了。
他在太阳尚未升起前便醒来,一边因为充斥宿舍内的冰冷空气而发抖,一边离开床铺。他吐出的气息是白色的。不过,冰冷的空气反而能让他清醒。
他在眼睛习惯黑暗之前,拼命搓着身体取暖,以和摸索无异的方式离开宿舍。因为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照明。
他走到户外一看,天空仍是一片漆黑,甚至还有星星在天上闪烁着。他用宿舍旁的水井洗洗脸后,便朝着马厩走去,并在这时遇到了其他马夫。
「早安。」
他开口打招呼后,对方也简短地应了一声。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大家都只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连和他打招呼都不肯,直到最近才终于愿意回答他了。
他继续朝着马厩走去。虽然恶臭到了早上还是一样强烈,但乌鲁斯现在也已经几乎不在意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一如往常地开始处理马粪和马尿。先以专用的铲子铲起,运到指定的场所,然后再打扫马厩内部,换上干净的水和饲料。
乌鲁斯已经完全适应马夫的日常生活了。
不过,他并不只是因为习惯了才适应的。像是他照着马夫长的指示第一次喂马的时候,他的身体好像早就记得那些步骤似地,相当熟练地完成了那项工作。就连保养马镫和马鞍的方法也是不用人教就知道怎么做了。
——失去记忆前的我好像曾经从事照顾马匹的工作。
他在救起自己的那个渔村第一次摸到弓的时候也是这样。马厩里的各种工作,让乌鲁斯有种相当怀念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当马夫,不过……
他在这里既有地方睡觉,也有食物可吃,听说还有薪俸可领。虽然乌鲁斯仍然觉得这个工作很累人,但他也开始萌生先在这里工作一阵子再说的想法了。
当他被那个渔村的人救起,明白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时,乌鲁斯也没有感到非常不安,始终抱持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乐观态度。而村民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对他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即使成了马夫,他的态度也没有改变,他甚至怀疑失去记忆前的自己是不是一个个性相当随兴悠哉的人——又或者是他的本能让他知道轻举妄动反而更危险吧。
工作大致结束后,乌鲁斯便和其他马夫一起回到宿舍吃早餐。
当他穿过宿舍大门时,正好和一名马夫擦身而过。那是个比乌鲁斯年长两到三岁的男人。他一看到乌鲁斯的脸,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
「喂,乌鲁斯,我听说你的工作是战姬大人特别指定的,那是真的吗?」
「嗯,没错。」
乌鲁斯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老实地回答了。下一个瞬间,那名马夫便收起笑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以不悦的眼神朝乌鲁斯瞥了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后便走开了。乌鲁斯则一脸呆滞地看着那名马夫离去的背影。
「他是怎么了……?」
虽然那名马夫突然改变态度让乌鲁斯有些纳闷,但他一大早就起床工作,肚子早就饿坏了。所以他并未追上去找那名马夫问个究竟,而是决定先吃完早餐再说。
他一吃完黑麦制成的坚硬面包,以及用马铃薯及高丽菜炖煮成的汤之后,就必须立刻开始处理接下来的工作了。
当乌鲁斯再次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快要日落的时候了。他拖着因工作而相当疲倦的身体走向自己的房间。
虽说是自己的房间,但他住的当然不是单人房,而是四个人共用的房间。面积不是很宽广的房间里的四个角落,各摆了一张床,房间中央还留有一点空间。根据规定,私人物品全都要放在自己的床上,不可以随意使用他人的床铺。
乌鲁斯并没有私人物品。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有当他确定获得马夫这份工作时收到的两套衣服、厚毛毯两条,还有一个硬邦邦的枕头而已。而这些东西当然都放在他自己的床上。
当乌鲁斯打开房门走进房间时,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床在空无一人的室内被整个掀翻了。替换的农服和毛毯都被扔到地上,衣服还被撕得破破烂烂的。枕头也是一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情况实在太夸张,乌鲁斯只说得出这句话。如果说是恶作剧的话,这种作法也未免太恶毒了。其余三人的床铺完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这很明显地是针对乌鲁斯个人而来。
乌鲁斯惊愕地呆站在原地,片刻之后,他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是和乌鲁斯住在同一间房间的马夫马尔克,他正好结束工作回来了。
马尔克虽然已经十七岁了,但矮小的身高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两岁,他皮肤白皙,四肢纤细,比起粗重的体力活,他更擅长修理马具等要求手巧的工作,在所有共用这间房间的人之中,他是和乌鲁斯最亲近的。
马尔克看到乌鲁斯的样子后一脸疑惑,但他朝房间里看了一眼,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自怅然若失的情绪中振作起来的乌鲁斯,难掩焦急地对马尔克问道。但马尔克瞥了乌鲁斯一眼,摇了摇头。
「你还是放弃找出犯人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你找不到的。」
马尔克走进房间后,便伸手扶住了乌鲁斯的床。
「你去抬另一边。」
听到他的话之后,乌鲁斯也踩着慢吞吞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床。他们两个人合力把被翻倒的床恢复了原状。乌鲁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被他捡起的毛毯和衣服,个子瘦小的马夫则以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被现在的战姬大人捡回来的对吧?大家私底下都在讨论这件事喔。」
乌鲁斯猛然抬头看着马尔克。房间里有扇小窗,红橙色的夕阳从小窗户照了进来。光线在马尔克的脸上形成了形状古怪的阴影。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因为现在的战姬大人从来没有亲自任命谁在公宫里工作过。而且,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察觉到,你在工作时表现得很好。老大从来没有私下找过你吧?」
他口中的老大指的就是那个态度冷淡的马夫长。乌鲁斯一脸困惑地点点头,马尔克便耸耸肩,苦笑了一下。
「那个人是不会当着大家的面骂人的。他会等到那天的工作结束后,再把你叫到自己的房间稍微训斥一下。这个马厩的马夫全都在开始工作后的几天内被叫去训斥过,除了你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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