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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2 二千对二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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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大概又想像昨天那样把我们引进狭路吧,但我可不会再被相同手法欺骗。」

卡西姆正得意洋洋地想命令军队将「银色流星军」层层包围,并彻底歼灭他们,但此时战场上却出现了新的变化。

从岩石阴影处又窜出近一千名骑兵,并袭击墨吉涅骑兵。卡西姆看到他们的模样后大为震惊,顿时哑口无言。

这是因为敌方这支生力军的外观竟跟墨吉涅军如出一辙。他们在厚实的衣服外套上皮甲,头上也缠着黑色的布巾。虽然能以肤色分辨敌我,但此时已是日暮西沉,又位于视野瞬息万变、令人眼花撩乱的战场,难以在一瞬间作出判断。

堤格尔等人之所以在昨天的战争中剥走墨吉涅兵尸体上的装备,就是为了这一刻。只要能在此时使对手混乱,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假扮成墨吉涅骑具的「银色流星军」无情地砍杀敌人。而为了避免误击同伴,他们也在事前便准备了暗号。

问题是「熊」,答案则是「兔」。

「竟然参考童话,这实在是有点……」

「这种时候需要的是易懂又简洁的暗号。」

卢里克和堤格尔在思考暗号的过程中曾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在暗号此起彼落的战场上,墨吉涅军还未自混乱中冷静下来,便有许多人落马,最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再加上最一开始发动突击的布琉努骑兵们也纷纷举枪冲了过来,才刚完成的包围网立刻脆弱地瓦解,墨吉涅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色流星军」突破重围,以这股气势顺利脱离战场。

卡西姆虽然想下令追击,但却还是作罢。

步兵无法追上他们,但若派出骑兵,则有可能在难分敌我的状态下而误杀同伴。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目送敌军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卡西姆用力地紧握拳头,几乎要渗出血来,并以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视着黑暗。他低声呼唤在一旁踌躇着是否该上前报告的随侍。

「——奴隶。」

卡西姆对不明白他的用意,一脸困惑的随侍满怀厌恶地呼出一口气。

「传令给士兵,要他们帮我准备奴隶——就这样吧,我要男女各十人,一共二十个奴隶。想用奴隶换取金钱的人就快点提出申请,先抢先赢。」

这天墨吉涅军损失了步兵和骑兵合计一千人。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他们就损失了全军一成的战力,且没有获得任何战果。

卡西姆已经不想再思考其他战术,或许该说他也无法选择了。

隔天早晨,卡西姆将自士兵们买来的奴隶配置在军队最前方。并聚集嗓门较大且会说布琉努

语的士兵,让他们对着断崖转违自己的话。

「你们这些躲在岩石阴影下、鬼鬼祟祟地像虫子般四处爬窜的胆小鬼布琉努兵!快现身于街道上吧!如果你们真有所谓的勇气,就展现出战士的风范,堂堂正正地出来迎战!我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们玩那些无聊的小把戏,若你们还是继续躲在砂岩后方,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如此喊道的卡西姆将十名nán • nú隶的首级依序砍下。女奴隶们看见地上那些血如泉涌的头颅,纷纷发出凄惨的尖叫声。

「现在开始,要是你们不在一刻钟内滚出来,就轮到这些女人了。我们这里有得是奴隶可以跟你们这些胆小鬼耗!」

这是对敌军的挑衅、胁迫,同时也是对奴隶们的威吓。

奴隶们其实也已稍微察觉到,这两天来墨吉涅军都被敌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为了避免奴隶们再次燃起希望,并让他们顺从地跟随墨吉涅军,这种杀鸡做猴的处刑是必要的。

墨吉涅军将奴隶的尸体抛在身后,又继续开始行军。

这天他们将主力部队调动到前方,不过并没有冲到第一线。然而,他们派出的先遣部队只有三千人,以比例来说实在是算不上高。

之所以会采取这样的配置,是因为卡西姆认为敌军兵微将寡,不太可能从前方直接进攻。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敌方前天是从侧面攻来、昨天则是从斜后方发动突袭。下次大概也会采取类似的行动。就算敌人真的从正面进攻,前线的三千兵力也足够挡下他们。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为了保护运送粮食和柴薪的部队。

——烧毁或抢夺粮食是战场上极为常见的策略,更何况敌方人数不多,就算到今日为止他们都不这么做,也无法保证下次不会。

就在太阳即将爬升至他们头顶时,在街道上笔直前进的墨吉涅军面前出现一队骑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但卡西姆听到士兵们的报告后,却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只有五、六百人……?」

即便墨吉涅军已经损失了近一成兵力,一万八千人仍是压倒性的多数。但正前方的敌军却最多只有六百人。

「若其余一千多人是潜伏在他处的话,就跟计算的结果吻合了……」

但和能将街道塞满的大军相比,无论六百或一千都只能坐以待毙。

——还是他们拥有我方没掌握到的其他伏兵?

