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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水神(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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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从留在桌上的剩菜,就可推想那是场多么豪奢的宴会。那些菜肴绝不可能是祖父一个人吃下肚的。椭圆形桌面中央的青磁大盘上,有具宛如标本的巨大鱼骨,菜肴似乎是围绕着那具鱼骨摆放的。

再加上久谷先生在前一天看到了漆黑雨夜中灯火通明的宅邸,大家都猜想西式房间里一定是办了场众会,但那晚祖父宴请了什么人仍是无解。父亲和伯父都觉得不安,他们联想到曾祖父在烽火正烈时举办的那场豪华宴会。

三兄弟是从久谷先生那儿听说有关「大宴会」的事。

庭院里挂满了大灯笼,灯笼上描绘着青蛙、鲶鱼之类的诡异图画,宅邸里映着淫猥的红光。脸上缠着白布的艺妓、身上有龙形刺青的占卜师、戴着天狗或狐狸面具的男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出宅邸。曾祖父的父亲直次郎也曾在大正末年举办盛大宴会,据说曾祖父是打算重现那次宴会的盛况。那场宴会不只是一场单纯的享乐,也是他步入疯狂、陷入孤立的关键。

我不知道祖父的宴会是否与我们诡异的家族史有关,因为曾祖父和直次郎的宴会妖异耀眼,相较之下,祖父的宴会实在太过安静而孤独。

那场宴会后,祖父仿佛受到吸引般逐步迈向死亡,那双原就可怕的眼睛盆发灼灼。他动不动就发脾气,让美里姐伤透脑筋。

之后祖父常喊口渴,不再喝酒,只喝水。就像弘一郎伯父说的,像是在喝醒酒的水。他就像为了从喝了一辈子的酒中觉醒,想要喝光琵琶湖的水一样。

那年八月,我造访祖父的宅鄙。

天气十分炎热,光是下公车走过住宅区我就一脸是汗。我逃离炙烈的日光溜进宅邱,觉得屋里比平日阴暗。美里姐到玄关迎接我,她说祖父午觉睡得正沉。

我和美里姐一起在餐厅吃冰淇淋。餐厅是花江夫人嫁来时新盖的,是整座宅邸最新的房间。虽然冷气开得并不强,但餐厅里总是十分凉爽,也许是因为地板铺上白瓷砖的缘故吧。面东的大片玻璃窗设有纱窗,看得见懒洋洋的午阳。

「爷爷状况还好吗?」我问。

「不太好。」

美里姐的年纪和我相差不少,但堂兄弟姐妹中我和她处得最好。不管是好的方面或坏的方面,她和弘一郎伯父不愧是父女,像得不得了。我记得小时候她常陪我玩,喜欢表演孝二郎伯父教她的魔术给我看,戏弄我。

她舔着冰淇淋,告诉我祖父举行的那场宴会。两人提出了各种猜想,但就连父亲和伯父都不知道的事,我们自然不可能猜得到。她告诉我,她在阴暗的西式房间看到晚宴的残羹剩肴时有多惊讶。「就像有群陌生人在屋子里,感觉很不舒服。」她这么说。

我觉得她得和祖父在这座空荡荡的宅邸生活,实在辛苦,便对她说:

「真是辛苦了。」

「没差,反正我很闲。这也算是孝顺父母,孝顺祖父。」她露出一抹笑容,但旋即嘟嚷着:「不过爷爷有时很可怕。不是爱骂人的可怕,而是感觉很阴森。」

「为什么?」

「爷爷常把我误认成花江夫人,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有次在走廊上,爷爷从后面紧紧抱住我。」

