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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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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以我对他说,‘你有点危险。’”

“你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对他本人说了?”

证人点了点头。

“柏木有什么反应?还是在傻笑吗?”

“他很吃惊。”

“吃惊?”

“嗯。他说,‘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对吗?’”

“他在理科准备室说的话,不是说着玩的,是当真的,对吗?”

“是的。”

“从他的神态上,能看得出来?”

“那时,他没有傻笑。”

神原辩护人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眼神催促证人继续说下去。桥田佑太郎的额头开始冒汗。

“我觉得他真的想shā • rén。我对他说,‘你还是算了吧。这种事你做不来,连我们也不会去做。’”

“柏木又是怎么回应的?”

“他说,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想借我们的手。于是,我……”桥田佑太郎越说越快,嘴边堆起了唾沫,他用手背使劲擦了擦,“我问他,你到底要杀谁?是老师,还是父母?”

银边眼镜后方,井上法官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而藤野检察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眨都不眨一下。

“我问他到底看谁不顺眼,他说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希望自己身边有人死去。”

神原辩护人露出困惑的眼神:“什么意思?”

“柏木说,如果自己身边有人死去,就能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了,否则他怎么也弄不明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证人全身颤动了一下,“我真觉得这家伙脑袋有病。否则谁会像谈论考试似的一本正经地说,希望有熟悉的人死去?”

“所以你感到恐怖。而当时,柏木有没有看出你的恐惧?”

证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叫我不用担心,他不会再拖累我们。”

竹田陪审长重重地叹息一声,说道:“桥田,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要是早点跟我说,不就没事了吗?”

这番话,他好像憋了很久。井上法官立刻严厉制止了他。

“陪审长,请保持安静。”

竹田陪审长用抗议的眼神瞪着井上法官,垂下双肩。坐在证人席上的桥田佑太郎像是借机隐藏自己似的,缩了缩身子。

即使相处时间不长,竹田陪审长和桥田佑太郎也曾同属一个课外社团。真理子从篮球社主力竹田的侧脸上看到了些许沉痛,心中不禁隐隐作痛起来了。

“后来呢?你们又说了些什么?”

证人蜷缩着身子,回答道:“没有了,就这些。我说了句‘你有病’就到店里去了。”

“柏木一个人留在了那儿?”

“是的。”

“其实,你是逃走的,对吧?”

“嗯,没错。”

“你当时十分害怕,怕到要逃走?”

“我觉得柏木太不正常了。”

“这件事,你对谁说过吗?”

“没有,一直到对你们说起为止,没跟别人说过。”

“就连你母亲也没有吗?和柏木的班主任森内老师、大出和井口他们都没说过?”

证人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说?”

没有回答。

“是怕别人不相信?”

“倒也不全是。因为连我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

“你觉得柏木的想法和话语全都难以置信,是吗?”

“是的。”

“你觉得还是不闻不问,别和他纠缠的好,是吗?”

“嗯。反正我什么也做不了。”

“从那以后,你和柏木见过面吗?”

“没见过。”

“他给你打过电话吗?”

“怎么会呢?”

“你有没有主动跟他联系过?”

证人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谢谢!法官,我们去那家便利店调查过,遗憾的是,他们的防盗监控摄像头的录像带是循环使用的,去年十二月初的录像已经不存在了。不过,即使无法确定具体的日期和时间,店长还是记得去年年底,桥田深夜来买冰时和一个小个子同学在店里见过面。这一点我们已经作成陈述书,现在将其作为辩护方证据提交法庭。”

“本法庭予以受理。”井上法官立刻作出决断。

他没想到要征询检方的意见,可不知为何,藤野检察官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需要作交叉询问吗?”

听到井上法官的问题,藤野凉子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桥田坐在证人席上缩成一团,一副相当胆怯的模样。

藤野检察官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将脸转向证人:“桥田。”

证人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你口才见长啊。”藤野检察官略显僵硬地微笑着,“简直像换了个人。短时间练成这样不容易,一定很辛苦吧?”

证人偷瞄了神原辩护人一眼,脸上的表情仿佛在问:藤野到底在说什么呀?

神原辩护人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作为回应。

“我在问你,为了完成出庭作证的任务,你有没有以神原辩护人和野田助手为对手作过练习?”

藤野检察官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证人没有回答。

“我的交叉询问仅此而已。桥田,感谢你参与此次校内审判。”藤野凉子低头鞠了一躬,坐了下来。桥田佑太郎依旧愣在证人席上一动不动。

“我……”证人低着头,咳嗽了一声。神原辩护人稍稍睁大眼睛,野田健一有些惊慌。

井上法官探出身子:“证人,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桥田佑太郎点了点头。

“明白,本法官准许你发言。”

面对法官正式严肃的措辞,证人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神原辩护人亲切地作了说明。

大家都如此郑重其事,桥田就更说不出话来了。真理子很理解扭扭捏捏的桥田内心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他的目光游移不定,“自己想到的事……”

闷葫芦桥田佑太郎很少这样自发地表达意见。

“一定要好好讲出来。”

他站起身,低着头朝教室后方走去。真理子看到,竹田陪审长正对着桥田的后背无声地呼喊:你这个笨蛋!

是啊,真是个笨蛋。?

“我想就之后的证人询问方式提请讨论。”桥田佑太郎离开法庭后,神原辩护人说道,“按照今天早晨提交的证人清单,我方还需传唤一名证人,之后便是针对被告本人的询问。”

藤野检察官插话道:“这份清单上的‘今野努’是什么人?怎么只写了一个名字?”

“对不起,目前阶段只能公开姓名。这个人到底来不来,不到那时候还不知道呢。”

“这是怎么回事?”藤野检察官的不愉快显而易见。在真理子看来,小凉似乎还有些胆怯。

“这是对方的要求。现在只能说声‘对不起’。说到这位证人,法官,”神原辩护人将藤野检察官的严厉指责搁在一边,面对井上法官说道,“无论如何也抽不出空来。另外,他希望在有旁听者到场的公开法庭亲自询问被告,因此今天无法实现,请放在明天之后进行。”

陪审员们全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胜木惠子更高叫起来:“简直放屁!你们想让俊次出洋相吗?”