卡西姆说服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夜营的痕迹便足以证明他们的人数,而且若敌方还有多余兵力,前天或昨天的追击或奇袭应该会更加猛烈才是。

「敌军的指挥官是谁?」

「看样子应该是位于最前方的红发男人。」

在约莫六百名的骑兵团最前方,有名留着深红色头发的年轻人正策马奔驰而来。他身着皮甲,手持弓箭,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为一军之将的人。

——而且布琉努人根本不可能让一名弓手担任将领。

布琉努王国厌恶、轻视弓术的观念连在墨吉涅也广为人知,卡西姆当然明白这件事。

——敌人肯定有伏兵潜藏在附近,不过……

正前方的敌人和伏兵,究竟哪一边才是主力?卡西姆陷入沉思。

——只要看到那个红发男,无论是谁都会以为伏兵才是主力吧。但要是这么想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敌方必定是想以伏兵先吸引我方注意,再让正面的军队以某种战略攻来。

卡西姆认为自己已经看穿敌人的策略了。他决定不再放过敌人,并下令军队继续前进。而位于前方的敌人则在原地停下,像在等待他们前来似地。

「野蛮而残暴的墨吉涅士兵们!」

红发少年高声喊道。卡西姆虽然听得懂布琉努语,却置若罔闻,没有停止进军。

「你们夺走无辜百姓的生命,其所作所为可说是罪不容诛,但在取下你们的首级前,我想问清楚一件事。你们蛮横地穿过国境,以肮脏的双脚玷污我国领土,其原因何在?」

「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也行,但这取决于你的态度。」

卡西姆嘲弄地说道:

「现在就舍弃你手上的武器,跪伏在地成为奴隶。这样宽大的主人或许会亲切地告诉你们,之后也会尽量替你们找个温柔的买主。」

墨吉涅士兵们将总帅的话以两国语言复诵,嘲笑对方。接着他们便将箭矢搭上弓,并摆出攻击的姿势。因为敌方已逐渐逼近弓箭的射程范围内。

就在此时,从断崖上传来了震天的呐喊声。早已料到会有伏兵的卡西姆带着从容微笑抬头一看,却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跃入其眼帘的并非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而是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

卡西姆曾耳闻布琉努有支纳入了吉斯塔特军的部队。

但他始终深信那支军队不会来到此处。因为他们没有理由前来。即便吉斯塔特军有此意愿,也不可能仅为了保护布琉努而流血作战。

这便是卡西姆所得出的结论。

因为过度震惊而停下动作的不仅是卡西姆,几乎所有的墨吉涅兵部张口结舌地呆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愕。

吉斯塔特就位于墨吉涅北方,就算偶有小冲突也不稀奇。士兵们对黑龙旗的模样相当熟悉,而它在记忆中代表的也绝非好事。

「开始突击!」

率领吉斯塔特军的卢里克和率领布琉努士兵的堤格尔几乎是同时呐喊出声。

「银色流星军」发出激昂的怒吼,自两个方向袭击墨吉涅军。墨吉涅军活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般狼狈,且不慎让敌人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在正午的太阳反射下熠熠生辉的白刃,转瞬间便染上了鲜血和污泥,连长枪和铠甲也不例外。双方挥舞的剑将对手的头盖骨劈开,长枪则深深地贯穿腹背。

如雨般落下的箭矢射穿敌兵的眼球或脸颊,使战场上哀号四起,马蹄也毫不留情地践踏倒在地上的士兵。原本满是砂砾的干涸荒野,在霎那间便被大量的鲜血和尸体覆盖。

「银色流星军」虽在短时间内给予墨吉涅的先遣部队严重打击.但还是无法成功突破三千士兵组成的厚实防线。

卡西姆面露满足地看着战场上掀起一阵阵染血的沙尘。虽然未能即时对敌方的奇袭作出反应,算是有些美中不足,但战局走向最终还是如他所料。只要继续保持现状,等待后方的部队赶上即可。

