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g6一卷全(2/3)
但是相对于〈暴食〉外表的巨大变化,眼前却出现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从〈暴食〉的身体内部,涌出了无数的黑色甲虫。它们在一瞬间内就覆盖到受伤的部位上,逐渐改变形状,逐渐同化为她的身体。
「我还以为妨碍我的人,就只有大助他一个……」
不用几秒钟,〈暴食〉就再次恢复成原来的美丽姿态。就连墨镜也修复如初的丽人,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微笑着说道: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吧。妨碍我用餐的行为,你们应该知道是毫无意义的。」
在面露妖艳微笑的〈暴食〉面前,大量的鳞粉正逐渐集中起来,并
慢慢形成了一只巨大的〈虫〉。
「咦——」
看到逐渐成型的〈虫〉,亚梨子不由得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怎么会——」
至于大助,则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僵直在原地。就像亚梨子一样,他大概也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吧。
「那只〈虫〉是——」
那是没有轮廓,只是以鳞粉形成的〈虫〉。
可是浮现在半球形巨大躯体表面上的七个斑点,是绝对无法忘记的。亚梨子过去曾经遇到过一个拥有完全相同的〈虫〉的附虫者。
「利菜的,瓢虫——」
巨大的七星瓢虫,随着咆哮声展开了翅膀。
「——快逃开!亚梨子!〈霞王〉!」
大助在举起shǒu • qiāng的同时大喊道。
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的〈霞王〉,把所有的霞雾集中过来进行防御。梨子手上握着的银枪,也同样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喷出了银色鳞粉,形成一道障壁。
「呵呵——」
发出嗤笑声的〈暴食〉的身影,消失在汹涌而来的冲击巨浪的另一侧。
4
大助伫立在被破坏得残破不堪的运动场上。地面碎裂,连水泥地和草坪的界线也分不清了。如果没有从全方位包围着运动场的观众席作为防波堤的话,恐怕连运动场外都会受到损伤吧。
「…………」
额头上流着血的大助,无力地低垂着握着shǒu • qiāng的手臂呆站在那里。如果不是以子弹抵消冲击波的威力,恐怕就算是大助也不可能安然无事。
〈暴食〉突然间消失了影踪。
那是当然的。她是为了让大助知道跟自己战斗只是白费力气,才特意在这里跟他战斗的吧——而实现了这个目的的〈暴食〉,当然也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
「这家伙……不是太糟糕了吗?」
坐在瓦砾上的〈霞王〉低声shen • yin道。因为在防御力上优于大助,所以外表上的伤并不多。
「这样——你们就明白了吧。」
在视野一角,束着马尾辫子的少女慢慢站起身来。因为以鳞粉障壁缓和了冲击,她跟倒在地上的七那都没有受到外伤。
「〈暴食〉她……可以使用自己生成的附虫者的力量。」
无力地笑着的这位少女,一看就可以知道并不是一之黑亚梨子。她的表情和语调,都完全跟亚梨子沾不上边。
花城摩理,残留在梦幻月光蝶中的、已故附虫者的残留意志,正在借用亚梨子的身体来说话。
「而〈不死〉的附虫者……是由〈暴食〉生成的附虫者——药屋大助,你也应该见过他吧?」
的确见过。
那时候,因为亚梨子和摩理交换了人格,所以应该不记得吧。
在修学旅行中出现的那个附虫者,没想到竟然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
「分离型的附虫者,正在守护着〈暴食〉……而〈暴食〉以后也将会继续生成附虫者……」
「…………」
「真的是,没有任何挽救的办法呢。」
摩理呵呵地笑了笑。这时候,大助终于把视线投向她:
「你——为什么要寻找〈不死〉的附虫者……?」
这次就轮到摩理沉默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狩猎附虫者啊……?」
「到底……是为什么呢。」
摩理以无力的声音呢喃着.然后挪开了视线。
「难道是想尽量多找一个人陪葬吗?」
「陪葬……也对呢,我的确经常有这样的想法——嗯。」
摩理面露微笑,再次注视着大助。
「我想起来了。我是要让他们为我陪葬……因为,我知道我是无法活下来的。」
「…………」
「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就只有我一个什么都不能留下,就这样消失……而且。」
摩理声音越来越小了。
「〈医生〉也说过,就这样做好了。」
「……!」
大助瞪大了眼睛。
「我记得,他曾经这么对我……说过……」
摩理上的表情,就像溶化掉了似的消失无踪。「哐当」的一声,银色棒子人脱力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霞王〉——」
大助没有回头,就这样向金发少女说道:
「关于〈暴食〉的这种能力,你不要对任何人说。刚才在这里听到的花城摩里的话,也是一样……」
「……这种事,怎么能说嘛。」
〈霞王〉大概也理解到事情的重要性了吧。她满怀焦躁地说道。
「不过,我可不管那〈不死〉附虫者什么的——要是〈暴食〉再出现的话,我也会毫不扰豫地打倒她。」
那样就好了。不断追求力量的这位名叫〈霞王〉的少女,迟早也会有需要她力量的一天吧。然而大助——
「…………」
却抬头注视着飘舞在空中的梦幻月光蝶。
〈原始三只〉,〈不死〉的附虫者。
然后,还有至今依然来历不明的银色月光蝶——
面对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他开始对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产生了怀疑。
「嗯——」
手机的来电音乐,在完全变了样的运动场上响起。两位少女对声音作出了反应。
「好痛……大助……?」
被可以隐藏表情的防风眼镜救了一命。这样的话,就可以面对恢复自我的亚梨子,以形式上的笑容隐瞒内心。
就跟在教室里向惠那说谎时一样,大助向亚梨子笑着说道:
「抱歉,让〈暴食〉给逃了。」
亚梨子愣了愣,但很快就在他的带动下回以笑容。
「是吗……嗯,不过也没办法了。」
两人交换了无奈的微笑。
七那也同样因为来电音乐恢复了意识。她保持着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的状态,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小光——」
大概是跟电话那边说的吧,她以柔弱的声音说起话来。在干燥的瓦砾上,滴落了一滴滴泪珠。
「我……没有能成为附虫者。如果成了附虫者的话——如果有魔法力量的话,我想就能把魔法师姐姐找出来了啊……」
在大助等人的注视下,七那突然改变了表情。
「咦……?魔法师姐蛆,已经不会再出现了——是怎么回事?」
七那擦掉眼泪,坐起了身子。
「等一下,我马上到你那边去。」
看来是跟朋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亚梨子向着准备转身离去的七那伸出手来。
「等一下!魔法师她已经——」
「我不会放弃的。」
七那回过头来宣言道。
「我一定会变成附虫者给你们看。」
那就是她道别的话语。
大概是受伤了吧,七那踩着蹒跚的步伐跑着离开了。
虽然亚梨子仿佛想说些什么似的注视着少女的背影,可是最后也只有叹了口气,转眼向大助看去。
「结果,〈暴食〉到底是为了把谁变成附虫者才出现的呢……?」
「谁知道。在那么多人的街道上,根本不可能进行特定吧——虽然要是能特定的话,就可以跟在那个人身边伏击了。」
亚梨子扶着同样叹了口气的大助,说道:
「真是浑身伤痕呢。接下来还要去香鱼游那里,真的没问题吗?」
「咦……?」
「就让她好好治愈一下你吧,我可要回去了。」
三人在完全变了样的运动场上迈出脚步。照耀着他们的夕阳,慢慢地没入到观众席的彼方。
23.行梦的蜗牛
霍露斯圣城学园初中部的校舍,响起了放学的铃声。
「你觉得好像有谁在盯着你看?」
正在把教科书塞进书包里的一之黑亚梨子抬起头说道。作为她标志的马尾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
「嗯,只是最近偶然会有啦。」
坐在亚梨子旁边的桌子上,摆动着充满健康活力的双脚的人,正是她的同班同学西园寺惠那。在班里也显得特别活泼的这位少女,现在却红起脸害羞地说道:
「药屋同学真是的,也太害羞了呀。就算不这样子从远处看着我,只要他说出来我就什么都给他看了嘛。」
「……我先跟你说明了,今天他本人不在,没有人会反驳你的。」
「哼。」
「唉,感冒复发还真是辛苦呢。」
坐在惠那身旁、以可爱的动作用手捂着脸颊的人,是亚梨子的同班同学九条多贺子。一头短而整齐的头发,光是稍微倾斜一下脑袋,就柔软得动了起来。
惠那所说的药屋同学——也就是药屋大助,是因为某个原因而寄居在亚梨子家里的同龄少年。那除了贴在脸上的止血贴就没有任何特征的不起眼容貌,此时浮现在亚梨子的脑海中。
虽然大助平时是亚梨子的同班同学,但是今天他却缺席了。所谓的感冒都是骗人的,实际上是他说有事情要确认一下,于是暂时回到他本来所属的机关去了。
「竟然连探病也不允许,对朋友来说真是太过分了。这明明是对虚弱的药屋同学做各种卑鄙恶作剧得好机会呀……唉,唉……」
「我现在才知道朋友是变态,真是大受打击。」
「被谁盯着看的事,是真的吗?」
听了多贺子的问题,惠那沉默了下来。她一边摆动着桌上的双脚,一边向窗外看去。
一瞬间——在她的视线前方,掠过了一缕逐渐被吸入晴空的银色光辉。
拥有银色翊膀的梦幻月光蝶。那只蝴蝶,其实并不是普通的昆虫。
〈虫〉。
那是依附在青春期少年少女身上,通过啃食宿主的「渴望变成这样」之类的愿望和梦想而成长的超常存在。因为大多数拥有跟昆虫相类似的外表,所以就被冠以这样的称呼。
现在被〈虫〉附身的人们——也就是附虫者们的存在,并没有被公诸于世。可是由于众多的目击情报形成了传闻和谣言,附虫者就成了人们恐惧和厌恶的对象。
「嗯,虽然说是被盯着看,但也只是无意中感觉到某种视线——」
银色的梦幻月光蝶,是过去依附在亚梨子的好友——名叫花城摩理的少女身上的〈虫〉。可是在摩理因病去世后,不知为什么却继承到了亚梨于身上。
依附在宿主以外的人身上的〈虫〉——鉴于这种极端罕见的案例,由政府以监视的名目从机关派遣过来的人,就是如今不在这里的药屋大助了。
「跟踪者……就是这么回事吗?应该跟警察说会好一点吧?」
「不过,回头看的时候却根本没有人呀。」
看到亚梨子和多贺子一脸担心的样子,惠那马上回过神来笑道:
「我想一定是错觉啦。如果再感觉到视线的话,我就当成是被药屋同学偷看,随便妄想一下啦。」
那也太乱来了。
大概是自己从多方面担心着惠那的心情表现在脸上了吧。
正当亚梨子一个人走出校门想要回家的时候,金发的少女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你在担心什么呢?一之黑小姐。」
她就是被分到另一个班的御岳安娜丽泽——〈霞王〉了。这位身为德日混血儿的少女,跟亚梨子并肩走了起来。
「嗯,同班的一个同学,好像被跟踪者盯上了呢。」
「哎呀,那还真是糟糕呢~对了,那么今晚的晚餐就拜托你来个特级烧肉啦。」
「就算是演技也好,至少也该稍微表示点兴趣嘛……啊,不过今天你是打算代替大助到我家来过夜吧。平时要你监视我的话,明明在中途就溜掉了。」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那么忠于自己的任务,也为此而自豪哦。」
大言不惭地露出了优雅微笑的〈霞王〉,跟大助是同属一个机关的人。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略称特环的这个政府机关,听说是为了隐蔽〈虫〉的存在而设立的组织。他们对附虫者实行秘密捕捉,并将其训练成局员加以统制,从而让他们去捕获新的附虫者。
「那么,今天要怎么办好呢?如果要继续寻找harukiyo的话,就只能再找宁子小姐和爱理衣帮忙了。」
「什么都别做。」
「……咦?」
「在〈郭公〉回来之前,总之就老实呆着吧。」
〈霞王〉一边向着校门走去,一边微笑着说道。所谓的〈郭公〉,就是大助在恃环的代号。
「一之黑小姐什么都不要干,光把肉拿给我吃就行了,还要让我吃寿司。除此之外就不要擅自去干任何事。」
「这是怎么回事……?」
对一直以来不管亚梨子做什么都放任不理的她来说,这实在是非比寻常的发言。而且还附带着多余的条件。
「突然间怎么了嘛——说起来,大助之前也说过,在运动场看到的一切都不能说出来……可是,那个——〈暴食〉的能力不是应该尽快告诉大家——」
「——吵死了。要是你再说这说那的话,我就用暴力让你躺下来,然后再扔回家里去。」
〈霞王〉突然暴露出本性,以锐利的目光瞪了过来。亚梨子发出
「呜呜」的shen • yin声。
为什么呢?
自从不久前、在市内运动场上跟〈暴食〉——能生成分离型附虫者的原虫战斗过之后,大助和〈霞王〉都变得非常敏感。
「吃~肉~、吃~肉~肉~,我要吃肉~」
「什么嘛,这满是腥臭味的歌……」
「这是肉食战队的新主题歌哦。吃~肉~、吃~肉~肉~、鸡素烧~!」
恢复了优雅笑容的〈霞王〉,和鼓着两腮的亚梨子,穿过了配备有安全认证系统的校门,离开了校区。
既然无法展开对已故好友的调查的话,那么对今天好友的担心就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了。
「惠那,她到底有没有事呢?虽然今天听说为了慎重起见派车来送回家去……」
「而且,跟踪者到底是什么啊?难道是好吃的东西?」
「……开玩笑吧?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开玩笑的吧,〈霞王〉?所谓的跟踪者,比如说就是回头一看,就看见在那里——」
亚梨子不经意地回头看向校门。
唔——!