“陪审员,请保持安静。”

“难道不是吗?”

“安静!否则就赶你出去。不,否则要罢免你的陪审员资格,胜木。”

“就是要将你开除出陪审团。何必说得这么凶……”原田仁志解释道。果不其然,胜木惠子开始发飙了。

“怎么着?要开除我的陪审员资格吗?有本事你试试看!”

“胜木同学!”这次是纪央、教子和弥生的女声三重唱。只有真理子没有加入。

“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蒲田教子拿出女陪审员领导者的风范,“别使性子。我们是一个团队,你要是被开除,我们也只能解散。这对大出不利,明白吗?”

胜木惠子吊起眼角,还露出一丝胆怯。

“明白了吗?”教子提高嗓门。

“明白……”

“她说她明白了。法官,对不起。”

竹田陪审长出来收场,除了藤野凉子和必须保持威严的井上法官,大家全笑了。

“那好吧,呃……刚才说什么来着?”连神原辩护人都乱了阵脚,“检方的证人清单上,今天也只有三宅树理一人吧?所以……”

藤野检察官又插话道:“我们接受法官刚才的裁决,想传唤四中的增井望到庭作证。”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可是传唤了,他能马上来吗?”

“这个……”

“既然如此,还不如放在明天,今天就此休庭不就好了?我想各位陪审员也需要时间仔细研究令天的证言和陈述书。”

教室里挂钟的指针指向了两点半。与前两天相比,现在时间还早,可今天重要的证言比较多,真理子的脑子开始转不过来了。校内审判已经到了第三天,紧张和疲劳都积累到了一定程度,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也是,要不就此告一段落?”

井上法官也一下子放松了。这时,教室前方响起敲门声,山崎晋吾的脸探了进来。

“打扰了。说着,他死板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津崎先生问,在休庭或今天的审理结束后,大家能否给他一点时间,说代理校长冈野到时候也一起来。”

大伙儿议论开来了。井上法官将脱了一半的黑袍重新穿好,他的法官职责也重新回到了身上。

“有什么事吗?”他反问道。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法官如果许可,我就马上去校长室通知他们。”

“明白,我同意。”

又鞠了一躬后,山崎晋吾跑开了。

“听说山崎他,”原田仁志说,“和楠山老师比武,还打赢了,是真的吗?”

“真的。他可是我们的无敌法警。”蒲田教子如此答复道。

在大家聊开之前,代理校长冈野就像一阵风似的来到小法庭。他是个高个子,就他的年龄而言还算时髦。他身后紧跟着的是圆头圆脑的豆狸――前任校长津崎。虽说津崎先生不再担任校长,但他在学生心中的地位依然没有改变。到现在,真理子仍不敢正视这位因顾虑冈野而畏畏缩缩的豆狸先生。

“你们的课外活动很顺利嘛。”代理校长冈野开口了。

他那对高耸的肩膀似乎在说:事到如今,我依然不赞成你们。“作为老师,我们也并不想打扰你们。可现在有一个问题。津崎先生,你请讲。”他的态度露骨地表明,所谓的“问题与他无关,是津崎先生带来的。

“各位,打扰了。”津崎突然低下圆圆的脑袋,向大家鞠了一躬,“不过,我认为此事对大家,对校内审判都十分重要,同时,也得到了冈野老师的认可。”

“只是短时间的。”冈野在一旁插话道,“十分钟之内。”

“对,十分钟之内。”豆狸重复了一遍,“刚才我在等你们休庭。今天结束得早,真是太好了,如果一直搞到傍晚,我就只好放弃说服那边的念头了。”

那边?那是哪边?这次搞不清状况的不止仓田真理子一个了,连井上法官和神原辩护人都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津崎先生?”

比起一边擦汗一边语无伦次的津崎先生,井上法官要威严得多。

“关于森内老师的事件。”

陪审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藤野检察官和神原辩护人拉开架势,准备倾听下文。

“有进展了吗?”井上法官问道。

“嗯,是的,事情是这样的。”

豆狸先生从开领衬衫的口袋中掏出手帕,开始擦脸。见此情景,真理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那个打伤森内老师后逃走的女子,现在来到了本校。”

大家脸上的表情除了震惊,分明还带有几分惊恐。

“就在学校里?在哪儿?”率先尖叫着站起身来的是萩尾一美,“打伤森内老师还不够,还想来袭击我们吗?”

“傻瓜。”佐佐木吾郎说着拉住了她的胳膊,让她重新坐下,“你真是傻到家了。”

“怎么了?她可是个shā • rén犯!”

“不是shā • rén犯。森内老师不是还活着吗?正在恢复健康。”

因鲜有的震惊而站起一半身子的神原辩护人,半张着嘴又重新坐了下来,并对野田健一笑了笑。健一毫无反应,眼睛睁得浑圆,像是晕厥了一般。

“野田,打起精神来。”

被神原辩护人摇晃了几下,野田健一终于回过神来。

“就是住在森内老师家隔壁的垣内美奈绘。过一会儿,她就要去警察署了。”

“哎,去自首吗?”

教子和弥生叽叽喳喳地交谈着。

“不是自首,这种情况下,应该叫‘投案’。”井上法官也加入话题,认真纠正道。

“垣内女士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准备向警方投案。”津崎先生说道,“考虑到被拘留后就无法再与大家见面交谈,她说什么也要在投案前来向举办校内审判的大家道歉,从中午开始一直等着。”

“我命令她待在校长室里,大家放心,这女人不在教室附近。”

代理校长冈野的说明让真理子想起,上午在操场上见到浅井松子的母亲时,她曾说校长室里很热闹,也许就是因为垣内美奈绘在那里的缘故。真理子扭头看了看纪央,纪央对她点点头,两人似乎想到一块儿去了。

“为什么要向我们道歉?”藤野凉子的语气从吃惊变成了愤怒和不信任,“要道歉,首先应该向森内老师道歉。”

“她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可如果她跑到森内老师所在的医院,那会立刻有人报案。”

“这是自然。”佐佐木吾郎嘟囔道,“森内老师的母亲肯定会报案,不会听她一句话。”

“我原本认为,这样做相当不合理。”冈野用极其厌烦的眼神瞟了豆狸一眼,“然而,这个垣内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她的丈夫和律师陪伴。那位律师郑重其事地提出了请求,要拒绝恐怕也得费一番口舌。而且,我担心拒绝后,垣内本人会想不开,万一她又逃走可就麻烦了。所以,在控制时间的前提下,我同意了她的请求。”

“请恕我直言,冈野老师。”井上法官站起身来,“垣内美奈绘女士是与此次审判的核心――举报信相关的重要人物。如果可能,原本也想传唤她出庭作证。现在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十分钟也好,我们可以提供证人询问必需的时间。请将垣内美奈绘女士带过来吧。”不等冈野作出反馈,他看了看藤野检察官和神原辩护人,问道,“你们哪一方担任主询问?”