若能将敌人一举包围,胜利即为墨吉涅军的囊中物。

就在卡西姆脸上逐渐浮现满意的笑容时,他的背部突然闪过一道恶寒。那是一种可称为直觉的警告,曾在过去数次拯救他脱离危机。

卡西姆突然觉得敌人近在身旁,但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算是离自己最近的敌人,也远在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之外。

而这三百阿尔昔放眼望去全都是墨吉涅士兵,即使再勇猛的战士也难以突破其防线,就算用箭也无法伤及他。

——箭已经来罗。

卡西姆耳中响起一道嗓音,彷佛恶灵在对他低语似地。

就在此时,有一支箭瞄准了卡西姆的额间,笔直地朝着他飞过来。

一般来说,总帅战死时会尽可能地封锁消息,避免风声走漏,因为那就意味着败北。所以必须立即找一位身形与其相似的人来假扮他,以瞒过我方及敌人的眼目并争取时间,等到战争迅速结束且顺利撤退后,才能公开这个讯息。

但这次他们无法这么做了。

天空晴朗无云,又适逢日正当中,总帅的位置也相当接近主战场。

再加上箭射穿的是卡西姆只裹着布巾的头部,完全没有掩饰的机会。

他的死讯就仿佛在水面上扩散的波纹,先是在墨吉涅士兵问掀起一阵冲击,紧接着恐惧的情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蔓延开来。

而「银色流星军」就像是在等待这个反应似地,在此时发出了战吼。

面对不满两千的敌军,近两万名墨吉涅兵竟面露惧色,丧失了战意。

随侍率先自震惊与愕然中回过神来,正想喝令士兵冷静,却被紧接而来的另一支箭击毙,墨吉涅军的士气就此完全崩溃。

最先开始瓦解的是尚未参与战斗、便猝然得知总帅死讯的后方士兵。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往后退,然后转过身背对战场、扔下武器,跌跌撞撞地在街道上奔逃。

墨吉涅军就如同逐渐溃散的泥人般彻底瓦解。

方才还与「银色流星军」激烈交锋的士兵们,也在得知后方的行动后开始动摇。想逃跑的人被敌方自背后一击毙命,继续奋战的人则被一涌而上的敌军乱剑砍杀。

即便是在最前线守护亚尔萨斯士兵的堤格尔,也没有对他们手下留情。因为今天早上那十名被斩首的人民,已化为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全军展开追击!一定要彻底击溃他们!」

堤格尔在持续射箭的同时严厉地命令道。但这并非一时冲动所发出的怒吼。

虽然现在墨吉涅军已完全陷入溃散状态,但再怎么说还是一万八千人的大军。等到他们恢复冷静,选出新的指挥官卷土重来时,堤格尔等人大概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必须将他们惨败的事实以及恐惧感深深地刻划在其心中才行。

「——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千钧一发呢。」

卢里克策马靠近因为箭矢用尽而呆坐马上的堤格尔。堤格尔脸上仍旧带着严峻的表情,只沉默地点点头。

卡西姆绝不是个愚蠢的人,只是一时轻匆大意罢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到死都没发现自己被敌人影响而松懈。

堤格尔透过第二次的战斗,刻意让卡西姆认为己方人数很少,所以才会装出人多势众的样子,又或者是利用变装来诱使敌人陷入混乱。

因此,卡西姆为了防御左右和背后,便将前方的士兵数减少,让他自己所在的位置往前移动,改为迎战少数敌人时的阵型。但他这么做可说是正中堤格尔下怀。

但即便如此,假设堤格尔是名剑士,卡西姆还是能以士兵们组成的人墙保护自己,并顺利存活下来吧。另外,若堤格尔的箭矢无法射中三百阿尔昔以外的目标,他可能也会侥幸逃过一劫。

不仅是卡西姆,就连其他人也没料想到会有擅长弓术的布琉努人——而且还能让箭穿越三百阿尔昔的距离,准确命中目标。

堤格尔之所以会刻意站在最前线,不只是为了让卡西姆的戒心松懈,也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发泄心中的怒火,否则难以消气。目睹无辜人民惨遭杀害却无动于衷,可不符合堤格尔的作风。