没想到那里果真站着两个反应极其露骨的人物。
一个是看起来比亚梨子稍微年长的少年,另一个是外表比她稍微年幼的女孩子。
「…………」
正当亚梨子和〈霞王〉默默注视着他们的时候,那位少女突然回过神来。
首先映入视野的,是女孩子戴着的眼罩。就好像海盗眼罩一样遮挡着一边眼睛的那个革制眼罩,上面用粗线描绘着一个漩涡状的标志。另外还戴着一顶圆圆鼓起的帽子,那长长的腰带一直拖到地上,这也是令人在意的。从卷在脖子上的项圈悬垂到怀里的,是一条形如细小电线般的东西。
「…………」
为了逃脱少女的视线,亚梨子尝试着左右移动了一下。
可是少女却似乎正确地对亚梨子产生了反应。只见她把双手和手指伸向前方,不停地左右摇晃着身体。接着她又跟从校门走出来的其他学生撞上、摔倒,然后马上爬起来,不停地低头道歉。
「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在不知不觉间,是不是连我也被跟踪者盯上了呢?」
听了亚梨子的话,少女似乎受到了极大打击。她表现出仿佛在说「我的天啊」似的反应,提心吊胆地慢慢向这边走近。
戴着圆圆的帽子,双手伸向前方,一边拖着皮带,一边向着亚梨子这边走来。她的样子,简直就是——在梅雨天过后可以看见的蜗牛。
「还是别扯上关系的好呢……」
正当亚梨子想要逃跑的时候,其他学生却发出了「是舞舞呀!」的叫声。
「咦……」
其他学生立刻同时转过头来。看到那可疑的少女,他们都纷纷叫嚷着「真的是本人吗?」「让我看看舞舞体操!」之类的话,逐渐集中过去。
「舞舞……?」
难道是错觉吗?这个名字,亚梨子感觉到好像似曾相识。
正当亚梨子想回忆起来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了来电音乐。
「喂喂?」
「请、请救救我,亚梨子小姐!〈舞舞〉正面临重大危机嘎呜!——我、我没有咬到舌头哦!只差一点点,没事!」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亚梨子想起来了。
「对对,就是〈舞舞〉呀。正好是现在,我看到一个跟你名字一样的可疑人物……」
「呜哇啊啊啊!到底是谁摸了我的胸部!我反对性骚扰!而且摸了的那个人还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要紧,〈舞舞〉!现在虽然还不成熟,但是一定还有光辉的未来在前面——」
虽然是只听过声音的少女〈舞舞〉打来的电话——可是亚梨子却感到有点不对劲。
「光、光是在那里看着,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样子!我并没有被放着不管会觉得高兴的癖好!明明看准了可怕的〈郭公〉不在的时候才来见你的,这种对待真是太过分了!」
「咦……难、难道……」
向亚梨子伸出手来的少女,跟电话声音的动作,竟然完全吻合,要说是偶然的话,这也太过巧合了点。
可是少女——非但没有用手机,甚至连嘴巴也没动一下。
「你是〈舞舞〉吗?真的?」
「yes!一oh,no~~!对不起,除了在网站之外,我不能让你们观看舞舞体操,请大家转告其他人……咕啊!」
〈舞舞〉——之前曾经听说过,她本来是负责管辖别的城市,是大助的同僚。虽然曾经进行过多次联络,但是跟她见面还真是第一次。
「那么,这个男人是……?」
跟〈舞舞〉同时出现的少年,身上穿着胸口敞开的衬衣,戴着宽松的领带。在头发一劁悬垂着小小的辫子,胸前的口袋里还挂着一副墨镜。以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类似年轻接客员的样貌。
「嗯?」
仿佛事不关己似的观察着〈舞舞〉的少年,察觉到亚梨子的视线,于是转而看向这边。那微微阴笑的嘴角,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个人,是不认识的人!只不过是路入a而已!还给了我糖吃!」
「怎么啦,连我也不记得了吗?记忆力还真差劲啊。」
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失礼的话,少年戴上了墨镜。看到左右镜片颜色不同的那副墨镜,亚梨子不禁瞪大了眼睛。
「就让我来猜猜你现在想些什么吧。是『又能见到帅气的绅士,真
是令我心动不已』。」
那种不逊的态度,以及跟外表年龄毫不相称的大人口吻,再有就是那幅极具特征的墨镜——想起来了。顺便一提,他刚才所猜的那句话,亚梨子根本就没想过。
「花城摩里的亡灵,还好吧?」
在修学旅行的目的地相遇,之后从大助口中听说了他身份的人物。
他就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中央本部的本部长——一玖皇嵩。
「亚梨子小姐!请快点救救我!当然,我不会要你白帮我的!」
通过依然贴在耳旁的手机,听到了眼前少女的叫喊声。
「我会把你带去harukiyo所在的地方的!」
被学生们当成了玩具的眼罩少女,以及戴着镜片颜色各异的墨镜的少年。
飞舞在头上的月光蝶,悠然地注视着这一幕情景。
1
在比大厦还高的树木茂盛生长的丛林中,两头霸王龙正向着天空发出咆哮。恐龙向这边奔跑时产生的震动,摇撼了整个大地。
头顶上传来展翊飞翔的翼龙的鸣叫声,远方的天空被喷火中的火山染成了一片艳红。
「〈舞舞〉,现在面临危机!不过我不害怕!我还有最终兵器火箭炮——没有了!已经全部用光!」
〈舞舞〉坐在吉普车的后座上,拿着机枪到处乱射。因为她的声音会通过插在手机里的耳机直接传到耳膜上,实在是吵闹刺耳得要命。
「…………」
亚梨子露出满脸不解的表情,坐在眼罩少女的身旁射着霰弹枪。
「如果不集中精神的话,就会被干掉的。」
坐在助手席上的一玖皇嵩催促道。作为他武器的shǒu • qiāng,正搭在座位上伸直的双脚上。
为了逃脱紧追而来的两头霸王龙,亚梨子她们乘坐的吉普车正全力在丛林中飞驰。但是最后终于被追上,长着尖牙的巨大嘴巴咬上了吉普车。
gaover
背对着大画面上显示出来的几个巨大英文字母,一脸满足的〈舞舞〉从吉普车上走了下来。明明没有流汗,她却装模作样地做出了擦汗的动作。
「呼,真是非常壮烈的战斗!完全没有任何遗憾!因为没有人知道,后半部分其实都是亚梨子小姐一个人在战斗!」
「我说,〈舞舞〉。」
亚梨子也一边从吉普车上走下来,一边向眼罩少女投以温暖的视线。
刚才亚梨子所在的地方,当然并不是白垩纪的密林,而且乘坐的车也并不是真车。那是配备了大型液晶画面、仿吉普车造型的附带震动功能的座位、以及全方位的大音量扬声器的射击游戏。
除了亚梨子她们玩的机体之外,还有大量填满了视野的各种游戏机。
亚梨子她们来到的是赤牧市的大型娱乐公园。
至于负责监视亚梨于的〈霞王〉,大概是被命令「不要跟着来」吧,在跟一玖皇嵩说了一两句话之后就咂着嘴自己回去了。
「啊!你是在担心我没有藏起自己的脸吧!我是在小学和初中生,以超高人气的舞舞体操轰动一时的网络偶像舞舞,这件事对特环也是个秘密哦!」
眼罩少女把两手伸向前方,身体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少女似乎在向自己披露她的舞舞体操。亚梨子微笑着说道:
「那还真是厉害呢。不过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吧。」
「原来如此,你是对我怎么说话这一点很感兴趣吗!我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出声,所以用项圈感应食道发声,通过数码转换到手机里放出来哦!被人知道了少女的秘密,我真有点害羞呢!」
「是吗,真是厉害的能力呢。不过你冷静点听我说.我想问的是——」
「啊,是关于那边那个人的事吗?」
仿佛蜗牛的触角似的伸向前方的手臂,忽然转向了走在亚梨子身后的少年。
亚梨子向他瞥了一眼,少年就「嗯?」地抬起了那张若无其事的脸,现在他已经摘掉了墨镜,双手也插进了裤袋里。
「请不用担心!本来只是偶然遇到的路人a,没想到竟然是本部长!知道这件事,我也一样大吃了一惊哦!面对高高在上的人真是很紧张呢!对了,本部长大人,我会给你钱的,请你把我提升到比〈郭公〉更高的指定吧!」
「哼,就算没有耳机,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要多点糖果是吧!好,给你。」
「难道我的样子就长得这么贪心吗?很可惜,你完全没有猜中,不过既然你给的话我就收下吧!不可思议的味道,真好吃!」
「这可是西中央支部送来的试制品,因为是专门给某个局员准备的,所以包含大量铁成分。现在正进行着普通人吃后会有几人出现中毒症状的实验。」
「哈啊啊啊!不、不要紧!〈舞舞〉!就算脑袋昏头转向,也不会失去光辉的未来!小于五个的话还勉强在安全线内!」
「还有啊,什么网络偶像的,完全就是违反规定。要降级。」
「no——!这是大家的偶像——舞舞的大危机呀!」
在到处是游戏效果音的场内,少女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往前走。亚梨子一把抓住她的后脑:
「我说,〈舞舞〉?你不是说要把我带到harukiyo那里去的吗?」
「哇啊啊!我感觉到亚梨子小姐身上有着类似〈郭公〉的杀气呀!」
「明明这样,你却把我拉到这种地方玩,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太奇怪了吧?」
旁边传来了喀锵的声音。大概是对互相争持不休的亚梨子她们没有兴趣吧,一玖正在自动贩售机那里买咖啡。他掀开拉盖,就把罐子抵在嘴上。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什么礼仪风度。只听见一玖把整罐咖啡一口气倒进嘴里的声音回响在四周。
一秒钟后,等到少年「呼啊」地舒了口气的时候,咖啡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他一手把空罐扔进了垃圾箱,然后察觉到了亚梨子的视线。
「『自己一个人喝,也太狡猾了吧』,你的表情好像在这么说啊。不用担心,我会请你喝的。」
「我是被你那吸尘器一样的喝法吓了一跳耶……」
亚梨子皱起了眉头。「请给我苹果茶!」「好,给你!」「小豆冰果!这根本连饮料也算不上呀!」——至于两人的这些对话,现在已经无关重要了。
「之所以把你请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有harukiyo的目击情报啊!刚才的射击游戏也是.最高纪录者的名字就是harukiyo呢!」
「咦?」
回头一看,只见恐龙正在横冲直撞的大型显示屏上,正显示出至今为止的游戏者的分数排行榜。的确,在头一名位置上写着他的名字。
「这里肯定就是他的主要活动地点了!所以只要在这里等的话,他就一定会出现!而且通过玩游戏体验他的心情,就可以自然理解到他的行动心理……啊,那边也有他的名字,要突击啦!」
〈舞舞〉甩开了亚梨子的手,向着别的游戏机走去。但是,她伸出两手拖着皮带的走路速度却非常缓慢。
少女突然停了下来,回头说道:
「本部长大人也要好好看着我的活跃哦!这是最好的自我表现机会!」
想知道已故好友——花城摩理把梦幻月光蝶托付给自己的理由。怀着这个愿望,亚梨子至今已经认识了许许多多的附虫者。
harukiyo也同样是其中的一人。身为强大无比的附虫者、几乎可以称为魔人的他,听说也同样在调查着摩理的事情。
如果只要呆在这里就能见到harukiyo的话,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是——
「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怎么可能会顺利嘛。」
耳边又传来了类似吸尘器的声音。
喝光了第二罐咖啡的一玖,捏扁了手中的罐子。
「不可能顺利……是怎么回事?」
「就凭那样的小鬼头,怎么可能找得到他。」
一玖皇嵩说完,就坐到了自动贩售机旁的长椅上,跷起二郎腿,还拿出了香烟。
harukiyo同时也是受到特环通缉的人。一玖的话,也许是意味着对harukiyo有着相当高的评价吧。或者说,他可能只是并不觉得〈舞舞〉是个有能力的人。
「呜哦——!嘿呀~!我是不会输给像〈c〉那样的小丫头的!」
大概是热心地玩着什么游戏吧,从连着手机的耳机里传来一阵呐喊声。
〈舞舞〉突然出现在亚梨子面前的理由。
那大概是因为,对中央本部备受期待的新人〈c〉——名为堀内爱理衣的少女燃起了竞争心理吧。
作为同样擅长于收集情报的附虫者,关于〈舞舞〉这方面还是可以这样理解的。
但是毫无前兆地出现在亚梨子面前的人,并不仅仅是〈舞舞〉一个人。
「嗯?想跟我一起玩吗?这种年纪还不能自己一个人玩?」
「……我是在怀疑你耶。」
亚梨子叉着手站在长椅面前。