藤野凉子和神原和彦同时举起了手,神原辩护人立刻将手放下了:“我把主询问的机会让给检方。毕竟森内老师是藤野的班主任。”

“这是理所当然的。”

没等代理校长冈野脸上的不满神情有所缓解,法警山崎晋吾已经将一行人带来了。从教室后门接连走进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女子,估计是垣内美奈绘本人。

在校内审判开始到现在短短的三天里,仓田真理子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景象。有初中生突然变老;有好端端的大人在初中生面前失态;还有大学生如小学生一般顶撞自己的父亲。真理子觉得,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她都不会再吃惊了。然而,垣内美奈绘的出现却让她否定了这个看法。

这个人也像个幽灵。

她原本一定是个清秀脱俗的美人,可如今却连半点美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她身上穿着件廉价的印花连衣裙,脚上莫名其妙地蹬着双运动鞋。脸上没一点化妆的痕迹,长长的头发贴在消瘦的脸颊上。

另外两个都是男人。紧靠在垣内美奈绘身旁的,是表情较开朗的那位。他稍年长,大约五十上下。另一个男人年龄和垣内差不多,是个大帅哥,身上穿着笔挺的西装。

前任校长津崎赶紧让这位低着头、神情恍惚的女子坐在椅子上,自己站在她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这时,年长的男人开口了。

“各位,打扰了,不好意思。我是河野良介。我的职业用大家容易懂的话来说,就是私家侦探。”

站在靠走廊一侧的冈野听了这番话,立刻跳了起来:“河野先生,你不是说你是律师吗?”

河野侦探夸张地装起了傻,连第一次见他的真理子也看出来了。

“啊?我说的是垣内夫妇有一位名叫金永的律师。”

冈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豆狸正努力安抚他。

“法官、检察官还有辩护人,我们都在医院见过面吧?看你们个个都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河野侦探爽朗健谈,笑容满面,“各位陪审员,我们还是头一回见面。我是你们忠实的支持者,会一直来旁听。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

这次轮到前任校长跳起来了。“河野先生,你来旁听了?”

“是啊。怎么,不可以吗?”

藤野检察官低下头笑了。

“你又不是学校的相关人员。”

“我受森内老师的委托,代替她来旁听。”河野侦探将手放在心口,恭敬地对真理子他们一群陪审员说,“我就是以这个身份来的。我受森内老师和她母亲的委托,调查举报信被转寄到电视台的事件。今天跟我一起来的,还有这位垣内典史先生。”

河野侦探朝那位三十出头的男子招了招手,那人向大家微微低了一下头。他脸上表情阴沉,眼睛红红的。

“垣内先生接到逃亡中的美奈绘打给他的电话,说是要向警方投案。于是垣内先生通知了我。”

“哇!”萩尾一美的眼睛瞪得浑圆,“当家的,真勇敢!”

“傻瓜,闭嘴。”佐佐木吾郎训斥道。

“怎么了?他没有将接到电话的事告诉警察,难道不勇敢吗?”

“那通电话是打到我公司里来的……”垣内典史低声回答。

萩尾一美怪声怪调地嚷嚷道:“这样就能突破防卫圈了?警察在这种时候真是一点也靠不住啊。”

井上法官对藤野检察官说:“快让这家伙闭嘴!”

“对不起。”藤野检察官道了歉。她脸上依然带着笑容。河野侦探也笑得很愉快。

“一美,你今天也依然我行我素嘛。”

两位校长都不禁哑然。在井上法官正式动怒之前,河野侦探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开场白到此为止。各位,这就是垣内美奈绘女士。让她坐到证人席上去比较好吧?”

“嗯,请她坐下吧。藤野检察官,开始你的主询问。”

“喂,等等。”被晾在一旁的代理校长冈野走上前来,“怎么能让这个女人靠近我的学生?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冈野老师,这里是法庭。请你服从法官我的指令。”

“井上同学!”

“法警。”井上法官无所畏惧地喊道。

山崎晋吾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教室后门口:“在!”

“请让证人移动到证人席。你也守在一旁。”

山崎晋吾飞身上前,催促垣内美奈绘起身,引导她走向证人席。在大家交谈的过程中一直低头一言不发的这名女子,迈开步子时晃了一下身子。山崎晋吾立刻扶住她的肩膀,她应了一声:“谢谢。”

大家第一次听到她的说话声,是纤细甜美,很有女人味的嗓音。

“证人身体状况不好,坐着作证就可以了。首先,请允许我确认你的姓名。你是垣内美奈绘,对吗?”

垣内美奈惠在椅子上勉强支撑身体,抬起头来:“是的。”

“你住在江户川芙拉尔小区四〇二室,对吗?”

“嗯,对。”

垣内美奈绘憔悴的脸上微微浮动着惊讶的涟漪。她或许在感叹井上有模有样的法官范儿。

“那么,就请宣誓吧。”

磕磕绊绊的宣誓是她心力交瘁的体现。真理子感觉到,这个女人说话方式应该是嗲声嗲气的,虽说这与她的长相和气质并不相符,也说不定会有大人觉得这是女人味的体现。

即使不能过早地下结论,真理子也算窥探到了她内心的一角。

“垣内美奈绘女士,下面请你回答证人的问题。”井上法官用平直的口吻陈述道,“一问一答,没有法官我的许可不能随便发言。没问题吧?”