「可是,花江夫人跟美里姐……」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笑了起来。

「一点也不像吧!所以爷爷看到我的脸,马上就清醒了。」

不过最让她困扰的,是祖父一直想喝水。

不管装了几瓶水,祖父总是立刻就喝完,还一直嫌弃水不好喝。她准备好晚餐要回家前,一定会将两大瓶市售的饮用水放在祖父生活的书斋,但隔天一来,两瓶水都空了。

「我跟矢野医生谈过这件事,不过……」

她没有再说下去,专心聆听着屋外的蝉鸣。我吃完冰淇淋,喝了杯麦茶。

「除了那场宴会,还发生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她说。「跟我来一下。」

我们沿着环绕中庭的走廊来到北边和室,和室里十分明亮。我「咦?」一声,她神情认真地催促我进去。

西侧大窗上的格子门透着光,和室的榻榻米上四处摆放着盛满水的器皿,大大小小形状不一。那些水反射着光,将房间照得透亮。和室天花板上宛如柔软的水面波光摇曳。那情景,宛如房间沉没在明亮日光下的沉静湖底一般。

我被这一幕夺去了心神,不假思索踏进房里,小心不踢倒众多器皿。器皿中都盛满了洁净的清水,水中没有一丝杂质。

「今早一来就这样了。」美里姐这么说。「是爷爷弄的。」

「为什么?」

「不晓得。」她双手擦腰,犹如金刚力士般站立,叹了一口气。「我想是种咒术吧。」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觉得悠悠摇曳的波光似会相识。

一时之间,我们哑然无言。忽然,我发觉中庭的小庙与竹丛的缝隙间有个小小的人影,我瞬间心跳加速。战战兢兢地仔细一看,原来是祖父站在中庭对面的走廊上。他就站在面向走廊的拉门前方,以十分可怕的眼神瞪着我们。那扇拉门的另一头不久便摆上祖父的祭坛,成了我们举杯共饮的所在。

「传家宝不一定是放在仓库里吧,你们有没有怀疑过中庭?」父亲忽然问道。

弘一郎伯父苦笑着说:「当然想过,老爸也说过那里有我们的守护神,可是总不可能挖开老爸那么重视的地方。」

「那么做,他一定大发雷霆。」

「现在倒是办得到。」

「等芳莲堂把东西拿来再说吧。」

「说得也是。」

父亲替自己斟了酒,也向弘一郎伯父劝酒。

「不,我喝够了。」伯父一口回绝。

「长久以来,我一直很在意。中庭里不是有座小庙吗?那到底是祭拜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弘一郎伯父闭着双眼,shen • yin地说。

中庭在祖父祭坛后方拉门的另一边,除了竹子,没种植其他植物,地面覆满柔软的青苔。我小时候一直很想摸摸那绿色的绒毯。

中庭的竹林前方有座小庙。小时候我常隔着玻璃门,看祖父拿供品踩过青苔间的踏石往小庙走去。参拜时,祖父神情严肃,感觉比平常更难亲近。日照很少的中庭在清晨时分就像沉没在水中一样幽暗阴冷,而伫立其中的祖父即使近在眼前,也给人一种站在另一个荒凉世界的感觉。

祖父不喜欢有人踩进中庭。我看过一个堂哥为了观察小庙走进中庭,结果被祖父看到,他问也不问一巴掌就挥过去。那个堂哥从此再也没踏入祖父家半步,一直到今天的守灵夜才看到他。也难怪伯父们尽管对传家宝再感兴趣也不敢动中庭。

「听说小庙从建造宅邱时就已经存在了。」

「历史那么悠久吗?」我问。

「据说那是直次郎先生请回来的神。常看到老爸去参拜,可是我也不知道祭祀的是什么神。」伯父说。

父亲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一直不太喜欢那中庭。」

高中时,父亲会跟我说起一个跟人鱼有关的回忆,我一直记得很清楚。除了因为父亲难得说这类幻想风味的事,也因为那个与人鱼有关的模糊记忆,跟父亲心中与他母亲有关的少数回忆纠缠在一起。一想到花江夫人,我的眼前就像丝线相连般联想到某些画面,像是突出蓝色水面的竹子,或是在水底逐渐腐朽的古老小庙。

暑假,我们来到祖父的宅邸。我和父亲坐在一楼西侧的和室,我们家每次来都睡这间房。平常负责照顾祖父的美里姐那天休息,所以母亲出门去买晚餐了。打开面向东侧走廊的拉门就是中庭。我们啜饮着父亲从餐厅拿来的可尔必思,将拉门完全敞开,眺望中庭。从面西的窗外、仓库旁的树上,蝉鸣穿过纱窗流入房中。天空阴阴的,十分闷热,似乎快下雨了。我们望向犹如沉没水中的幽暗庭院,望着院里的小庙和竹林,父亲一点一滴地道出回忆。

