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3)
中佐将视线朝向夏鲁鲁脚下。细小的双脚在微微地颤抖。把握了作战的全部内容,终于体会到了的沉重。
“我期待你有好的回复。重复一遍,我们只有靠你了。”
对于中佐的回复,夏鲁鲁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在让他牢牢记住不可对他人泄露的念头后,夏鲁鲁终于从司令部解放出来了。
夏鲁鲁离开后,在变成只剩两人的司令部内,多明戈大佐傲慢地斜视着中佐,开口了。
“确实是笨蛋等级的洁癖性啊。”
“技术也很出众。年轻独身这是个难点,不过足以取得皇家的许可了,满足条件的。”
“不过即使如此……虽说是精明强干,流民出身的贝斯塔德与未来皇妃背靠背从敌人中间突破,这是什么世道啊。”
说完之后,多明戈大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如大佐所说的,这个作战虽然是基于圣·马鲁缇利亚处于即将崩坏的情况下,但也实在是太过大胆无畏、前所未闻的计划。建国以来大约七百年。神圣雷瓦姆皇国从成立到现在为止,是根据严格细致的上下阶层构造保持国体的绝对王权国家。其中夏鲁鲁所属的是没有住所的流民阶级——与本人所从事的职业无关,生下来就是在最底层,一生接受各式各样人的歧视的悲惨阶级。流民阶级包含在劳动者阶级中。劳动者阶级内也被细致地区分开来,有着残酷的阶层内差别的存在。从属这里的是只依靠自己的肉体,将从中产生的劳动力作为商品来生活的人们。工作主要是在恶劣环境里的严酷的肉体劳动,工资在支付伙食费和房租后就见底了,想要有所积蓄那是几乎不可能的。现在皇国的劳动者们过着一生被资本家榨取的命运。
在那上面的是相当于中流的市民阶级。主要从事生产、流通和销售业,用自己的工资购入他人生产的商品是经济活性化,是近代国家不可或缺的阶层。这个阶层内又细分为数十种存在,即产生所谓的阶层内的阶层。举个例子的话,比方说有店面的商人、手艺人和外地商人之间也有上下关系,各人必须遵从区分恭敬或是差别对待他人这样生活才行。市民阶级虽然粗略地归为一类,但是却包含着最复杂的阶层,有着最残酷严重的阶层内差别对待的就是这个阶级。市民阶级的上层数目一下子就变少了。在这上面的是支配皇国的一部分特权阶级,也就是所谓的贵族诸侯的领域。也是如果不紧紧地抓住既得权益,并榨取劳动者让自己持续肥大化的话,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世家趁虚而入导致衰退的阶级。然后君临阶级金字塔的顶点是雷瓦姆皇家——是今后法娜要进入的阶层。皇家拥有对议会决定的唯一否决权,还是能够雇用、出借军力的唯一机关。皇家的强大在于对军力的独占,也就是说他们能以自己的个人意见操纵暴力装置的发动、运转和停止。战时,将保持的战斗力按照必要借给负责机关——有势力的诸侯。之前的第八特殊任务舰队也是因为有这个机构才有可能实现的特殊编成,并且是因为有这个机构才会发生的历史性愚行。
总之不管是好是坏,皇家有着神一般的权限。在皇国,从属于雷瓦姆皇家的人们也就等同于神的眷属。本应是神的眷属的法娜·德尔·莫拉鲁居然不向流民出身的贝斯塔德求助就无法生存的这样的世道——正是多明戈大佐叹息的起因。对于市民出身的中佐来说,阶级制度这东西只是不好的传统产物,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对明明精明强干,却只是因为是贝斯塔德而无法进入雷瓦姆正规军的夏鲁鲁飞行员感到而悲哀。
在准许退出到天黑为止,夏鲁鲁敷衍着想要打听情况的同僚们,感受着正规兵们混杂着嫉妒和好奇心的视线,迷迷糊糊地度过了剩下的时间。到了月光伴随着微温的空气照射在大地上、蝉也安静了的夜深人静之时,夏鲁鲁悄悄地出了宿舍在满天的星空下走着。因为过于烦恼而睡不着。对于所赋予任务的沉重,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出相称的工作。作为一名飞行员来说这是让人很感兴趣的任务。不是像平时一样的杀敌作战,而是为了让人活下来的作战,这让人很开心。但是如果失败的话就无可挽救。比自己要更优秀的飞行员要多少有多少,交给他们不是比较好吗——
夏鲁鲁抱着无法给出答案的烦闷,身着木棉的贴身衬衣脚上拖着布靴,一个人在深夜的滑行道路上走。白天的温暖从脚下的红土消失了。走到滑行道路正中央的时候他点起了香烟。脑髓闪过一阵麻痹,一边感受了让人舒服的晕眩,一边缓缓地朝天上吐着烟,然后陷入了沉思。其实今天早上在司令部的谈话中,自己有一件事没有对士官们说。虽然做好了随时会被问到的准备,不过看样子他们似乎没有调查夏鲁鲁孩提时代的经历。仰望着煌煌的月光,夏鲁鲁将内心深处的某个记忆挖了出来。从小的时候开始每次碰到辛苦事的时候都会将它挖出来,如果是记录带的话早就被磨得破破烂烂了吧。说起来那一天也是在夏天。
接受着八月的日光照射的绿色草坪和向日葵园地。德尔·莫拉鲁家的土地广阔得如同一个小镇子一般,有森林和小河,还建造了粗糙的看守人小屋以便能够巡回管理宅邸内。幼小的夏鲁鲁就在那个小屋里生活,母亲是在宅邸里打杂的佣人。夏鲁鲁每天和庭院师的老人一起打理草坪、庭院里的树木、花坛,以及进行散步道的清扫工作。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一个星期只能和母亲见一面,老人还对他百般刁难。因为是贝斯塔德,无论是雷瓦姆的小孩还是天人的小孩都排挤他,他的朋友只有家畜小屋的猪而已。那一天,他被老人用严厉的话语责骂了,夏鲁鲁跑出看守人的小屋躲到家畜小屋里去,用木枝鞭打身为朋友的猪。为什么只有我非要遭受这样的待遇。我不要做贝斯塔德和流民,想要转世重生成为平民,他一边这样抽泣着一边欺负猪。猪哼哼地叫着从小屋逃了出去,向着土地中央的广阔的草坪那个方向跑去了。在一边哭着一边追过去的夏鲁鲁眼前,一名少女堵住了他的去路。
“为什么要欺负猪呢?”