「你到底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眼前的少年——一玖皇嵩无论怎么看,都好像跟亚梨子差不多年纪。下巴尖尖的脸型给人感觉很清爽,从敞开胸口的衬衣中隐约透出的体格也显得非常纤细。如果没有挂在胸前的奇特墨镜和辫子,把头发放下来的话——对,如果打扮得再平淡一点,可能就会跟他很相配……从不同于大助的角度来看的话。
「怎么都无所谓吧,那种事情。你别在意,只要把我当成空气就行了。」
亚梨子鼓起两腮沉吟道:
「说到底你也是站在公务员的立场上,明明未成年还抽烟,真的没问题吗?」
「我不是未成年,已经超过二十岁了。」
「……咦?」
「一个统括组织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年轻?拜托你用常识想想吧。」
仔细再打量了他一遍,但是再怎么看也还是个少年。如果他说得没错的话,他看起来就不应该是少年,而是青年才对。
「我才不想被你这个外表不合常识的人说呢……你真的是超过了二十岁?不管怎么看,都只像一个性质恶劣的流氓啊。」
「我觉得流氓应该跟年龄没什么关系……反正还没有到三十岁,也就是还算年轻了。尊敬我吧,首先要对我用敬语。」
被外表看似同龄的人说出这么自以为了不起的话,原来是会这么火大的。亚梨子完全没有打算听他的话。
「你真的……是特环的本部长?也就是特环最有权威的人吧。」
「最有权威的是局长。不过那个位置,只是在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为了让组织存续下去而挑起责任的,随时可以更换的装饰品而已。出了他之外,就是我最大了。」
「……真是难以相信。」
「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相信啊。因为那种事根本就无关重要。」
他一边说一边把冷淡的视线投向某处——只见〈舞舞〉正在用手机拍摄着恐龙的模型和写真。一个不小心,她就被模型压在下面了。
不管怎么说,也太不可信了。
眼前的少年——不,是青年——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跟〈舞舞〉同时出现呢,她完全无法推测到。至少达主队他并不抱有好感,这一点亚梨子是知道的。
「你不用对我那么警惕。」
「…………」
「明白了。虽然很麻烦,不过我就说明一下吧。我之所以跟〈舞舞〉同时出现在你面前,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必然的。因为我听说〈郭公〉要来见我啊。应付他也太麻烦了,所以我就全部拜托给部下,自己就来这里视察一下梦幻月光蝶的状况,顺便消磨时间,就是这样。你也应该知道本部一直很在意那只〈虫〉吧。」
「那个,虽然我是听说过……大助去找你见面?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真是问得出奇——不。」
青年以一次呼吸就把香烟吸到接近滤嘴的边缘,然后「呼啊」地吐出了一团白烟。
「原来如此,你没有听说过关于我的任何事吧?」
「什么也没有……?我听说了啊,你不就是特环的本部长吗?」
「那个小鬼……不,应该说是那些小鬼头吧……〈郭公〉和花城摩理那两个家伙,果然同化型就是让人不爽。的确是不能让人事事如意的家伙。」
「……?你到底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附虫者根本不会信任你。」
亚梨子瞪大了眼睛。
大助从以前开始就隐瞒着什么事情,这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就能察觉到了。放学后〈霞王〉的态度,看来也同样是对亚梨子隐瞒着什么秘密。
更重要的是——即使是本来应该是好友的摩理,自己也是在她死后才知道她是附虫者的事实。摩理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亚梨子。
「那样的你应该怎么做,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一玖以视线指了指又跑到新的游戏机台玩了起来的眼罩少女。
「这是个好机会,就看那边的〈舞舞〉好了。你好好看着她吧。」
青年戴上墨镜,面露阴笑地说道:
「那就是只能任凭事件把自己卷进来的你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事。
注视着热衷于游戏的少女,亚梨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两小时后——
「呼,看来harukiyo没有来呢!但是不要紧,〈舞舞〉!」
面对一脸轻松地走回来的〈舞舞〉,亚梨子回以温暖的微笑:
「你说什么?」
「伴随着跟温柔的表情完全相反的杀气挥起手刀的亚梨子小姐真的好可怕!在那只手击中我的后脑前,请给我辩解的机会吧!」
「请在十秒之内完成。十、二、一。」
「嘎呜啊啊啊!那实际上只有三秒呀!——其实harukiyo被目击的地点,并不仅仅是这里!我会带你去下一个地方的!」
说完,〈舞舞〉就急忙——不,是慢吞吞地向着蜈乐公园的出口走去。
「下个地点……吗。」
亚梨子半眯着眼跟随在后。在她后面还跟着一脸平静的一玖。
就像蜗牛的触角一样把手指向前伸出,戴着就像蜗牛壳一样的胀鼓鼓的圆形帽子,拖着如同蜗牛身体一样的长长皮带——在〈舞舞〉的带领下来到的地方……
「〈舞舞〉现在要唱歌啦!以〈郭公〉的声音唱出的迷人情歌!啦~啦啦~噜噜~」
是一家兼办晚会会场的卡拉ok店。
宽阔的室内空间以旋转彩灯映射出华丽的灯光,墙边还设置着一张超常型的沙发。舞台上有巨大的卡拉ok设备和扬声器,更有大型的显示屏。
「某种跟吸尘器一样的吸人效果音,正从坐在沙发一端的亚梨子身旁传出。只见坐在她旁边的一玖含着吸管,只吸了一下就把饮料喝光,然后「呼啊」地吐出一口气。
「我说,〈舞舞〉?」
尽管亚梨子发出轻声的呼唤,舞台上的〈舞舞〉也依然陶醉在唱歌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她明明没有拿麦克风,只是拿着响葫芦挥来挥去,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却从音响中传了出来。而且那个声音,完全就跟大助一模一样。
「接下来就轮到〈霞王〉演唱了!啦啦~哩噜哩啦~」
「〈舞舞〉?」
「接下来就是亚梨子小姐!咿呀~啊哈~」
「别随便乱用别人的声音!」
尽管亚梨子最后还抓住了麦克风表示抗议,但是〈舞舞〉也依然陶醉地继续唱着歌。
「什么啊,这到底是……而且你到底是怎么唱的嘛。」
看到亚梨子放下麦克风放弃抵抗的样子,一玖就点着香烟,在一口气把它吸光后说道:
「那家伙的能力,是通过把自己的〈虫〉埋入里面来操纵机器。大概就相当于可分裂的演算处理系统吧。因为也拥有存储器功能和dú • lì的通信体系,其本身恐怕也可以说是寄生型的电脑了。大概她也把自己的〈虫〉埋入卡拉ok的机械里面了吧。」
「那个……是很厉害的事吗?」
「并不是很了不起的能力。因为只要有钱的话,这些功能完全可以用普通机器来代替。而且能力者本人实在太无能了,简直是浪费了这种能力。」
一听到无能这个词,亚梨子马上就有了反应。
「你也没必要担心到露出这种表情吧.没事的。harukiyo的目击情报的确是在这里,而且我也给前台下了指示,只要出现那样的人物就马上来通知我们。」
「你的预料还真是每次都落空呢。我根本没有在想那样的事。」
「哦?但是现在你应该担心的,就只有harukiyo的事了吧。」
的确是这样。
但是——无论怎么说,也还是觉得不爽。
一玖皇嵩这个青年的冷淡表情,对任何事都不表现出兴趣的淡泊态度,瞧不起世上一切的说话方式。对于所有这一切,亚梨子都产生了拒绝反应。
「别随便把别人称呼为无能。」
「无能就是无能。〈舞舞〉这个附虫者就是无能。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她都是这么无能。不会有任何价值。」
「……!」
实在无话可说。
竟然把一个人的存在否定到这种地步,这难道真的是可以容许的吗?
「啊~啦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舞舞〉的歌声似乎稍微降低了音量。点着了新的一根香烟,同样以一次呼吸就吸光了。亚梨子一把抓住他的胸口。
「就让我来猜猜你想什么吧——『我也是这么觉得,她就是个无能』。」
呼哈……一团白烟被喷到了亚梨子的脸上。等烟雾消失之后,亚梨子眯起了眼睛。
「我看还是你那一次都没猜中过的预想更没用吧。」
「这只不过是不过是你无聊的自尊心在否定这个想法而已。实际上是被我说中了吧?」
「你好像并不知道我是对什么感到愤怒呢。」
就在亚梨子挥起手臂的同时,宴会房间内响起了尖锐的反馈嘘声(注:音响声音传入麦克风产生共鸣时出现的刺耳声响)。
「呀噢啊啊~!」
大概是跳舞时绊倒了吧,〈舞舞〉好像一头裁进卡拉ok设备那里了。随着激烈的噪音响起,音乐一下子就停止了。
「我还打算让各位看看我最自豪的舞舞体操,没想到一紧张就摔倒了!不、不要紧!〈舞舞〉!卡拉ok已经不能用啦,我们就前往下个地方吧!现在马上!」
〈舞舞〉拉着亚梨子的手奔出了室外。一玖也迟一步跟了上来。
「〈舞舞〉,你流血了……」
「我可没有把头撞到麦克风哦!我绝对没有流血呀!」
「可、可是,真的……」
「啊,亚梨子小姐,那个,对方是身份非常高的人,请你还是以和为贵吧。」
「咦……?你在听吗?根本就没什么身份高不高的,那家伙,把你说成……」
「而且打架是不好的!我的话,请你不要在意!我已经习惯了!」
亚梨子凝视着拉着自己手臂的眼罩少女。〈舞舞〉的手臂正在颤抖。
「打假,是不行的。打架很可怕……」
「〈舞舞〉……」
在变得稍微有点不正常的眼罩少女——〈舞舞〉的带领下,亚梨子又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位于宽阔的国道沿线的一座小剧场。闸门上贴满的海报,尽是些现场音乐会和公演的宣传用传单。
时间已经是夜晚了。在星空之下,亮起车灯的汽车正不停地在背后穿梭来往。
「这是最有可能的地方!据说harukiyo每周都会到这里来看搞笑剧现场表演的!真不愧是〈舞舞〉!〈c〉什么的根本就不是对手!」
「可是,〈舞舞〉……这里好像贴着一张闭馆的纸条呀……」
亚梨子手指着的地方,贴着一张写有闭馆通知和募集新管理人的纸条。
呼哈——背后的一玖吐出了一团白烟。
「白走一趟。」
亚梨子狠狠地盯了青年一眼,〈舞舞〉慌忙为了制止她而挥动着双手说道:
「既然连我也不知道这件事!那么harukiyo也一定不知道闭馆的事吧!他也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地出现在这里,所以也算是勉强踏人了安全线——啊啊,那边的人有点像harukiyo呢!go!〈舞舞〉!」
〈舞舞〉迈着缓慢的脚步,向着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公司职员的人走去。
「说到底也是我的部下,〈舞舞〉这个部下的个人资料当然也记在我的头脑里面。」
亚梨子狠狠地盯着一玖。
「那家伙绝对不是出生于一个幸福的环境。单眼和无法自由发声,都跟过去的家庭环境有关系。包括她极端胆小的性格,也是如此。虽然我没有打算详细说明。」
「…………」
「但是——那些事根本是无关重要的。」
亚梨子瞪大了眼睛。
「作为附虫者来说,这并不罕见。在不幸的环境中怀抱梦想——
在特殊型中这一类案例尤其多见,总的来说……对比自己不幸的人怀抱同情,你不觉得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吗?」
一玖摘掉了墨镜,注视着亚梨子。他的视线中既没有威压感,也没有任何责备的意味——只是,冷漠如冰。
出生于名家、在没有任何不自由的环境中成长至今的亚梨子,要说不幸福的话那也是骗人的。
「我没有比较谁更不幸的意图。不过以你的情况看来——」
一玖皇嵩默默地看着亚梨子。
「就连附虫者也不是。」
恐怕是在笑吧。青年「呼哈」地把香烟一口吸光,露出了嘴里的锐利犬齿。
「为了把梦幻月光蝶置于控制之下,把你指定为附虫者的人的确是我——但是你却完全是个局外人。别说我不提醒你,关于附虫者的事……你就『只在旁边看着』算了。」
亚梨子继续盯着青年——也只能这样继续盯着他看。
「毕竟你为附虫者愤怒的理由,根本是一个都没有啊。」
没有嘲讽也没有侮蔑,只是一句沉重而冰冷的话语。
纯粹表述出事实的一句话,在亚梨子的胸口中引起了一阵刺痛。
青年说过,他是来视察梦幻月光蝶的状况的。