据说祖母的故乡在琵琶湖南畔。滋贺与京都交界的群山复杂交错,山麓一路延伸至湖畔,就在某个山麓间的谷地,有座小村。虽然不知道确切地点,但应该是在滨大津※一带。(※滋贺县大津市的中心市街。坐拥面琵琶湖的大津港,自古以来就是交通要道。)

花江夫人似乎会向父亲提起几次往事,描述故乡的风景给他听。父亲脑中模糊的农村风景里,西边通往深山的斜坡是片茂密的竹林。穿过竹林,突如其来出现一塘池水,池塘周围的孟宗竹几乎陷落阴暗的水面,气氛极为阴森。这一带很静,连鸟鸣声都鲜少听见。据说风强的日子,附近一带竹枝沙沙的摩擦声仿佛像有庞然大物在池底蠢动一般。

花江夫人说,有座竹林围绕的神社沉没在池底。相传远在她出生之前,村人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水神便在一夜之间将神社沉入水底。那时正好有对年轻男女趁着夜色在神社幽会,男方侥幸逃脱,但女方却被奔涌的水流给吞没,溺水身亡。池水冰冷阴暗,但潜到水底还看得到神社的遗迹,以及周围繁茂的竹林。传说溺死的女孩成了人鱼,一直悠游在水中的竹林。花江夫人说,那女孩子是平息神怒的祭品。

「小时候,我觉得这故事非常可怕,还梦过几回。」

父亲喝了一口可尔必思,苦笑地说。

「最近已经很少了,不过以前常梦到。梦见我掉进阴暗的池里,在水中睁开眼睛时看到人鱼在游,后来回想才发现,那人鱼长得很像我母亲。」

父亲向弘一郎伯父诉说那件往事,伯父仔细倾听,静静品味故事内容。

「说起来,那个中庭让我想到这故事。」

伯父点点头。

「不过,或许也可以这么想,因为我是边听母亲诉说往事,边望着中庭,故事中的风景才变成了庭院的风貌。」

「嗯。不过,总觉得这故事很有花江夫人的风格。」

话说到一半,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有重物掉在昏暗的走廊上。

我们吓得差点跳起来,紧张地瞪向拉门,但不再有任何动静。唯有寂静更加深沉。

「怎么回事?」弘一郎伯父小声地问。

「怎么回事呢?」父亲重复着。

「我去看一下。」

父亲这时也有点醉了,他步履蹒跚地穿过祭坛前,拉开纸门探出头去,父亲「唔唔」地发出含糊的尖叫声想缩回脖子,但马上停止动作,对着昏暗的走廊招呼:「为什么站在那种地方?害我吓了一跳。」

弘一郎伯父觉得无趣地说:「怎么?是孝二郎吗?」

「怎么了吗?」父亲如此喊着,但孝二郎伯父迟迟不走进房里。「你看你看,醉了吗?」父亲走出房间手忙脚乱地把伯父扶进来。「怎么了?怎么用那种表情瞪着我?唔……这里怎么都湿了啊?」

弘一郎伯父只顾着舔酒,没有要过去帮忙的样子。

「真是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我正想起身帮忙,结果父亲拿着茶壶和茶碗,一把将孝二郎伯父推进房间。孝二郎伯父一一打量着我们,然后看了祭坛一眼,眼神令人毛骨悚然,我的背脊一阵寒意。祭坛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伯父试图站稳,但被父亲硬押到我们身旁,在缘廊边坐下。

「醉了吗?振作一点!」

弘一郎伯父拍着孝二郎伯父的肩。

「真是的,吓我一跳。」父亲把茶倒进茶碗,一边抱怨。「表情那么吓人地站在那么暗的地方,我还以为是老爸的幽灵。」

父亲这么一说,孝二郎伯父窥探似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代的樋口直次郎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到了大阪的堺市,和子婆婆听说就是她的孙女。长男因病过世,由次男继承所有家业,那就是我的曾祖父。