垣内美奈绘点了点头:“嗯。”她喘了口气,快速补充道,“采取大家最容易接受的方式就行。”

“好的。藤野检察官,请开始。”井上法官对检察官点了点头。

“下面开始主询问。我是检察官藤野凉子。”藤野检察官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对垣内美奈绘鞠了一躬,“首先要间的是,你是否知道寄给森内老师的那封举报信,其大致内容为: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在本校发生的柏木卓也死亡事件并非自杀,而是一起凶杀案。举报人声称自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凶案经过。”

“知道。

“拿到过原件吗?”

“拿到过。”

“你怎么会拿到原件呢?”

垣内美奈绘低下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从森内老师的邮箱里偷出来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给她制造麻烦。”

“你是森内老师的朋友吗?”

“不是。”

“只是公寓里的普通邻居?”

“是的。”

“你和森内老师之间发生过矛盾吗?”

“没有。”

“尽管如此,还是要做让森内老师难堪的事?”

垣内美奈绘抬手撩起长长的头发。

“我讨厌你们那位老师。”

“森内老师给你添过麻烦,或造成过损失吗?”

“没有,只是我单方面讨厌她。”

“为什么?”一板一眼不断提出问题的藤野凉子显得十分悲痛。

“是出于嫉妒。”

“连朋友都算不上,仅仅作为邻居的森内老师为何会让你嫉妒呢?”

“森内老师年轻……”证人停了下来。

丈夫垣内典史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年轻漂亮,日子过得春风得意,学生们也尊敬她喜欢她。这一切都让我嫉妒。”

藤野检察官抿着嘴,哼了一声,继续问道:“从森内老师的邮箱里偷取举报信,你这么做是有计划的吗?”

“不,只是碰巧罢了。”

“就是说,在此之前,你也曾经从森内老师的邮箱中盗取信件,窥探她的隐私,但偷到举报信纯属偶然,对吗?”

“对。”

“读过信后,你知道它很重要,是吗?”

“是的,我觉得可能很重要,就去查找相关报道,确认了它的重要性。”

“尽管如此,你还是将其撕破后,寄给了hbs的《新闻探秘》节目组?”

“是的。”

“是你自己想到要这么做的?”

“没错。”

“你看到《新闻探秘》的特别节目后,心里有什么感觉?”

垣内美奈绘再次将头发撩起,深深垂下脑袋。

“身为班主任,却毫无责任心地毁弃举报信,想借此隐瞒柏木的事件。当你知道森内老师被他人如此指责时,你是怎么想的?”

垣内美奈绘的长发后传出的话音轻得根本听不清:“对不起。”

藤野凉子和法警山崎晋吾一样挺立不动,死死地注视着证人垣内美奈绘:“询问到此结束。”

藤野检察官坐下后,神原辩护人站了起来。

“我叫神原和彦,在校内审判中担任被告大出俊次的辩护人。”

垣内美奈绘抬起头,抽搭着鼻子。

“垣内女士,你和大出俊次见过面吗?”

“没有。”她的话语中带有鼻音。

“和他的家人呢?”

“也都完全不认识。”

“除了森内老师,你在城东三中还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了。”

“将举报信寄给电视台时,你认为信的内容都是真实的吗?”

陪审员们全都全神贯注地看着证人。

“我……不知道。”

“不过,你觉得可能是真实的,对吗?”

“我不知道。”

“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就没有考虑过,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真实性?”

撩起头发后,垣内美奈绘用湿润的眼睛仰视着神原辩护人:“我只觉得,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如果森内真是如此没有责任心的老师,就应该被人举报。”

“在当时,你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对吗?”

证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对。”

“现在,这种想法改变了吗?”

“我不知道。对于柏木这名学生的事件,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用手按住嘴,难以抑制哽咽,接下来的证言全部带着哭声,“可是,我做出了与成年人身份不相符的恶作剧行为,还伤害了森内老师。对你们的老师犯下了严重的过错。”

“我说……”垣内典史眨着红红的眼睛,站起身来,“美奈绘的这些行为源自我们夫妻间的矛盾。对于被卷入陌生大人之间矛盾的各位,我表示深深的歉意。美奈绘也想在投案之前,向大家谢罪。”

“垣内先生,你不是证人,请不要擅自发言。”

“可是,我……”

“你的谢罪和解释不该针对我们,而应该针对森内老师。”

初中生法官说服了陌生大人垣内典史,即使是初中生,他的训斥也句句在理。

“说的也是……对不起。”

垣内典史坐下后,神原辩护人说:“请允许我再确认一遍。关于柏木死亡的真相,证人毫不知情也完全不相关,是吗?”

“是的,我是个局外人。”

“你只想给森内老师添麻烦,是吗?”

“是的。”

“我的询问到此为止。”

视线从垣内美奈绘身上移开,神原辩护人依然站立不动。仿佛与他相呼应一般,藤野凉子也站了起来。

“这就结束了?”河野侦探问道。

井上法官答道:“证人询问已经结束,请你们退庭吧。”

“她伤害森内老师的事件就不问了?”

“此事与校内审判无关。”说着,井上法官也站了起来。

竹田陪审长带领陪审团和控辩双方的助手一同起立。只有胜木惠子一个人还坐着,跷着二郎腿,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似乎在高喊:你这个混蛋女人!都是因为你,俊次才受到了中伤。

“是吗?嗯,也是。”河野侦探重重地点点头,表情依然明快,只是嘴角抿得很紧。他催促着垣内夫妇:“我们走吧。”

“等一下!”一直被视作空气的代理校长冈野出声了,“河野先生,你还有事情必须向学生们说明。”

“啊。”河野侦探拍打了一下前额,“对了。各位,校长先生认为,垣内美奈绘女士投案前到本校来过的事,还是不要让警方知道的好。”

“这可不、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河野侦探没有理会慌了神的代理校长:“如果垣内美奈绘来本校见大家的情况泄露出去,说不定又会有人要追究校长的责任。这样说不就明白了?”