但是实际上,他却是为了说一句连忠告也算不上的——「因为你太碍眼了,最好什么都别干」这句话而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一点,亚梨子非常明确地感觉到了。
「不要紧,〈舞舞〉!一不小心弄错人了!不过我不会失去光辉的未来!下次一定——」
「下次,是哪里?」
「没事的,下次我一定会……咦?」
「是有harukiyo目击证言的地方啦。还有其他的地方吧?既然这样的话,那么不管怎样,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亚梨子握紧拳头,高声喊了出口。
一玖刚才说,你就在旁边看着吧。
但是已故好友——摩理的存在,并不是听人家这么说就可以马上变回旁观者那么无足轻重的存在。
既然存在着能掌握好友遗志的线索,那就不管怎样也要把它找出来。
「噢~!你终于理解了我内心燃点的热情了呢!那就这样一鼓作气把harukiyo找出来吧!我一定会帮上亚梨子小姐的忙的!因为那是我的使命!」
「使命?」
「yes!其实我是以再训练的理由从东中央支部派遣到这个赤牧市的中央本部来的!但是那纯粹只是个名目,擅长观颜察色的〈舞舞〉非常明白!我们的支部长一定是在暗中命令我,要为在这个地方努力的〈郭公〉和亚梨子小姐出一分力!」
「是、是这样的吗?」
「绝对没错的!因为支部长还笑着跟我说了『要是你想的话,就算留在中央本部也可以哦』这句话呢!」
一玖从旁边插了句「本部才不需要你这种人」。
「那、那只是开玩笑的吧?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支部长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很难判断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正经话的人!不过他这次一定是认真的……因为这样,如果我没能帮上亚梨手小姐的忙,就没地方可去了。」
少女的声调突然低沉了下来。
「我这种人,除了东中央支部以外,一定不会有别的地方肯收留的……就算收留了我,也会作为无指定的士兵派往前线……我、我讨厌战斗……打架是非常可怕的。」
〈舞舞〉低下头,不停颤抖着肩膀。
「『少在这里撒娇了』。」
亚梨子回过头来。〈舞舞〉的身体也猛然抽搐了一下。
「多半会这么说吧,如果是比任何人都战斗在最前线的〈郭公〉的话。」
一玖断言道。
「虽然如果让我来说的话,这双方都很无聊。」
眼罩少女从吐出烟雾的青年身上挪开了视线。
「郭、〈郭公〉一直很讨厌我……那个人对我笑的时候.就只有在把我抓回来的时候……不过一切都怪我自己无能……」
「没有那回事。」
亚梨子抓住少女的肩膀说道。眼罩少女抬起了头。
「大助他,是非常喜欢你的!」
她如此断言道。虽然背后传来了一玖自言自语般说出的「你……
还真是一口说出了超级不负责任的话啊……」这句话.但亚梨子也干脆无视。
「他应该是喜欢得不得了才对!」
「是、是真的吗?我正在被深爱着吗?我有点害羞呢!」
「至少如果把harukiyo找出来的话——如果你能成功做到什么事情的话,他就应该会喜欢的!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啊!」
这并不是不负责任。
亚梨子所认识的药屋大助,是个无情的人,很多时候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对于努力想要做到什么事情的人,在人家还没开始干的时候,他是不会无端无故讨厌别人的。
对——跟一玖皇嵩不一样。
「呜噢——!〈舞舞〉一下子就变得干劲十足了!虽然被那种恶魔求爱我说真的只能回答『no,thankyou』,但是如果能让他刮目相看的话,我一定会努力的!」
「以后,你就不需要再勉强自己装出有精神的样子了!一直以来,你都这样掩饰着自己的痛苦心情吧?」
「不,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是,是吗——不管怎样,我们一起努力吧!」
看着互相握着手的两位少女,无奈的一玖只是「呼啊」地吐了一口烟。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里?」
「本部长大人也开始有干劲了呢!下个地方是车站大楼的——」
「车站大楼里面的电影院。」
「电影院……噢噢,本部长大人的预想第一次说中了呀!」
「再接下来,是百货店的玩具商场?接着是市民游泳池、郊外的健身馆、博物馆和美术馆也有呢。这根本就不是预想。」
亚梨子和〈舞舞〉不禁面面相觑。
一玖皱着眉头说道:
「蠢货,这全都是拥有拟态能力的harukiyo同伴采取的诱敌行动。而且还是毫无意义的。他大概是打算这样子来耍弄特环吧。」
「咦……呜……」
「以〈c〉代表的本部情报班,自那以后就开始无视这些情报了。将其最为无关重要、也毫无意义的情报处理——被这种垃圾般的情报刷到这个地步的话,看着甚至让人心里凉快呢。」
「你……明明知道这么多,可是一直都没说出来吗?」
面对亚梨子的非难,一玖也只是以平淡的表情敷衍了过去。亚梨子咬紧了嘴唇。
「〈舞舞〉!难道没有其他了吗?比如本部没有掌握到的地点什么的……」
「呜……不……那个」
眼罩少女的脸越发变得铁青。她既然保持沉默,也就意味着没有其他目标了吧。
「既然这样.就从明天开始再进行调查吧!好吗?」
「对、对不起……」
「咦?」
「我能留在赤牧市的时间,就到今天为止了……因为再训练全都是补习,而且还不合格……连教官都对我无可奈何了……」
亚梨子倒吸了一口气。
「我、我……是、是不是会被送往前线呢……好、好可怕……好可怕啊……」
少女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亚梨子紧紧抱住了她。回头一看,只见一玖刚好吐出一口白烟。
「从你的表情看来,是对我抱有期待吧?你想说的是,『没有必要麻烦支部长了,就以本部长的命令来把她送到前线吧』。」
〈舞舞〉的脸顿时一片苍白。
「你这个人……!不要担心,〈舞舞〉!我跟大助说一下,让他想个办法……!」
「没用的。同化型会选择应该保护的存在。对于其他的东西,他们就会比任何人都更无情。」
「即使这样——我可以今后什么都愿意听他说的去做……」
「那只会是反效果吧。他们讨厌交易。」
「我……我……!」
亚梨子拥抱着不断颤抖的〈舞舞〉,狠狠地瞪视着一玖。
到底怀着什么想法,他才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把眼前的少女逼进绝路呢?——即使单纯只是把事实说出口,也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意图。
「就连在旁边看,你也做不到吗?」
一玖「呼哈」地吐出白烟,然后转身走了起来。他戴上墨镜,突然间说道。
「跟我来。」
汽车的鸣笛声。
装点着华丽照明的广告牌。
在不经意的对话中欢笑不止的路人喧哗声。
大都会的喧嚣听起来之所以显得如此刺耳,大概是因为〈舞舞〉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的缘故吧。那种神色,就好像一步步走向刑场一样。
另一方面,亚梨子则一直注视着眼前青年的背影。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不过他多半是明知道现在亚梨子她们除了跟着来之外别无选择,才什么都不说地走在前头带路吧。
「就是这里,进去吧。」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分,亚梨子她们来到的地方,是一座样式奇特的建筑物前面。那是一座有着尖尖屋顶的大型建筑物,从那圆形窗户从上到下排成五列这一点来看,大概是一座五层建筑吧。
金属制的大门,一推就马上打开了。
在入口墙壁处摆着一个金属制的棚架,上面列出了一个个号码和名字。
「……高级公寓?」
「一看不就知道了吗?别说了,进去吧。」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吃惊吧。
一走进入口,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大堂。这与其说是高级公寓,倒不如说是酒店更贴切吧。
亚梨子皱着眉头,跟〈舞舞〉一起向着大堂里面走去。只见到处都排列着各种观叶植物。
「呜啊!」
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亚梨子马上回头一看。
原来是一玖抓住了〈舞舞〉的衣领。因此,现在当然就是亚梨子一个走在前头的了。
「……?」
跟随着亚梨子进入了屋内的梦幻月光蝶,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瞬间,亚梨子的脚无法动弹了。这出乎意料的突然停步,令她的视野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亚梨子惊讶地看了看脚下,只见双脚被缠上了类似纽带一样的东西。
不——那是藤蔓。
从种植着观叶植物的花盆里伸出来的那些藤蔓,封锁了亚梨子的行动。
「什么——」
亚梨子她们所在的大堂,突然发生了急剧的变形。
花盆自动碎裂,观叶植物急剧地巨大化起来。沙发从内侧被挣破,从里面涌出来的植物也急剧成长为大树。本来攀附着大量藤蔓的墙壁,就像纸糊的装饰品一样倒向外面,消失无踪了。
瞬间,视野中的景色就变化成了一片密林。
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天花板的头顶上,可以看到放射出灿烂光芒的太阳。
「这到底是……!」
亚梨子反射性地从口袋里拨出了银色的棒子。梦幻月光蝶飘落在手中伸长的棒子上,化作一柄耀眼的长枪。
但是她却没能争取到挥动银枪的时间。延伸到脖子上的藤蔓,紧紧把亚梨子束缚住了。
「附虫者的、能力……!」
跟娱乐公园的道具不一样。潮湿的空气,从某处传来的鸟叫声,还有彻底覆盖周围的树木的存在感——这一切都是无比接近现实的东西。
实际上不可能出现的现象。在一瞬间内被转移到另一个空间的事态,亚梨子以前也曾经体验过。
「啊啊……呜呜……」
〈舞舞〉一脸恐惧地呆站在原地。
「人家明明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休息,你们有什么事?」
从茂密树丛中走出来的人,是一个头发蓬松的少年。他穿着睡衣,手里还拿着一个茶杯。那种刚起床似的打扮,在这异常的密林中反而显得极其异样。
「外面的注意告示,你们没看到吗?这里除了住客以外是禁止出入的哦。」
被藤蔓束缚着的亚梨子,被抓着衣领不住发抖的〈舞舞〉——两位少女同时看向一玖。
一玖「呼哈」地吐了口烟。他那副姿态,实在冷静到了不自然的程度。
「这是陷阱吗……!」
亚梨子那渗透着悔恨和不甘的声音,被不知从密林的什么地方传来的鸟儿怪叫声盖过了。
2
「呜……!」
藤蔓勒紧亚梨子的力量,正逐渐开始变强。跟梦幻月光蝶同化的枪一亮起光芒,藤蔓的劲头则稍微有所松缓。
「嘿,能够让〈虫〉的能力变弱的力量吗?虽然是很方便的力量,不过那样子你最多也只能顾及保护自己了吧。」
传来了一阵地鸣声。从头发蓬松的少年脚下,长出了一棵巨大的树木。它伸出枝干,化作了少年的椅子。就好像在自己房间里一样,少年把杯子抵在嘴巴上。
「——你说陷阱?」
一玖皇嵩放开了〈舞舞〉,毫无防备地向前迈出步子。
青年很快就被从脚下爬上来的藤蔓束缚住了。即使遭到跟亚梨子同样的命运,,青年的脸色还是一成不变。
「为什么我要对你这种程度的人做那种事?」
「什么……」
看到被五花大绑似的束缚起来的一玖,亚梨子一时无言以对。
「呜呜……!」
只有〈舞舞〉一个呆站在原地。她似乎是害怕得连身体也动弹不得了/
「你们,到底是谁?」
头发蓬松的少年提出了一个简洁的问题。
「就算你这么问也没用……我反而想问你呢!你到底是——!」
「我是特环的。」
一玖也同样以简洁的话语作出回答。
「嗯,是追赶我们的『住客』来吗?真是太麻烦了。不过既然收了房租,身为『管理人』的我也不能抱怨那么多啦。」
头发蓬松的少年——也就是那所谓的「管理人」,似乎马上理解了似的点点头。在知道对方来自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情况下也依然毫不动摇的那种态度,亚梨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嘛,特环的话……总之就是敌人啦。就这样子,让你们当我家植物的肥料好了。」
察觉到身穿睡衣的少年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亚梨子不禁心头一震。他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人,正如他所说,就好像只是看着肥料一样,没有注入丝毫的感情。