从直次郎到曾祖父的时代家里都是开染色工厂,当时二楼的西式房间常有京都的画家或学者来访。曾祖父耽溺于搜集古董,在古董店四处收购。不久,他放下本业,开始投入西阵※纺织业,因此惹出许多麻烦事。再加上战时禁止奢侈的风潮,西阵纺织大受打击,使曾祖父的事业蒙受巨大损失。(※上京区的纺织业集中地区,近代成了绢织物的中心产地。)

曾祖父自此陷入无法翻身的泥淖。事情就是从仿效直次郎举办奇怪的宴会开始的。他衣不系带地在北白川的田边小路徘徊,跳进疏水道被人救起,还有人说曾祖父将一个经常进出宅邸的画家耳朵咬断,或听到养在宅邸里的怪物在深夜远吠。消息传出后,过去在宅邸出入的名人顿时不见踪影。

眼光不算好的会祖父这下更加沉溺于古董嗜好上。他喜欢的古董很多种,像是玻璃艺品、雕刻、漆器等,其中特别执着与龙有关的物品。只要是龙,不分好坏他一律全收。听说这个消息,一些行事不正的古董商常来宅邸走动,仓库里堆满了他的收藏,在他死后全卖给了芳莲堂。会祖父的收藏品现在应该还有几样在芳莲堂手上。

一直到伯父们读国中为止,曾祖父都住在宅邸一隅。不知是因为憎恨祖父从他手中夺走实权,还是为了什么感到郁闷,他很少开口。不注重健康再加上郁闷的累积,使他的脸色灰扑扑的。年幼的伯父们不敢靠近他,又让会祖父更加陷入孤独与郁闷的境地。曾祖父原是酒国英雄,但自从被软禁就不再喝酒,而是在煎茶里加粗砂糖喝。

他盘踞在北边的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里,动也不动,眼神阴沉出神地眺望中庭,舔舐着加了砂糖的煎茶。

那身影清清楚楚刻画在伯父们的记忆中。在伯父们进国中前夕,曾祖父就像融化一般过世了。

庭院的水池边有一盏古意盎然的灯,让人联想到明治时代的瓦斯灯。那是大战之前会祖父为了歌颂家族盛世的到来而特别订作的电灯,家人稍加修缮后一直使用至今。灯柱上刻着朝天奔驰的飞龙。不过一盏小灯自然无法照亮整座庭院,反而更加凸显了暗处的阴暗。面向庭院的玻璃窗完全敞开,暖风仿佛就从那阴暗处吹进了房里。

总觉得孝二郎伯父眼神不对劲。弘一郎伯父笨手笨脚地更换了蚊香。

「水龙头没有水。」孝二郎伯父嘟嚷着。「是停水吗?」

「没听说要停水啊。」弘一郎伯父说。

父亲拿着茶壶倒茶,问道:「这茶是怎么来的?」孝二郎伯父回答:「就放在餐厅里,是美里事先准备的吧?」

「闻起来味道有点奇怪。」父亲说。「还是不要喝太多比较好。」

「一定是放了中药。」弘一郎伯父不甚在意地说。

壁钟已经指着十二点半。

「醉了醉了。」弘一郎伯父说着痛苦地呼了一口气。

「我到餐厅去的时候,你们讲了什么?」孝二郎伯父语气认真地问。「在说我的事吗?」

「我们没说哥哥你的坏话啦。」

「那你们在聊什么?」

「喂喂,不要瞎搅和。」

「不是的。」

孝二郎伯父缓缓地摇着头,身子也跟着摇晃,似乎是想唤醒因醉意而涣散的神智。「一定在说那家伙不懂得酒味,对吧?」他shen • yin地说。

「才没说那种话。」

「说什么随随便便就醉了,怎么可能懂得酒味。」

「没有,我们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弘一郎伯父气愤地说。

「我可没说是你们说的。」

「什么跟什么啊。」

「那是老爸的声音。」

孝二郎伯父说着,往祭坛那边看了一眼。

「你这个醉鬼,父亲大人已经死了,就躺在那边。」

「不,那一定是老爸,我怎么可能搞错。」

「你把我们的声音错当成老爸的吧!」

「可是,你们不是说没说过那种话吗?」

「不要胡说八道,像傻瓜一样。」

「你已经醉了。」父亲柔声安抚。

「你啊,给我到院子里清醒一下!」

弘一郎伯父以命令的语气这么一说,孝二郎伯父顺从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往缘廊走去,找着花岗岩上的夹脚拖鞋。「别掉进池里淹死了。」弘一郎伯父开玩笑地说。「那种小池子,怎么可能淹得死人。」孝二郎伯父回敬一句,走下昏暗的庭院。