“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明白了,对垣内美奈绘来过一事,我们都会保密的。”井上法官作出了承诺。

“谢谢。”河野侦探道了谢。

冈野的脸上泛起了红潮,豆狸先生则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那我们就告辞了。大家加油啊。”河野侦探对眼前的初中生们敬了个礼。初中生们都没有冒失地给他回礼。

垣内美奈绘被丈夫和侦探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在前任校长的引导下,以及代理校长的监视下,朝教室后方走去。

踏出后门的那一刻,她挣扎着回过头来。

“各位同学,”这位“幽灵”泣不成声地说,“你们长大了可不要像我这样啊。”

一行人远去了。

真理子心想:她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来到这里的吧。

“谁要那个大婶提醒啊?”胜木惠子恶狠狠地说。

“森林林也不见得有她说的那么神气。”萩尾一美嘴上执拗,眼里却噙满泪水。

佐佐木吾郎抚摸她的脑袋:“你真傻,干吗哭哭啼啼的?”

“那人倒是真心在反省。”

“很难说。说是主动投案,可也许不过是逃累了,吃足了苦头罢了。”

“如果是这样,她不会特地到这儿来。”神原辩护人说,“总不会是河野先生认为她对校内审判有利,才说服她来的吧。”

藤野凉子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一副累得要命的模样。现在法庭上没有大人,也没有证人,只剩下校内审判的核心成员。

“话说回来,那人可真是惨不忍睹。”沟口弥生注视着垣内美奈绘离去时走的教室后门,那位“幽灵”由此出现,又由此消失。

“这就叫害人害己。”蒲田教子说道。

井上法官说:“这句话一点没错。”

是啊,一点没错。

我将来变成什么样的大人都可以,哪怕默默无闻,也不能成为像她那样双眼晦暗,如同幽灵一般的大人。

这就是仓田真理子的人生目标。?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垣内美奈绘的证件照,估计是护照或驾驶证上的照片。照片中的人正面对着相机,人长得漂亮,妆化得在行,发型也相当时髦,给人工于心计的感觉。

有这种眼神的人,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那眼神冰冷得仿佛在瞳仁上罩了铠甲,似乎在说:谁也别想小看我,我是完美无缺的。

三宅树理在自己房间里,关上灯,一迈托着腿看电视,一边胡思乱想起来。

垣内美奈绘本人做梦都不可能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初中生评头论足。不,或许她做过这方面的心理淮备。毕竟她特地跑到城东三中,到校内审判的法庭作了证。

她是嫌疑犯垣内美奈绘。

男主持人的解说仍在继续。

“嫌犯垣内美奈绘面对警察的审讯,表现出诚实的态度。但被问到作案的具体细节时,她却说,‘由于我的心情没有平静下来,所以还不想说。’”

场景转换,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城东第三中学的教学楼,大门旁写有校名的牌子上打了马赛克。

搭档的女主持人说:“然而,垣内嫌犯在向警方投案之前,曾去过受害人森内惠美子工作过的学校,就伤害森内老师一事向她的一部分学生道了歉。

男主持人用力点了点头:“是啊,学生们会很吃惊吧。据说此次会面是嫌犯强烈要求的结果。”

“家长们对此没有什么看法吗?”

“估计会觉得不妥吧。”

从近一个小时前开始,三宅树理就不停地更换频道,追看这则新闻。除了hbs,所有的频道都没有报道举报信的相关信息。也难怪,这原本就是《新闻探秘》的独家新闻,而且在如何处理这一题材上,hbs内部似乎分歧很大,其他的电视台自然就退避三舍了。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起,只响了一声就停了,大概是被父亲或母亲抢接了。

当主机呼叫子机的声音响起时,三宅树理伸出左手抓起子机,右手依然拿着电视遥控器。电话转来的时间很短,接电话的一定是父亲。因为无论对方是谁,妈妈总是会拖着对方喋喋不休,不会这么快就转过来。

“树理,是藤野打来的电话。”果然是父亲,“说不定学校方面有通知。可不要没完没了地电话聊天哦。”

“如果中途有电话插进来,我会告诉你们的。”

“我是说,不准电话聊天。”

“嗯”地应了一声后,树理不说话了。

听筒里传来“咔嚓”一声。

“喂,喂。”这是藤野凉子的声音了。

树理说:“我正在看电视。”

“哦,是吗?”凉子说,“我刚才也在看,是hbs吗?”

“一直在换台,hbs也看,可他们只会自我辩解。”

hbs的态度,就是把责任全部推给垣内美奈绘这个女人,说多管闲事寄来举报信,耍了《新闻探秘》节目组一通,甚至差点说出“茂木悦男制作的节目与我们无关”,似乎是好不容易才忍住的。

“这些事随他们去说,反正和我们没关系。”

三宅树理操作遥控器关掉电视机。窗帘拉得很严实,电视机一关,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话子机显示通话的红灯在闪烁。

“三宅同学,你没事吧?”凉子问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叫垣内的女人,我也知道。我不是说没关系了吗?”

出庭作证后,树理和陪她来的母亲一起待在保健室。她对尾崎老师说,希望留在学校,一直等到今天的审议结束。尽管母亲不太情愿,可树理希望留下来。她想到,或许自己会被再次要求出庭。到底是希望被传唤,还是害怕被传唤,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三点过后,藤野凉子来到保健室。看到树理时,她的眼神似乎在说:哦,你果然在。一瞬间,三宅树理有些后悔:早点回家该多好。

“虽然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可依然努力为我们出庭作证。谢谢你,剩下的事,我们会认真处理。”

凉子当时这样安慰了树理。树理觉得不爽,便立刻提起了另一件事:“刚才,差点杀死森内老师的那个女人来见大家了?”

当时,垣内美奈绘在校长室,等待法庭审理告一段落。而围绕如何对待她的请求,校长室里的人们争论得热火朝天。保健室和校长室位于同一楼层,校长室里的动静瞒不过树理她们。于是,尾崎老师向三宅母女讲明了情况。

“那个打伤森内老师的垣内美奈绘来了,她觉得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要向大家道歉。好像就是她寄举报信给电视台的。”接着她还问树理,“如果垣内美奈绘要和校内审判的成员见面,树理要不要一起过去?”