不过这仍旧是一场在非常艰困的情况下取得的胜仗。因为堤格尔能够缩短将与卡西姆之间的距离拉近至三百阿尔昔的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只有一两秒。若在这时稍缴吹起一点微风,就有可能落败。

「卢里克,后续的追击能麻烦你吗?」

确认到战场正逐渐往东南方——也就是墨吉涅方向推移的堤格尔轻声问道。卢里克从他的表情和声音察觉到他的意图和情绪。

「包在我身上。」

堤格尔向光头吉斯塔特骑士表示谢意后,便与杰拉尔以及数名亚尔萨斯士兵离开了战场。他们的目的地是那些被迫成为奴隶的人们所在之处。

为了躲避如雪崩般溃逃的墨吉涅士兵,以及追赶他们的「银色流星军」,奴隶们纷纷蜷缩着身子趴伏在地上。不断洒下的血沫、接连倒下的尸体、凄厉的哀号和惨叫,以及轰然作响的马蹄声,都使他们惊恐不已。

堤格尔翻身下马,朝他们走去。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他以平稳的嗓音向他们搭话。「你是来救我们的吗?」身旁一位女性这么问道,堤格尔便露出温柔的笑容,对她点点头。

惊慌、猜疑和喜悦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笼罩在他们之间。有人大声地喊着「我得救了」,也有人一脸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还有人尚未明白现况,失神地愣在原地。

「……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来!?」

突然有名男人发出了斥责般的叫声。

虽然男人还被绳索绑着,身体无法动弹,但泪如泉涌的他仍以充满激昂情绪的双眸瞪视着堤格尔。

「为什么今天早上的时候你不现身帮助我们!你就在附近对吧!如果那时候你出面的话,那家伙就不会死了!结果你却……」

堤格尔被那男子说得瞠目结舌,只能呆站在原地。

杰拉尔和亚尔萨斯的士兵们率先反应过来。

「这是——」

这是受到救助的人该说的话吗?杰拉尔原怨这么说,但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堤格尔伸手制止了杰拉尔。堤格尔示意围在他身旁护卫的亚尔萨斯士兵们退下,面带沉痛地对男子低下头来。

「对不起。」

堤格尔的态度和话语让男子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化作急流,在他脑内横冲直撞,但最后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颓丧地瘫坐在地。

堤格尔先命令士兵解开奴隶的绳索,并替女性准备替换的衣物。而堤格尔自己也拿着短剑一一割断绑住他们的绳索。

「那个……」

当堤格尔正在割断不知是第几十人的绳子时,一名少女战战兢兢地呼唤他。少女的年纪看起来与堤格尔差不多,外表给人一种朴素的印象。她一面用手按着被无情地撕成碎布的衣服来遮掩自己的身体,一面对堤格尔深深地低下头。

「谢谢您救了我们……也感谢您替我报了杀父之仇。」

堤格尔隐隐约约地听懂了她话中的含义。今天早上被处死的那些男人之中,或许有一位便是这女孩的父亲吧。

「真的很抱歉,刚才那个人……那个……我并不认为他说的是错的。我能明白他的心情。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向您道谢。」

女孩真挚的言语,让堤格尔露出了像是困惑又像是迷惘的复杂表情。

虽然他感觉自己从少女那毫无矫饰的纯真话语中获得了救赎,但他的心中也同时对这样的自己涌现苛责的情绪。

堤格尔顿时对自己的感情感到无所适从,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但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并向少女道谢。

「不,该道谢的人是我。」

「银色流星军」参与追击战的士兵有一千数百人,可以说全军都出动了。

他们一回来,便再也承受不住笼罩全身的疲劳,即便地面散乱着近数千具尸体和无数的血水滩,还是当场瘫坐在地。甚至有人直接打起鼾来。若是猛然一看,还真分不出他们无力地躺在地上的模样与倒在地上的尸体有何分别。