「真是的,说那种话,真让人不舒服。」

弘一郎伯父喝了一口茶,皱着眉头说。

「可是,你不觉得确实有那种气息吗?l

父亲没有看向祭坛,抬了抬下颚示意。「不,还不是气息那种程度,更像是被人瞪着的感觉。」父亲低语。

弘一郎伯父不情愿地同意了,同样没有抬头看向祭坛。

总觉得身体似乎沾染上了宅邸的静谧。母亲、伯母或堂兄弟姐妹他们应该在其他房间休息,却感觉不到他们存在的气息。就像是只有我们四人被忘在这座宏伟的宅邸一隅。

膀胱终于发出了抗议,我鼓起勇气走出房间。走廊十分昏暗,光源只有玄关那盏圆灯笼造形的灯。我尽可能让脑袋放空,不去胡思乱想,沉浸在醉意中,走进玄关旁的厕所。

厕所里贴着蓝瓷砖,感觉十分凉爽。我凝视眼前的毛玻璃小窗,把事情解决,冲水。正打算洗手,发现水龙头没有水,想起伯父刚才说「是停水吗?」。可是我从厕所出来时,却听到某处传来滴水声。

父亲说的那种感觉,我也感受到了。为什么有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呢?

我在餐厅转向,望向环绕中庭的阴暗走廊,一度想直接回房睡觉,但总觉得胸口纷纷扰扰的,看来想睡也睡不着。

我在想像中巡游了在宅邸延伸的幽暗走廊,在恍如矗立于深山废寺的静谧中不断前行。也许是因为偶尔传来的水声,我脑中浮现阴暗的水流沉积在宅邱某处的光景。我想起和子婆婆离开时对伯父们说的事。有人沉潜在混浊的水底,窥伺着我们。眼眸的光犹如野兽,为高烧所折磨,受干渴所苦,写满旁若无人的愤怒。随手拿起什么就丢。想喝水。猛地睁开的那双眼睛,是祖父临死之前的眼眸。

方才还酒醉未醒的孝二郎伯父堂堂地指挥着众人行动。对于很少有机会接触鲤鱼的我而书,这劳动令人相当不舒服,但孝二郎伯父倒是若无其事地脱下衬衫,捧着鲤鱼,丢进父亲汲水而来的水桶中。鲤鱼在伯父的手臂间无力挣扎。弘一郎伯父虽然皱着眉头,不过中途也加入了搬运鲤鱼的作业。

「真奇怪。」从疏水道回来的父亲说。「疏水道的水位变得好低,都快没水了。」

「水位原本就不高。」弘一郎伯父说。

「虽是那么说,不过现在水位只到脚踝而已。」

「是因为夏天没下雨吧?」

「是吗?」

大约有十条鲤鱼,要将鲤鱼全运到疏水道放生可不容易。明明是祖父的守灵夜,却得为这种事费心费力,实在不可思议。不过,却也因此纡解了刚才在我们之间的那种异样的紧张感,我松了一口气。

终于处理完鲤鱼的事,带着一身腥臭味回到和室,时钟已指着凌晨一点半。孝二郎伯父裤子满是泥泞,模样凄惨。其他人虽然比他好一点,但衣服同样都毁了。

「会被骂死的。」弘一郎伯父笑嘻嘻地说。孝二郎伯父脱掉裤子,以手帕擦去泥块。「现在也没办法洗。」他喃喃地说。

「话说回来,我记得刚才还有水啊。」弘一郎伯父说。「是我的错觉吗?不可能啊。」

「是有水。还有人踩进去在那边大呼小叫的。」

弘一郎伯父拿出新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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