树理断然拒绝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三道四的了,保持沉默会让自己更像一个寻求正义的目击者。自己说的都是事实,这就够了。于是,树理当时对凉子说:“我不想为了去听垣内美奈绘的道歉而重返法庭。”

既然如此,那凉子现在为何还要这么问?

树理对着电话听筒说:“都是那个叫垣内的女人从中作梗,才让人觉得我――我和松子的举报信是冒牌货,真叫人来气。”

“我们可没这么想。”

“哦,是吗?”

我为什么会升起无名火?我在害怕些什么?有什么好害怕的!

“可是,冈野老师这么做会不会惹祸?怎么可以不经家长同意,让shā • rén未遂的嫌疑犯接近学生?说不定校长又要换人了吧?如果这事闹起来,校内审判会不会中断?”

藤野凉子沉默了一会儿。

“明天会有旁听者来。井上说,在开庭前,他会稍加说明。”

那位井上法官吗?神气活现的,看着就叫人来气。

“再说,垣内女士不是来伤害我们的,身边还有人陪伴,完全没有危险。我们也想听听她的证言。我想只要稍加说明,真正关心校内审判的人应该能够理解。”

“媒体能否理解就难说了。还有教育委员会。”树理说,“估计校长室的电话现在正响个不停吧?冈野老师会开道歉会吗?难道又要开家长会了?”

藤野凉子这回沉默了许久。

电话那头的沉默令三宅树理怒不可遏。为什么不开口?你不是有话想问才打来电话的吗?

“就是我爸爸。”三宅树理说,“是我爸爸报的警。那个叫垣内的女人不是去江户川警察署投案了吗?我爸爸特地查了电话号码,打过去说嫌犯在投案前竟然先去了城东第三中学,真是岂有此理。”

凉子仍然一言不发。

“我知道冈野老师叫大家不要声张,他也这样对我说了。我本来不打算说,可爸爸回家后,妈妈就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他了。”

对于没能陪树理进入法庭,树理的母亲大为不满。她也看不顺眼校内审判的成员们,回家后就不停地抱怨:这些小孩子,竟然对大人指手画脚,太嚣张了。树理的父亲一回来,她就开始告状,一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车,连垣内美奈绘到场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这事可不是我挑唆的。我爸爸就是那样的人。他看不得不正当的行为。可不是吗?大家串通好不说出去,就是不正当的行为。”

出人意料的是,听筒中传来了藤野凉子低低的笑声。

“我妈妈听说后也很生气,说冈野老师做得不地道。我也觉得你爸爸的行为是正确的。不过……”凉子继续道,“这件事暴露后确实会带来麻烦,所以冈野老师才叫大家不要声张的吧。”

“可是,警察会调查垣内美奈绘投案前的行动。一调查,不就清楚了?”

“可等到他们调查清楚,校内审判也结束了。只剩三天了嘛。”

“校内审判结束后,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倒不是,可我觉得,还是得优先考虑校内审判的顺利进行。要是冈野老师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我就不能批判他了。”

不知不觉中,三宅树理已经因愤怒而大汗淋漓。莫非,这些都是冷汗?

“藤野,你糊涂了吧?冈野老师怎么会为校内审判着想?他只会考虑自己的处境。”

“即便没有垣内美奈绘的事,他的处境也不会轻松。校内审判结束后,他会成为家长会上的众矢之的。”

“难道他明知会有麻烦,还允许你们搞校内审判?”

“不是这样的吗?我觉得冈野老师有他自己的打算,否则不会对校内审判听之任之,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停课处分。”

“不是因为你被高木老师打了耳光,让他进退两难,没法执意反对了吗?”

“有这样的事?我早就忘了。”

凉子又低声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冈野老师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一开始不觉得,可现在不同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凉子说,“连北尾老师也准备在校内审判结束后,为了承担责任而辞职。”

树理握紧了电话听筒:“北尾老师这样说过吗?”

“他已经把辞职信交给了冈野老师。”凉子提高了声音,“在这桩自己的学生可能被人谋杀的案子上,老师们不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也要了解真相。这一点也不好笑吧?”

什么真相?树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下去了。哼,真相!

“明天来旁听的人会更多。有了垣内美奈绘的事,要拒绝媒体的采访或许会更难。不过,我们会努力坚持到最后,你不用担心,等着就是。”

努力?坚持?想干吗?

“藤野。”

“怎么了?”

“你觉得大出会承认吗?”

他会承认是自己干的吗?会承认自己杀死了柏木吗?

藤野凉子的回答很简洁:“不知道。”

树理感到脚底升起了一股凉气。

“藤野,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可是检察官。”凉子回答。

树理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仅此而已?我要你说,我们一定会赢!你要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听筒里传来藤野检察官轻微的呼吸声。

“此次校内审判,谁都不可能羸。”凉子说,“大家都满身污泥,遍体鳞伤,可即使如此也不能听之任之,所以大家才这么努力。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你的承诺可不是这样的!”

“我承诺相信你的话。现在我也相信,这样还不行吗?”

可信任不等于真相――凉子的话在树理的耳朵里改变了意义。

“你骗了我,对不对?”

藤野检察官没有回答。

“你哄骗我出庭作证。我要去告发你。”

藤野凉子放低声音,缓缓地反问道:“说给谁听?”

是啊,我去说给谁听?警察?老师?教育委员会?茂木记者?

如今,到底有谁会真的偏袒我三宅树理呢?

大家都满身污泥,遍体鳞伤。

树理想扔下话筒,挂断电话。可她做不到。因为她觉得,如果挂断电话,就会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离开。

我要去见松子,我要告诉她,藤野凉子是个多么讨厌的女人,是个心眼多么坏的骗子。

「是啊,树理。我理解你的心情。」

明明不可能理解,可松子总会这么说,叫我不要生气,不要哭。

可是,松子已经不在了。

“只有我一个人是坏人――我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如果今后我会被视作骗子,在别人的白眼中过日子,我绝对无法忍受,所以我下定决心说出自己的想法。可这样做依然会被当成坏人,叫我怎么受得了?