但只要一想到他们是远从特里托尔赶到阿尼亚斯,便会发现他们其实是牺牲休息时间,艰难地越过一座座砂岩断崖与山丘而来,而且还经历了连续三天与墨吉涅军对战的艰困行军。

堤格尔虽已尽可能地让士兵有时间休息,但这和充足的休息比起来,更近似于最低限度的喘息。

而在这之后,他们又赶忙参与追击战,等于是挥着武器从战场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看到他们累得扮下武器当场倒下的模样,也只能说是无可奈何。

墨吉涅军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超过三千名士兵。若和前几天的损失合计,他们死亡的士兵已经超过五千人,全军的四分之一都埋没在阿尼亚斯这片地区之中。

但相反地,「银色流星军」死亡的士兵却只有两百名。

「存活下来的人共有一千五百零三人。其中受了轻重伤的人总计是四百六十二人。虽然就数字上来看是险胜,但考量到我们所处的现况,这次的战果堪称奇迹。」

杰拉尔向堤格尔这么报告时,脸上忍不住露出了难得的佩服之意。就击败了两万敌军的成果来说,他们牺牲的士兵其实并不多。

但堤格尔听到这报告后,表情却充满苦涩,心情沉重,一点也不像打了胜仗的将领。而这绝不仅是身体的疲劳所致。

尽管如此,堤格尔、卢里克和杰拉尔并没有时间休息。他们该做的事情堆积如山,还得聚集能自由行动的士兵进行战后的收拾工作。

败退的墨吉涅军不只留下了粮食与燃料,还有他们掠夺来的财物,于是堤格尔便将这些东西平均分给了士兵和民众。

杰拉尔在战场上几乎没有任何亮眼的表现,但却在此时完美地发挥了他的才能。他从这些物资中保留了「银色流星军」所需的部分,同时计算并分配好能让民众顺利抵达特里托尔的粮食与燃料。

「果然还是得将他们送到特里托尔安置吗?」

听完褐发青年的报告后,堤格尔这么问道。杰拉尔点了点头。

「冯伦伯爵,你应该也听到他们的情况了,他们所居住的村落已经被摧毁殆尽,现在要他们回到自己住过的家,等于是叫他们在寒冬中露宿荒野,自己想办法重建家园。」

「这我知道……不过特里托尔能收容这么多民众吗?」

已经有许多村落的居民为了躲避战火而前往特里托尔,堤格尔会担心也是在所难免,不过特里托尔领主的儿子却耸耸肩这么答道:

「现在也没什么地方能收留多达两千人的难民了。」

堤格尔顿时无话可说。他已经可以预见若自己的领土亚尔萨斯收容这些人民,将会面临破产的局面。但马斯哈治理的奥德距离这里又太遥远。

「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当他这么说时,正好看见卢里克朝这里走过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对您说。」

虽然他仍和平常一样露出爽朗的笑脸,但总觉得有些僵硬。堤格尔虽已相当疲倦,还是没有看漏这细微的异状。他先对士兵们吩咐了几句,接着便在卢里克和杰拉甭的陪同下离开。他边走边问道:

「怎么了?」

「在追击战的时候,我俘虏了几名墨吉涅士兵……」

这也是堤格尔所下的命令之一。因为他认为必须弄清楚敌人进犯的目的,以及墨吉涅王国内的现况。卢里克这时已敛去强装的笑容,露出一副让堤格尔和杰拉尔都大为吃惊的阴郁表情。

「他们口径一致地表示——『自己只是先遣部队,是负责开路的』。」

堤格尔不由得停下脚步,因为震惊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布满卢里克脸上的深刻阴影,在一瞬间便传染到堤格尔和杰拉尔的脸上。

他们在这几天不眠不休地绞尽脑汁,甚至付出了巨大牺牲才打倒的对手,竟然只是前来开路的先遣部队。

「若他们是先遣部队的话……」

堤格尔硬是撑起摇摇晃晃的身体,并对发软的双脚施加力量,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未曾经历过的紧张使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主力部队呢?」

「据他们所言应该有三万人。我已经派出侦察部队前往确认了。」

——三万……

无声的呐喊在堤格尔的体内不断回响着。

「……不,应该不只三万吧。」

杰拉尔以像被勒住脖子似的苍白面容摇了摇头。堤格尔闻声,立刻沉着脸点头同意。他们虽然击败了两万敌军,但并没有彻底地斩草除根。

「虽说不是所有败逃的士兵都会归队,但最起码会有一万名士兵与主力部队会合吧。」

「……两万之后是四万大军吗……既然如此,敌军也势必要重整队伍,至少今明两天还不会攻过来吧。」

墨吉涅将带着四万大军,在数日内再次出现于阿尼亚斯。

而且我方士兵已经疲惫不堪,至少今天得让他们好好休息,否则军队根本无法动弹。再加上就算要撤离,也不能对两千名难民弃之不顾,行军速度势必会下降。以最糟的状况来说,他们还可能在离开阿尼亚斯前就被敌军追上。