「那边的眼罩姑娘,你要不就再过来一点,要不就逃跑吧。顺便告诉你,如果你到这边来就把你勒死,如果逃的话就把你刺死,你可以随便选择哦。」
〈舞舞〉的肩膀猛地震动了一下。
「不过,这里是我的领域内部,不管你怎么逃也没用啦。这么一来,你就只能为了帮助同伴而走过来了吧。」
「管理人」笑了起来。
在特殊型的附虫者之中,据说有些人是能通过自己的能力来支配一定空间的。这片密林恐怕也是由「管理人」的能力生成的空间吧。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会突然遭到袭击?那个附虫者到底是谁啊!」
亚梨子转向一玖大叫道。
「你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用?我们踏人了他们的地盘,所以就遭到袭击。仅此而已。」
「嗯,既然不动的话,就是把选择权让给我这边了吧。那么就承蒙你的厚意,干脆利落地了结你吧。」
包围在〈舞舞〉周围的树木,开始骚动起来。它们仿佛生物似的伸
长了锐利的枝干,向少女袭击而来。
「〈舞舞〉!」
「呀啊啊!」
从用双手捂着脸面的〈舞舞〉的眼罩下,滴落了一滴水珠。
在少女流出的眼泪触碰到生长着青苔的地面的瞬间——泪水就变成了大量的水流。少女的身体顿时被透明的喷水包裹在内。
「……!」
水流把锐利的树木枝干反弹了回去。覆盖着少女的那片水流,通渐形成白色的固体。
如此在密林中形成的东西,是一块纯白色的物体。有着漩涡般形状的那个物体——完全就是有着人身高度的巨大蜗牛壳。
在蜗牛壳里面,可以隐约看到〈舞舞〉的身姿。就好像母胎中的婴儿一样蜷缩着身体,紧闭着双眼。
「怎、怎么回事、这家伙……!」
「管理人」生成了新的树枝,再次向〈舞舞〉发动攻击。可是坚硬的蜗牛壳依然一动不动,来袭的枝干都自行碎裂了。
「那个壳本身就是〈舞舞〉的领域吗。虽然相当小,但是看来似乎可以把外部的攻击无效化呢。」
「听了一玖冷静的话语,「管理人」开始动摇了。大概是害怕被接近吧,他用树木在自己周围筑起了牢笼。
「哼……!要是敢接近过来的话,我就把你捆起来!」
「…………」
嘶噜——传出了一点轻微的声音。
在包围着〈舞舞〉的蜗牛壳下,出现了小小的水流,在宽度只有一米左右的那片水流上,巨大的蜗牛壳开始移动了。
慢慢地,蜗牛壳以比小孩子走路还要慢的速度移动着,其方向——则是跟被封住了行动无法动弹的亚梨子她们完全相反。
「哈哈……啊哈哈哈!」
看到「嘶噜、嘶噜」地逐渐远去的蜗牛壳,「管理人」笑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打算逃跑吗!我明明说过没有地方可逃了,这家伙还打算扔掉同伴自己逃走啊!」
受到了树枝的攻击,巨大的蜗牛壳一下子倒下了。然后又缓缓地
站起来,又慢慢地想要往外逃。
「呜呜……嗯咕……呜咕……」
从亚梨子依然戴着的耳机中,传出了呜咽声。
从壳外面隐约能看见的〈舞舞〉的容貌——在仿佛沉睡般的脸颊上,滑落了一缕泪痕。
「对、对不起,亚梨子小姐……我好害怕……什么都没能做到,真对不起……呜呜……嗯咕……」
「…………」
亚梨子咬住了嘴唇。她注视着一边发出呜咽声一边想要逃出去的〈舞舞〉。
「不、不要紧,〈舞舞〉……就算现在逃出去,也一定有光辉的未来……下一次一定会……明天一定会……呜呜……嗯呜……」
「哈哈!」
「管理人」依然执拗地继续发动着攻击。仿佛故意折窘她似的,先是用树枝把蜗牛壳绊倒,然后看着那缓缓站起身的样子捧腹大笑。
「那么高密度的领域,连媒体也没有,我看也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吧。」
听到这种事不关己似的声音,亚梨子把脸转向了一玖。
「你好好看着吧,一之黑亚梨子。」
统率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男人——一玖皇嵩注视着亚梨子,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
「这就是附虫者了。」
亚梨子瞪大了眼睛。
「我虽然说过〈舞舞〉什么也做不到,不过这并不是只限于那家伙的情况。只要是同为附虫者的人……无论是哪一个,全部都跟〈舞舞〉一样。」
「…………」
「你看到她今天一整天的样子了吧?怀抱着不自量力的愿望,不
断迷惘,什么也没能找到,最后还因为败北而逃出去——附虫者一个
个都是这样子的。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无法实现,只是多余的存在。
就连存在的意义也没有。看到这种丢人的生物,我甚至会产生憎恨感。」
亚梨子的脊背掠过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一玖皇嵩第一次表露出的感情。
那就是——厌恶感。
仿佛在心底沉淀了漫长的岁月,凝结固化起来的漆黑色的憎恶感。
从盯视着亚梨子的眼神、挤出喉咙的声音,到每一根手指、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从青年的全身各处都渗透出无穷无尽的憎恶。
仿佛在心底沉淀了漫长的岁月,凝结固化起来的一团漆黑色的憎恶感。
从盯视着亚梨子的眼神、挤出喉咙的声音,到每一根手指、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从青年的全身各处都渗透出无穷无尽的憎恶。
『我最讨厌的就是附虫者。」
亚梨子从没感受过的、强烈而纯粹的愤怒,被凝缩在青年的一句话之中。
「就算是死,也太便宜他们了。」
那是跟以前从harukiyo身上感觉到的灼热愤怒完全不同性质的激情。
灰暗而阴郁、也因此而绝对不可能被净化的愤怒——
「如果只是同情的话,还可以原谅——但是,如果有人想要挽救附虫者的话,我就要把那家伙彻底啃食殆尽!」
大概——这是警告吧。
也就是说.不要继续跟附虫者扯上关系。
在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中拥有最大力量的男人,如今正在向亚梨子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违背他的警告,就相当于把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组织视为敌人。
连那个比任何人都更强的附虫者——药屋大助也受其支配的强大组织,无论怎么想,亚梨子都不可能有取胜的机会。
「……嗯嗯!」
亚梨子挤出力量,开始反抗拘束着自己的藤蔓。
「唔啊啊啊!」
光凭亚梨子的力量,最多就只能让手腕以下的部分活动起来。她倾注了全力,单以手腕的动作投出了梦幻月光蝶的银枪。
「——蠢材。」
一玖的沉吟声,和大音量的噪音重叠在一起。
「什么……!」
化作一道银光的长枪插进的地方,并不是「管理人」的眉心——而是从〈舞舞〉身旁擦过,插到了位于更远处的一棵树上。
一瞬间,密林的光景发生了扭曲。在密林深处,被枪刺中的树上开了个大洞,洞外可以看到似曾相识的光景。
那就是高级公寓的大堂。
在咂舌的同时,「管理人」嘲笑道:
「把那么贵重的武器扔掉,真的没问题吗?如果要扔的话,干脆扔到我这边还有可能把我打倒嘛。——不过,那种攻击当然是可以轻易躲开了。」
即使是亚梨子,至今为止跟多个附虫者战斗的经验也不是盖的。在「管理人」所生成的密林中,她发现了离宿主少年越远的地方,他能操纵的植物数量就越少。
密林之所以看起来好像是无限向外扩展一样,也都是为了防止这个弱点被人看穿吧。所以她确信了在远处一定存在着领域支配力薄弱的部分。
「快逃,〈舞舞〉——」
抛弃了月光蝶之枪,藤蔓开始紧紧勒住了手无寸铁的亚梨子身体。
「快逃吧……把大助叫来这里。」
「……!」
亚梨子感觉到〈舞舞〉的动摇气息。
一玖是一脸没趣地叹了口气。
「没用的。你难道以为自己能活到〈郭公〉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吗?」
「拜托了,〈舞舞〉。」
「呜呜……」
〈舞舞〉一边发出呜咽声,一边又开始移动了。向着可以看得见大堂的空洞,慢慢地向前进。
「大助的话,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他的强大,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如果是比任何人都要强的那位少年的话——即使是这样的困境,也一定能把自己救出去。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至今为止一起走过的道路,让亚梨子深信着这一点。
「呜呜……嗯咕……不、不要紧,〈舞舞〉,明天一定会迎来光辉的未来……呜呜……〈郭公〉的话,一定能……」
「〈郭公〉吗,那还真是有点麻烦呢。那我就枉快把剩下的杀掉逃走算啦。」
他似乎完全不把〈舞舞〉放在眼内。以轻松的口吻说完,「管理人」重新面对着亚梨子她们。束缚着亚梨子的藤蔓,逐渐增强了力度。
「救了附虫者……而且还是救了那种小鬼头,而自己选择死亡吗?就因为纯粹的同情。」
「……那才不是……同情……」
「嗯咕……呜呜……」
「你根本不知道〈舞舞〉有着什么样的人生,而且甚至不是附虫者。既然无法理解那家伙,难道除了同情以外,还有其他救她的理由吗?」
「理由的话……当然有……」
「明天……一定会有光辉的未来……呜呜……」
亚梨子尽管扭曲了表情,但还是露出了笑容。肺部被紧紧勒住,无法正常呼吸。
「因为,我喜欢她啊。」
「……!」
〈舞舞〉终于走到了空洞。
「总是那么拼命地去做事,真的很不错……」
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视野也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一玖皇嵩以冷淡的表情注视着亚梨子。
「管理人」也同样热衷于折磨着不断痛苦shen • yin的亚梨子。
所以——看到那一幕情景的,就只有亚梨子一个。
因为很高兴,亚梨子笑了起来。
「对啊……一玖皇嵩——多亏了你……我才明白到……」
「……?」
面对脸色逐渐发青的亚梨子,一玖皱起了眉头。
「你猜猜我到底想说什么吧……如果能猜到的话……」
「是『为了附虫者而死果然是愚蠢至极,请救救我』吗?」
完全错了。
亚梨子也是人。在面对死亡恐怖的时候,意识中当然也有发自内心这么想的部分。
但是看到了眼前的光景,亚梨子却涌起了比那种东西更强烈得多的思念。
「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的确——也许真的正如一玖皇嵩所说的那样。
附虫者或许的确是怀抱着远大的梦想,却不断迷惘,一直无法实现。
但是——也存在着决不服输的人们。
也存在着许多决不逃避、毅然向前迈步的附虫者。
亚梨子的好友花城摩理,虽然在此途中丧失了生命——但是她梦想中的目标,还有许多一起努力尝试着要将其实现的附虫者们。
在渴望了解有关摩理的事的过程中,亚梨子跟众多的附虫者相遇——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却变得不仅仅是「过程」中的存在了。
「……!」
一玖皇嵩和「管理人」。
两个男人在同一瞬间回过头来。
「呜呜呜呜……!」
纯白色的蜗牛壳,正慢慢向着亚梨子接近而来。
「呜呜呜……呜咕……呜咕……!」
即使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即使她的步伐无比缓慢——
如同一碰到触角就会立刻躲起来的、胆小如鼠的蜗牛一样的少女,如今却确确实实地向着亚梨子前进。
「你、你到底……!」
慌张起来的「管理人」,立刻向着〈舞舞〉发起攻击。射出锐利的树枝,同时生成藤蔓想要封住她的行动。
然而,〈舞舞〉的步伐并没有停止。无数次跌倒后又再爬起来,拖扯撕裂了藤蔓,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着亚梨子身边移动。
然后,纯白色的蜗牛壳终于触碰到了亚梨于的身体。
「呜呜呜呜……!光辉的未来!就在我的面前!」
怕哧!束缚着亚梨子的藤蔓发出了悲鸣。
被蜗牛壳的突进力所压倒,藤蔓一根接一根被扯断了。
「啧!」
「管理人」的脸上浮现出焦躁的表情。他生成了一棵巨树,向着〈舞舞〉压倒下来。
密林发生了震动。
「呜哇啊啊!」
〈舞舞〉的气力终于迎来了极限。被数十吨重的巨树所压倒,白色的蜗牛壳破裂散开了。
每一个附虫者,都正在跟某样东西作斗争——
说出这句话的人,到底是谁呢?