“没人说你是坏人。”凉子说。

树理终于哭了出来:“那些陪审员,就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的。”

“我也想哭。”凉子说道,“大哭一场,心里会舒坦一些,然后明天继续努力。校内审判决不会半途而废,谁也别想阻扰我们。”

“如果,我说了谎呢?”

你在胡说些什么――树理心中的另一个树理慌了,狼狈不堪。

你在发什么疯!

“如果那封举报信全是谎言,藤野,那你会怎么办?”

藤野凉子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超出了树理的想象。不过,这确实是唯一正确的答复。

“验证举报信是真是假的人,不是你我,是法庭。”藤野检察官说道,“对不起。我打电话给你,原本只想让你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没想到竟说了这么多话。”

凉子挂断了电话。树理握着电话听筒瘫坐着。如果松子还在,她一定会理解我,偏袒我。她总是这样,可是……

由于我的谎言,让松子送了命。

三宅树理放声大哭,在心中哀悼着她曾经唯一的朋友。?

“喂,喂。在吃饭吗?”

“不,是夜宵。”

“快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听着都恶心。”

“嗯,嗯。什么事?”

“刚才藤野打电话来,要我跟你分头通知其他陪审员。我一个人太费时间,两个人干会快一点。”

“哦,怎么了?”

“看电视了吧?新闻里不是播了吗?”

“是啊。拍了我们学校。是谁捅出去的?”

“是三宅的老爸报的警。”

“啊呀呀。”

“藤野说,这不能怪三宅,是她父亲执意要这么做的。”

“可是,垣内来道歉时,三宅她不在场…

“说是她一直待在保健室里,所以知道这件事。她以前不就喜欢躲在保健室里吗?蒲田说过的。”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大家看过电视,都会像你一样瞎猜‘是谁给捅出去的’,那就不好了。所以藤野说,要告诉大家。”

“你这才叫‘瞎猜’。”

“别管这个了,快点通知吧。”

“我给谁打电话好呢?”

“女生全交给你。”

“胜木那里我可不打!”

“我也不想打给她。”

“那就让蒲田打给她。不过,胜木会关心这事儿?”

“这个先不管。她也是陪审员,必须通知。”

“真麻烦。”

“这是陪审长的命令。”

“好,好。不过话说回来,电视新闻都这么播了,明天还能开庭吗?”

“藤野检察官说得很清楚,井上法官会收拾事态。我也觉得无所谓,现在总不能半途而废了。”

“竹田,不,陪审长大人。”

“怎么了?”

“别放在心上。”

“什么事?”

“桥田。一来二去,事情就变成了那样。他自己不肯早点说,别人又有什么办法。”

“你以为我在为这事儿生闷气?”

“没有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个棋手。”

“你应该说,‘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因为我是你的棋手朋友。”

“我说,要说朋友……”

“说‘棋手好朋友’更好一点。”

“不是这个意思。我说,要说朋友,神原和柏木原本也是朋友吧?”

“好像是这么回事。”

“怎么说呢……为了朋友,他可真卖力。脑子也好使,智商估计得有一百七十。”

“陪审长大人,有句话你能不能不告诉别的成员?”

“什么话?”

“我总觉得那家伙有点可疑。”

“可疑?”

“我觉得他偷看了答案。”

“偷看了答案?”

“虽说还不太清楚,可我总觉得,我们都两手空空,就他一个人带着‘地图’。”

“你不是为了下将棋戒掉电视游戏了吗?”

“不是说这个。好了,不说了。给蒲田打电话。”?

“是吗……喂,明白了。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老爸发火了,三宅还能怎么样?”

“明天说不定又得闹得不可开交。弥生,你没事吧?”

“没事。山野和仓田怎么样了?”

“山野很清醒,没事。仓田不会想太多,也没事。她连电视都没看,接到通知还大吃一惊了呢。”

“哈哈,这就是仓田。不过,她可是个好人。”

“我倒有点干着急了。”

“你和她或许有点合不来。不过,你不觉得她跟我有点像吗?”

“说什么呢?一点都不像。”

“哦,对了,教子。”

“什么事?”

“三宅的证言,你觉得怎么样?”

“我们还不能讨论吧?”

“就现在一会儿,拜托了!你觉得,她讲的都是真的吗?”

“这个嘛,就像一段‘天上要下红雪了’的天气预报。”

“什么意思嘛,听不明白。”

“等到大家一起讨论时,我再说明。你先考虑一下。”

“我当然也会考虑。今天回家后,我就一直在考虑。关于三宅和浅井的事。”

“考虑了些什么?”

“要是教子你不转学过来和我交朋友,说不定我也会一直躲在保健室,甚至会不上学呢。”

“这个怎么说?”

“我只有教子你一个朋友。因为有你在,我才能待在学校里。三宅和浅井,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浅井在音乐社里不是还有朋友吗?”

“嗯,从三宅这边来看,是这样的。”

“嗯。”

“所以我就想,要是一这只是假设,真的是百分之百的假设。要是教子你对谁怀恨在心,想要报复,譬如,要写举报信寄给学校,说某个人干了哪些坏事,还要我帮忙,我会怎么办呢?”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当然不会了。所以我说是假设。”

“明白明白。”

“这种时候,肯帮忙的才是好朋友吧?要不,会说‘快别干了’的才是好朋友?”

“我说弥生……”

“如果我说‘快别干了’,可教子你依然要干,还真的干了。那这时,告诉别人‘那是在胡说八道’的是好朋友,还是替你隐瞒的才是好朋友呢?”

“反过来想想,如果你要写满是谎话的举报信,还哭着喊着要我帮忙,我会怎么做?”

“你一定会阻止我,对吧?”

“对,不仅仅要阻止你,还会发火,会跟你绝交。”

“竟然是这样。所以,我遇到这种情况也应该这么做,对吗?”

“如果你是我的好朋友的话。”

“明白了,教子。谢谢。”?

“神原有要紧事,正在打电话。那边结束后,他就会打给你。可是……”

“知道知道,别啰唆个没完,反正我无所谓。今天,我睡了一整天。”

“桥田很认真地出庭作证了。”

“管他呢!他也好,井口也罢,都不是我的朋友。”

“你看电视了?”