苦闷的沉默笼罩在三人之间。而将这气氛打破的是杰拉尔。

「冯伦伯爵,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问题,堤格尔只是茫然地注视着褐发的青年。

「我说的是之后的行动。若我们抛下累赘,以轻装逃跑的话,或许还有可能逃过一劫。」

堤格尔明白杰拉尔话中的意思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愤怒,坦白地质问他: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不,我失言了,抱歉。」

杰拉尔深深地低头致歉——但对这句话产生反应的并不是堤格尔,而是卢里克。他看准杰拉尔抬起头的瞬间,朝他的脸颊揍了一拳。褐发青年顿时失去平衡,后退了一两步。

堤格尔讶异地看了卢里克一眼,但并未立刻责怪他,而是等待他说出理由。虽然这或许也是因为堤格尔现在相当疲倦,不过他知道刚才那很明显地是手下留情的一击。若卢里克真的想痛殴他,杰拉尔绝对不会只踉跄一下就了事。

「……你究竟还想测试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几次才肯罢休?」

依然紧握拳头的卢里克狠狠地瞪着杰拉尔。杰拉尔一手捣着红肿的脸颊,扬起嘴角勉强露出笑容。

「我不会再测试了啦,因为我已经决定刚才那句话就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他这么说,就连堤格尔也很难摆出好脸色。这是因为杰拉尔爽快地承认自己一直在测试堤格尔。

「所以你那些恶言恶语也是故意的?」

「不,那是我的本性。」

堤格尔伸手制止了额头浮满青筋、正一步步逼近杰拉尔的卢里克,同时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虽然他们的处境相当紧迫,但正是这种时候,才更应该彻底明白杰拉尔真正的想法。

「我还以为你的父亲一直很信赖我呢。」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杰拉尔摸着脸颊,满不在乎地答道:

「我担心的是你会为了守护亚尔萨斯,而做出舍弃特里托尔的行为。你就是会将亚尔萨斯的安危放在第一优先也不奇怪,所以我想尽可能地明确掌握你的为人。」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收起那些恶言,努力获得他的信赖才对吧?」

在卢里克严厉的瞪视下,杰拉尔耸了耸肩。

「我父亲早已获得他的信赖了。如此一来,就算我惹火冯伦伯爵,只要事后让父亲杀了我便可一笔勾销。因为你不可能对以坚毅的态度处决自己儿子的父亲弃之不顾吧。」

这男人远比外表和口气所表现出来的更难缠。堤格尔再次叹了口气——但这次是在心里。

「冯伦伯爵,虽然现在这么说有些不妥,不过,我认为你应该稍微想想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印象。」

「他人眼中?」

「明明是个布琉努人却擅长弓术;才听到你成为吉斯塔特的俘虏,却又在对方的资助下率领军队归国;而且不过只是个边境的小贵族,竟然敢与上流贵族泰纳帝公爵为敌……若是不明白你为人的家伙听到这些叙述,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呢?」

「是他们先上门滋事的。」

堤格尔忍不住冲动地回嘴,杰拉尔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虽然这些话对堤格尔来说前不中听,但他也不得不认同僳拉尔的想法。毕竟自己的行径的确很难不让人心生警戒。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注意的。」

「很感谢你愿意听取我的意见。最后再补充一点,这个头顶跟光秃秃的荒野没什么两样的吉斯塔特人实在太倾心于你,所以他的意见完全没有参考价值喔。」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关于之后的行动……」

卢里克发挥出最大的自制力,才将对谈转回正题并继续进行。堤格尔也打起精神点了点头,杰拉尔也不例外。

「先不说士兵,那些民众还不能动身吗?我希望能够逃得愈远愈好。」

「他们一直被绳索捆绑着,又不停地赶路,都已经筋疲力竭,今天大概是没办法了。」

「……那就先调查一下男女的人数各有多少吧。虽然这么做有些残酷,但也只能要他们自己保护自己了。我会让他们采取男人保护女人的队形回到特里托尔,武器就用从墨吉涅士兵的尸体夺来的长枪吧。」