虽然不想进行无益的战斗,但是如果说要理解附虫者就必须这样做的话,亚梨子也是不会逃避的。
「……可恶!」
「管理人」的唾骂声,正是投降的信号。周围的树木都停止了动作。
「竟然被这么强的附虫者盯上,我可没听说过啊。那种房租实在是不划算,那个混小子……」
「那个混小子?」
「唔?什么嘛,你们不是在找那家伙——」
刚说到一半,「管理人」就忽然抬起了视线。他的脸也随之变得惨白。
「怎么了?」
「那是、什么啊……」
亚梨子皱起眉头,随着少年的视线看去。
「——」
目睹了那一幕光景,她顿时说不出话来。
「管理人」所生成的树木,正逐渐被某种黑乎乎的物体埋没在其中。
仔细一看,那原来是数不清的大群小甲虫。短短粗粗的身体上长这八条短脚,表面上覆盖着坚硬的甲壳。
令人不寒而栗的大群甲虫,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啃食着生长在密林中的树木,仿佛要把所有树木都啃食一空似的。
「……真无聊。」
亚梨子回过头来,顿时大吃一惊。
一玖皇嵩。
把在中央本部担任本部长的男人紧紧勒住的藤蔓,也同样被黑色的〈虫〉尽数咬断。
不。
填满整个视野的漆黑之〈虫〉。
那异形熊虫的发生源,就是在名为一玖皇嵩的青年脚下。
「过去的花城摩理,曾经无视了我的警告。」
一玖皇嵩以冷漠的表情迈出步子。
被他那冷峻无比的眼神所贯穿,亚梨子只能紧紧抱着〈舞舞〉,动弹不得。
一步。
又一步。
每当一玖皇嵩前进一步,那大群熊虫就啃食掉一块密林。
「把〈虫〉留下来给你,就证明了这一点。」
亚梨子的心脏开始激烈眺动起来,一股直冲脑门的恐惧感游遍了她的全身。
在喘着粗气呆站在那里的亚梨子面前,一玖皇嵩走了过去。在那「呼哈」吐出一口气的嘴巴里,可以看到尖锐的犬齿。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再多给花城摩理一次选择的机会。」
大概是在笑吧,他留下一声沉吟,走过了茫然伫立的亚梨子面前。
「呜哇啊啊啊!」
一玖所前往的方向,正是「管理人」那边。剩下的树木伸出来的枝干,贯穿了青年的身体。
「呜——」
枝干确实地贯穿了手无寸铁的青年身体。手脚、胸口和脸面都插进了坚硬的树枝。肌肉被刺破,肉被削掉,骨头被折断。
但是从裂开的伤口中涌出来的却不是鲜血。
而是大量的熊虫。
从体内涌出来的〈虫〉覆盖在肉体的损伤部分上,同时扭动着身躯开始变形,逐渐变化成丧失的身体器官。这一幕光景,比亚梨子看到过的任何何场面都要丑恶——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唤醒内心的恐惧感。
「是〈不死〉、还是死——要喝天使之药还是恶魔之药,我会让她再多选一次。」
补充着肉体、啃食着树枝的熊虫,从一玖的身体落到了地面上。它们加入了其他〈虫〉的行列。逐渐把密林啃食殆尽。
「……!」
熊虫终于把密林完全啃食一空了。在视野恢复到原来大堂的同时,宿主却翻起了白眼,身体突然向后仰。
啪沙!成了缺陷者的少年,一下子倒在高级公寓的大堂上。
「虽然我和花城摩理很相像……不过却跟你完全相反啊,一之黑亚梨子。」
一玖皇嵩戴上了墨镜,向着公寓的出入口走去。
「今天你能够成功活下来,也该好好感谢一下花城摩理吧。」
他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一脸轻松地离开了。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为止——
亚梨子的身体都一直在微微颤抖,无法从原地走动半步。
3
「——呼!呼!」
恐怕就连呼吸也停止下来了吧。
瘫倒在大堂上的亚梨子,拼命往肺部吸入大量的空气,全身都喷涌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一起倒下的〈舞舞〉失去了意识,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了。要是胆小的少女看到那一幕光景的话,恐怕会立刻精神失常吧。
就连亚梨子本人,都无法称之为正常。抱着〈舞舞〉的手臂,现在也还在发抖。之所以勉强保持清醒没有陷入恐慌状态,都是因为重新出现在眼前的大堂充满了现实味道的缘故。这样的话,就可以让自己的心依赖于「刚才的光景都是一场恶梦」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一、一玖皇嵩他,也是附虫者吗……?」
亚梨子一边调整着紊乱的呼吸,一边拼命整理着自己混乱不堪的头脑。
向旁边一看,只见变成了缺陷者的少年正倒在那里。他把自己称作「管理人」。
「特环的……中央本部的本部长……是附虫者——」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附虫者。
即使受了足以导致死亡的重伤,一玖皇嵩也依然若无其事。
难道,那就是——
「〈不死〉的……附虫者……?」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
经过的时间,完全不足以让她冷静下来。
哐当的一声,银色棒子掉落在地上。解除了同化状态的月光蝶,飞到了贴近天花板的高度。
亚梨子一脸茫然地等待着自己恢复思考能力。就在这时候,她听
到了一阵轻快的音乐。
音乐原是从耳机传来的手机来电声。她拿出手机,从跟〈舞舞〉
的对话状态切换到正常通讯模式。
「嘻嘻。」
来电者的身份,光是听到那富有特征的笑声就能立刻判断出来了。
那是以前曾经战斗过,现在还接受了她某个委托,之后就一直没有联络过的人物。
「〈司书〉……」
「找到了。」
没有任何问候语,女性的声音如此说道。
到底找到了什么呢——丝毫没有理会正在努力回忆起这件事的亚梨子,〈司书〉就说出了某个住址,以及在那里的建筑物名字。
「他就被匿藏在那里。」
「…………」
「不过因为受着一个有点古怪的附虫者保护,可能会有点棘手。虽说如此,毕竟也不是像我这么强的对手,所以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义举吧。嘻嘻。」
「…………」
「你有在听吗?他就在那座建筑物的最高层。」
「——现在,我就是在那个地方。」
亚梨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让晕过去的〈舞舞〉横躺在地板上。
「……咦?」
「谢谢,〈司书〉。」
切断通话后,身体就自己动起来了。她摘掉耳机,以拍打般的动作按下了设置在旁边的电梯按钮。
电梯的指示灯逐晰指向最高层。
〈司书〉所说的建筑物名称,就跟亚梨子目前所在的公寓名称一模一样。因为在进入建筑物之前确认过,这是肯定没错的。
从到达了最高层的电梯中走出来,来到了通道上。
在长长的通道上,除了电梯之外就只存在着一道房门。
亚梨子以全力向前飞奔,然后把手按在门的把手上。
门开了。
打开了没有锁上的房门,没有脱鞋就直接跑过了门口的通道。
打开通道前方的门扉之后,那一幕光景就映入眼帘了。
「…………」
亚梨子眯起了眼睛。
也不知道应该感到吃惊,还是应该生气才好。
在没有任何家具,杂乱无章地扔满了各种垃圾的客厅中央。在那独一无二的沙发上,赤裸着上半身的少年正在睡觉。
「harukiyo……」
面对像个小孩子一样睡着觉的魔人,亚梨子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
扫图:草之恋
录入:kugou、axel1007
24.恋梦的罪人
那个婴儿,在烈火中发出了婴啼声。
向他致以祝福的,并不是神的祝福,也不是母亲的亲吻。
而是熊熊燃烧的、以傲慢的姿态吞没一切的、展现出不应存在于世间的美丽姿态的能量。
火焰。
火焰。
婴儿触碰到猛烈燃烧着的火焰,倾听着其爆裂的声音,闻着那烤烤灼得臭味,品尝着焦味十足的空气,完全就像文字所描述的那样——把闪闪发光的耀眼火焰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
感受着代替母亲抚摸着自己脸颊的火焰,他毫无疑问是怀抱着超越了喜悦和愤怒等感情的思念。
在诞生的同时失去了母亲,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即使如此,他恐怕也没有发出哭泣声,而是发出了高笑声吧。
正是这种荒唐的想象——才更符合他给人的印象。
「世果埜春祈代。他的出生,对了——」
某所综合医院的火烧事件。
在世果埜春祈代诞生的同时发生的火灾事故,的确是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出火原因被断定为整备不良的医疗器械所引起。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也毫无无疑问是一件不幸的事件。
「简直就像是『活祭品』仪式一样的事件。」
但是这场大火,是跟他的诞生同时发生的。这一点,自然会令人预感到无法用理论和常识来衡量的某种必然性。
「目睹了他出生瞬间的人,都无一例外被火烧身而死。就好像是向他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一样。」
身穿业务用西服的魅车八重子眯起了本来就很细长的眼睛,露出温柔的微笑。然后,她又用手指轻轻地把滑落到脸颊的前发拨到了耳朵后面。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中央本部的会议室,简直宽敞得跟网球场一样。
只打开了半数的照明灯,仅仅照亮了室内的某个区域。仿佛要划破停滞的空气似的,文件夹从占领了房间大部分空间的圆桌上动起来。
接住了文件夹的,是坐在昏暗座位上的人物。左右颜色相异的墨镜反射着照明灯光,束着辫子的头发轻轻晃动了一下。
「综合医院的火烧事件……损害范围还挺大的。」
中央本部的本部长——一玖皇嵩一边翻阅着文件,一边以少年的声音说道。
「尤其严重的是妇产科那边吗。」
「妇产科所属医师的生存者,为零。看护师的生存者,为零。外来患者的生存者,为零。入院患者的生存者,为零。」
魅车八重子以平稳的口吻说出了这些残酷的数字。
「初生婴儿的生存者数,一人。」
就连好不容易才加上去的唯一数字,也只能起到进一步衬托悲剧残酷性的作用。
「带着刚在分娩室出生的初生婴儿逃了出来的看护师,也在把他交给迟一步赶到的消防员之后失去意识,最后由于一氧化碳中毒在运送目的地死亡。从消防员的证言中也可以得知,她直到最后都一直保护着婴儿免受浓烟的侵袭。」
在一玖阅读着的文件中,记载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火焰中生还的婴儿,他的受难还不仅止于此。
不但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最后就连父亲也没能找到。到底是见证了出生而被烈火吞没了呢,还是因为别的理由呢?结果直到最后,父亲也没有站出来认领。因为保管在医院的病历也被烧掉,婴儿的身份完全就成了一个谜。
「在事件报道之后,也曾经出现过想要领养幸存婴孩的声音。但是由于人权团体提出应该尊重孩子自主性的抗议,最后他就被寄养到儿童养护设施里面了。」
面对外表好像十多岁的少年,二十过半的八重子却以敬语来说话——这一幕光景如果从其他人看来,肯定会觉得非常不自然吧。
「那个婴儿,就是世果埜春祈代吗。」
「恐怕就是这样。」
「……恐怕?」
「接受了那个婴儿的养护设施,之后也因为火灾而全部烧光了。」
瞬间,一玖皇嵩稍微抬起了脸。
「出火原因,是跟所员发生过争执的儿童的放火行为。那个儿童虽然已被逮捕,但却在认罪后自杀。结果,那次事件的生存者——还是一人。」
魅车八重子就好像圣母一样露出无比温柔的、完全没有任何动摇的笑容。
「在医院和养护设施中幸存下来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一点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两者都在右脸上存在着烧伤痕迹——就只有这个可以轻易伪装的共通点。」
「不,应该就是同一人物吧。」
皇嵩如此断言,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隔着墨镜瞥了八重子一眼,笑道:
「——也就是说,那家伙也存在着满足一号指定的可能xìng • ba。」
「你要接受魔人的邀请吗?」
「我不去的话,还能让谁去。」
以仿佛出外散步似的轻松的口吻说完,统率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少年,转身背对着八重子,离开了昏暗的会议室。
「文件的后续部分,您不过目了吗?」
「反正他过的也不是什么美满人生吧?那种东西——我已经看厌了。」
少年只回过了半张脸,「呼哈」地从扭曲的嘴角发出笑声,然后就慢慢走远了。
留在寂静无人的会议室中,八重子也依然没有改变脸上的温和笑容。
「他的人生,到底是不是跟您看厌的人生一模一样呢……」
名为世果埜春祈代的附虫者少年,一直生存至今的历程。
要理解那种跟常人有着天壤之别的人生,在很大程度上都只能依靠想象力。即使集中了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情报班的所有力量,也最多只能收集到一些片断情报而已。
毕竟他的人生——是由一次又一次的「灾难」烤灼而成的。
不仅仅是父母和养护设施的入住者。跟他共度时光的人都尽数被烈火吞没,一个不剩地被烧成灰烬。
沉陷于火海之中,然后又孤独一人生存下去。
除了本人之外,没有人能够叙述出那种有如不死鸟一般的人生。
如果说有的话——
「世果埜春祈代……」
如果说有哪个人能在他的火焰烤炙下一直生存下来的话——那么他也许就可以叙述出世果埜春祈代的人生了。
想到这里,魅车八重子不禁对自己的想法付之一笑。
在这份资料上,那样的人就连一个也不存在。
「说不定……他可能并不是诞生于人胎,而是从火焰中诞生出来的呢。」
被留在圆桌上的文件夹。
上面贴着一张照片。那是在烧毁的儿童养护设施中幸存下来、被送到另一个设施的那个儿童的照片。
险颊上贴着敷药纱布的那个少年——正伸出舌头,仿佛很愉快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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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是自己却跟名为世果埜春祈代的男人,共同生存到现在。
共同度过的这段时光,至少也应该令自己有足够的资格去讲述春祈代的人生了。毕竟自己总是被卷入围绕他发生的「灾难」,而且每次都幸存了下来,以至于产生这种自负的想法。
明明如此,对于春祈代的行动,自己现在也还是一点也不理解。