“老妈看了,还在叽叽咕咕着什么呢。电视里说什么了?”

“去问你妈妈。要是懒得问,也没关系,反正明天的旁听者人数肯定会增加。”

“大家都来看我被藤野痛批?”

“痛批?”

“不是吗?藤野以前不就那么歇斯底里吗?哼。”

“大出,你不必太勉强自己。”

“我干吗要勉强自己?”

“估计明天会很麻烦。”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有意思吗?”

“想想都觉得麻烦。”

“惹毛我,我就揍你们。”

“不要揍藤野。”

“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吗?我说野田,你是不是特别来劲?真要收拾你,像你这样的……”

“校内审判期间,我不会考虑这些。结束后,我大概就不能再让你见到了。我得考虑转学。”

“你这么耍嘴皮子,就说明你很来劲。”

“不来劲,怎么能替你辩护?我可是辩护人助手。”

“啊,等等。电视里放了森内的照片。这是怎么回事?”

“去问你妈妈,再见。”?

在多通电话交错于空中的夜晚,井上家却是一幅姐弟正面对峙的光景,两人之间隔着录音机和文字处理机。如果让不明就里的外人看到了,一定会以为他们在吵架。

“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由我们两个人搞定这盘磁带?”

“姐,你不是想当新闻记者吗?现在正好是练习的机会。”

“可从实际考虑,这办不到。不可能办到。”

“所以我说,只要整理出个大概就行。如果每个细节都弄清楚,当然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审案子,细节最重要,不是吗?”

“我是说,没必要对每句话的语气都斤斤计较,只要陈述书与证言没有矛盾,那就行了。”

坐在一大堆打印的文件前,井上康夫的姐姐叹了口气:“打印纸也是要花钱的。”

“好,好。”

“说‘好’只要说一遍就行了!”

“好,好。”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抽到了下下签?”

“没觉得。”

“那就是我抽到了。我居然摊上了你这么个弟弟。”

“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那是老爸和老妈同心协力的结果。”

“怎么个‘同心协力’,你知道吗?”

井上康夫用手按住眼镜框。“别摆出这副架势。等你今后涉及经济犯罪,被东京地方检察院逮捕时,再摆出来好了。”

井上康夫将刚刚打印出来的纸张放在一旁,随手伸进t恤衫挠了挠肚子。

“不能挠,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痱子越挠越厉害。你干吗非得穿那件长袍?”

“那是法官的标志。”

“就那个稀里哗啦的塑料罩子?”

“你烦不烦人。少动嘴,多动手。”

“你竟然对如此疼爱弟弟的姐姐说这样的话?”

井上康夫的手停了下来,一大颗汗珠从脸颊上落下,拖出长长的印迹。“姐……”

“怎么了?”

“你觉得我们的辩护人,怎么样?”

姐姐看着弟弟的脸。这个聪明绝顶、说话认死理、用功得叫人来气、行事古板还从不肯认输的弟弟,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

“什么怎么样?”

“很优秀吧?”

“确实。他是个今后走错一步,就会因经济犯罪锒铛入狱的家伙。”

“跟我属于同一类型?”

“嗯,不过你们还是不要成为朋友的好。要是输给了这种人,你会受不了的,不是吗?那孩子人也长得帅。”

姐姐说着,看到弟弟既不生气也不笑,只是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就有点来气了。

“讨厌。你干吗呢?为什么吓成这样?”

“我看起来很害怕吗?”

“嗯。刚才有那么一点。”

是啊,我这个聪明又自大的弟弟害怕了。

在我上初中,他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一起看过一部科幻电影,讲的是一颗巨型陨石撞击地球,使人类面临灭绝的故事。当时我很害怕,他却在一旁列数影片的科学漏洞,不停安慰着我。然而,就在刚才,这样的弟弟竟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摘下眼镜后,井上康夫抬起胳膊擦了擦脸。

“我总觉得,这次校内审判开始偏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了。”

“意想不到的方向?”

“或许我们真能翻出事实真相。”

你们不希望这样吗?姐姐刚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果只是我神经过敏倒也罢了。可是,怎么说呢,今天我有一种感觉。藤野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

“没关系。藤野凉子不会做你的女朋友。”

听到姐姐的玩笑话,弟弟依然不笑。

“那家伙,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藤野凉子吗?”

“不,我说的是神原。”

井上康夫的姐姐把手伸进一大堆散落的笔记中摸索着。其中有一张神原辩护人和桥田佑太郎对话的速记。

“知道点什么?事件的真相吗?”

“嗯。”

“你是说,他明明知道真相,却还来做辩护人?”

“或许正因为他知道,才主动来当辩护人。也就是说……”

康夫又用胳膊擦了擦脸。

“他一开始就知道举报信在胡说八道,大出俊次什么都没干。所以他才能满怀自信地为大出辩护。今天,藤野也察觉到了这种可能性。因为进行到一半时,她的表现有点奇怪。”

井上康夫的脑袋虽然聪明,但并不等于他具有同等程度的想象力。他凡事爱纠结理论,即使在观看恢宏壮丽的科幻电影时,也常常会大煞风景地指出其中的科学错误。

这个满嘴歪理的小鬼,今天怎么会说出如此天马行空的话来?

“我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大概知道。”

“知道事件的真相,就等于他知晓不在柏木死亡现场就不可能知道的事。柏木没有留下遗书吧?”

“没有。”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想说‘是神原促使了柏木的死亡’呢?”

她本想说“杀死”,话到嘴边才临时换成了“促使”。

“姐。”

“怎么了?”

“你的逻辑有个漏洞。”

又来了,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鬼。

“哪里有漏洞?”

“在现场的人,并不仅限于受害人和凶手。也可能是目击者。”井上康夫说道。

“哦,是吗?”姐姐说,“我现在要说的只有一句:你快给我去睡觉!”

今天的井上康夫很听姐姐的话,真的去睡觉了。这样的情况,大概是最近五年里的头一回。

闷热的夏夜,只剩下姐姐一人被一大堆打印纸包围着。

奇怪,我怎么也心神不宁起来了?

窗外,遵守时令的秋虫正发出低低的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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