这是个很无情的决定,但目前「银色流星军」的状况已经不容许再为此浪费一兵一卒了。

而且其多达两千的人数便可成为强力的武器。就算只有半数是男人,只要让他们拿着枪走在街道上,至少能够避免强盗等危险靠近。

三人决定好方针后,便立刻着手进行自己该做的工作。

待黎明到来,这两千名难民和「银色流星军」随即开始移动。

他们怀抱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踩着沉重的脚步行走在两旁都被单调的断崖包围的街菹上。所有人都明白墨吉涅军正再度逼近他们,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仅凭一晚的休息,实在无法消除积累至今的疲劳。

——这下糟了……

堤格尔和卢里克相视一眼。虽说他们早已预料到行军速度有可能减缓,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且就算催促他们只怕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并不是出于怠惰才会放慢脚步。

此一情况在接近正午时出现了变化。不断地前往调查墨吉涅军的位置与动向的侦察部队传来报告。

「墨吉涅军的骑兵部队突然开始行动,数量约有三、四千。」

堤格尔当机立断地下令:

「卢里克,士兵就交给你指挥了。还有,把剩下的所有箭矢都给我。」

「您又要冒险了吗?」

这位吉斯塔特骑士露出了半是无奈半是担心的表情。不过堤格尔只是耸了耸肩。

「无论如何都得尽量拖住对手脚步才行,而且我们现在是逆风前进。」

这也是民众和士兵之所以行进缓慢的原因之一,但同时也有利于射箭击退后方的追兵,可谓是绝佳的良机。

「那请您多带几位擅长弓箭的士兵吧。」

这个条件是卢里克作出的最大让步。堤格尔向他道了声谢,便率领十名左右的骑兵脱离队伍。他们奔驰在街道土,扬起阵阵沙尘。

约半小时后,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骑兵的身影,以及战神乌鲁夫拉——墨吉涅军的军旗。堤格尔立刻举起弓箭并停下马匹,然后迅速地搭弓射箭。

箭矢在空中描绘出又长又大的抛物线,划破空气往前飞去。它准确地将位于最前线的墨吉涅骑兵射下马,结束了他的性命。吉斯塔特士兵们也纷纷仿效堤格尔,射箭击落数名敌人。

墨吉涅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暂时停下脚步,但随即又踩着如地鸣般更加猛烈的马蹄声继续挺进。他们虽然也跟着放出箭矢,却因为距离较远且处于逆风,没能射中堤格尔他们。

堤格尔等人策马奔驰,与敌方保持一定的距离射箭攻击,但不论击落多少人,对手仍毫无惧色地紧追不舍,堤格尔的双鬓不由得渗出冷汗。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会一举击溃我们,追上卢里克率领的本队了……

就在这个时候,马蹄的轰鸣声突然变得更大了。堤格尔焦急不已,以为是敌方的增援出现了,但墨吉涅军前进时掀起的土烟却没有明显的改变。

墨吉涅军也察觉到此一情况而停下马匹。轰然的马蹄声自上方和左方的断崖传来,且逐渐朝着这里逼近。堤格尔惊讶地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黑龙旗……?

在风中飘扬的正是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而与黑龙旗并列的则是一面白底上斜斜地绣着蓝枪的军旗。堤格尔记得那面旗帜。

这支骑兵团轻巧地冲下陡峭的斜坡,像是要隔开堤格尔等人与墨吉涅似地在两队人马中间停了下来。

位于最前方率领这些骑兵的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掉转马首,策马走到呆立原地的堤格尔面前。

她拥有一副娇小的体型,留着长度齐肩的蓝色头发。或许是因为长时间骑马的缘故,她的双颊微微泛红,一对如宛若寒冰、兼具锐利与冷酷的双眼在她可爱的脸庞上绽放出耀眼的神采。她身穿与其发色甚是相称的蓝色绢服,手里握着一支短枪。

少女一看见堤格尔的脸,便露出了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还真是久违了呢,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她正是统治奥尔米兹的战姬。

「冻涟的雪姬」琉德米拉·露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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