从相识的时候开始,这个炎之魔人就一直没有变过。
「〈暴食〉她——」
在赤牧市的市民运动场中,夕阳已经落山,周围也开始逐渐没入黑暗的世界。
可以看见少年少女们走在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操场上,逐渐远去的身影。
他们就是一之黑亚梨子、〈郭公〉还有〈霞王〉那帮家伙了。受了伤的他们正一边谈论着什么事情,一边离开运动场。
「难道说她能使用自己生成的分离型附虫者的能力吗!」
一直在观察。
在运动场的后排观众席,躲藏在傍晚亮起的夜间照明阴影中隐藏着气息,一直观察着亚梨子她们跟〈暴食〉之间的战斗。
世果埜春祈代。
仿佛旺盛燃烧的火焰般的倒竖头发,以及刺在脸颊上的火焰纹身图案。从那敞开胸口的高中制服中,可以看到他那虽纤细却相当健壮结实的胸口。
l「而且也用上了曾经见过的〈虫〉,这多半是可以确定了。」
观看着展开在眼前的这场战斗的人,并不仅仅是春祈代一人。
坐在春祈代身边的,是一个似乎还是小学生的少女。她的身上穿着一色的黑色服装,正在用脸磨蹭着春祈代的右手。
另外还有一人——一个小个子的人物正坐在上段座位上。穿着附有迷你裙的绑带裤的「他」,比春祈代还要年幼好几岁。
「把〈郭公〉的子弹反弹回去的那招,明显就是我的能力嘛,真让我心里不舒服。」
在膝盖上支着腮帮的久濑崎梅鼓起两腮抱怨道。
「哈哈,被人随心所欲地这么利用,真是逊毙了嘛。」
「哼,才没有关系呢。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用得更巧妙嘛。」
「没关系吗——啊啊,当然是没关系。不过,这样想的人就只有你吧。这下子,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哦?」
「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我已经明白了啊。所有的一切,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明白了。」
梅却完全不明白。
春祈代从梅身上移开了视线,俯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运动场。对于一直在磨蹭着自己右手的少女——榊遥香完全不屑一顾。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花城摩理知道〈暴食〉的能力,而且在此基础上寻找着〈不死〉的附虫者。」
春祈代一边面露阴笑一边自言自语道。
从远处来了汽笛声。不用多久,警察和消防车就会来到现场,这里就要在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管理下被封锁起来了。
「既然花城摩理在寻找,那么〈不死〉的附虫者就一定在这个城市里。既然他的能力没有从〈暴食〉身上消失,那么〈不死〉应该还没有死吧——不过恐怕就是因为不会死,才会叫做〈不死〉吧。」
似乎很开心地说着的世果埜春祈代,有许多要称之为同伴也显得过于特殊的伙伴。
这帮伙伴的共通点,就是全都是附虫者。
而且——他们全都是恶名远扬、或者是有着复杂经历的恶人。
「但是即使再怎么对特环进行刺探,也完全找不到类似的情报。你说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家伙?那可是花城摩理在寻找的人啊?那肯定不可能吧。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相关情报被有意抹除了。原来如此,嗯,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我总算开始看清楚特环这个组织的真面目了。哈哈,真是好笑。」
比如同伴之中有一个名叫〈司书〉的少女。她是个专门针对古书的骗子。同时也是贵重书物的伪造、收购等等什么都干的收藏家。
说起收藏家的话,还有一个名叫〈强盗〉的同伴。正如其称呼一样专门负责强盗的他被特环变成了缺陷者,对于这件事,梅实际上却觉得非常爽快。那种令人讨厌的性格,从生理上就教人难以接受。
梅虽然很讨厌他们,但却不会瞧不起他们。
也就是所谓的一丘之貉了。
全是恶人。
全是罪人的集合体。
那就是以世果埜春祈代为中心的,构成了某种网络的一群附虫者。
而其中最初的一人——就是久濑崎梅。仅仅是这样而已。
「我说,你还不放弃吗?」
注视着春祈代的后脑勺,梅叹了口气。
「我们不如去找别的吧。虽然只是传闻,不过我听说西边有个凶恶的家伙呀。还说有许多手下,连警察也拿他没辙呢。名字好像是……是圆藤绪里吧?不如转移到那边怎么样?跟这边不同,那个一定还活着呀。」
「反正那也不是附虫者吧,那样可不行。」
「春祈代竟然会说这种话,明明成为附虫者之前就那么强嘛。」
「也对啦。」
「……她已经死了啊?」
梅说出了极其理所当然的话。
「又不是幽灵,花城摩理这个人肯定已经不存在了。」
春祈代露出了笑容。他干脆地肯定道:
「的确是啊——花城摩理已经死了。我真是太失望了,期待竟然完全落空。就连生性愠厚的我也不由得大发雷霆闯进特环大闹一番,表现出没有大人样的一面。」
「春祈代你一年里海天二十四小时都没有大人样啊?」
「不过,看到转移在一之黑亚梨子身上的『花城摩理』,我就得到了确信。」
春祈代把没有被榊遥香束缚着的左臂抬了起来。在向着天空举起的手掌上,慢慢浮现出一个赤色光点。
「我当时就想——啊啊,就是这家伙了。」
光点变化为火焰,逐渐膨胀起来照亮了周围。
「那眼神,就像在说『我从心底里憎恨着世界』呢。除了自己以
外,不管是任何人,只要是视野中能看到的人,都想把他杀掉。而且
对其他人为什么能悠哉游哉地过着生活感到很不可思议——就是这种想法。」
「…………」
「就这样,花城摩理这个人,就是直到自己死前的一分一秒、甚至知道死的那一瞬间,也还是怀抱着这种愿望的家伙。绝对不会错。要不是有什么意外的话——不不,那也不可能吧。平时虽然藏起了那种的表情,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她的眼神也是不会变的。」
「…………」
「在没有人来、没有人知道的病房床铺上,花城摩理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一直诅咒着除自己以外的人,憎恨他们,怨恨他们……从那家伙的角度看来,就算对方是怪物也只会看成是『悠哉游哉地过着生活的其他人』吧,哈哈。简直就像是把『灾难』实体化为人类形态而诞生的家伙。」
一脸开心地说着的少年,看起来就像一个比梅还年幼的孩子。
「但是,唔——还有无法理解的部分。」
「咦?」
「毫不犹豫地把众多附虫者变成缺陷者的花城摩理,为什么没有杀掉〈不死〉呢?」
梅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当然是因为他是〈不死〉吧?虽然不会死什么的,实在有点不可信。」
「不会死?所以就放弃了?不对不对,她可不是那样的家伙。一般来说,她一定会怀着『好像真的不那么容易杀掉』这种程度的想法,不断努力尝试把他杀掉吧。」
就好像在谈论旧知交一样,春祈代一直说着花城摩理的事。看来至少在他和她之间,这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所以,现在——我就要去确认一下。」
就在春祈代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爆炸声摇撼了整个运动场。
在少年的手掌上点亮的火焰进射而出,旺盛燃烧的〈虫〉左右撩牙有着不同长度的大王虎甲虫向着空中飞翔起来。就在那高高飞上空中的〈虫〉发出震耳咆哮声的时候,运动场的各处都开始燃起了火舌。
「要、要确认?」
梅慌忙站起来,拉着遥香的手让她离开春祈代。整个运动场的气温急剧上升,塑料制的观众席从下段开始逐渐溶化。
「当然,也有可能再次以期待落空的方式告终。不过,这关键也是要看〈不死〉是不是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啦。」
以轻松的语气说着的春析代,自己也同样被火焰海洋所吞没。但是只有在他的周围,火焰会保留着一定的距离不再接近。
「你们就到别处去吧。遥香,充电了这么久的话,应该可以当好几天我的替身了吧。你就那样子跟其他小喽罗耍一耍好了。我的力量你要多少可以拿多少。」
遥香点了点头。
化作了废墟的整个运动场,开始逐渐被火焰所覆盖。在被熊熊烈火烧成鲜红色、逐渐变成火焰半球体的运动场上空,大王虎甲虫就像在太阳表面飞舞的日珥(注:从太阳表面喷发出来的形如火焰的带磁性太阳物质)一般游来游去。
在整个视野都被火焰染红的世界里,只有春祈代一脸悠然地站在那里。
「从现在开始,这里禁止一般人进入。」
春祈代的嘴角露出了阴笑。
梅一边走在仅存的退路上,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走到观众席最高处之后,似乎就只有抓着自己的〈虫〉从上空逃走了。
一般人——
集中在春祈代周围的人们,以梅自己为首,全都是恶人。
但是跟世果埜春祈代相比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一般人的框框。
「不能死这种事还真够痛苦的呢,那个所谓的〈不死〉的附虫者。」
跟炎之魔人一起生存至今的梅如此想道。
世果埜春祈代,是在黑暗中点燃的火焰。
是在这个充满了肉眼看不见的黑暗——各种罪孽和污秽的世界中,放射着灿烂光芒的火焰。
只有内心存在着黑暗面的人们,才能看得见他的火焰。被他的火焰所吸引,一个接一个地集中到他的身边。
但是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救赎。
那是比任何人都更深重的罪孽。
跟被吸引过来的人们相比,那是无比巨大的,烤灼人心的罪孽。
「大家都是不管怎么样也杀不死的人,我们就采开怀畅谈一下好了。」
注视着逐渐没人火海中的魔人,久濑崎梅回想起跟他一起度过的日子。
世果埜春祈代这个人的人生,简直——就相当于火焰本身。
烧灼着无辜的人们,一直这样烧下去。
光是存在于那里,他就会把周围的人作为燃料烧起来,而且越烧越旺。
他那种孤独的火焰达到最高潮,已经是距今数年前的事了。
在跟「那个人」相遇之前,久濑崎梅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
作为小学生来说,头脑算是相当聪明;作为小学生,为人处事也相当高明。他觉得自己能够很熟练地改变自己的周围环境,把一切变得能够随心所欲,愉快地度过每一天。
所以梅觉得自己有权利去玩特别的「游戏」。
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行为。每次总是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再行事,而且事前也总是小心翼翼地到看中的地方进行踩点。不知是因为这些做法有效,还是根本没有人会认为干出这种事的「罪魁祸首」竟然会是小学生的关系,梅一直没有中止这种行为。
每一次,都令他更加确信,自己是特别的。
但是有一天——
他终于知道,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妄自尊大而已。
也终于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小学生的任性游戏。
「——喂,你挡住我了。」
梅被人喝道。这时,他正眺望着被火焰吞噬的大厦。
眼前的景象,简直可以用火海来形容。浓烟和火焰从破碎的窗户中喷涌而出。虽然已经听见了消防车的鸣笛,但距离到达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面向大路的正面,应该早已经骚动起来了。但是大夏后面的这条小路上,却空无一人。
「没听见吗,你挡住我了。」
火势蔓延到有卡拉ok店的整座大厦为止,并没有用多少时间。这是经过计算之后在各处布下火种的结果。
穿着私立小学校服的梅,嘻嘻地微笑着,看着大厦在火焰中燃烧的样子。他的手上,还握着火机油。
「喂!我都说你挡住我了!——好热!啊啊真是的,我再说一次,再呆在这里的话,不管变成怎样我都不会管你了哦!」
「…………!」
梅猛然抬起头来。
火烧的爆裂声和消防车的鸣笛声占据着听觉,让他完全没有听见向自己说话的这把声音。
梅抬头一看,只见视野中落下来一个人的身体。
「哇!」
他反射性地往旁边一闪。——同时,十分敏捷地把火机油塞进了口袋里。
噔的一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落在了地面上。也许是因为落下的冲击导致骨头断掉了吧,只见他捂着肩膀「呜哇」地滚到了地上。
梅呆然地俯视着男人,感觉到头上有视线看着自己,于是再次抬头。
「别挡路!」
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站在那里的人才好?
大厦早已经淹没在火海之中。只有一个地方——紧急楼梯的三楼依旧安然无恙。但是那里也已经被火舌上下包围,恐怕数秒后也会葬身火海吧。
而站在那唯一的安全地带上的,是一个穿着看起来像中学制服衬衣的少年。
不,梅的思考能力已经混乱了,一时无法确定眼前看到的这个究竟是不是人。
因为,他竟然在那种情况下——还露出一脸讽刺的笑容。
少年纵身一跳。
在如同暴力一般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嗤笑,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满脸喜色地往下跳——梅的人生还没有特别到可以漫不经心地把这种存在称之为「人」的地步。
「哈!哈——!」
犹如魔人一般的少年发出高亢的笑声,从天空中一跃而下,降落在梅的眼前。随着噔的一声,梅觉得脚下的地面也在因为冲击而摇撼。
「什么……」
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梅的思考速度变得空前迅速。
所谓的人类,是从三楼跳下来也安然无恙的生物吗?不对,怎么可能……看,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已经烧起来了。在这种状况下也能笑得出来,这不很奇怪吗?该不会只是因为太害怕所以神经失常了吧?可、可是,他刚才说我挡住他了,那应该是为了逃生才从这里跳下来的吧——
少年没有理会梅的混乱,看着他嘴角一挑笑了。
然后——身体摇摇晃晃地一个踉跄,呕的一声侧头部撞在了电线杆上。
「好痛!喂、喂喂……是不是吸入太多烟了啊,整个世界都在转!而且跳下来的时候还窝囊地把脚扭了!这次也够糟糕的!我还以为自己会死了呢!」
这次也?