她是一名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有着白银色头发和眼睛的少女。
她穿的鞋和袜子全都一尘不染,仿佛是从绘本里跑出来的那般可爱。
少女的背后是向日葵的花坛,盛开的黄色花瓣在风中摇曳,和飞舞的蝴蝶们嬉戏着。
透彻的眼睛从正面凝视着夏鲁鲁。
“你在哭吗?”
“诶?”
“是被猪欺负了吗?”
“才不是。”
“那么为什么要哭呢?”
“没有哭。”
夏鲁鲁慌忙擦了擦眼睛。少女好像是在教导他一般说道。
“这样猪很可怜的吧,不能欺负它的哦。”
夏鲁鲁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破烂的木棉衬衫和肮脏的工作裤,还有能看到脚的大拇指的布靴,他认为自己这样难看的打扮很丢脸。
“很寂寞吗?”
“诶?”
“因为寂寞才哭了的吧?”
“不是的,没有……这回事。”
夏鲁鲁忸忸怩怩地垂下了头,幼小的法娜·德尔·莫拉鲁露出诧异的表情看着夏鲁鲁的脸。
“玩什么呢?”
“诶?”
“好,就捉迷藏吧。你是鬼哦。好了,开始。”
法娜啪嗒啪嗒地跑开了,夏鲁鲁呆然地目送着她那小小的后背远去。法娜到了森林跟前转过身来,鼓着嘴对呆立不动的夏鲁鲁说道。
“来追我啊,不然就没意思了。”
夏鲁鲁提心吊胆地将两手伸出向法娜追过去,法娜发出欢笑声在逃跑。夏鲁鲁用不安定的脚步追逐着法娜。在终于要碰到那小小的后背的时候,从远处传来大人们的声音。
“大小姐——法娜大小姐——”
法娜对那声音露出了非常厌烦的反应。然后将那白银色的大大的眼睛朝向夏鲁鲁。
“抱歉,我必须要走了。”
“嗯,嗯。”
“跟我约定不会再哭了哦。”
“嗯。”
“不管再怎么寂寞也不能做坏事哦,明白了吗?”
“嗯。”
法娜嫣然一笑,将两手向前伸出,踮起脚来抱住了夏鲁鲁。从法娜的身体传来了温暖,虽然感到困惑,但是对那慈爱记得很清楚。夏鲁鲁不知为何又想哭了。但是才刚发誓不会再哭的,所以将泪水忍住了。心脏在扑通扑通直跳,法娜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迄今为止没有经历过的感情从夏鲁鲁的心中涌了出来。暂时维持了这个样子一会儿,法娜放开了双手,再度微笑仰望着夏鲁鲁,然后向森林的深处跑去了。看向森林旁边的草坪,发现数名家庭教师气喘吁吁地在奔跑。看来法娜是在上课的时候跑出来到宅邸内散步的。最终遇见法娜那是最初也是最后。不久后母亲就因为公爵的一句话被解雇了,于是夏鲁鲁便和母亲一起流落街头了。而后来母亲被毫无理由地刺死了,夏鲁鲁在路上快要冻死的时候被神父捡了回来。教会的工作也不轻松,而且依旧是随处受到阶级差别对待。日常经受的侮辱和蔑视是难以承受的东西。在非常辛苦的时候,在实在是受不了的时候,就逃进和法娜的回忆来修复自我。有着那么尊贵身份的少女鼓励位于社会最下层的自己,像圣母一样拥抱自己,这件事给了他无可取代的温暖。抱着这仅有的回忆,总算是没有偏离人的轨道而成为了飞行员。孩提时代的回忆就只有这个而已,其他悲惨的事情全都抛到不知道哪去了,只有那向日葵的气温和法娜的温暖在心中牢牢地占据了特别的场所。
他抓住还没有抽完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了出来,吸收了月光的红烟消失在夜晚中。略微沉浸在甜蜜舒服的伤感中,手指转动着难抽到死的香烟。
“变得漂亮了。”
他嘟囔道。他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个曾是野丫头的少女和卡鲁罗皇子的婚约报道。十数年不见的法娜在照片中闪耀着,美得让人感叹在这样肮脏的世界也有如此不被污染的存在。
——如果能帮助她的话,那么就想要尽可能地帮上她。
像阴沟老鼠一般活着,有着像垃圾残渣一样在空中凋零的命运的话,那么希望至少能完成一次抬头挺胸引以为傲的工作。如果能将拯救了幼小的我的法娜·德尔·莫拉鲁救出这个困境的话,那么应该会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骄傲吧。如果有一天我在空中被击落牺牲了的话,那么也不会对自己所走的道路感到后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