这句话真让人在意。虽然头脑中还满是问号,但梅还是指着蹲在地面的少年说道:
「那个……」
「啊啊?都是因为你这家伙刚才站在那里,害我都缩短寿命了!还不快点道歉!」
「对不起。那个…………你的背,还冒着火啊?」
「胡说八道!」
「…………」
「好热!原来你不是胡说啊!好热!热!喂!快点把它扑灭啊!手够不着!体育课的柔软体操要是认真点做就好了!请快点帮忙吧,求求你!」
就这样放着的话作为一个人——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学生似乎不太妥当,于是梅走近少年。「好痛!这个灭火方法算什么啊!你这个人有没有问题啊!?」虽然少年抱怨的声音不断,但梅不停用鞋子大力踩的结果,火被成功扑灭了。
似乎迟那么一点,少年就要被活活烧死的样子。可是,当他呼的一声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的时候——少年已经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得救了。我是很讲道理的。你想要什么样的谢礼?想要我的身体吗?真拿你没办法啊。」
再次细心打量之下,觉得这个少年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头发乱糟糟的,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刚才的火烧过的关系。五官十分端正而棱角分明的脸,其中一边贴着一块大大的湿敷胶布。就初中生来说身材很高挑,被火烧开了一个大洞的衬衣中可以窥见那厚实的身体。
「那种话我可没说过。」
另一方面,自己——九濑崎梅,只不过是一个在私立小学上学的普通小学生。由于面容长得比较中性,一眼看上去很难辨别出性别,这就是他的烦恼。自己虽然觉得锁骨附近的痣是最为性感的地方,但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人注意过。——不过,那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学生的胸脯看,然后冒出一句「你很性感啊」的人,梅倒是觉得还是不要碰上的好。
「不要害羞嘛。对了,你胸脯上面的痣满性感的嘛。」
「…………」
看来这是梅一直希望不要碰上的人种。少年站了起来,似乎很快就从吸入浓烟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了。真是世上万物,无奇不有啊。
「哈!哈!」
少年愉快地笑了起来。梅则是一脸警戒的表情。
两人的相遇,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明明周围已经被熊熊燃烧的建筑物散发出来的热气充斥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少年身边却能够让人忘记那份炙热。这一点梅到现在还记得。
「先不说这个——!」
少年突然毫无前兆地发起飙来。这件事梅也记得很清楚。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只是危险生物了。
「本大爷连唱卡拉ok的钱也没有,难得跟柜台的姐姐开开心心说句话,谁知道冒出来这场火!总觉得这是有人阴谋策划的啊!我是名侦探!犯人就在附近!」
原本还以为他是跟朋友或者恋人来这里唱卡拉ok的,原来他来这座大厦的理由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辛酸。
「呜哇,是有人纵火吗?真可怕啊。」
「哈!哈!还要装蒜吗?——我说的就是你啊!喂!」
少年的脚踢正中下巴。不知道他究竟用多大的力气踢的,只听见一声像是自行车正面冲撞的沉重巨响在小巷中回荡。
「…………」
像足球一般被踢飞,咣当一声撞在建筑物上的——是刚才先于少年从大厦上落下来的男人。一个身穿商务西装、有点发胖的男人。
男人一动不动,少年追上去又是一脚。
「你这家伙!想杀了我吗!不要说笑了!你以为这种程度就能杀死我吗!你是认真的吗!?要是真的想干的话就给我豁出命来试试!豁出命来杀啊!给我死吧!」
那个人没有在装蒜啦,最初的那一击早已经把他打得不省人事了啊——虽然很想这样说,但是梅结果还是选择了沉默。
沉默的同时,还把身体沉下了几厘米。
少年突然停止了动作,头也没回地大声说道:
「要是想杀我的话就认真点。」
「咦?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不是说过不要装蒜吗。看你那动作,是匕首吗?我的肉可是很硬的,你有自信能够刺穿吗?虽然柔软体操经常开溜,不过肌肉的锻炼可是不缺的。」
「……你看都没有看我,怎么知道我的动作呢?」
「不,我只是乱说罢了。」
「…………」
「但是你知道这个男人就是纵火犯,是吧?」
只转过半个身来的,少年的眼睛。
被他紧紧盯着的梅不禁全身绷紧。至今为止没有体验过的感觉——颤栗,一下子掠过背梁。
比火焰还要灼热的视线。
比火焰还要鲜明的目光。
就连实际站在熊熊大火前面也不觉得紧张的梅,此刻也感到喉咙干涸了。但是相反的,脖子上却冷汗淋漓。
「明明我都已经抓到纵火现行犯了——虽然在横冲直撞的时候被火围攻,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在大厦里迷了路。但是总之我觉得这家伙就是纵火犯……这时你却刚好在这种地方,又刚好拿着油。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被看到了。自己已经尽量不为人知地带着油,一听见声音就把它藏起来了,可是看来他早已经把梅手上拿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不,说不定——连这个,也只是随便乱说而已。
只不过偏偏说中了罢了。
就像刚才梅拿着小刀,想要向着少年的背扔过去的时候一样。
「这么说来,你有没有听说过?」
少年突然扔开纵火犯,转身向着梅。
「虽然我只是听传言说的,不过听说这附近有个很厉害的呢。那家伙可不只是纵火犯那么简单,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我想调查一下,于是去警察局那里偷了点资料,可是逃出来的时候被人从后面she一枪,差点死掉。」
这个少年说的话实在是太荒唐了,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这是真是假,梅却无从断言。如果是眼前这个悠然地走向自己的少年的话,说不定真的——即使被枪射到也不会死。
虽然还是刚刚碰见的人,但是梅看到过的情景,却让他不得不这样想。
「听说那家伙一旦发现恶人就会想办法收拾。例如虐待动物来取乐的凶残家伙就用同样的方法虐待,进入强盗的家中偷抢东西……就是这样。其他事也干了不少,不过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这些故事也许太过刺激了吧?不过这家伙还真是奇怪啊。」
看到少年那灼热的视线,梅明白了一点。
眼前的少年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并非出自偶然。
「就算是模仿犯罪,本性也未免太过恶劣了。竟然把犯人的手段反过来用在犯人身上。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让他们『照照镜子』?要是那家伙找到了纵火犯的话,不知会干出什么来?」
这家伙想要找的,是「那家伙」——
为了找出纵火犯而来到犯罪现场的人,不只是模仿犯一个。
「虽然我不知道哥哥你在说什么……但是我想至少不会是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吧。」
表面上笑嘻嘻的样子,但是内里却在窥探破绽。
不干掉他的话,自己就会被干掉——
虽然不知道少年为什么要找模仿犯,但是已经不用怀疑,他是为了追寻模仿犯,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小学生?这种事情有关系吗?」
梅绝望了。
没有。
破绽什么的,一点也没有。不管模拟采用什么样的战术,也只能想象到自己被他撕裂喉咙的情景。
追寻猎物的模仿犯,竟然碰上了想要抓住自己的怪物——
「那个模仿犯要是看到眼前出现的不只是纵火犯那么简单,而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恶人的话,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
本能地感觉到了。比起逃跑或者战斗,放弃这种选择会更加缩短自己的寿命。
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要安然度过这个难关。不管怎么样,必须要解决掉他才行。
不管花上多少年,不管采用什么手段,在自己被干掉之前,一定要先干掉他。
梅的表情消失了,表情开始变化。就在这个时候——
「——不,说来也有关系啊?」
怪物出乎意料地搬起石头砸起自己的脚来。
「毕竟还是个小鬼啊。开始有点觉得今后的成长还是比较值得期待的。」
差点把梅的精神吞噬的杀气,一下子散去了。
梅已经停止的呼吸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想起了周围不断蒸腾的热气。这么说来,自己的身边就是那化作火海的大厦了。
啪。少年把手放到了梅的头上,打从心里觉得难以置信似的说道:
「虽然觉得你将来大有作为,不过应该是个笨蛋吧?干嘛要追着罪犯来玩呢?」
梅鼓起了腮帮子。
少年的感觉就像一把火焰。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爆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熄灭下来的。而且,为什么偏偏会在这种地方「发生」呢?
虽然心里有无数个为什么,但是毕竟梅还是捡回了一条命。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你才是,把这种笨蛋揪出来,又有什么好玩的?」
梅走向已经昏死过去的男人身边,取出火机油淋在他的脚上。
然后若无其事地摸出了打火机,给男人的脚点上火。
视野被染上了一片火红。因为热力而取回了意识的男人惨叫起来。不过,应该还死不了吧。
「哈!哈!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啊。——咦、你是在说我吗?啊啊?」
「我觉得嘛,理由是因为觉得自己很特别,又或者讨厌别人不自量力,诸如此类。……不过可能我搞错了吧?以后不干这个了。」
梅的心中那种觉得自己是特别存在的意识,已经完全消失无踪了。
结果,原来是同性相斥的缘故。比任何人都不自量力的,是自己。
特别、特殊、异常、超越。
说法可以是多种多样。自己现在,已经和这些词语的最终形态碰上了。
眼前的少年——像他这样的存在,梅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到达那个境界的。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的理由是正义的使者什么的呢。难道你没有罪恶感吗?」
「正义?罪恶感?为什么?」
梅呆然地反问。少年看着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果然值得期待啊,你这家伙。好,要不要先来打打看?」
「不、不要啦。你说我的什么值得期待啊。」
「根据我的经验来说,有点不正常的家伙——就是作为人来说少了点什么重要部分的人渣,都很强哦。又或者反过来,少了点感情的也一样。」
「什么嘛,真失礼。」
「少了的那部分,会让那些家伙变强啊。——相反的,为了不失去任何东西而变强的贪心鬼,也只能拼上命去积累经验了。我比较喜欢这种人啦,满有型的。不过单凭外表看不出来就是了。啊啊,对了,还有些家伙是单凭才能变强的。」
「哼~啊,对了,那你又干嘛来找那个传言中的模仿犯?」
「你不要哼~的一声就把我的论点敷衍过去啊。……我的理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说着转身背向梅的少年,看上去不知为何感觉有点沮丧。一定是因为梅跟他寻求的对手不一样的关系吧。
火烧的爆裂音,还有开始灭火的消防车发出的鸣笛声。以及,被烧到脚的男人的惨叫声。
少年没有理会这一切,转身想要离开。梅茫然地追了上去。
犹如火焰一般,完全预测不到一秒钟后会变成怎么样的怪物。
看着像他这样的人,一切感情都变得无法抑制。
但是最后心中涌起的,最为坦率的感想——
「奇怪的家伙。」
「啊?你说我哪里奇怪了?再说我就侵犯你哦!」
「你知道我的年龄吗?不,先说我的性别,你知道吗?」
「要是硬上的话,我觉得这个问题就算搞不清楚也无所谓啊。」
「呜哇,这家伙是如假包换的……」
「我还有假的吗?」
「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是不是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你就会一直叫我大哥哥?」
「……那我就直说了,你还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变态呢,大哥哥。」
世果埜春祈代。——少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避开追上来的梅,消失了踪影。
但是以春祈代的言行为线索,梅很快就又再找到了他的踪迹。因为觉得他说不定又会像遇到梅的时候一样,继续追踪其他犯罪者。
「哟,是你啊。」
春祈代的语气仿佛是在路上遇到了同学似的,脸上则因为血管充血而染上一片绯红。
也许是惹恼他了吧。被春祈代抓着胸襟、看起来是罪犯的人已经被揍得五颜六色,像被压路机碾过一般。一想到那个时候自己说不定也会被打成这样,梅就不禁同情起那个人来了。
「春祈代为什么要到处追踪这些罪犯呢?」
「其实也不一定要是罪犯啦。只不过他们比较容易找到罢了。之前我不是说过吗?作为人类缺损了某个部分的人,比较容易变强。比如说就像你啦,小色鬼。」
「我才不色。」
「总觉得你这家伙很色啊。」
即使被这样说,梅也只觉得困扰。梅一点也不色——而且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很强。
其实刚才他也一直在看着春祈代教训那个罪犯,但是只觉得无论自己怎么驱使大脑或者身体,都不可能比得上他。
「为什么你要找那些强的人呢?想要创造记录什么的吗?这样的话,其实春祈代早就已经是变态冠军了啦。」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这些家伙是不是为了杀我才变得这么强罢了。」
啊?
这个男人究竟在说什么?
他该不会是觉得所有强的人都是为了杀他春祈代才存在的吧?
究竟遇到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发展成这么傲慢的思考方式啊?
「所以,我就特意送上门去啦。」
春祈代的表情一瞬间变了。梅不禁反射性地缩了缩身子。
那眼神。
比火焰更灼热的,熊熊燃烧着的双眸。
「你想这家伙说了什么来着?他竟然说『救救我』啊?啊?那算什么东西啊?我干嘛非要救他不可?你就不会自己救自己啊!干嘛这么快就放弃?这家伙是笨蛋吗?自己都没打算救自己的话,那还干嘛叫别人救啊!没打算活下去的话干嘛还要低声下气喊救命!活得这么窝藏!」
春祈代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一次又一次地踢着罪犯。梅看着这个情景,打从心里觉得自己当初没有放弃实在太好了。
愤怒得如同烈火一般的少年,究竟为什么如此愤怒?
究竟是什么让他激动到这个地步?
梅完全不明白。
正因为想不明白,所以对于世果埜春祈代这个少年的兴趣,才会如此浓厚。
「——哦,又是你吗?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不知什么时候起,追寻春祈代的踪迹已经成为梅每天必做之事。
根据他的制服,梅找到了一所初中。那是一座位于极其普通的小镇上的、一间极其普通的公立初中。
「你在干什么啊,春祈代?」
当他前往那间学校所在的小镇时,马上就遇到了目标人物。
世果埜春祈代正躲在电线杆的阴影中。
「看不就知道了吗?你是笨蛋吗?当然是跟踪同级的美少女,然后冲进她的家里进行突袭啊!」
这我怎么知道啊。
一听他这回答,梅不禁在心中砸舌,狠狠地反驳道。
「你那冷冰冰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我最讨厌就是看别人的冷眼了。啊啊,你这笨蛋!还不快给我躲起来,这样会给人看到的啦!」
「我说……虽然问起来也有点蠢……你干嘛干这种事情啊……」
「啊啊?这不是基本吗!青春的基本啊!确认可爱同学的住处是理所当然的吧!哈哈——那么说来,你是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了?毕竟还是个小鬼啊。不过不要焦急,不管是谁,变成大人之后都要走过这条路的。」
「走这条路的,只有变态的大人而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你给我坐在那里。正坐——不,就像平时上体育课的时候那种姿势就行了。对,没错,就是那样。听好了哦?首先,最重要的是想象力。只要知道住址的话,那想象力就能扩展了。你爱怎么妄想就怎么妄想。那女孩不是每天都在那栋房子里度过吗?而且,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还有床,每晚都会在那里——」
「哇——哇——!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哈!哈!不要害羞嘛,你看你脸红成什么样?哎呀,不知为什么给别扭的小鬼说这个,还真让人兴奋呢。好,大哥哥会好好跟你详细说明的。每晚在那里…………哈哈——」
「变态!变态!」
世果埜春祈代这个人,真是越接触越难懂了。
有时候觉得他远离了人类的范畴,有时候又觉得他比谁都具备人类的劣根性。还有就是有时会觉得他似乎远离俗世,但有时却又市侩得让人刮目相看。
但是,梅还是问出了一些信息。春祈代虽然住在儿童养护设施之中,但仍然坚持上初中。似乎朋友不少,成绩也不算太差。这一点和梅差不多。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地址?」
「我又没有隐瞒过。反正不管我说不说,你都会再来的吧?」
当他若无其事地把联络地址递给自己的时候,梅吓了一跳。虽然自己没有打牌的兴趣,但是抽到一张大牌的时候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他下定决心要保存好它。
「想来杀我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哦。」
要杀了春祈代才行。在被他杀死之前。
虽然了曾经有这么想过,但是现在对他那纯粹的好奇心要强得多。但是如果这么一说的话说不定他又会小看自己了,所以只好随他说去。
自从那次之后,梅就经常去探望春祈代。
春祈代还是没什么改变。到处找出那些认为强的人,然后用明显不是同一层次的强大力量让他们屈服。
只有一次,梅想要出手帮他。
「喂——你干嘛帮我?」
但是他马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要救的,不是他那边才对吗?啊啊?」
好意、友情、同伴意识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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